一雙掌心烏黑，指甲尖利如野獸的小手，狠狠地擊中了菊夫人已經捆得嚴嚴實實的身體。她的身體劇烈抽搐了一下，就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連一聲哼哼都沒有，她的全身立刻泛出青黑色，口鼻俱開，七竅流出的血都是烏黑的，一股惡臭隨之彌漫開來。

一切都不過發生在眨眼間，連緊緊盯著秦謠如何追打菊夫人的武林人士，都沒有看清菊夫人是怎麽死的。

可她卻死得這麽突然，這麽快，還這麽慘不忍睹。所有菊夫人之前打在秦謠身上的劇毒，混合著這一段時間來，秦謠自己中的毒，和她采集提煉的毒，都打回到了菊夫人身上。這陰差陽錯混合得已經無法分析的劇毒，就連江湖第一的煉毒專家菊夫人都無藥可解，無法抵禦，瞬間斃命。唯一的好處是，她死得太快了，快得連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麽死的，哪怕她事先也許預料到了。

這一切發生得實在太快，即使目睹了菊夫人斃命的事實，在場的人都僵住了，完全沒反應過來。孫頌涯也是呆在原地，大腦一片空白。

沒料到正在和易寒和楚風酣戰的竹老卻先有了反應。“老婆子！”竹老一聲悲愴的吼聲，正好提醒了眾人：菊夫人真的死了。

“老婆子啊！”看到菊夫人當場斃命，竹老悲從中來。他本被易楚二人糾纏得無法脫身，此時竟然不要命地反身撲向了秦謠，一支竹棍直刺她的心窩。易寒哪裏能讓他碰到秦謠，本來二人劍術不相上下，易寒正苦於沒有破綻可以尋找，竹老一悲痛，命門打開，易寒的極樂劍一挺而出，準確地刺中了竹老的左胸。楚風見狀，大喊著。“你又搶功！”烏金刀在竹老身後開山辟地地劈下，砍中了他的後背。一劍一刀前後夾擊，把竹老架在中間，及時阻止了他的竹棍打向秦謠。

身受重傷的竹老頹然倒地，像一只破麻袋摔在地上。滿身血汙，他卻用盡最後的一點力氣，爬到已經開始化膿化汙的菊夫人身邊，緊緊抱住了她惡臭的身體，不消片刻，他也沾染了混合的劇毒，斷了氣。這一幕著實把武林人士嚇壞了，紛紛逃離雙魔的屍體，一點汙穢都不敢沾染。

孫頌涯連忙走上前去，正要指揮大家離開現場，一邊對秦謠說，“你也累了，去歇歇吧。”卻見秦謠噗通一聲栽倒在地，人事不省。孫頌涯趕緊摟住她的腰，正在擔心她身上是否還有劇毒，要盡量避開她的雙掌和頭發，卻看到秦謠掌心的黑色已然褪盡，指甲也變為正常的半透明，只是還是有兩寸長，而她一頭亂發也從紫黑色變回了烏黑。孫頌涯心裏一喜，“原來真的把劇毒都打出去了。果然是鬥轉星移的神功。”於是招呼子歸和芍兒過來，把她擡進了少林寺出於應急開放的廂房內。當

然他沒忘了把秦謠手中的龍脊鞭小心地收藏起來，等她醒了還給她。

眾人此時才恍然回過神來。之前連大氣都不敢出的僵冷現場終於又開始熱鬧起來，眾口紛紜地談論這一場惡戰。

這一場苦戰，中原武林損傷極其慘重。少林寺藥僧至善重傷，弟子行空丟失一條手臂不算，此時性命都岌岌可危。而天涯俠醫孫頌涯竟然也被打得元氣大傷。所幸藥童秦謠突然變身了惡魔，以魔治魔，以毒攻毒，才終於滅殺了歹毒的菊魔。竹魔在江南極樂劍和大漠雄鷹的夾擊下終於也喪命，可易寒和楚風一樣受了不少傷，身上的衣衫被撕成了布條，血口子到處可見。還好二人都沒有傷到要害。

當然這一戰讓二人的名聲大振，更加無人可敵，“南北雙雄”的美譽從此響徹江湖，盡管他二人十萬分之不情願地彼此並列稱雄。

當眾人蜂擁而上，開始對易楚二人百般阿諛奉承，並殷勤地幫助包紮傷口以及提出盛宴邀請的建議時，只有唐不虛此行一直只關註著忙前忙後的孫頌涯，和他那個此時昏迷不醒的小藥童。

並非其他武林人士忽視孫頌涯和秦謠的貢獻和犧牲，只是目睹剛才秦謠毒殺菊夫人的可怕場景，眾人都對她心生懼怕，尤其怕她是否從此身帶劇毒，繼續瘋魔。自然對脫不了關系的孫頌涯也冷落了。

唐不虛此行一聲感慨，嘆息著帶著唐笑等人朝山下走去。以至於唐笑十分不解，問為何不再等等看。

唐不虛此行卻說，“還看什麽？孫頌涯身邊居然有如此爆發力的師妹，我唐門必定無計可施，不能再打他的主意了。”

“那個丫頭，秦謠，她真的是孫頌涯的師妹嗎？”唐笑問。

唐不虛此行苦笑，“還能有假？菊夫人已經證明了，能秘傳鬥轉星移功夫給秦謠的，只可能是鶴婆。鶴婆是醫聖松翁的妻子，就是孫頌涯的師娘。換言之，秦謠根本和孫頌涯師出同門。”

唐笑想了想，又問，“二哥，鶴婆，怎麽會這麽邪門的功夫？她還是醫聖的妻子，好像不太正義啊。”

“你有所不知。”唐不虛此行告訴隨行的唐門弟子，“鶴婆早年其實出身魔教。在遇到醫聖松翁之前，她是江湖一頂一的毒辣女子，人稱‘毒婆’。連菊夫人都不是她的對手，這是為什麽菊夫人要等到鶴婆過世才敢出來叫囂。但她和松翁成親後就洗心革面，只輔助松翁為醫，並用自己的煉毒知識幫松翁破解了許多奇毒，這是為什麽連唐門和魔教都必須畏懼他們三分的原因。醫毒聯手，所向披靡。”

“那麽孫頌涯呢，他好像並不會鶴婆的功夫啊？”一個唐門弟子問。

唐不虛此行點點頭，“是了，孫頌涯是松翁的弟子，顯然他只被傳授了松翁行醫的本領，卻

並沒有從鶴婆處繼承任何煉毒的知識。這並不奇怪，鶴婆既然已經收山，本不會再傳授任何邪門武功和煉毒本事。孫頌涯又頂著松翁弟子的名號出來，自然不能有任何邪毒技藝。可如今看來，鶴婆並沒有真的把一身煉毒的絕技都帶進墳墓去。也不知道是好事還是壞事。”他嘆息了一聲。

唐笑琢磨著說，“要說好事，若不是秦謠會了鶴婆的鬥轉星移，恐怕今天無人是菊夫人的對手了；要說壞事，顯然秦謠從此不是個省油的燈，我們唐門要多一個敵人了。”

“正是如此。”唐不虛此行嘆道，“這小鬼，果然大有來歷。”

唐笑想起之前他們遲遲不敢殺入易家斬草除根，是因為一連串的考慮，忙問，“那還是有個地方說不通，二哥，既然秦謠是鶴婆的弟子，也算是孫頌涯的同門，孫頌涯為什麽要隱瞞是他師妹的實情，只是讓秦謠做個小藥童帶在身邊呢？”

“這問題真是關鍵啊。”唐不虛此行說，此時他們已經走到了山腳下，天色也開始昏暗了。“以我現在所知的來推測，孫頌涯一是為了保護她，所以沒有對外宣稱秦謠是他師妹；第二嘛，我懷疑，這背後還有我們不知道的緣由。”

“還能有什麽呢？身為孫頌涯的師妹，這響當當的名號，足夠讓秦謠走到哪裏都引人註目了。”

“不，阿笑。”唐不虛此行搖了搖頭，“這還是解釋不了，當時在魔教的時候，孫頌涯是如何跟哥舒惑同時出現，剿殺了龍倨兄弟的叛亂。你忘了麽，鶴婆其實出身魔教的。論血緣關系，她是哥舒天的遠房姑姑，按輩分，哥舒惑要叫她一聲姑婆。”

“可她不是嫁給松翁後就收山了麽？”

“她的確收山了，可說不定她和魔教還是有暗中聯系的。如果這條聯系傳給了秦謠，那麽就能把我們之前的猜測全部合在一起了。秦謠必定是孫頌涯和魔教哥舒惑之間的重要聯系。至於是什麽，恐怕我們現在還挖不出來。”說著，唐不虛此行望了望已經籠罩在紫色暮霭中的少室山，覺得啼笑皆非，“世事真是難料。當年和松翁師出同門的菊夫人和竹老，反而成了奸邪之人；而魔教的哥舒鶴，反而成了好人。今日松翁徒弟，和鶴婆徒弟又雙雙顯身，江湖，又有風浪了。”

唐不虛此行一行離開了登封，帶著突如其來的變故和消息，一路直奔唐門而去。

晚暮的餘霞都已經消散了。少林寺的小沙彌給各處禪房都送去了油燈。如豆的燈火在幽靜寧謐的禪房裏靜靜地守候著一眾疲勞不堪的僧人和賓客。

孫頌涯雖然自己元氣大傷，卻一直沒有閑下來。因為藥僧至善身中劇毒，已經無力診治他自身了。百花殺劇毒，並不能靠現有的醫藥能化解，只能靠極其

深厚的內力運功逼毒。少林寺方丈至信一直在幫至善逼毒，情形依然頗為艱難，不容樂觀。

更讓人擔憂的是行空。因為砍斷手臂後出血太多，雖然已經用最好的金瘡藥止住了流血，他卻依然昏迷不醒。一張英氣勃勃，陽光豁達，充滿朝氣的臉如今一片慘白，呈現將死之人的頹敗。孫頌涯頻繁地探望他，給他把脈，並時時叮囑照看他的沙彌不可大意。

他剩下的最後一個重任，就是守護秦謠。這個因為被運毒的邪氣逼迫出鬥轉星移神功，從而性情大變的瘋癲小師妹，是他沈甸甸的心事。除了去至善和行空的禪房外，孫頌涯幾乎寸步不離地守著秦謠。回顧她如此舍命為他抵擋菊夫人的劇毒，孫頌涯的感觸，真是無以言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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