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飛的出現並不算是難以置信，畢竟那疊信還在他那裏，裏面寫滿了一堆對他的不滿，她肯定會拿回來。但是，當他好不容易把自己的房間打掃幹凈，她卻突然打開了房門溜了進來，重點是，她一路帶來的泥土以及從她身上流下的水跡。

此時剛放下拖把的利威爾怒氣瞬間暴漲，在看到她還沒有自覺性地朝裏走了一步後，終於爆發一腳將她踹飛了出去。意外的是，正面的攻擊她竟然沒能反應過來，疑惑取代了憤怒，他走近了幾步，驚疑地望著飛飛撞到了欄桿後徹底趴在了走廊上動彈不得的身影。

“怎麽回事？”他停在了原地，有限的視線範圍內，飛飛似乎掙紮著想站起來，可過了整整兩分鐘她還維持著四肢著地的姿勢，“你的身體沒那麽脆弱。”

像是放棄了掙紮，飛飛索性趴在地面上等待體力的恢覆，外面的雨有些降落在了走廊上淋濕了她一身。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她聲音有些忍痛地應道：“後遺癥…大概。”穿越空間的後遺癥。

“嘖。”利威爾不耐煩地乍了乍舌，走上前不顧她一身的濕漉漉就將她扶在懷中，右手下移停在她膝蓋關節上，將她攔腰橫抱了起來。

飛飛被嚇了一跳，在感覺到身體懸空的瞬間擡手揪住了他的白襯衫，同時也留下了一只小小的泥爪印：“我很臟。”

“我有眼看的，白癡。”將她放到了木椅子上，剛幫她解開了雨衣的扣子，卻一眼瞧見雨衣下像是掉過泥坑的衣服。猛擡頭，她的側臉一直延伸到脖子內都是被雨水刷洗地不夠幹凈的泥土，小巧的臉上是一副像是沒睡醒般的半迷糊的表情。嘴角猛地一抽，他站起來就走到邊上拿起水壺把裏面的水全倒在了木盆裏，順口說道，“你是爬過來了嗎。”

飛飛自己將雨衣脫下丟到一邊，半垂著眼似是真的想睡覺：“我走過來的。”體力好像也被減弱了大半了。

“把自己收拾幹凈再睡。”一掌拍她頭頂上將她拍醒，然後把自己的毛巾丟在了她的頭頂上，再把一件白襯衫和長褲放到了床邊，轉身拿過兩個空水壺和雨傘出了門。要拿到熱水只能利用自己的職權跑去廚房，卻沒想到回到自己的房間後，一眼瞧見滿地的泥土，以及其中一只腳已經跨在了窗臺上的身影。

反手將房門甩上，他避開地面上的泥土把水壺放到了地面：“跳下去啊。”

“……”

“這裏是三樓，”面無表情地將目光停在姿勢僵住的飛飛的後背上，他的語氣帶著明顯的嘲諷，“想死就跳下去，不然就給我關上窗把自己洗幹凈等著挨揍。”

猶豫再三，她還是選擇把腳收回去，乖乖地關上了窗，卻緊抱著懷中的小包包警惕地盯著他道：“別碰我的包包。”她好不容易才找出那堆信的。

聞言，他僅是很隨意地瞥了她一眼就轉身坐在了書桌後，拿起自己還沒看完的文件繼續看，卻完全沒有離開房間避嫌的意思。房間內有些昏暗，雷聲和雨聲透過緊閉的窗口和木門顯得有些沈悶，她看著背對著自己的利威爾，猶豫了一會兒才拿過毛巾開始把自己擦幹凈。

在流星街裏她早就習慣了怎樣節約用水卻把自己洗幹凈，這一點都不會為難她，只為難了利威爾的毛巾。但當她適應了這份尷尬後，翻了翻利威爾給她的衣服，她很直接地回過頭詢問：“我還要內衣褲。”她這一身衣服已經穿了一天了。

利威爾很想翻白眼：“沒有。”

低頭望了望自己的三角褲，她很淡定地說道：“那我反著穿好了。”

指下一個用力差點不小心撕裂文件，利威爾極度不耐煩地咬牙切齒地答道：“左邊衣櫃最下層。”

“哦。”乖乖地蹲下身自己去找，隨便地提起了一條四角褲就穿上，問題又來了，“有小一點的嗎？褲子在掉。”

“……褲頭上有繩子，死小鬼。”真是夠了，破廉恥也要有個限度，沒防備到讓他想把她丟出去。

“哦。”低下頭把褲頭扯開，雙手抓住繩子用力往上扯直到勒住了自己的腰才停下，打了個死結，再把白襯衫穿上、扣上扣子，拿起黑色的西裝褲後，她眨了兩眼，隨手地丟到一邊。反正穿了還是會掉，只是不習慣這種涼颼颼的感覺，沒了念能力真的太不方便了。

將地面上的衣服全部撿起來，剛要丟進變成泥水的木盆裏，利威爾突然扯住了她的後衣領，嫌惡地說道：“換一盆水再洗。”

“多浪費。”

“……這句話從你口中聽到只會讓人想吐，你真知道自己破壞了多少東西嗎。”將光著腳的飛飛甩到角落上，利威爾彎腰就舉起木盆從窗口上把水潑了出去，再清洗了兩次才重新放下。拿起裝著熱水的水壺時他的動作停了一下，陰沈著臉瞥了一臉無辜的飛飛一眼，這才把水倒進了木盆裏。這壺水是唯一的熱水，剛才水壺是滿的，但是他聽到過一次換水的聲音，也就是說，飛飛用完一盆水後，又倒了半盆冷水繼續洗澡。

提起另一壺裝著冷水的水壺晃了晃，果然沒了半壺。用力地拍在地面上，他扭過頭壓著嗓子道：“你瘋了嗎？”

“……哈啊？什麽？”

“跳過泥坑淋過雨，現在拿冷水洗澡，你還當自己是之前那刀槍不入的混小鬼嗎？”

“可我不——”

“閉嘴。”

或許是他的語氣太過冷厲，竟嚇地飛飛強烈的抖了一下，然後真的乖乖地閉上了嘴巴，緊張兮兮地盯著他的動作。無端地回想起小時候飛坦潑她的那桶水，沒有人比負責生活用品的她更明白水有多難取得，但每次她想省上一些都會有人對她發脾氣，可直到現在，她都不明白他們為什麽會生氣。

這會讓她感覺…做什麽都是錯的。

將裝著水的水盆搬到角落，利威爾重新穿戴好清潔衣物，提起拖把就扭頭望向瞪大著眼瞅著他連動一下都不敢的飛飛，詫異地挑了挑眉，他語氣有些冷淡地問道：“你幹嘛。”

像是回了神，飛飛腦袋一揚，快速地眨了兩眼後有些遲疑地答道：“沒、沒什麽。”

“你在怕我。”多麽可笑的一個詞，但是她給他的感覺就是在害怕。

“沒有，”肯定的語氣，可說完後飛飛自己反而疑惑地歪過了頭，“我不知道。”

“……”盯了她好一會兒，利威爾沒再追問，只是轉身開始拖地，“洗衣服去，不準踩到泥土或者把水濺出來。”

“知道了。”小心翼翼地避開地面上的泥土，飛飛跑到角落蹲下便開始洗衣服，也盡量不讓水滴濺出來。

一個專心地拖地，一個專心地洗衣服，周圍一下子安靜了下來，利威爾的潔癖依舊沒改，就算外面下著雨，他還是跑進跑出地換水，定要把自己的房間包括所有她碰過的地方都刷洗三次。但是直到她把衣服洗好想問他應該掛在哪裏後才突然意識過來——利威爾似乎在收留她。

“拿條繩子把衣服掛起來。”利威爾剛解下了頭上的白巾，見飛飛傻楞楞地看著自己，他蹙起了眉頭不耐煩地問道，“你在發什麽呆。”她維持這個姿勢好一會兒了。

“你為什麽要生氣？”

“……”

飛飛垂下了頭盯著眼前的這盆洗衣水，淡淡地陳述道：“你們都一樣，經常發脾氣，喜怒無常，不知道為什麽突然就暴躁起來，但是…你從來都不會無理取鬧。你剛才在生我的氣，可是不是因為看我不爽……”擡起頭重新望向他，語氣絕對疑惑，“你為什麽要生我的氣？”

他看了她半響，將綁在臉上的三角巾也取下放到椅背上，走近一步單膝跪在地面上與她平視：“那你為什麽會想知道。”

“想知道也有理由？”

“你以前決不會問這種問題，也不會想知道對方怎麽想，不順心就發脾氣離開，偷偷哭一場就會當什麽事都沒有，更不會在乎其他人怎麽想。”

飛飛將手中的衣服放回了水盆裏，隨便地甩了兩下手就撐在膝蓋上，然後90度轉了個方向面對著利威爾很直白地問道：“愛爾敏說我喜歡你，我喜歡你嗎？所以才會在乎你？”

“……你有時候真的直接到讓我難以置信。”

“那麽請問——兼拜托你有點吃驚的表情。”

“語句不通了笨蛋。”

“拜托別人的時候不是要說‘請問’的嗎？”歪過了頭，飛飛抿了抿唇加上了一句，“派恩說的。”

“那他少教了你一件事，”利威爾的聲音沈下了一些，卻並非不悅，“不要問一個異性關於‘喜歡’的問題，特別是這種問題還跟那個異性有關。”

仍舊沒自覺性的飛飛很直接地追問：“為什麽？還有不能問的問題的麽。”

“沒有問題不能問，只是後果自負。”

凝望著近在咫尺的眸，飛飛沈默了下來。他的眼神讓她感到陌生，她從未見過這樣的眼神，像是專註，又像是一種…占有？她不明白，更讓她不明白的是，心臟的強烈跳動以及莫名其妙的膽怯。

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麽才是最可怕的。

她垂下手撐著地就要站起來：“那我不問了。”

“晚了。”

修長的手提前一步撐在了墻壁上，同時也將飛飛困在了墻角。簡單的唇瓣相依，卻給人一種很微妙的感覺。或許是因為她剛洗過涼水澡，所以能感受到她嘴唇上略顯冰冷的感覺，冰涼柔軟，還微微的顫抖著。他以絕對近的距離凝望著那雙暗金色的眼眸，包括上面的每一條紋理。他看到了湧上眼眸的透明液體，從她的眼角開始緩慢地沿著那張小巧的臉頰流淌而下。

他無動於衷，直到徹底溫暖了她冰涼的唇瓣，耐心地等待她不再顫抖才稍微離開了一些。

“哭什麽。”

她揪著自己襯衫衫尾的手下意識地握緊又松了松，好半響才極輕地吐出了四個字——

“我不知道。”停了一秒，語氣更輕地加上了一句，“我真的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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