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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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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位警官是位奇男子。

在此之前,我從未認真留意他的一舉一動,只當做困擾一期先生的麻煩人物、見招拆招地對上過幾眼。

他與一期先生形影不離——僅僅這一淺薄的印象,似乎比刑警的身份更為全校通用。偶爾於門廊遇見,總是笑瞇瞇的不愛穿警服的男人就像教師一般點點頭,喚一句“伊達君”、“小池君”,接著便不急不緩地晃悠到一期先生身邊,等待他從書包裏拿出午餐或和菓子。

每當這時,教室裏就會充斥著奇異的氣氛。然後一期先生就會紅了臉,手忙腳亂地引他到別的地方去。

除此之外,我對他的印象趨近於無。

盡管曾在內心隱約有過考量,這二位應當是熟稔的,甚至交情匪淺。但作為一名警察,三日月君實在過於特立獨行,讓人不好判斷他究竟是因舊情而對一期先生格外寬容,還是原本便這般隨性,處理每樁案子都不急不緩。

京都警部裏也會有這樣的人吧?聽四哥說,他的某些同學畢業之後往往只在交番掛個名,便整日跑去全世界旅行、或是流連花町,一年到頭連面都見不到幾次。

三日月君給人的感覺差不多就是這樣。懶洋洋的,不瘟不火,整日除了喝茶就是與一期先生膩在一起,沒有半點查案的苗頭。

他甚至在三樓盡頭拐角處的畫室開辟了一塊小小的茶桌——那裏本就因偏僻無人愛去,不知不覺間,十七畫室就變成了一期先生的私人美術館、兼三日月君上課休息的茶廳,名字也被頑皮之人拿“十七茶室”貼換。

這日,為了詢問案情,我終於進一步接觸了這名刑警。

是上課鈴敲響的午後。估算著一期先生應當已進入教室,我便向保健室老師請辭,偷偷溜去“十七茶室”與三日月君見面。

午間陽光正好,細碎的光影透過葉縫照落在腳邊,跟隨躡手躡腳的動作搖曳,就像心中怦怦亂跳的鼓點,是說不出的逃學的刺激。

我還是第一次做這種事哩!

好久未放松時,做些幼稚事總能變得開心。比如去踩光的影子。

站在畫室門前,稀疏光點便遠去了。我同它們道別,就像道別十幾年來循規蹈矩的人生,然後推開門,邁向小說中入室一聲暴喝的黑道少年新天地。

“喔、小伊達君。”

“打、打擾了……您好像不怎麽驚訝呢。”

“哈哈,因為看見了呀。”

三日月君指向窗外。茂密的香樟樹下,教學樓與畫室之間的長廊灑滿星星點點,正是剛才我旋轉跳躍的地方。

場面太過羞恥。一時間不敢再看他的表情,我盯住墻邊那副未完成的紅底油畫,學著父親模樣老氣橫秋地說。

“警官,冒昧來此,是有話想問您。”

耳畔響起低低的笑聲。

“可以喲。”

——您和一期君是什麽關系?

原本,我想這樣問。可是話到嘴邊又覺得不妥。刑警與嫌疑人,這是需要避嫌時最有可能說出的托辭,因此我並不能直接得到想要的答案。

“您和一期君的關系似乎不錯?”

“哈哈、被發現了嗎。”

“莫非還是故交?”

“嘛……確實共處數載,四十二年時因為家庭原因方才分離。”(*明治四十二年,1909)

家庭原因,大概是指父母工作搬遷一類的吧。三日月君去往京都,而一期先生和藤原老爺留在大阪,離別距今不過三年功夫,難怪他們之間有著獨特的親昵與默契。

但是,僅僅如此還不足以將實情托付。有一件事,是具有暴露的風險而必須確認的,也是不能套用在其他警察身上的根本性緣由。

“您認為一期君是角島火災的嫌疑人嗎?”

“不。”

“為何?”

“畢竟、證據不足呀。”

“通常證據不足,不是應當加強調查嗎。為何您反而好像直接認定他無罪?”

許是我的問詢過於咄咄逼人。這一次,三日月君沒有馬上答,而是輕輕飲了口茶,令空蕩蕩的室內有了一點除人聲對答之外的響動。

我想他大概終於快要說出“因為我相信他”之類的話了。如果這樣,我就能順勢接上一句“既然您相信一期先生,那麽為了幫助他,您可以什麽都不問,把案件詳情違反規定告訴我嗎?”——是既不用暴露木下老人的存在,詢問案情之事也便迎刃而解的耍賴小伎倆。

然而我沒想到。

“伊達君,我與一期是婚約者哦。”

像陳述事實一般平淡無奇的聲音。

我猛的回頭。

燦陽照耀下,三日月君好看的眼睛依舊彎起。然而這一次,從目光中展露的卻不是淡淡審視,而是被茶霧氤氳的促狹。

被那目光註視著。樹的影子、心裏的影子,一瞬間便消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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