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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所謂神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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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淫的生活持續到傍晚才算結束,不僅午餐錯過了,晚飯也一並沒有吃。到了第二天早上,因為雷托失聯了整整一天而驚慌的瓦爾特才在公寓裏找到了他們。勤務兵來的時候很不湊巧,林奈剛起床,瓦爾特一進門就看到身上只有一條小內褲的狙擊手從浴室裏晃悠出來,拽著波黑政府軍上校在飯桌前接吻。幸好雷托急中生智用身上的睡袍替林奈擋了擋,場面才看起來沒有那麽尷尬。

“至少也應該去辦公室露個臉,已經有好幾撥人來找你找不到了。”瓦爾特嘟囔著向自己的上司抱怨道:“辦公室的電話一直響就沒有停過,上面下面到處都在找你,媒體、政府、民間組織甚至是聯合國的人……秘書官的腦袋都大了。這一仗打得太高調了,又是炸飛機又是開裝甲,還殺了一個人民軍的上將,總要給外面的人一個說法。你倒是好,還有閑心玩樂。”

雷托感覺得出下屬的怨氣:“我也要休息,打了五個小時的仗,就算是神仙也要休息的。”

“你那是休息嗎?”瓦爾特瞪著他脖子上紅紅紫紫的一片吻痕。

雷托不得不拿出上司的威嚴來:“這是我的私生活,孩子,不要質疑我。”

瓦爾特只能求助林奈:“我們需要他,他現在是個大紅人了,電視臺排著隊等著采訪他。上一次波黑打贏了塞爾維亞都不知道是幾個世紀前的事情了,這一戰告捷對士氣的鼓舞作用也是很大的。上面甚至開始討論要不要給他升官,這個節骨眼上他不能呆在這裏。”

“他是個自由人,我可管不了他。”林奈開玩笑。

瓦爾特也有點生氣。他將帶來的飯盒收回袋子裏,並拒絕給他們提供食物。林奈這才見好就收:“好了,我們不會一直放著工作不管的。在你親愛的上校的心裏,工作仍舊是第一位的。放心吧。他只是不喜歡出風頭和應酬軍部那些老頭子。”

雷托還在喝咖啡:“下午我會回辦公室的。讓廖科維奇幫我安排一下行程吧,最重要的排在最前面。但是我現在不見媒體,一個都不見,全部推掉。”

“為什麽?”瓦爾特認為這是一個絕佳的宣傳時機。

“因為我還沒有權限。”雷托耐心地解釋:“我總要先去見過上面的人,和他們統一了口徑才能對外說話。不然,那幫老頭子會氣瘋的。再說,我還需要在手裏拿捏一些籌碼和他們談條件,以實現我自己的願望。他們打算給我換個頭銜就打發掉我,美其名曰升官,想得美。”

“你不打算接受升遷的命令嗎?”

“不,我對我現在的職位和權責都非常滿意。”

“那你想要談什麽條件?”

“大人的事情你們小孩子別管。你告訴廖科維奇盡快安排我和老頭子見面就是了。”

瓦爾特也沒辦法,他想起另外一件事:“噢對了,有一個叫馬裏奧的男人打過電話來。他讓我轉告你,他的任務已經結束了,所以他打算回家了。他讓你盡快把他的薪水付給他,他等著錢用。這個人是誰?他怎麽知道你辦公室的內線電話?說話粗聲粗氣的,打電話也不打招呼問好,好沒有禮貌的一個人。”

林奈豎著耳朵在旁邊聽,表情立刻就不對了:“馬裏奧認識你?怎麽回事?”

雷托知道遲早有一天會露餡的,也不擔心被林奈問起:“你沒問我也就沒想起來說。他是很早認識的一個朋友了,他以前也在人民軍服役過,後來替人背黑鍋被裁撤了,情況窘迫,我也就順手幫了一把,介紹他去了雇傭兵團。”

“嗯哼?”林奈拖著腮幫子微笑:“他既然是雇傭兵團的人,那應該是兵團付他薪水呀,怎麽輪到你來掏腰包呢?你要不要解釋一下為什麽他會認識我?”

雷托有點無奈:“好吧,我承認,是我把他安排到你身邊的。我認為你應該有個幫手。你被貶職到了邊境,那個地方那麽危險,誰也不知道會不會有什麽意外,多一個幫手總是好事情。一來可以保障你的安全,二來我也可以隨時知道你的情況。”

林奈哭笑不得。他一直以為認識馬裏奧是一個“巧合”,一個“意外”。在他被貶職到邊境巡防營的第三個月,一個落魄的羅馬尼亞人出現在森林裏,他可能好幾天沒有吃飯,想要殺一只幼鹿果腹,結果被林奈捷足先登。林奈主動把鹿讓給了他,雇傭兵說他是偷渡進入塞爾維亞的,為了躲避仇敵的追殺,結果在森林裏迷了路走不出去了。

這樣一個無從考證的故事林奈也相信了,他接濟了馬裏奧一段時間。兩人住在林奈的小木屋裏,白天一同巡防打獵,晚上馬裏奧會給他講講家鄉的故事。河谷森林的生活是孤獨、無望而無盡頭的,這樣長時間地與孤獨相處對人的精神健康必然造成影響,再加上林奈從人生的巔峰處直接被打落谷底,難免會有失意,馬裏奧的出現緩解了他的孤獨和遺落。即使他們彼此完全不認識,在短暫的相處時間裏,林奈仍然慶幸認識了這麽一個朋友。

那時候,他當真想著,上帝沒有要把他逼上絕路的意思。他關了一扇門,的確也留了一扇窗。

沒想到所謂的“神跡”,原來也是“人為”。

“我只是想你過得順心一點。我知道你不是輕易被挫折擊垮的人,但是一個人去面對挫折和兩個人面對的感受是完全不一樣的。”雷托耐心地說:“我不能幫你避免挫折,畢竟我不是神,人生難免會有挫折,但我至少能保證讓你在面對它的時候不是一個人。”

林奈彎了彎唇角,當著瓦爾特的面,他不好表現得太煽情,於是伸手在桌子底下握了握愛人的手:“但這是最後一次,”他半警告地強調:“我不喜歡被人跟著,如果你想知道我的情況,你可以直接來問我,如果我需要幫助,我會自己尋求幫助。”

雷托同意:“當然,我保證這是最後一次。”

林奈柔和了表情:“無論如何,謝謝你。”

“這是我的榮幸。”

瓦爾特低著頭吃雞蛋,他認為上司的感情他最好不要幹涉。雖然他大概能猜到雷托對林奈的不一般的感情,但真正見到兩個人相擁親吻的畫面對一個剛成年的穆斯林來說沖擊還是很大的。他很矛盾,伊斯蘭是不認同同性取向的人的,可真主也說要反對狹隘極端,接納不同的文明和文化。如果他能接納林奈這個敵對民族的塞爾維亞人,能接受林奈代表的塞爾維亞文化和民族性,那麽他也應該能接受一個同性戀。這沒有什麽區別不是嗎?

他夢想中的薩拉熱窩就是一個和而不同的世界,這裏既然可以容納不同信仰的人,能讓清真寺和十字教堂同時建在一條街上,那麽一個同性戀和一個異性戀也應該能以同樣的姿態走在一條街上。這才是薩拉熱窩的真諦,才是它最美好的地方。如果瓦爾特向往的是這樣一個薩拉熱窩,那麽他也應該為了他向往的城市變成一個更加包容和開放的人。因為一座城市是怎麽樣的取決於城市裏的人是什麽樣的。

小勤務兵鼓起勇氣放下餐具,正視坐在他面前的這對同性戀人:“你們……已經決定好了嗎?所以,你們真的打算以一個男人作為自己的伴侶嗎?”

林奈毫不客氣地用叉子指著他:“管好你自己的事,勤務兵,你還沒有資格來管我決定誰作為我的伴侶。只要我沒有妨礙到你,這就是我的自由。”

“林奈,他是穆斯林。”雷托善意地提醒。他認為同性戀也應該尊重伊斯蘭文化:“如果我們的瓦爾特先生決定不接受同性戀,我認為這也是他的自由和權利。”

林奈挑眉:“我既沒有當著他的面直接上你,也沒有奇裝異服打扮成女人騷擾他,剛剛是他自己沒敲門就進來才看到別人的私生活,這怎麽能怪我?”

雷托還要說,瓦爾特不得不插進來打圓場:“我也沒有說我不接受嘛。嘿,別吵架,我們都是弱勢群體——伊斯蘭、同性戀、少數民族,我們好不容易從戰場上活下來坐在一張桌子上吃飯,我們應該一起罵那些盎格魯撒克遜白皮膚中年直男。團結!先生們,團結!”

早飯於是在團結的氣氛裏結束了。雷托要下午才開始工作,所以還有一個上午的時間是留給林奈和他的。他決定外出,並打發了作為司機的瓦爾特,改為用公交車代步。

他們出門的時間正趕上了上班高峰期,車站的隊伍排得很長,兩人好不容易擠上了一輛有軌電車,因為裏面人滿為患上校不得不牽著狙擊手的手站在車窗邊,窗戶倒影出他們依偎的姿勢,像是一個親密的擁抱。

林奈整個身體幾乎貼在雷托的胸口:“我起碼有十年沒坐過電車了。”

“電車和公交車總是能給這個死氣沈沈的城市帶來一點活力的。”雷托笑道:“你現在到哪個地方都看不到這麽多的人了。戰爭對他們仿佛毫無影響。”

沒人會註意他們,因為大家都在忙著自己的事情。拎著菜籃子的老人和同伴大聲抱怨自己的兒媳婦懶惰而醜陋,實在配不上她的寶貝兒子;女學生翻著手裏的英語單詞書,她別扭的口音聽上去奇怪而可愛,但整整二十分鐘她一直卡在“ability”上,她顯得壓力很大;看上去從事工程工作的男人為了避免自己工裝上的塵土碰臟了女士的棉襖,小心翼翼躲在後門的臺階下,但他實在是有點太胖了,門被他壓得嘎吱嘎吱地發出抗議聲。

林奈很久沒有被塞進這樣生活化的片段裏,他的生活是脫離實際的,他從事的是高危職業,甚至可以說是邊緣性的職業,他接觸到的環境都不是普通人會接觸的環境,他也更適應殘酷而極端的場景。一旦把他放在了普通人的生活背景下,他顯得有點局促,有點格格不入。這個士兵甚至有點擔心他嗓音要是稍微大了點會不會把老人嚇著。

但林奈是喜歡的,他喜歡當“普通人”,軍隊裏總是把他捧得很高,他們用“天才”、“高手”、“出類拔萃”、“難能一見”這些詞給他貼標簽,甚至“特種兵”這個詞本身就代表著他是軍人中的“精英”的意思。他很少有機會被人當成普通人來看待,而職業生涯的幾度起落讓林奈明白,最終他還是一個普通人,他也需要學著接納自己是個普通人。

“所以,你只是打算帶我出來體驗生活,還是我們還有別的節目?”林奈好奇。

雷托的目光放在車窗外不遠處的市中心集市上:“實際上我是打算帶你出來……逛街的。”

“逛街?”林奈從來不逛街。

電車這時候停下來,廣播細聲細氣地播報站點——

“您現在到達的是Latinska站,您現在到達的是latinska站,請需要下車的乘客盡快下車。”

雷托牽著他的手穿過擁擠的人群,走向外面的世界:“走吧。我們還有重要的事情要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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