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紅旗跟楊彩雲一起把名單走一遍。

直接答應的人只有一個, 是個寡婦。

餘下的，當事人猶豫時就被家裏人給勸退，回絕。

客套話一句套一句, 讓她想反駁都找不到更好的理由。

楊彩雲家, 父母是希望她在家照顧弟弟。

當天晚上，魏紅旗側躺著, 怎麽睡都覺得不舒服, 偏偏還不能隨心翻身。

心情被影響，她伸手推了推江錚。

“你睡沒？”

“恩？”江錚有點迷糊。

“你們男的是不是都很膽小，生怕我們女人出來做得更好啊。”

“那不包括我。”

江錚閉著眼睛，下意識伸手拍在她胳膊上，像是在哄小孩。

“你今天這個點還不困？”

“燒心, 睡不著。”

魏紅旗枕著一只手, 另一只手鬧著也不讓江錚睡。

“我問你，要是我這一胎是女兒, 你以後是不是還想讓我給你生兒子？”

江錚睜開眼睛, 黑暗中什麽也看不清，憑感覺把那不老實的手給壓下。

他算是發現，今天這事不說清楚, 他是沒辦法睡覺。

“你不能亂給我扣罪名, 我可沒說。”

“哼！現在說的好聽。”

魏紅旗不信，扶著肚子費勁翻身, 想要背對著他。

“你慢點。”江錚仰起上半身，幫媳婦一把，順勢貼上去把人抱懷裏。

三伏天正熱的時候，魏紅旗就感覺自己被丟進火爐裏面。

“你撒開我，熱。”

“我給你扇。”

床頭摸到蒲扇, 輕輕搖著速度也不快，慢悠悠的有風扇過，舒服一點。

“不行，還是熱。”魏紅旗腳踢他兩下。

江錚索性坐起來，也不開燈，呼呼呼地搖著扇子。

“我也好奇，這費力不太好的事情，你為啥幹這麽起勁。”

真就按照老支書那個名單上去，什麽事都沒有。

如今夾在老支書跟生產隊其他人中間，兩頭都不太好。

原本就在名單上的人會怨她，不在的也不見得會感激，還要被他們父母念。

“認真負責還是我的錯？這些人未來都是要送到集市去的，我為誰。”

“這不對呀，人家都巴不得把男人身邊其他女人都趕走，你怎麽跟別人不一樣。”

“說什麽屁話，我可不跟你開這玩笑。”

魏紅旗說完就不搭理人。

“我嘴賤。”江錚拿著蒲扇拍在嘴上，就見媳婦不搭理他。

江錚歪頭倒下，帶得床嘎吱響。

“媳婦，真不理我？”

魏紅旗拍開他探過來的手：“江錚，借今天這話我也跟你講明白，但凡讓我發現你有苗頭，不管什麽原因，我都直接給你死罪。”

“那要是被人陷害呢！”江錚忽然提起心來。

就開個玩笑，突然整得上綱上線。

“能被陷害也是你給機會，怪你自己。”魏紅旗語氣硬邦邦的。

“那肯定不給機會。”江錚腦子一轉，頭湊到她耳邊：“那媳婦你也得這樣。”

“哪樣？”

魏紅旗懷孕後腦子反應都慢好幾拍，這話在腦子裏面轉兩遍才明白。

“當然。”

江錚呼在耳邊的熱氣，讓她難受，伸手推開他的臉。

“我哪有時間，還有兩三個月孩子就要出生，會跑會跳前肯定都走不開人，春秋兩季要忙地裏采收播種，其餘時間還要在集市看生意，誰有閑心情。”

說到這，魏紅旗扭回頭。

“爺爺奶奶年紀大，不合適幫咱們看孩子，等孩子出生之後，你不能光指望我自己帶。”

“我空閑肯定幫你。”

“什麽叫空閑幫我，難不成我成天都在閑著，所以才帶孩子嗎？”

“……”江錚品品，好像也是這麽回事：“那你想怎麽辦？”

“白天你要出去忙，我照顧，回家之後你來，晚上我們一起。”

“晚上不是要睡覺？”

“奶奶說，有些小孩子喜歡反夜。”

她也了解到，剛出生的嬰兒餓的快，一天要餵好多次。

江錚聽完後，眉頭微皺起來。

這可真不趕巧，縣城那……

“行，一個小屁孩，倆大人還整不住ta一個。”

……

江錚答應好好的，隔天人就跑沒影。

魏紅旗心裏惦記著事睡太晚，一大早直接沒起來。

睡醒睜開眼，太陽都有老高。

出門就瞧見家裏收拾得幹幹凈凈，江老爺子沒出去。

聽到動靜回頭，立馬放下手裏藥材湊過來。

“起來了，早上沒吃餓不餓，鍋裏面還熱有早飯，要不要給你端出來。”

自打知道她懷孕，江老爺子態度就一百八十度大轉彎。

都到現在，魏紅旗還是覺得不適應。

“爺爺，我不餓，生產隊有人來找我嗎？”

“有倆，我當時看你還在睡，就讓她們先回去。”

“都是誰？”

“小楊枝，還有村頭寡婦。”

楊枝可能是做好決定，齊桑不是已經答應過？

魏紅旗簡單洗漱完，就扶著肚子出門。

“爺爺，我去隊部一趟。”

“你等會，我跟你一起。”

“……”

魏紅旗甩不掉，只能跟爺爺一前一後一起朝隊部走。

“到了，怎麽還往前走。”

經過隊部時，魏紅旗被叫住，順帶看一眼隊部的情況。

好巧不巧，支書就站在門口，跟其他人不知道在說什麽。

魏紅旗搖頭：“我找楊枝跟齊桑。”

“找她們幹嘛。”

一個小孩，一個寡婦。

“爺爺，你別跟著我，以前不是最喜歡跟孩子一起玩。”魏紅旗指指邊上的孩子，轉身就走。

江老爺子還想說什麽，被小孩子給攔住。

魏紅旗瞧見人沒跟上來，才慢吞吞朝前走。

齊桑家最近。

就一個兩戶的矮房子，當初蓋的時候，是生產隊其他人幫忙，齊桑為省事，就沒蓋那麽精細。

這會齊桑就坐在門口，一張臉蠟黃，正低頭盯著縫衣裳。

擡頭的功夫兩人對上視線，齊桑趕緊起來。

“我還說下午再去找你一趟。”

“昨天不是都說好？”

“我找你不是說名單的事情，是想說縣城集市的事情。”

“集市的事情可不歸我管。”

“我知道是隊長負責，我就是想提前問問能不能行。”

“你先說。”魏紅旗小心坐在板凳上。

齊桑也十分果斷：“之前不是說，上學的人要在縣城做事，我能不能不看攤。”

“那你想幹什麽？”

“我想進送貨小隊。”

“那可是力氣活，雖然現在有人力三路，比架車省事不少，可裝車卸貨都是自己來。”

“我力氣也不小。”齊桑主動擡了擡胳膊：“主要送貨小隊能多掙點。”

魏紅旗聽完，也沒繞彎子。

“這事我能幫你問問，具體到時候進集市做什麽，還是要江錚分。”

“我聽生產隊安排，只是想讓你們提前知道，我能幹的很多。”

“那我回去幫你問問。”

……

從齊桑家到到楊枝家去，對方一家都在。

楊枝爹瞧見魏紅旗，沒見到江錚有點可惜。

“就我一個人。”魏紅旗保持微笑：“楊枝，你去找我，是想好了？”

“恩。”楊枝看父親一眼，主動道：“我爸昨天晚上去過棗莊，男方那邊不同意，想讓我年紀就嫁。”

這話聽得魏紅旗心裏有點忐忑。

“那你……”

“我爸說，對方聽到後一點上進心都沒有，我嫁過去，往後日子肯定也不好過，就退了親。”

“退親！”魏紅旗驚訝出聲。

這年頭退親可不是什麽好事情。

她目光落在楊枝爹身上，有些看不透這個大哥。

楊枝娘唉聲嘆氣道：“我倒是覺得對方挺好，如今非要鬧得退親。”

“你懂個啥。”楊枝爹念一句，才看向魏紅旗：“一開始，我是擔心上學耽誤結婚。”

畢竟女孩青春就那幾年，耽誤不得。

“後來聽說生產隊許倆人都能工作，我心裏面是感激，只要倆人結婚後努力點，未來日子肯定不差。”

可昨天晚上把這話說出來，男方父母倒是開心，可男的不行。

這找借口，那挑要求，最後帶的他父母都不願意讓楊枝去上學。

男的話裏話外的意思，就是真上學，以後認識有本事的人多起來，肯定看不上他，到時候他肯定管不住。

這話一聽，楊枝爹心裏就不太對味。

他女兒還沒嫁呢，就念叨著怎麽管，自己什麽都不想幹，指望女兒嫁過去一個人忙？

回來後問過女兒意思，是想上學。

今天一上午，他就去把親給退掉。

魏紅旗懵回神：“之前不是因為要結婚才拒絕？”

現在又退親，鬧的她看不透這大哥怎麽想的。

“之前又沒說出嫁還能在五裏幹，肯定結婚比上學好。”

魏紅旗又想兩遍，才品過來楊枝爹話裏的意思，順著說。

“楊枝條件不差，未來肯定能找到更好的。”

“這被退親的名聲傳出去，外面指不定怎麽想。”楊枝娘抱怨。

魏紅旗看著眼前一家子，心裏忽然意識到什麽。

或許，生產隊的女性不是不願意站起來。

只是從小到大，一直圍著那麽大的地方轉，在認知裏，目前的情況就是最好的。

相反，男人在外面了解的要更多，看的不一樣。

就如今看來，大哥就被這大姐通透。

魏紅旗回神，笑著補充：“大姐，你得對楊枝有信心，姑娘好好在這，未來有出息，那上趕著求娶的人不要太多。”

“這話也就說說，咱們周邊被退親的人，有幾個嫁的好。”

“行了，楊枝上兩年學，到時候才二十，事就定下來。”

……

江錚一回家，就見媳婦在翻報紙。

“這些不都是看過的，怎麽又翻出來？”

“我打算去小作坊幫奶奶的忙，到時候閑著就看看，也順便講給其他人聽聽。”

炮制藥材這事定下來後，大家夥自己坐在家裏無聊，就喜歡帶著藥材跟工具聚在一起忙。

魏紅旗想讓她們，多了解一下外面的世界。

“那一會我給你抱過去放隊部？”

“行啊。”魏紅旗覺得不對：“爺爺不是說你去縣城，怎麽這個點回來？”

家裏才吃完午飯。

“把該辦的事情辦好就回來。”

“什麽事這麽快。”魏紅旗好奇。

“我去咱們縣城衛生院預定你生產時候的病房，省得到時候沒有地方。”江錚計劃著：“到時候咱們提前一個月去，明天我再去找躺嬸嬸，坐月子請她幫幫忙。”

家裏能照顧孕婦的女性，也就這一個。

“哎？我找的小柴，她走之前專門跟我說的。”

今年夏天，林家來接人，小柴總算松口去餘市住段時間。

來的林金源一度認為是江錚在中間幫忙，知道她懷孕，走的時候拎一堆東西來，裏面有不少小孩子吃的用的。

“她自己都還是個孩子，別嚇的她以後自己不敢生。”

“小柴不打算結婚，你不知道？”她還以為，老五說過。

“真的假的？”

“我沒提過？”

江錚恍然大悟：“我說老五怎麽一股腦往市裏面鉆呢。”

“什麽意思？”

“老五自己說的，把副食品那個攤給其他人看，他跟你哥去跑建材去了。”

“我說怎麽好久沒見過人。”她還想著，是懷孕之後記憶力不好，見過就忘記。

魏紅旗捋清楚後：“跑跑也好，以後沒準能見到更合適的，我到現在也不知道，老五怎麽會喜歡小柴的。”

“因為是女的。”

“？？？”

江錚瞧見媳婦耳邊的碎發，伸手幫忙捋到耳後。

“當年咱們生產隊，四個女的，奶奶，你，馬蘭娟，唯一一個單身的，就小柴啊。”

“……”

“老五說什麽，做人要專心專意，所以後面小楊大隊並過來，有不是人想把自己女兒說給老五，他都沒答應。”

魏紅旗覺得，人活著真是什麽事都能碰見。

“那他現在怎麽樣？”

“跟你哥跑的人都見不著，我也不知道。”

提到大哥，魏紅旗就嘆氣。

“翻過年，大哥都要三十二，到現在連個對象都沒有。”

“可能還沒碰見合適的。”

“他試都不試，怎麽知道什麽樣的叫合適。”

“那你抽空認識認識幾個人介紹。”

魏紅旗瞬間蔫下來：“那還是算了。”

劉英才這事可是前車之鑒。

“但是見到哥哥，問肯定還是要問。”

……

上學的人選，最終定下來。

三男三女。

男的是原本五個人中，排在前面的三個。

女的，一個齊桑，一個楊枝，最後一個不是楊彩雲，是小柴。

楊彩雲家好說歹說，那對父母都不願意讓女兒去浪費時間，反倒是想讓十來歲的兒子去。

魏紅旗幾次但凡未果，眼看著開學時間到跟前，不能繼續拖下去。

倒是楊枝心善：“以後等我放學回來，我再教你。”

至於小柴……

去一趟餘市之後不知道受到什麽刺激，死活也要去學。

礙於名單只有五個人，魏紅旗直接自己出資。

“生產隊是沒辦法再給你名額，但是我還是希望你能多學點東西，這學費，我給你出。”

“那不用。”小柴財大氣粗道：“我有錢。”

因為自己自主，小柴沒報考執業藥師，而是報考會計。

至於在餘市發生什麽，小柴沒說。

魏紅旗也不多問，幹脆給個建議：“你現在還年輕，一個會計證不算什麽，不如借這個機會，把你的文憑也補上。”

小地方的教育機構可操作性空間還是很大的，只要能考試通過，幾年畢業不規定你。

“學歷有了，證再考下來，以後就算不在安縣，出去哪都能養活自己。”

環境調個，如今文化人有矜貴起來。

小柴也給自己加油鼓勁。

“那就都考。”

一行人去到學校，正式開始學習的日子。

魏紅旗也數著日子，倒計時孩子出生日期。

不知道是不是念叨太多，最近幾天晚上睡覺，總是愛抽筋，疼得她都開始哭起鼻子。

這幾天時間，把之前哭的次數都給蓋過去。

為這個，江錚還專門跟奶奶學的按摩手法，睡前幫忙揉揉按按。

兩人都有被馬蘭娟嚇到過的心理陰影，老早就準備好一切需要的。

進入十月中，秋收結束。

第一批多年生藥材采收結束，被國藥廠帶走大半。

江錚就開始催促著她回縣城。

照奶奶說，孩子早產晚產都有可能。

預產期在十二月底，江錚現在就非要帶著她去縣城。

準備這麽充足，兩人都以為孩子出生時，可以順順利利。

江錚借來人力三輪，把需要帶的東西全部都裝上。

魏紅旗則扶著嬸嬸慢慢悠悠跟在後面走。

“嬸嬸你這麽早就來，叔叔那怎麽辦。”

“家裏就他一個人，怎麽對付都能過。”李蘭菊笑著說：“等你日子再大點，你叔叔也來縣城幫忙。”

反正不愁沒有地方住。

“不用這麽多人看我一個。”

“現在你最重要。”

魏紅旗有點不好意思。

“怎麽樣，你奶奶給你檢查，孩子都好吧。”

“說一切都正常，看肚子大小，生的時候應該不費力，後期我沒太補。”

不知道是不是孕吐期間的連鎖反應，時至今日雖然不會吃下去就吐，卻也還是會難受。

除去必要的營養，她吃的都少，就這樣人還胖有一圈。

魏紅旗扶著肚子，手順著摸在腰邊。

李蘭菊看跟江錚的距離，悄悄小聲問她。

“你家裏面爺爺奶奶有沒有說想要男孩還是女孩？”

“又不是說要什麽就有什麽的。”

“就給你提個醒，是男孩還好，要是女孩，你可不能連著再懷，身子受不住。”

就算是胖一圈，這細胳膊細腿挺著大肚子，她看著也害怕。

“我記住，我短時間內也不想再要。”

今年懷這一胎，都耽誤不少事情。

“你可要記住，別家裏面人一催，你就又心軟。”

“知道啦。”

前面還有江錚推著車，李蘭菊點到即止，沒再多說。

魏紅旗保證後，摸著肚子也在想到底是男孩還是女孩，她整個孕期都是奶奶看的，摸脈也不能摸出男女來。

想完才笑出聲，順利走出生產隊，路上人挺少。

采收結束，最近正忙著栽種呢。

……

三輪車上去大道，江錚就回頭。

“媳婦，上車吧，在走晚上小腿又該抽筋。”江錚扶著車：“嬸嬸也上車。”

“這能行嗎？”

“行，車輪子帶著，不費勁。”

李蘭菊幫忙把人扶上車，自己蹬上去站在坐在邊上。

江錚騎上車，速度比他平時幫忙送貨慢至少一倍。

他看著前頭媳婦領子敞個扣子，圍巾也搭在肩膀上，出聲提醒。

“媳婦，你用圍巾把臉護上，騎車有風，你可別著涼。”

“我不冷。”

李蘭菊伸手摸了摸她的手，確實熱乎。

“沒事，那就虛虛擋擋風，現在不冷是走路走的。”

“……”

魏紅旗不情不願的把圍巾給護上。

明明才入秋剛降溫，已經被她過成冬天。

“好啦。”

江錚這才滿意，擡起頭直視前方，餘光還能瞧見五裏田地間忙碌的身影。

魏紅旗也在看：“江錚，今年國藥廠有定什麽多年生藥材嗎？”

“還是之前那幾樣，有過經驗，再種都方便不少。”

“這是咱們五裏的地嗎？”魏紅旗看著遠處，皺起眉頭。

“是啊，這塊當年連續好幾天下雨，還是你通的溝，忘記啦。”

忘是沒忘，只是看著田地裏面栽種情況，不敢認。

“既然是五裏的地，為什麽他們在撒種子？”

為節省時間，如今很多家庭聯產的土地，都會在播種前，用自家自留地先給種子育苗，等到時間直接栽種，會剩下不少時間。

就算不是移栽秧苗，那也該是點播，怎麽能是撒種。

“停車停車。”魏紅旗招手讓江錚停下來：“我不放心，你去看看吧，好好的地種什麽需要撒播。”

這要是一耽誤，可就是一季。

江錚倒是知道多點，在媳婦說出來時就看過去，心裏基本確定情況。

“那你這……”

“有我呢。”李蘭菊及時跳下車，幫忙扶著：“我看著她，地裏面的事情可不能馬虎。”

“嬸，那我把車剎在這，你們等我回來。”

江錚停穩車，幾下直接從路邊蹦到田地裏，剛剛翻新的田還沒來得及分隴，一腳踩下去軟綿綿的陷腳。

魏紅旗坐不住，手扶著邊上，一點點蹭到尾巴那站在地上。

“紅旗，你怎麽下來。”

“嬸，我不放心江錚自己去，我們直接回生產隊，叫幾個人去幫忙。”

“那這三輪……”

魏紅旗湊近，壓一下剎車給送掉。

李蘭菊推著車，立馬點頭：“行了，那咱們走，你還能行嗎？”

“能，我沒事。”

魏紅旗邊走邊朝地裏面去看，有些魂不守舍。

遠遠看去，地裏面的人全部密密麻麻的湊到一起，看樣子是在動手。

魏紅旗忍不住加快腳下速度：“要再快點。”

“紅旗！你小心點！”李蘭菊拉著車，整個人追不上她。

一進生產隊人就直接沒影，她心裏不安，拉著車又跑快點。

……

魏紅旗快走來到隊部，猛一把推開門，撞在墻上發出巨響。

隊部老錢在，聽到這聲音立馬出來。

“誰啊！哪家熊孩子……嫂子，你怎麽了。”

魏紅旗氣喘籲籲的扶著墻，肚子墜墜的有些難受。

“快，叫幾個人下田裏去，江錚在地裏面跟人打架呢。”

“哪個生產隊敢這麽囂張！”老錢擼起袖子就朝外走：“我現在就去。”

“五裏。”

誰？

老錢的腳步瞬間停下。

魏紅旗目光盯緊老錢：“我問你，生產隊就今年這一季地裏種的什麽！”

“嫂子你說在地裏跟哥打起來的，是咱們自己人？”

魏紅旗見他一臉什麽都不知道，來不及再問。

“去，趕緊叫人去看看。”

“我這就去。”

魏紅旗緩口氣，額頭上豆大的汗滴滑落，伸手一把擦掉，回頭就見嬸嬸在後頭追上來。

“你可嚇死我，怎麽樣？是不是哪不舒服。”

“沒事。”魏紅旗如今緩過勁，扶著嬸嬸：“我們去曬谷場那看看。”

那距離地裏最近，看的最清楚。

“我扶你去，你別自己嚇自己。”

不遠處，老錢招呼幾個在家的，一窩蜂朝著地裏面跑。

李蘭菊看過去：“你看，生產隊有人去，你別著急。”

魏紅旗深呼吸，被嬸嬸帶著放慢速度，等走到生產隊時，田地裏面已經打的不可開交。

站在曬谷場，她看見江錚靈活的身影，懸著的那口氣，總算吐出來。

江錚帶著老錢他們，很快就把人給控制下來，挨個朝生產隊帶。

“看，沒事。”李蘭菊安慰她：“咱們回去吧，你剛猛走那一陣嚇到我。”

“好。”

她遠遠瞧見江錚招手，回應一下才轉身。

如今放松下來，當真累。

魏紅旗一轉身，迎面一張鬼面具沖過來，直直撞在她身上。

“啊！”

“紅旗！”

……

江錚剛放下手，就看到一個人從背後出來，直直撞在她媳婦身上，嬸嬸站在邊上拉都拉不住，被扯一起摔在地上。

“媳婦！”

江錚瞪圓一雙眼睛，整個人急得額角青筋瞬間暴起，甩起雙手快速朝曬谷場那去。

老錢也傻眼：“抓住那誰，這是故意的！”

大家夥都瞧見，戴鬼面具的那個人連爬帶跑離開，老錢立馬帶人追上去。

江錚離老遠就蹭一下從地上滑跪在魏紅旗身邊，李蘭菊躺在她身下，也一臉著急。

“怎麽樣！”

“疼……”

魏紅旗覺得從肚子開始，四肢百骸全都在蔓延疼痛，最後集中在腦子那，快要炸開。

“江錚……江……”

江錚看著這一幕，好巧不巧跟記憶中已經被埋藏的那幕重合。

“你別怕，我現在就帶你去衛生院，不怕。”

魏紅旗疼的淚眼模糊，耳邊江錚的聲音整個都是虛的。

她用力抓住他的手，緊緊攥起：“三……三輪在隊部。”

江錚看著她慘白的臉色，一把將人抱起來的瞬間，腿一抖。

膝蓋磕在地上的位置發出刺骨疼痛，他強忍著，把人給抱起來朝隊部跑。

五裏其他人也沒想到會鬧這一出，老楊趕緊招呼人，把李蘭菊也給擡起來。

孕婦身子重，這被砸一下，可不得了。

一個趴著，一個半躺著。

江錚騎上車，用盡力氣蹬起來，快速把人朝縣城衛生院送。

魏紅旗感覺到屁股下面一股濕意，疼懵的腦子殘留最後一絲理智，忍著不出聲恍惚地仰頭。

視線中，江錚輪廓虛的厲害。

仿佛有好多個江錚在眼前，這晃一下，那晃一下。

魏紅旗覺得唇幹舌燥，瞧瞧潤了潤嗓子。

“我沒事。”

聲音輕得江錚聽不到。

江錚目光盯緊前方，整個人站起來不斷加速，嘴巴裏面一直呢喃著。

“沒事的，不會有事。”

“馬蘭娟都沒事，你這麽有福肯定沒事。”

“沒見紅，路平的，咱們很快就能到衛生院。”

三輪車一頭紮進縣城，江錚扯著嗓子大喊。

“都讓開！讓開！”

三輪像是瘋狗一樣直接沖過來，嚇的周邊人趕緊跳開，沖著背影罵罵咧咧。

江錚遠遠看到衛生院的標志，緊急剎車讓三輪整個半空撅起來，最後硬生生人給壓下去。

魏紅旗跟李蘭菊顛簸這一下，都不太好受。

李蘭菊手扶著三輪車想要起身，摸到濕噠噠的一片。

順著看去，立馬叫江錚：“快把人送進去，別管我，她羊水破了！”

江錚大口喘息，攔腰將人橫抱起來，腦子一片空白。

耳邊嗡嗡的全是雜音，讓他聽不見任何人說的話。

“救救我媳婦！”

江錚看到有人推著病床過來，從他懷裏把人接走，進手術室前，直接把他給隔離在外。

他一步步倒退，背撞在墻上才脫力坐在地上，整個人狼狽至極。

生產隊裏，楊光騎自行車追的最近，他帶人追到衛生院門口，倆人趕緊叫來醫生把李蘭菊給擡進去，之後找好幾圈才找到江錚。

“隊長，你嬸嬸已經讓醫生看過，骨節錯位，矯正好就行。”

江錚坐在原地，就盯著眼前緊閉的房門。

……

魏紅旗不知道疼了多久。

只覺得用力咬著毛巾，牙根都快要咬碎時，才聽到醫生激動的一聲。

“生了，讓小兒科的醫生來檢查一下。”

魏紅旗側目，看到護士拖著一個紅彤彤的孩子，皺的像毛猴子。

她還沒來得及露出微笑，就想到一個問題。

“為什麽ta不哭？”

醫生瞧見，擋住魏紅旗的視線：“你現在需要休息。”

“你讓開……”

“你傷口還沒縫合。”

魏紅旗撥開醫生後，就見孩子已經被抱走，那之前，她都沒能聽到一下哭聲。

“你為什麽攔著不讓我看。”

魏紅旗掙紮著要起身，筋疲力盡後四肢的酸軟讓她感覺自己像個廢物。

“讓開……”

身上疼痛牽扯著全部神經，魏紅旗掙紮沒兩下，整個人昏倒在病床上。

……

江錚緊盯著眼前的門。

護士出來報喜：“誰是孕婦家屬。”

“我！”

江錚撐著地板要站起來，楊光瞧見幫忙扶著人起來。

護士微笑道：“恭喜你，母……”

“我媳婦怎麽樣！她沒事對不對。”

“幸好送來及時，動了胎氣提前生產，孩子有點弱需要觀察，孕婦一會會送到病房去。”

江錚松下一口氣，緊繃後猛一放松，整個人都乏力。

如果不是楊光扶著他，他怕是會當場摔倒在地上。

“我沒事。”江錚慢慢站直身子，側目看向知道後就來一直等著的其他人。

“叔叔，我回趟生產隊，紅旗這你幫我照顧點，我很快就回來。”

“現在？”

“人不揪出來，我沒臉見她跟嬸嬸。”

江錚說完，看向小柴：“你留一下，幫忙照顧。”

“這有我。”小柴臉色也很難看。

她一直都以為，自從五裏摘帽合並後，是周邊最和睦的生產隊。

今天這事，是有人故意要命！

如果不是嬸嬸幫忙墊那一下，她都不敢想……

江錚叮囑完，正巧病床被推出來。

看著躺在床上毫無生氣的人，安置好病房扭頭就走。

江錚走出衛生院，外面天漆黑。

“隊長，我帶你回去，我騎自行車來的。”

江錚看著衛生院邊上的車，點點頭。

……

咚！

咚！

咚！

深更半夜，大家都正在入眠。

突如其來的巨響，瞬間把人給吵醒，嚇得渾身激靈。

家家戶戶亮起燈，出門來看，就瞧見大道上一個身影拎著煤油燈，手中拎著鋤頭挨家挨戶砸門。

“誰啊！”

江錚面無表情盯著站在院子裏的人。

“隊部集合。”

十幾分鐘後，生產隊的人陸陸續續湊過來。

那些當時在地裏打架的江錚沒叫，剩下的人，如今都迷迷瞪瞪。

“怎麽回事？”

江錚把煤油燈給在桌上，手扶著鋤頭掃過眼前一群人。

“下午有人看見害我媳婦的是誰，或者知道的，告訴我，我獎勵一千塊。”

謔！

現場人倒吸一口冷氣。

心動之餘卻沒人敢張嘴，這錢拿著可燙手。

“兩千。”

“……”

“五千。”

“我知道！”隊伍中，高高瘦瘦的楊樹沖著旁邊的一個人指過去：“我聽說下午那人戴個鬼臉，咱們生產隊，就他一個人有鬼臉！”

那人指尖對準的，是正罵罵咧咧的老五。

老五瞪大眼睛，錯步挪開，以為對方指錯，直到看著那手指一直跟著他。

“不是我，你陷害我！”

老五說完第一時間不是質問，而是轉頭看向江錚。

“哥，真不是我，我跟嫂子又沒仇。”

“誰說沒有，你一直惦記小柴不跟你，就是被那女人攛掇。”

“你別張口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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