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湊近觀察如何操作，借了傷藥，來到付商面前，想替他手臂擦藥。他雖把手伸過來，嘴上卻說：“不礙事，很淺。”

我以為他真在拒絕，堅持說：“還是擦擦吧，免得留下疤痕。”

也不知道他怎麽弄來的傷口，總不能是紅妖用錘子砸的吧。可能被自己武器劃傷，不是有句話：利器傷人，最先傷己。不過，他用的是刀鞘，怎麽做到劃破皮膚？

付商看向十裏應紅，嘲諷道：“又不是女孩子，留疤就留疤。”

不去看十裏什麽臉色。只是納悶：已經收完怪，付商還不走？以他性子，早該溜了，難不成留下來吃宵夜？

付商面無表情看了我好一會兒，我懵然回看他。不知僵持多久，他先開口，用只有我能聽到的聲音問：“可以把刀鞘還我了嗎？”

刀鞘怎麽會在我身上？我沒拿啊。感知手上多了份沈甸甸重量，低頭看時，是刀鞘，迷你型，小小個，剛好躺在手心。怎麽來的？

我伸手過去，想還他，他不急著接，等十裏目光投過來，才伸手，眼中含笑，像極情竇初開少女收到意中人禮物。

低頭，迷你刀鞘成了香囊形狀，手心卻感受不到布料觸感，依舊是硬梆梆銅質感，障眼法？

十裏遠遠望見，生氣大叫：“小虎，你竟然偷偷幫他許香囊！”

我一聽不樂意，立馬回道：“什麽偷偷，我要為他求香囊，肯定是光明正大的。”說完，想了會兒，嗯，很好，挖坑自己跳。

十裏激動萬分，聲音忿忿：“你怎麽可以喜歡別人？”

我感到郁悶，說：“我喜歡誰關你何事？”

“當然有。”十裏振振有詞，“我喜歡你，你不許喜歡別人。”說著要沖過來。

石銀忙雙手按緊十裏肩膀，不許他動，邊向我投來同情目光。這是我頭一回見她向我露出情緒波動，好像被十裏喜歡上，是多麽慘絕人寰一件事。

但她誤會了，十裏並不喜歡我，只是演戲。之前還想用美色“勾引”我，令我心甘情願幫他取解藥。昨天各自點破，我要的是財，不稀罕他美色，怎麽他今天還是這副反應？可能演戲上癮了吧。

我同付商小聲說：“我以為身體裏怪物走了，他會恢覆正常，還是這樣。”

付商輕聲說：“他自身能量太強，妖怪很少出來，你平時看到的，就是他本人。”

“好吧。”

見我和付商沒搭理他，十裏指著付商說：“他是道士，不可以娶妻。”

聽這話，我觀察起付商，就見他衣擺處畫著一個八卦，大得耀眼，浮誇極了，生怕別人不知道他是“道士”。

“公子。”付商立即回話，“我們不講究這個。”言外之意他可以娶妻。

“……”他還真入戲。

付商說：“幫公子伏怪，純屬偶然，無足掛齒。只是來接小虎，發現她身邊有魔怪，怕她有危險，才決定驅逐。真要感謝的話，之前你也幫過小虎，那就互相抵消吧，兩不相欠。”

十裏他根本沒提過一句要感謝你好麽，這麽想來，受人恩惠而不言謝，十裏臉皮可夠厚。付商比他還厚。

說完付商拉起我手：“小虎，我們回家。”

我當然願意跟他走。

十裏欲起身，石銀更加用力按住他，嘴裏道：“公子，再動傷口會裂開。人家倆口子多和諧，您就別摻和了。”說完望向我，眼含欣慰，似是目送羊離虎口。

沒想到石銀幫理不幫親，敢於得罪主子，我有點喜歡她了。

快出廳門時我朝十裏道：“放心，答應你的事我會做到，等著我好消息。”

出了大門，付商牽著我手一直走，一段路後，他松開手說：“帶你去見仿若。”

“不，我有自己事要做。”我問，“他去找你了？”

付商點頭：“找我興師問罪，老恐怖了。”

我問：“你們之前是什麽情況？”

付商看著我說：“我勸他不要幹涉你今世生活。”

我看著他，滿臉迷茫。

付商進一步解釋：“是我幫他算得轉世人位置，事有湊巧，竟是你。這一世是我先認識你，那時我喜歡你，勸他不要插足。”

瞧他用詞，“那時”喜歡我，意思是現在不喜歡了麽？

見我只是沈默，付商突然說：“不過，他找我時身體虛弱，現在還在睡。”

我忙問：“他沒事吧？”

付商笑著說：“沒事，休息幾天就好。”接著笑意更深說，“你要尊崇內心，明明在意他……”

我忙打斷：“不，我只把他當長輩。”

付商摸摸我頭，作耐心開導狀：“你對我，只是報恩心態。但其實，我之前對你的好，全都別有理由，你不必因此執著於我。喜歡你是有的，我承認，但這種喜歡很脆弱，一擊就垮，敵不過功名利祿。仿若才值得托付，你們……兩世有緣。”說到後面，他語氣變得惆悵。

我忙說：“不是報恩，我……”

付商不想聽下去，忙打斷道：“你不是說忘記我，很快的麽？”

我是這樣說過沒錯，可這時候不該逞強，我真想告訴他真實想法。剛要開口，付商狠下心說：“就此別過。”

我只能將要說的話咽回去，是酸的，酸得喉嚨好難受。

他問我身上可有錢。

我點頭。

他盯著我眼睛，肯定道：“你絕對沒有。”

真有，在客房，走得匆忙，沒帶而已。

他塞給我一袋銀兩說：“這是你幫我的酬勞。”說完轉身離去。

我望著他背影遠去，哭得像個傻子。

本可以先他松手，瀟灑告別，可是做不到，貪戀他手裏溫存，不願分開。就此別過了，沒有蕩氣回腸，也就那麽回事。這是他最後一次請我幫忙，再見渺然。

哭著找客棧，走很長一段路，風已將淚水吹幹。要了普通客房，睡到第二天中午。問客棧夥計有沒有去桂國的車。夥計說：“姑娘，這種時候還出什麽城啊！”

“出什麽事了嗎？”

夥計眉飛色舞：“大喜事啊，國君娶妻，是帛國公主，很漂亮！還會在街道撒錢幣，與民同樂！”

我平淡說：“家裏有急事，趕著回去。”

乘著順風牛車，回到桂國。立馬奔明月客棧，要了房間，輕車熟路來到四樓找解藥。

一堆瓶子，全部光溜溜，沒有貼字條，寫明所解何毒，這跟我想象不一樣，怎麽找到解藥綠姿呢？

瓶子花花綠綠，只有一個是白色的，顯得不合群，我好奇，打開白瓶子聞了聞，立馬失去知覺。

顛簸中我睜開眼，發現躺在馬車裏，第一反應是掀開簾，看到駕車人背影，我呆住。是千萬，他的身影我再熟悉不過。他瘦了很多，飄灑的長發是刺眼銀色，這麽多白發，他還年輕啊。

如果沒打破他計劃，現在應該和花梨在一起吧，就不會除了滿頭白發，其它什麽都沒得到。想著感到心酸，微帶愧疚。很多事情，不做後悔，做了也會後悔。

他沒有急著回頭看我，邊趕著車邊說：“外面曬，快到了，你再休息會兒。”

我聽話放下簾子，迷藥勁還在，渾身無力，軟綿綿躺著。我不知道要去哪裏，但千萬不會傷害我，如果他真想害我，我不可能活到現在。

迷糊中我又睡起了覺，再一陣顛簸，馬車停住，我醒過來。

千萬揭開簾子，刺眼光亮襲來。適應光線後我看清他樣子，容貌依然美麗，只是這滿頭銀發……

他也有一剎那楞住，因我眼裏噙著淚水。我再三囑咐自己要克制，可悲傷情緒還是溢於表外。我知道他這副樣子為我所累，現在我的一切傷感都是鱷魚眼淚，虛偽到極致，可還是忍不住。

我想轉移他註意力，問：“那麽多瓶瓶罐罐，都是迷藥？”

“不，只有一瓶。以你性子，定會打開它。”

我：“……”

突然他問：“小虎，有想我嗎？”

我搖頭，如實道：“沒有。”

千萬寬慰道：“那就好，說明你過得不錯。”

當時我不明白。後來我想，的確，不留戀過往，才能舒心愉快。反之亦然。

我們來的地方，是蛇谷。

千萬將我安頓在一個偏僻房間，之後端來飯菜，笑著說：“餓了吧？”

我只覺他的笑格外別扭，不敢動筷。以為他放下飯菜會走，但他似乎等著看我吃飯。他這樣，我怎好意思放得開，遂矜持坐著，無從下手。

“怕有毒？”千萬問這話，依舊笑容如花看向我，“放心吧，真要毒你，你活不到現在。”

我點頭，還是沒動手。

耐心從他眼裏退場，千萬目光變得冷冽。

其實，要是他走開，我立馬撲上去狼吞虎咽，但他不知道。而且他可能覺得我不識好歹，眼神越來越兇，最終拿起碗，重重擱在我面前，怒道：“吃不吃？”

碗擱在木桌，“嘭”一聲響，卸下我心裏所有防備。這才對嘛，這才是他正常樣子。我拿起碗，旁若無人吃起來。

兩天下來，他知道如果對我笑，我便不理他，遂沈著臉，露出本來面目。這倒令我感到自在。

見時機差不多，問他要綠姿解藥。

千萬認真說：“那病沒有解藥。”

我質問：“怎麽會沒有解藥？”

千萬面無表情看向我，冷語問：“我還能醫治天生的癡呆不成？”

癡呆？不是嗜睡嗎？我一時懵了。

千萬覺察到異樣，問十裏應紅如何同我講。

我說出所知之事。聽完千萬說：“我給十裏下的，不過是寧神藥，叫他睡眠規律。十裏身邊跟著神醫之妹，不會不知道此藥稀缺。關於綠姿，源於幾年前十裏帶一男孩過來，男孩天生癡呆，我醫不了，如實相告。十裏應紅不相信，苦苦哀求兩天，我不理會，他安靜離開。以為他就此放棄，沒想現在叫你來找我。”

“那麽——”我問千萬，“你又如何得知我會去找解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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