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這一篇番外是不可少的，椿樹胡同的傅瓔新婚！寫完全書再寫這篇，就像開啟了另一個輪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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梳頭嬤嬤和珍珠都下去了，說只待吉時，傅恒大人就會進來。瓔珞看著鏡子裏的自己，還是不能相信，她真的，真的嫁給傅恒了？！她看著鏡子裏的自己，臉又重新開過，先上紫茉莉珍珠粉，再勻玫瑰胭脂，嘴上亦塗著玫瑰膏子，都是宮裏帶出來的，一股子中人欲醉的玫瑰香氣，大大亮亮的眼睛忽閃忽閃。自己和傅恒認識十四年了！鏡中顏色雖好，可她再也不是十四年前的那個少女了。

她和傅恒的相遇相知，所有過往都在她腦海裏旋轉起來，她心痛起來，特別是不可避免地想到先皇後娘娘，只覺得心痛，為了富察姐弟倆，心痛之極。她關上鏡子，站起身來，慢慢地向床榻走去。此時已入冬，而這間新房滿是紅艷艷的大紅色，新床上更是紅彤彤的厚帳子，紅彤彤的床圍，紅彤彤的喜被，天色已暗，屋裏紅燭閃耀，燈火通明，還燒著炭火，尤其紅火熾熱。她走到一半，看見穿衣鏡裏的自己，不覺停下了腳步，看著鏡子。

她也是一身紅，身上的喜褂是她自己做的，知道能出宮嫁傅恒開始，便開始做，一針一線，都要自己親手繡親手做！那個時候，明玉還在身旁，歡喜地坐在一邊給自己撚線，高高興興地說這說那，因為那時候明玉的喜事也籌備得差不多了……她又覺得心痛起來，於是甩了甩頭，專註地看著鏡子。

這身喜褂是她專門參照的一品命婦的大裝，通體大紅地，厚緞料，繡八團花，胸前和後背正中是大團花，大團花下面是四團花圍成一個圈，前二後二，肩膀上兩團小花，團花裏的圖樣都是四時花鳥，以金線和石青線交織繡成，袍子下擺又是一圈寬寬的花繡，象征花團錦簇，接著便是緞料上印好的海水江崖圖紋。這衣服花了她好多功夫，如今套在裏面的蜜合色衣裳外面，露著蜜合色的雙翻領和兩截蜜合色的袖子，袖子尾端也有一圈繡花。

她頸子上戴著食指粗的金項圈，金光燦爛，這是富察老夫人給的，掛著紅珊瑚石青絲絳朝珠，這是一品命婦的穿戴。胸前正中的大團花繡著六只飛鳳，團花正中別著蜜合色如意紋彩帨，長長的帶子直拖下來，蜜合色的內服和彩帨也是她自己做的繡的。這套莊嚴華美的喜服是剛才在堂上拜天地的時候傅恒才看見的，拜天地時她還蓋著紅蓋頭……

她的頭套是傅恒去定做的，“硬殼帽子”以滿鈿為基礎，在又高又寬的滿鈿正面左上和右上兩處去掉鈿花，改插成排的假絨花，然後在絨花上插小流蘇，在鈿子左右側以及後側插大流蘇，垂到肩上，鈿子下沿兒也是一圈繁覆的流蘇，直垂到眉毛之上，這種“挑桿鈿子”極其繁覆，但因用絨花代替了滿滿的金屬和珠玉釵子，倒不怎麽重，只是脫戴依舊麻煩。用絨花是她和傅恒商量的，為了紀念先皇後娘娘。

頭套雖然繁覆，如今又被梳頭嬤嬤和珍珠整理好了。再繁覆，也是幸福的，必要的，這可是出嫁呢，人生唯一一次穿嫁衣！這個出嫁，是她沒有想到的，今生今世，她還能嫁人，而且是嫁給傅恒！雖然除了傅恒，她絕不會嫁第二個人，“妾擬將身嫁與，一生休。縱被無情棄，不能羞。”

她是真的沒想到，皇帝能放了她，她可是令妃，雖然早已失寵，在圓明園陪太後住了三年。幾曾何時，她在紙上寫過：

細雨濕流光，芳草年年與恨長。煙鎖鳳樓無限事，茫茫。鸞鏡鴛衾兩斷腸……

而傅恒也已經是自由身，且他還要她！他當然要她，爾晴的事，他一個字也沒說她，覺得理所當然，為容音姐姐報仇不是理所當然麽？爾晴，本就是徹頭徹尾的一個外人，更是十惡不赦的罪人！而且他的事就應該她做主。想到這裏，她心口有一陣心痛的甜蜜，為富察姐弟倆的心痛。現在應該是“坐福”的時間，即新婦在帳內靜坐。她扭頭離開鏡子，向床邊走去，上了腳踏，她坐在床沿兒上。

那個時候，她為明玉操辦婚事，為她定制了嫁衣，看著那嫁衣，她就忍不住掉淚。自己真是的，那可是明玉的喜服呢，而自己居然和明玉掉了個個兒，她的落淚竟是預示明玉的香消玉殞。明玉，沒有得到哪怕一天的幸福……這套嫁衣比明玉的又不同，除了是她自己手做的，更加隆重富貴，因為身份不同，還因為她想把明玉未竟的喜氣也穿戴了，她又落下淚來，然後她立刻用手擦去了。今天可是自己和傅恒的好日子，雖然沒有奏樂，沒有吹打，沒有客人，沒有鞭炮，也沒有喜宴，但今天是自己和傅恒的成親之日！是自己出嫁的日子！

門上有篤篤篤的敲門聲，她再也不能思想，心裏猛跳起來，其實她晚飯都沒怎麽吃，因為緊張，只勉強吃了幾口，就去沐浴了。忙將紅蓋頭蓋上。吉時到了，傅恒要進來了！只聽喜娘的聲音說道：新娘子，預備好了嗎？新郎官進來了！她的心更加狂跳不止，可太奇怪了，傅恒是她多麽熟悉的人，她怎麽還會如此緊張？傅恒，不僅是她的愛人，也是她的親人，明玉已逝，傅恒是她在世上唯一的親人了……

正想著，只聽悉悉索索的聲音，好幾個人到了近前，為首的還是喜娘，但她只覺得傅恒的眼光投註在她身上，雖隔著蓋頭，竟如直射進來一般。只聽喜娘歡喜地高唱道：新郎官掀蓋頭！一股熟悉的皂角香氣，傅恒已經跨到了腳踏之下！珍珠也走上來，立在一側，捧上了流蘇紅布覆蓋的喜盤，傅恒從盤子裏拿了紅秤子，她從紅蓋頭下沿兒看得清清楚楚。蓋頭被挑起來的那一霎那，她看見了傅恒精光閃爍的大眼睛！那裏面全是喜悅與驚艷！他真高啊，從來都是眾目焦點，邊上站著的喜娘還沒到他肩膀。

她在傅恒漂亮的眼神裏感到羞澀，低下頭去。又聽喜娘歡喜地高唱道：吉祥如意，福壽雙全！然後讓傅恒坐在她身邊。傅恒微笑著伸出雙手去，瓔珞將雙手放在他手裏，傅恒將她拉起來，瓔珞往邊上讓了讓，傅恒上了腳踏，轉身，兩人一起坐了下去。喜娘再唱：花好月圓，夫妻恩愛！珍珠將兩個高腳小杯端上來，裏面是龍鳳合歡酒。兩人一人拿了一杯，先各飲半杯，然後手擘相交飲幹，將空杯子放回盤子裏，這是行合巹(jin3)禮。

喜娘是個漢人，被重金聘來，按管家意思辦事，卻不知這家究竟是誰。只見這滿戶諾大府邸，娶妻非妾，婚禮卻恁地冷清，桌席賓客吹奏親戚俱無，連丫頭媳婦也伶仃，奇異之餘，光她一個，亦覺難為。新郎官倒是如宋玉潘安再世，濃密的眉，高挺的鼻，俊美絕倫，好一表端正人才，通身高貴的世家氣派，方才瞧新婦模樣，小小巧巧，頭面也不見多華貴，此時瞅他二人

影含今夜燭，徐思似有情。

杯前交一面，花底戀雙睛。

便知二人情孚意合，著實興奮起來，再唱：天之配合一對兒，如鸞似鳳，永團圓，世世夫妻！早生貴子，百年好合！用餑餑！“早生貴子”前那話並非安排好的唱詞，卻是她溜嘴說出來的。

管家姚昆的媳婦拿著托盤走上來，喜娘拿了紅碗，走到瓔珞身邊，用紅筷子夾了餃子餵她，她咬了一口，用右手擋住嘴嚼。喜娘笑起來，又走到傅恒身邊，餵了他一口，放了碗筷，又唱：拿摘索匣子。於是珍珠捧上一個木匣子，喜娘打開，顯示給眾人看，裏面是一條繩索，再歡喜地遞給瓔珞，瓔珞於是將繩子拿出來，喜娘合上匣子，就算洞房禮成。傅恒笑嘻嘻地看著她，珍珠在笑，喜娘在笑，滿屋子都在笑。

恍惚間，人都出去了，傅恒握住她的手，看著她。她不敢看傅恒，心裏跳得厲害，還低著頭。好一會兒，傅恒道：瓔珞，你今天真美！然後伸出手去，摸她頭套上長長的流蘇，那閃耀的紅金兩色。瓔珞心裏還是有一種不置信，只覺得傅恒還是和自己很遙遠，雖然婚事一早便開始籌備，她是三天前出宮的。

那天晚上，傅恒接她和珍珠小全子三人秘密出了圓明園，坐車到椿樹胡同這宅子已經是深夜，她困得睡了。第二天早上，傅恒來和她說了婚禮即今天的安排，說富察老夫人會來受禮，但家裏的其他人不會來，他們的婚禮會是一個安靜的小婚禮，根據吉時，下午申正用晚飯，酉時三刻行禮，戌正合房。在那個早上，她將自己為傅恒做好的喜服給了他，和她同樣的紅色地緞子，用黑線繡著五蝠捧壽團花，再壓以暗金線繡著字，團花之間稀疏地繡綴金花。傅恒歡喜地接過，並道歉，說無法公開他們的婚禮，連薩滿法師祝福的儀式也不好舉辦。她只搖搖頭。

想到這裏，她問道：額娘回去了吧？天晚了。傅恒“嗯”了一聲，道：行完禮，我就教人送回去了，你放心。額娘說她為我們倆高興！瓔珞點點頭，然後看著傅恒。雖然已行婚禮，她已經是他的妻子了，但他們已經分離得太久，從乾隆十年開始，她就沒怎麽見過他了，因為他成婚了，不在宮裏做侍衛了……

就不說從前，只說現在，雖然出宮到行婚禮時間很短，但其實有足夠的時間，可他們倆連說話都是事務性的，和中間他被太後允許在圓明園和她又見面，二人商量了一些婚禮的事一樣。那天她要傅恒給她送二人的喜服料等，只是對坐著說話，前後不過半個時辰，後來東西都是小全子拿給她的，出宮前她再沒見過他，因為“令妃娘娘已經病重”。而昨天早上後，她也沒見過他，直到現在，雖然，其實也就是短短的一天多，他們倆多少是有點兒“近鄉情更怯”？或者已經平淡到“相敬如賓”？

按照禮制，未婚夫婦是不可以見面，但她覺得，她和傅恒之間真的有一種看不見的隔閡，不是因為禮制。然後她便在心裏笑自己：她和傅恒都不是少男少女了，她已快二十八歲，而傅恒比她大七歲，已經三十五了，且成過婚。成婚？其實傅恒從來沒有真正成婚，而她已不是少女。想到這裏，她又覺得刺心起來，這就是她和傅恒的隔閡吧，縱然齊眉舉案，到底意難平……她和富察老夫人也還沒有照面，隔著蓋頭拜的高堂，老夫人說了幾句吉言，給她套上金項圈，她恭敬地謝過。這是傅恒的意思，說成親後再見，雖然她明白這是傅恒對她的體諒。

但她的思緒沒有繼續下去，只聽傅恒道：瓔珞，這給你。她才看去，見他攤開的修長的手上，有一個半手掌大小的玉蝴蝶掛佩，於是她微微一笑，也從喜被下面摸出一樣東西來給傅恒，說道：我送你的也是玉佩。這就是後來傅恒成日掛在身上的那塊戰國白玉龍紋佩。

傅恒將兩塊玉佩並排放在床上，伸出手去，抱著她，溫柔地說道：瓔珞，我好高興，你終於嫁給我了，可惜姐姐看不到了。瓔珞忽然覺得心裏酸楚起來，傅恒的語氣裏有一種小心翼翼，生怕她委屈和不快似的。呵，傅恒！受委屈的難道不是他嗎？堂堂的軍機大人，婚禮都不能公開。她忽然就放下了所有的顧忌忐忑矜持，伸出手去，抱著他，說道：傅恒！我也好高興！傅恒心裏激動起來，分開二人，擡起她的臉來，瓔珞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直視著他，傅恒心裏怦怦直跳，恍惚起來，湊近瓔珞，親住了她的紅唇，然後閉上了眼睛。

瓔珞微笑起來，也閉上了眼睛。她覺得傅恒小心翼翼，生怕她不舒服似的，才忽然想起，這是他們倆的初吻啊！他們認識十四年了，可直到現在，到成親的這一天，才初吻！十四年了！他是青澀的，比她青澀，但她，圓明園的三年，她事實上也過著類似寡居的日子，其實也不比他好到哪裏去，她和皇帝，她只是為皇帝侍寢，滿打滿算，兩年而已，且侍寢的次數也不多，因為她不喜歡，怎麽可能喜歡，她可是為了報仇，而且皇帝，他可是先皇後娘娘的丈夫，而且，他故意將爾晴硬塞給傅恒，拆散自己和傅恒！

不喜歡自然變著方兒地不侍寢……其實她和皇帝，她都想不起來了，三年，不是一個很短的時間，比她待在皇帝身邊的時間還長……

朱唇緊貼，粉臉相偎，傅恒的青澀很快就過去了，瓔珞覺得熱，覺得頭上很熱，身上也很熱，但她不想推開傅恒，不想打斷他，隔閡和陌生自然而然地消失了……傅恒親吻她的頸項，她自然地仰起頭來，手從傅恒的背脊上移，去捧他的頭，卻立刻觸到了高高的紅頂帽子，兩人都笑起來，彼此分開來。

作者有話要說：

【紫茉莉粉底】《紅樓夢》第44回 ，鳳姐發現賈鏈出軌，一氣之下打了平兒，氣的平兒跑到了怡紅院。剛好給寶玉一個獻殷勤的機會。這一段有對化妝品比較詳細的描寫。原文“寶玉忙走至妝臺前，將一個宣窯瓷盒揭開，裏面盛著一排十根玉簪花棒，拈了一根遞與平兒。又笑向他道：‘這不是鉛粉，這是紫茉莉花種，研碎了兌上香料制的。’平兒倒在掌上看時，果見輕白紅香，四樣俱美，攤在面上也容易勻凈，且能潤澤肌膚,，不似別的粉青重澀滯。”

按照明代《全史宮詞》所載，明代崇禎時期“宮中收紫茉莉，實研細蒸熟，名‘珍珠粉’。”紫茉莉有的地方叫夜來香。它的種子黑黑的外皮，包裹著白白的胚乳。把種子晾幹，外皮剝掉，裏面的胚乳碾碎，過濾，就得到白白細細的粉末了。有一股植物特有的清香，淡淡的，很好聞。然後，參考朝人宋詡《竹嶼山房雜部》卷八“燕間部·居室事宜”中記錄的一款高級粉底“珠子粉”的做法：“白坯土、白芷、碎珠子、麝香、輕粉、鷹條、蜜陀僧、金箔、銀箔、朱砂、片腦。右為細末。用上等定粉入玉簪花開頭中，蒸，花青黑色為度。”即把一堆美容養顏的中藥，包括金箔、銀箔、朱砂什麽的，研成粉末，混著紫茉莉花籽粉一起，裝進玉簪花棒裏，蒸，蒸到花棒變黑了，再拿出來晾幹，就能用了。

【玫瑰膏子】古代口紅，紅樓夢裏曾提及。中國古代的奢侈品，就奢侈在一個“講究”上。民間、貴族和宮廷都用玫瑰做胭脂，但宮廷的胭脂，在材料、人力、工藝上就完全不計成本。據晚清宮女的回憶錄《宮女談往錄》記載，皇家胭脂制作對花瓣的要求極高，一定要是均勻的砂紅色。幾百斤的花瓣，一瓣一瓣的挑，最後能挑出一二十斤就算不錯了。搗花瓣的石缽，必須是純白大理石的，不能見半點金屬。最後濾花汁的紗布，不許有半點毛絲，花汁裏不許有半點雜質。蒸制消毒之後的花汁，是出色的染料。加上粉和脂質的蜂蠟一類的東西，就是玫瑰膏了，類似今天的口紅。把細紙、細布剪成小塊放進玫瑰汁裏泡上十天半個月，再取出晾幹，就是電視劇裏那種一張張的胭脂，效果類似今天的染唇液。

【挑桿鈿子】這其實是清朝後期的女子裝扮，很是華麗，劇中的爾晴結婚時用的頭套也屬於這類。

滿人新婚的一個儀式是新娘改新婦妝，在帳內靜坐，稱為【坐福】。訂婚之時，兩個家庭要進行說親、過小禮、過大禮、摘索等多個重要程序，其中的【摘索】是比較富有滿族特色的訂婚儀式。在滿族的習俗之中，房屋內供奉著祖宗的匣子，裏面有一個特制的繩索，記錄著家族的沿襲情況。如果生育了子女，繩索上就會打一個結。女方出嫁時，要將這條繩索取出，帶入夫家。【邀請薩滿法師】祝福，也是新婚的儀式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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