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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7章 【番外】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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貼出兩篇番外,作為對結局前的情節的補充交代。兩篇番外結束後,繼續貼第四十六章 的(五)和(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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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秋之後,依博爾進入孕晚期,每日裏穿著松松的褂子,長發也松松地挽在腦後,潘嬤嬤給她梳洗時,都嘖嘖讚嘆,說沒見過她這樣美麗的小母親。她知道潘嬤嬤在說好話,她總覺得熱,在鏡子裏瞧見自己的臉更圓了,五官都有種說不出的奇怪,且一副慵懶之態,和往日大不相同,大概就是永琪說的,有寶寶額娘的味道吧。因她身子沈重,不能久坐,每日走路回來,便常常靠在榻上。又行動不便,容易倦怠,只能擱了筆墨,除了看看書,和人說說話,便是閉目休息。

這日午後,她靠在西屋榻上看了一會兒書便即朦朧睡去,忽然聽見“喵嗚喵嗚”的貓叫聲,她腹中一陣猛烈的攪動,一驚而醒,只見一只白貓蹲在地上,脖子裏系著粉色帶子,正是赫朱的吉寶。那貓盯著她,一雙可愛的藍眼睛。她笑起來,用手安撫了肚子裏的寶寶,準備下榻來抱它。

便在此時,潘嬤嬤急忙進來,立刻從地上抱起那貓,對她說道:格格別動,仔細閃著腰動了胎氣,那可了不得!這貓怎麽從中院跑到這裏來了!奴才不過回屋去給王爺尋個衣服上掉了的扣子,想著馬上便回,沒叫她們來守著,真是一刻也離不得。葉大夫說了,您現在不能近貓狗,中院的人……依博爾忙道:嬤嬤也忒小心了,貓兒自己生著腿,它要跑來,誰還能攔著不成?

潘嬤嬤還待再說,卻聽永琪的聲音說道:嬤嬤小心是對的。只見他打簾子從外面進來,然後從潘嬤嬤手裏接過那貓去,親了親,對它笑瞇瞇地道:吉寶乖乖,怎麽會到這裏來?潘嬤嬤笑道:多謝王爺。富察家的鳳珠少奶奶剛差人送了盆柿子來,說是可甜可軟了,正好潤燥,我去拿來給王爺和格格用?

永琪還未及答話,只見赫朱扶著陶嬤嬤匆匆進來,見永琪抱著貓,便對他道:王爺回來啦?吉寶不見了,我和嬤嬤到處在找,沒想到它跑到這裏來了!對不起!潘嬤嬤忙向福晉低頭行禮。永琪微笑道:不要緊。說著將貓遞到她懷裏。赫朱眼裏湧起淚花,親了親貓兒。

陶嬤嬤在一旁對依博爾恭恭敬敬地說道:這畜生沒有沖撞到小格格吧?依博爾搖搖頭。赫朱這才回過神來,也對依博爾道:對不起,我不知道它會來這裏。依博爾笑道:想是它聞到了這裏的味道,福晉何用道歉,我很好。依博爾懷孕後便喜食魚肉,所以西院經常在做魚。

赫朱點點頭,然後對永琪道:王爺,臣妾先回去了。說著轉身向外走去。永琪見她轉身的剎那,眼淚奪眶而出,本想送她出去,便停了腳步,在她背後說道:我晚點兒過去。然後轉頭微笑著對潘嬤嬤道:好,嬤嬤去上柿子吧。又叫鄭英給他更衣洗手凈面。潘嬤嬤便給依博爾整理了毯子靠枕等,然後自去端水果。

陶嬤嬤跟著赫朱默默地回中院,見她淚流滿面,心裏也很難過。剛才主仆二人都看見依博爾穿著睡衣懶懶地靠在榻上,薄毯下大腹便便,衣衫不整,頭發也很散亂,但臉頰豐潤泛紅,有一種幸福的愜意,燦爛的笑容裏更有一種說不出的甜蜜。入秋後,赫朱便沒見過依博爾,因為永琪說依博爾行動不便,精神不好,不教見人,免得大家立規矩。胡嘉佳因此隔幾日才來西院坐坐,她只在每日一早差侍女來問一次,去花園也避開依博爾早上和下午去走路的時候,所以今天貓兒不見了,赫朱本十分焦急,又看見依博爾,對她的沖擊更大,陶嬤嬤於是在心裏嘆了口氣。

永琪更了衣,叫屋裏所有人都退下,然後坐到榻邊,摟過依博爾抱在懷裏。依博爾閉上眼睛,兩人待了一會兒,依博爾道:今天你早些過去看看福晉吧,別理事兒了,我看她神色不好,今天早上額娘來瞧過我,還去陪她坐了一會兒。永琪搖搖頭,將她放靠在榻上,俯身下去親吻。依博爾伸出手去摟著他的頸子。親了好一會兒,依博爾問道:阿哥怎麽啦?永琪道:小額娘真好看!依博爾笑著捏了捏他的鼻子,又往榻裏挪了挪,一股細細的甜香襲人而來,是她沐浴時用的花香。

永琪說:貓兒攪得你沒睡好吧。依博爾不答,只看著他。永琪於是也上榻來,一起蓋著薄毯子。依博爾穿著極其寬大的嬌黃色長袖西洋睡裙,掩著她高高隆起的腹部,又襯著她豐滿的臉龐和笑容,別有韻味。兩人和肚子裏的兩孩子嬉戲了一陣,歡笑滿屋,依博爾的睡裙和頭發更散亂了……

柿子端來,確實如一個個小小的盆子一般,永琪便坐起來,用小刀將柿子切開,只見肉汁流動,盛在小玻璃碗裏,插上小勺,遞給依博爾。果然很甜,帶著一絲小酸澀,兩人都吃了不少,大讚美味。潘嬤嬤又阻止說,不能多吃。永琪便說其他的賞給她和鄭英。

晚飯後,永琪沐浴完才去天游閣。陶嬤嬤見他和鄭英進來,歡喜地迎上來。鄭英說今晚阿哥要歇在這裏,陶嬤嬤忙應了,永琪問道:福晉呢?陶嬤嬤面現難色,低聲道:福晉下午回來,心裏難過,晚飯也是老奴苦勸,才勉強吃了,現在躺在床上。依奴才看,若不好,恐怕得去請葉大夫來。鄭英聞言,也不免焦慮之色。永琪微笑著對二人說:不要緊的,我進去先瞧瞧。二人忙答應了,待永琪進了寢室,陶嬤嬤便閉了內門,鄭英對她搖搖頭,她也微微嘆了口氣。

永琪走入寢室,屋裏炭火燒得很旺,熏著檀香,床上青幔低垂,能隱隱聽見赫朱的飲泣之聲。長案上居中設著一面光亮的大圓寶鏡。一邊擺著略顯黯沈的銀盤,盤中鐫刻一株枝葉茂盛的大桂樹,盤根錯節,樹幹虬曲凸起。大樹的右側一玉兔直立,雙耳豎起,兩前肢執杵,在一個上圓下方的容器中搗藥,身下有流雲一朵;大樹的左側有跳躍的蟾蜍,生動有致。月宮是唐代鏡子常見的題材,所以這銀盤本是一個唐鏡的背面。一邊擺著白玉果盤,盤內盛著新鮮的綠色佛手瓜和黃色木瓜。

他走到圓桌邊坐下,看著案後墻上那幅畫和對聯。畫是《海棠美人圖》,一個小鬟扶著一個頷首斂目的高髻美人,二人的裝束俱皆素淡。那美人豐潤中不失娟秀,情態端莊而又嬌媚,手握一束淺色的海棠花,湊近臉頰。

據宋代釋惠洪的《冷齋夜話》記載,唐明皇至沈香亭,召見楊貴妃。而楊貴妃於時卯醉未醒,於是命高力士使侍兒扶掖而至。唐明皇見她醉顏殘妝,鬢亂釵橫,不能再拜。便笑道:“豈妃子醉,直海棠睡未足耳!”唐明皇把醉態的楊貴妃比喻成未睡足的海棠花,著實精妙。

唐寅的《海棠美人圖》早已失傳,這畫乃後人臆作,邊上的對聯卻是唐寅自題《海棠美人圖》裏的兩句:“自今意思誰能說,一片春心付海棠”。然後他微微一笑,問道:你怎麽了?

赫朱這才驚覺是他來了,忙在帳子裏擦了眼淚,就要起來伺候他。永琪道:躺著,別動,和我說說話。床帳裏才覆又安靜了。過了一會兒,赫朱道:小格格真的沒事吧?永琪道:她很好,你放心。我倒是擔心你。赫朱心裏不好意思起來,道:臣妾沒事,今天身子有點不爽快。永琪溫言道:嗯,你想你額娘和阿瑪嗎?赫朱聽了這話,心裏驀地一酸,哽咽道:沒有,阿哥對我這樣好的,我只是覺得自己很沒有用。

永琪不答,問道:吉寶呢?怎麽沒看見?赫朱道:它今天闖了禍,臣妾罰它關在屋子裏。永琪便揚聲叫陶嬤嬤進來,去把吉寶抱來。貓兒抱來後,永琪便抱著貓兒走到床邊,然後鉤起一邊床帳。赫朱面朝著床裏,並不轉身。永琪將吉寶湊近她跟前,吉寶“喵嗚喵嗚”叫了兩聲,似乎在請求主人原諒。赫朱才伸出手去,將它抱在懷裏,想它被人嫌棄又被自己狠心關起來,甚是可憐,淚如雨下,但還是背對著床外不發聲,免得永琪知曉。

永琪道:你別多想,我不疑你,依博爾也不疑你。赫朱道:潘嬤嬤那神色,我明白。永琪道:她緊張主子而已,主子若出了差錯,她第一個得咎,且她一直是那樣,年紀大了,你明白的,別和她計較。赫朱再也忍不住,說道:老祖宗將小格格和阿哥的孩子交給我,赫朱唯有謹慎小心,更自問從沒有什麽壞心眼兒,怎麽他們就會有那等子疑心?我成了什麽人了?我們鄂家又成了什麽?府裏還有哲哲呢,若阿哥信不過我,赫朱可以發毒誓,或者帶著吉寶自去老祖宗那裏領罰。一邊說,一邊低泣。

吉寶閃爍著眼睛,永琪伸出手去,將它抱過來,放下地。然後說道:她一個奴才,就是有疑心,也不敢疑心你。我總念著你辛苦,對我又好,想你少操些心,怎會疑心你?來,別哭了,轉過來,讓我瞧瞧。赫朱不動,只道:阿哥,赫朱這樣子不好見你。你去吧,去胡格格那裏。

永琪笑起來,伸出雙手去,將她的身子扳過來,赫朱立刻閉上了眼睛。永琪見她滿面淚痕,於是上衣袖給她擦拭,赫朱覺得不妥,但實在不好意思面對他,便由著他。吉寶在屋裏四周游走,“喵嗚喵嗚”地叫。

永琪給她擦凈了臉,湊近她笑道:真的這麽不想見到我?那我走了。赫朱立刻睜開眼睛來,低聲道:阿哥別走!永琪見她眼睛微腫,眼裏全是水光,楚楚可憐。自小夫婦二人親近後,原來守禮的赫朱偶爾也會在他面前使性子和撒嬌了。於是微笑道:我哄你呢,我不走。今天和安兒比試騎射,皇阿瑪說明兒叫我們都歇息一日。

赫朱驚喜地看著他,永琪笑意盈盈,她立刻不好意思起來,臉紅了。永琪將她扶起來,幫她穿上外衣,赫朱謝過,叫陶嬤嬤進來凈面梳頭上宵夜。陶嬤嬤和鄭英見狀,都松了口氣,心道:王爺真是性子好。

赫朱房裏的宵夜都是大補方,今晚用的是補血行氣的燉肉當歸湯,以燉肉四塊,當歸一兩,紅棗十粒,黑豆二兩,生姜三片,水十碗煲成。下午赫朱曾差人來西院問過永琪,永琪說今天就和她用一樣的湯,不要再單做,但她覺得不妥,因這是她身上幹凈後用的例湯,雖然她行經量少,葉大夫說此時利於進補。於是便教給永琪用茯神核桃糖水,養心寧神助眠。

二人飲完湯,赫朱更恢覆了精神。永琪又看墻上的美人圖,笑道:我一直覺得,這兩句詩和這畫不匹配,今兒便重新寫一幅。說著走去外間書案邊,赫朱也忙站起來,去外間書櫃裏取空白的對聯軸子,然後和陶嬤嬤一起給他在案上鋪好。

永琪略一沈吟,在兩幅紙上寫道:“昨夜海棠初著雨,數朵輕盈軟欲語”。赫朱問道:這是誰的句子?永琪道:這也是唐寅寫的另一首關於海棠的詩。陶嬤嬤不識字,聞言便在一旁歡喜地說道:福晉這樣的美人,可不像園子裏種的海棠花兒麽?赫朱道:美而無香,終是不好。陶嬤嬤一楞,知她有心病,一時不知說什麽來寬慰。

永琪擱了筆,對她微笑道:海棠無香雖是恨事,但我鐘愛的只有檀香而已,你不也不喜歡戴花兒?因天游閣裏一株花木也無,種的都是奇蘿異草,垂檐繞柱,縈砌盤階,香氣馥郁,天氣愈冷愈蒼翠,聽了此話,陶嬤嬤便接口道:可不是麽,昨兒霜降,宮裏頭給兩位王爺府裏各送了新鮮花樣堆紗花十二枝,說是貴妃娘娘的節氣賞賜,福晉全教分給東西兩院兒了。赫朱也點點頭,挽住永琪,道:阿哥,今天月色很好,我們去園子裏走走?陶嬤嬤忙去給她拿上厚衣服和披風來。

二人走入西邊花園,鄭英領了幾個小太監在後面不遠處跟著。月色確實很好,園子裏花木扶蘇,沿路擺放著盆栽菊花,夾道清芬。赫朱上穿湖色緞繡藤蘿花棉馬褂,下穿秋香色綾子棉裙,外面罩著白兔毛披風,戴著帽子,膩玉圓搓素頸,藕絲嫩,春筍纖長,娟娟侵鬢,雙顰相對。她本生得容貌美麗,此時心情大好,綠雲雙亸(duo3)插金翹,淺淺春融臉上桃,更增風流婉轉。

只是每夜睡到天明時,她便手腳冰涼,葉天士每個月都來給她診脈紮針,丸藥藥方和補方倒是不常更換。因此赫朱每周都要用高麗參附子湯,以高麗參一兩,熟附子三錢,生姜三片,水八碗,和肉一起燉,主治四肢冰冷,面色無華,驅寒補陰。葉天士曾和永琪說過,赫朱性子平淡少笑,和她天生體寒有關,教她忌食生冷,不要操勞。所以赫朱不能吃水果,她屋裏只擺果子做陳設。永琪於是想到《紅樓夢》裏薛寶釵的《詠白海棠》:

珍重芳姿晝掩門,自攜手甕灌苔盆。

胭脂洗出秋階影,冰雪招來露砌魂。

淡極始知花更艷,愁多焉得玉無痕?

欲償白帝宜清潔,不語婷婷日又昏。

這詩被書裏的李紈評價為“有身份”,書中還說寶釵居處無花,和赫朱都挺像,但赫朱苗條體弱,敏感要強,又似黛玉……赫朱都是嚴格按照葉天士的囑咐調養,十分註意,永琪看著很佩服,但“不要操勞”的話她總不聽,永琪勸她時,她只說,那是她做妻子和福晉應該做到的。

如果說依博爾是他懷裏悸動的小母鹿,赫朱就是一串無香也動人的白海棠。從那個時候起,永琪便覺得一定要幫助赫朱實現生子的心願,那是他做丈夫和男人應該做到的。依博爾在玉京園外遇險,他曾沖動地說要帶依博爾離開。之後,他曾思考此事,赫朱說的話在他心裏變得異常清晰。他再想起傅恒當日在南巡船上對他說的話:“他必須面對他皇子的身份”,驀然覺得,他對赫朱,還有對胡嘉佳,都不僅是責任,他對她們都有剪不斷的情感,就像她們對他一樣……

在月光裏,二人一路向前走去,永琪說白天在玉京園的賽事,還有傅恒大人舞劍和納蘭夫人的湯圓,赫朱挽著他,難得的喜笑顏開。後面的鄭英見他二人光景,亦滿臉微笑。

待到踏月而歸,新對聯已經掛上,二人飲茶看了一會兒,赫朱說字字都寫得好。香幽被暖,一夜好眠,第二日她也隨永琪直到巳時才起身。陶嬤嬤高興之極,中院兒昨日的陰霾一掃而空。這夜之後,永琪便說要胡嘉佳分擔一些府中的事務,赫朱終於同意。

作者有話要說:

【茯神】是一種中藥,為多孔菌科植物茯苓菌核中間天然抱有松根(即茯神木)的白色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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