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音擡頭, 看見人群中讓出一條路，柳熙站在她面前兩步遠，挑眉看著她。

他身上的外套沒有了, 領帶微松, 帶著些散漫，唇角噙著一抹笑, 無辜又純良的模樣：“這麽想被人圍觀啊？”

許音輕怔, 沒有作聲，只是禮貌點了點頭，回了一個笑。

她不會允許自己在這麽多人面前, 流露出一絲一毫的狼狽。

只是, 她笑了, 柳熙的笑反而收斂了起來, 抿了抿唇, 瞇著眼睛盯著她, 像是……生氣。

而後，他大步流星走了過來。

許音楞了楞, 下意識地後退兩步。

只是沒等她退離, 手臂已經被人抓住, 飛快朝人群外走去。

許音皺眉：“柳先生……”

“閉嘴。”柳熙不耐煩地打斷她，“許音, 我現在很不高興，你最好充當一會兒啞巴。”

許音張了張嘴，剛要回應。

“那不是……柳熙？”

“他和LE的總編真有關系？”

“之前不是還澄清嗎？”

“澄清著玩兒唄, 還能真承認啊……”

“……”

周圍人的竊竊私語傳來。

許音指尖冰涼，臉色一白，最終抿唇沒有開口。

柳熙卻突然停了下來, 轉頭朝四周看了一眼，低語聲立刻消失。

許音只感覺肩上一輕，柳熙已經將他的外套拿了回去，然而下一秒，他突然將外套罩在了她頭上，繼續朝外走。

周圍一片黑暗，許音看不清前面的路，滿心的不安，伸手便要將頭頂的西裝外套拿下來。

“一會兒再拿。”柳熙冷靜的聲音傳來，抓著她走得更快了，“你那臉色，現在拿下來，要嚇死人嗎？”

許音動作一僵，黑暗裏，沒有任何人能看見她，她也不用面對任何人。

掩耳盜鈴，可恥，但有用。

只這一次，她難得地想要平靜一次。

一路左拐右拐，直到陣陣冷風吹來，許音才終於確定，自己已經到外面了。

緩緩將外套拿了下來，此刻許音才註意到，他們正在停車場出口處，周圍空蕩蕩的，不見什麽人影。

她擡頭看向柳熙，神情已經平靜下來，安靜笑了下：“剛剛謝謝你……”

“許音，”柳熙突然彎腰湊到她跟前，與她平視著，“有沒有人和你說過，你笑起來，很難看？”

許音笑容僵凝。

柳熙卻已經直起身子，拿出手機撥了個電話：“孫青，你車在哪個區停著？”

“記者拍到我車了。”

“嗯。”

三句話後，他掛斷電話，看著許音懶懶道：“走吧。”

許音沒有動，翻出手包，看見楊念發來的“已經接到孟雅”的微信，才松了一口氣。

柳熙看著她的動作，氣笑了，陰陽怪氣道：“還有心情關心別人呢？”

許音莫名望了他一眼，抿了抿唇：“之前柳先生不是還說‘沒什麽關系’，你剛剛那樣……”

“許音，”柳熙打斷了她，偏過頭看著她的眼睛，眼底的玩味散了些，良久淡淡移開目光：“想和我沒什麽關系的人，是你。”

說完，他轉身朝停車場裏走去。

許音仍站在原地，身上披著泛著暖意的西裝外套，卻覺得滿身的冰冷。

柳熙剛剛的眼神，認真得嚇人。

身後兩聲鳴笛聲，一輛黑色卡宴飛快開了過來，穩穩停在她身邊。

許音被驚得後退兩步。

車窗徐徐落下，柳熙搭在車窗前望著她：“出門被記者圍堵，上車，選一個吧。”

許音頓了頓，最終上了車。

柳熙輕哼：“許音，你就是屬陀螺的吧。”

許音定定看著窗外的夜景，思索著什麽，沒有說話。

車緩緩駛出停車場，行在寧城燈火通明的高樓大廈之間。

良久的靜默。

車內很暖，許音卻裹緊了外套，神色怔忡。

柳熙睨了她一眼：“怎麽？這麽貪戀我的味道？”

許音不解，待看見身上的外套時猛地反應過來，抓著外套的手飛快松開，好一會兒轉頭看著柳熙：“為什麽幫我？”

柳熙握著方向盤的手細微的滯了滯，而後腳用力踩下剎車。

輪胎與地面“吱”的摩擦聲刺耳，車穩穩停在道邊。

許音因為突如起來的慣性朝前沖了沖，肩頭的外套滑落下來。

柳熙沒有動，安靜了幾秒鐘，才轉過頭來看著她：“什麽？”

許音抿了抿唇，很認真的看著他，又重覆了一遍：“為什麽幫我？”

柳熙眼睛半瞇著，帶著血鉆指環的食指輕輕敲了敲方向盤，沒有說話。

許音久等不到回應，收回了目光，轉頭看向窗外。

此時她才發現，外面正是時尚中心門口那片湖對面的世代廣場。

廣場上，多是來散步的男女老幼，在一旁數層樓高的大屏幕映照下，煙火氣十足。

道邊還有一個粉色的移動餐車，裏面飄著五顏六色如雲朵一樣的棉花糖。

幾個小孩站在餐車外，排隊等待著，一旁換牙的小孩吃不到，正在和父母哭鬧。

許音看著哭鬧的小孩缺失的門牙，不覺笑了下。

一旁，柳熙目光恍惚片刻。

他想，他之前說錯了。

她笑起來，不難看。

只是強顏歡笑的樣子，難看極了而已。

“因為愛護老弱病殘啊。”柳熙突然道。

許音被突如其來的聲音驚到，一時不解看著他。

“不是問我為什麽幫你嗎？”柳熙笑，“因為我愛護老弱病殘啊。”

許音輕怔，心卻逐漸輕松下來。

看著她的神色，柳熙臉色一沈，收回目光，沒有開車，仍只停在路邊。

車內很安靜。

許音想了想，手落在開門把手上。

“餵！”柳熙卻開口道，“請我吃棉花糖吧。”

許音扭頭不解地看他一眼。

“我把你從水深火熱裏撈出來，請我吃棉花糖都不可以？”柳熙挑眉。

反正，她就喜歡兩不相欠。

許音沈默幾秒，起身下車。

另一邊開關車門的聲音也隨之傳來。

許音皺眉：“你下車幹什麽？”

柳熙眉眼一擡：“我見不得人？”

許音默默望著他，頂著這樣一張臉，不過幾秒鐘，就要被人圍觀了。

柳熙也反應過來，低咒一聲“靠”，最終從後座拿出鴨舌帽、口罩和墨鏡，戴上，率先朝棉花糖車走去。

許音無奈，最終跟上前。

餐車前聚了兩個大人很是顯眼，一路上他們還是收獲了不少孩子與家長奇怪的目光。

許音買了一捧粉色棉花糖，交給柳熙就要返回。

柳熙卻突然指著前方道：“那是什麽？”

許音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過去，一群孩子一窩蜂的聚在周圍，燈光與音樂充滿童真。

“旋轉木馬。”她道。

“哦。”柳熙隨意應了聲，扯下一塊棉花糖，將口罩拉下來放入口中，而後眉心緊皺，像吞了毒藥似的咽了下去，將棉花糖塞給她，“這麽甜？”

許音看了眼柳熙：“你沒吃過？”說著，也扯下一塊。

的確很甜，綿綿軟軟的，放入口中瞬間融化。

原來……還是這種味道。

“你沒吃過？”柳熙見她不語，幸災樂禍地睨她一眼，半點不服輸地將話原封不動的還給了她。

許音沒有說話。

小時候吃過，只是忘了什麽味道了，母親去世後，被接到福利院，就再也沒吃過了。

後來有錢了，卻也長大了，過了吃棉花糖的年紀。

她伸手，又扯下一塊。

柳熙皺眉，將棉花糖又搶了回去：“不是請我的？”

許音：“……”

……

時尚中心，樓上貴賓休息室。

沈聽瀾站在窗前，這裏能看見四周最美的湖景，右手輕輕摩挲著左手的尾戒，精致的海豚對戒，如今只有這一枚孤零零的。

不知多久，門口兩聲敲門聲。

服務員站在門口：“沈先生，宋小姐換好衣服了。”

沈聽瀾沒有說話，仍看著窗外不語。

輕輕的開門關門聲傳來，宋暖暖換上一身白色連衣裙走了過來，長發仍濕著。

她緩緩走到沈聽瀾身邊：“聽瀾……”

沈聽瀾沒有應聲。

宋暖暖輕咬下唇，怯怯伸手便要去拉他帶著尾戒的小指。

只是剛剛碰到，沈聽瀾如臨大敵一般飛快避開了她的手，神色驚怔。

宋暖暖臉色一白。

沈聽瀾卻猛地反應過來，低頭看著海豚狀的尾戒。

“你喜歡海豚？”他緩緩開口，聲音沙啞，滿是茫然。

宋暖暖緊緊抿唇，點了點頭，而後輕輕朝他靠近了兩步：“聽瀾，今晚，謝謝你。”

沈聽瀾沒有應聲，沈默良久後，他緩緩抓過宋暖暖的手。

宋暖暖滿眼驚喜：“聽瀾，你……”聲音卻戛然而止。

沈聽瀾的眼神，冷冽沒有半點波瀾，他只是以一種試量的神情，抓起她的手，一動不動，也沒有看她。

宋暖暖只覺得指尖冰涼，心中拼命的想逃，卻不敢。

“不是。”沈聽瀾輕輕呢喃。

錯了。

不是這種感覺。

車禍時，他半夢半醒時抓著的那只手，記憶裏的那只手，不是這種感覺。

定制尾戒時，精準說出小指尺寸的，也不是這只手。

為什麽……卻換了人？

“你喜歡海豚？”沈聽瀾看著她，再次問道。

宋暖暖滿眼驚懼：“聽瀾，你怎麽了？”

沈聽瀾卻突然松開了他，轉身朝外走去。

樓下的宴廳仍在繼續著晚宴，陳程作為大賽評審之一以及這場晚宴的主辦方，正在臺上說著客套話，感謝著來賓。

沈聽瀾的出現引起了騷動，不少人看著他。

他卻如鶴立雞群一般，環視四周，在人群中尋找著什麽。

直到陳程在臺上說：“雖然柳熙因為私事先行離開，但給這場大賽送了賀禮……”

沈聽瀾停下腳步，看著周圍的眾人。

良久，他快步朝門口走去。

偌大的寧城，沈聽瀾駕車飛快在四周的高樓中穿梭。

他不知道自己該去哪裏，想不通一些事情，腦子裏像是有什麽快要炸了。

餘光瞥到路邊停著的黑色轎車，沈聽瀾猛地踩下剎車，怔怔看著那輛黑色卡宴。

他來的時候便看見了，柳熙經紀人的車。

後面傳來幾聲催促的鳴笛聲。

沈聽瀾將車停靠在路邊，起身想要下車，卻在轉頭的瞬間僵住。

窗外的廣場，一旁的長椅上，許音正拿著一根棉花糖坐在那兒，柳熙坐在她的身邊。

下一秒，柳熙不知說了什麽，突然便將她手中的棉花糖奪了過去，動作理所當然……

沈聽瀾開門的手縮了回來。

他為什麽出來？他甚至連走上前的資格都沒有。

可是，太刺眼了。

刺眼到，讓人想要將所見都毀了。

許久，許音站起身來。

沈聽瀾安靜轉著方向盤，調頭離開。

別墅裏漆黑一片，空蕩蕩的。

秦至來送資料時，提到過請一個管家，他沒有同意，莫名的不想讓任何人進來。

將車扔在車庫門口，沈聽瀾回了客廳，死寂的空間冰冷得嚇人。

剛要上樓，他的腳步卻一頓，從酒櫃中拿出一瓶白蘭地，仰頭大喝了幾口，胃被冰的一陣痙攣，卻比心臟的悶疼好受多了。

他走進主臥，站在窗前，看著漆黑的別墅，冰冷的泳池。

海豚尾戒依舊沒有摘。

看見主臥的海豚形狀，他依舊會覺得溫暖。

似乎是這棟別墅裏，唯一的溫度。

一瓶酒見了底，沈聽瀾仍面無表情的坐在床邊，神色定定看著門口。

“又喝酒了？”門口，女人的聲音很輕。

沈聽瀾怔怔擡頭看了過去，門口，一道黑影站在那裏，他看不清她的模樣，甚至連聲音都聽得朦朧。

“我去給你把醒酒茶拿過來。”女人無奈的聲音。

沈聽瀾笑了下，剛想要點頭。然而下一秒，女人的身影突然消失在門口。

他猛地起身，而後了然。

——只是莫名其妙的幻覺而已。

良久，他緩緩拿過一旁的手機，撥出一個號碼。

……

許音回到家時才十點多，給陳程發了個微信表示歉意後，便卸妝休息了。

半夢半醒之間，聽見自己的手機在鈴聲大作。

她緊皺眉心，好久才從薄被下探出一只手，將手機拿了過來，看也沒看屏幕的號碼便接通了：“餵？”

聲音仍帶著沒睡醒的嬌啞。

只是下秒，她猛地清醒過來。

沈聽瀾的聲音，帶著幾分醉意與倉皇從聽筒那邊傳來，語調茫然，嘶啞的厲害：

“許音，你究竟，隱瞞了我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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