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兩點。

許音將車停靠在別墅門口的車位上, 等了好一會兒才輕輕吐出一口氣，拿過副駕的文件緩緩下車。

她沒想到自己會這麽快再回到這裏。

只是她的指紋已經打不開門鎖了。

按響了門鈴，許音安靜站在門口等待, 不多時, 門自動開了。

許音目不斜視朝裏走去，前庭清澈見底的游泳池旁, 有一塊鵝卵石小路, 她穿著高跟鞋並不方便，轉而繞到一旁草坪的石板小路走過去。

沈聽瀾站在窗前，穿著黑色襯衫與長褲, 靜靜看著窗外的女人。

她穿著件墨青色大衣, 正一步步走來。

莫名的, 沒有任何陌生感, 甚至覺得, 她仿佛就該生活在這裏一樣。

直到客廳傳來腳步聲, 沈聽瀾轉身坐回到沙發上，隨意搭在一旁的手不覺緊攥著。

敲門聲響起。

沈聽瀾的嗓音緊繃：“進。”

許音推門走了進來, 站在門口：“沈先生。”

眼中沒有任何異樣, 仿佛眼前人不過是個陌生人。

沈聽瀾也看著她, 喉嚨滾動了兩下，才擠出兩字：“有事？”

許音點點頭, 將手中的文件放在茶幾上，翻開。

沈聽瀾看了一眼文件，又看了一眼她, 沒有說話。

許音頷首笑了笑：“沈先生，這是LE近幾年的財報，以三年前為分界點, 這三年，LE的季度盈利在逐漸增長，整體利潤翻了近十番，LE也從名不經傳，發展成如今在寧城叫得上名字的時尚刊物。”

她一邊說著，一邊翻開文件相應頁面。

沈聽瀾看著文件，目光卻落在那只翻文件的手上，白皙柔膩，卻……光禿禿的。

“睿京名下，房產項目、電子科技、珠寶首飾甚至娛樂傳媒，在各自領域有著不小的影響力，但LE作為邊緣公司，從三年前險些被取締，到如今爭下不少媒體話語權，沈先生，我是陪著LE成長起來的。”

沈聽瀾眸光動了動，移開了目光，落在她的臉上，剛剛的忐忑逐漸變成冰：“你來，只是說這些？”

許音皺眉：“什麽？”

“談生意？”

許音垂眼，伸手將一側的發拂至而後：“我只是想證明我於LE的價值，並拿回LE的經營管理權而已。”

沈聽瀾眉頭緊鎖，他不喜歡她和他這樣一副公事公辦的模樣，掃了一眼面前的文件：“然後呢？”他反問，“拿回LE之後呢？”

許音註意到他的神色，平靜道：“沈先生不喜歡看見我我知道，只要您點頭答應這件事，之後我一定不會再出現在沈先生面前。”

沈聽瀾神色一滯。

不會再出現。

“如果我不答應呢？”他沈沈道，嗓音帶著絲沙啞。

許音頓了下，反問道：“您是不相信我管理LE的能力，還是想我繼續出現在您眼前？”

沈聽瀾指尖一顫，沒有說話。

許音卻低低輕笑一聲，雙眼半瞇著，黑茶卷發如波浪般輕輕晃動，有一縷垂落在她身前：“開玩笑的……”

一個把她忘得一幹二凈的人，會想見她？

沈聽瀾眉心皺的更緊。

許音逐漸斂了笑，從文件最底下抽出一份獨立的文件：“沈先生，這是您車禍後的手術知情同意書，字是我簽的，風險也是我擔的。您現在沒事最好不過，只是手術中萬一出了什麽事，所有的責任與壓力都是我承受。”

沈聽瀾垂眸，文件最後一頁簽名處，“許音”兩個字寫的很雋秀。

“說我挾恩圖報也好，有的放矢也罷，本來我想要的不只是LE，還有睿京的股份。不過現在想想，股份就算了，我唯一的要求，只是得到LE的經營管理權，”許音抿了抿唇，“沈先生雖然忘了我，但總要相信白紙黑字的文件吧。”

“我覺得，沈先生的命，應該比一個小小的LE值錢。”

沈聽瀾眸猛地擡起，定定盯著她，抓住了她話外意：“我為什麽會忘了你？”

許音拿著文件的手一僵：“嗯？”

沈聽瀾再問：“我為什麽會獨獨忘了你？”

許音將文件放下，迎著沈聽瀾的目光，瞇眼擋住了多餘的情緒，漫不經心道：“因為不重要吧。”

重要的，怎麽會舍得忘？

沈聽瀾眸光一緊，不重要？

是這樣嗎？

“所以，我，你，我們之間，究竟是什麽關系……”沈聽瀾緊盯著她，追問，“之前究竟發生過什麽事情？”

許音看著他的表情，聲音很淡：“你想知道什麽？”

沈聽瀾張了張嘴，卻沒有說話。

他想知道，她究竟是他的……什麽人。

想知道為什麽每次看見她，都克制不住的想去接近。

許音卻“噗”地一聲笑出聲來：“你的大伯，沈意，算是我的父親。”

沈聽瀾只感覺自己腦中“嗡”的一聲有什麽炸裂開來，臉色血色頃刻抽離，蒼白一片，眼中卻泛著紅。

“你說什麽？”

沈意？父親？

那她是他的……

許音看著他的神色，皺了皺眉沒有回應，只是淡淡道：“沈先生，關於LE這件事，對您百利而無一害……您一向不是利益至上嗎？如今不同意，很不符合您的風格，還是說……”

她彎了彎腰，朝前湊了湊，聲音逐漸輕了下來：“你難道對我這個人上心了，哥哥？”最後兩字，她說的很溫柔。

沈聽瀾的聲音卻猛地陰沈：“許音！”溫斂全部消失，惱怒顯而易見，卻又在迎上她冷靜的目光時頓住，就像烈火頃刻之間被冰水熄滅，只殘留幾縷青煙，最終，他平靜應，“不是。”

許音聽著他震怒的語氣，垂斂的睫毛微動，有些話，只有在明知不可能的時候，才能肆無忌憚的說出來。

她拿出轉讓協議：“不是的話，沈先生在這裏簽字就好。”

沈聽瀾看著她有條不紊的拿出一份份文件，分明是有備而來。

心中存著惱憤與怒火，他拿過簽字筆，攥著筆的手很用力，飛快簽上了自己的名字。

許音看著他筆鋒淩厲的字跡，高高提起的心終於逐漸放了下來。安靜拿過文件放入文件夾中，微微頷首：“謝謝沈先生。”

說著，她站起身，看著神色仍舊陰沈的沈聽瀾：“沈先生，再見，”轉身時卻又想到什麽，“不對，應該說，沈先生，可以的話，以後應該很少再見了。”

這一次再未停留，她走到房門處，只是手剛落在門把手上，外面一陣敲門聲。

許音一怔。

沈聽瀾緩緩擡頭，目光從她身上滑過，蒼白的唇微微動了動：“進。”

秦至走了進來，手中拿著幾罐牛奶。

看見許音，秦至也楞了楞，點點頭：“許小姐，”而後看向沈聽瀾，“沈總，您昨晚要的牛奶，我不知您平時喝那種，就每樣都買了一些。”

許音定定看著那幾罐牛奶，喉嚨緊了緊，很快又平靜下來：“秦助理，沈先生不能受刺激。”

說完，她直接離開。

秦至自然明白許音那番話時什麽意思，房門關上才將牛奶放下，小聲問：“沈總，您沒事吧？”

沈聽瀾沒有說話，只是盯著那幾罐牛奶。

剛剛，許音看見牛奶時，神情呆滯了一會兒。

“沈總？”秦至聲音大了些。

沈聽瀾擡頭，眼神有些茫然，片刻卻已經清醒：“秦至，LE之前是誰在管理？”

秦至老實應：“從三年前，就一直是許小姐在管理了。”

所以，她沒有撒謊。

她怎麽會……不撒謊呢？

沈聽瀾突然開口：“老爺子那邊呢？”

秦至詫異：“上次您住院後，沈老先生沒休息好，這幾天回療養院一直在靜養。您要去錦山？”

對於總裁的私事，秦至不了解，但也知道，對錦山，總裁一直是極度排斥的。

可這次，沈聽瀾卻只沈默了幾秒鐘：“……嗯。”

……

時隔一周後，許音重新回到了LE。

楊念看著走來的女人，白色羊毛針織與拼接黑色萊卡長裙，外面披著裸色大衣，長發在身後一晃一晃的，化著淡淡的妝容。

她神情呆滯了下，才忙站起身：“總編？”

聲音吸引了其他人的註意，眾人紛紛朝門口望來。

許音站在門口迎著眾人的目光笑了笑：“好久不見了。”

一陣安靜過後，眾人七嘴八舌的看著她說了起來。

什麽“曠工七天”，什麽“請客吃飯”，沒有任何人提及離婚一事。

許音安靜聽著身邊熱鬧的聲音，心中莫名一酸。

“總編，”銷售部小王鄭重望著她，“我們可不是想你了，我們只是想念獎金了！”

其他人紛紛點頭附和。

許音佯作板起臉：“獎金和效益掛鉤！”

眾人笑鬧之後也逐漸安靜下來。

楊念走了過來，手中拿著iPad：“別聽他們的，總編，十一月刊已經發布了，就數銷售部賣力，”她點開文件，“封面人物是之前定的口碑網劇的男女主角，cp感不錯，加上十月刊的口碑積攢的粉絲，雖然比不上十月刊整體銷量，但比前幾個月高了十五個百分點。”

許音笑著點點頭：“好。”

楊念又道：“對了總編，孟雅入職了，我看了看，她對色彩與服裝搭配很敏感，鏡頭與光感也不錯，不過我昨天讓她先跟棚看看，今天會晚到一會兒！”

孟雅，當初許音挖墻腳的那個搭配師。

許音眼睛亮了亮：“好，一會兒讓她來找我。”

“嗯，楊念應聲，安靜了好一會兒，輕輕開口，“總編，你瘦了。”

那雙眼睛在瘦削的臉上顯得越發的大了，身形也孤零零的。

許音腳步一頓，扭頭挑眉：“最近流行骨感美。”

只是走進辦公室，許音安靜靠在辦公桌後時，才徐徐吐出一口氣。

幾天沒來，郵箱積攢了不少未讀郵件。

許音挨個閱讀，回覆。

卻在看見陳程三天前發來的標紅郵件時一頓。

能成為星熠秀的主辦方，陳程在時尚界的地位還是舉足輕重的。

郵件是群發的，是一個名為“以夢為馬”的服裝搭配師大賽的電子邀請函。

許音還想看得仔細，敲門聲突然響起。

“進。”許音順勢應道。

“總編。”帶著些羞澀的女聲傳來。

許音擡頭，只看見一個穿著撞色印花連衣裙的女孩站在門口，臉頰帶著些嬰兒肥，搭配卻和諧得體：“孟雅？”她幾乎立刻認出來人。

孟雅點點頭：“總編，您找我？”

許音本就只想讓她在LE不要太過緊張，如今卻臨時改了主意：“明年初有一場服裝搭配師大賽，孟雅，我想讓你以LE的名義參加，可以嗎？”

孟雅猛地擡頭，眼神激動：“我，我嗎？”

許音點點頭：“你有能力，但服裝搭配師在國內還是新興行業，不要給自己太多壓力。”

“好的，總編！”孟雅用力點頭，轉身要離開，卻又想到什麽，轉頭道，“謝謝總編。”

許音笑了笑，低頭繼續看著邀請函，卻在看見群發郵件的其他接收人與承辦公司時一頓。

接收人裏有宋暖暖的郵箱。

承辦公司為睿京傳媒。

她都要忘了，宋暖暖是以服裝搭配師的身份回國的。

而睿京傳媒，是沈聽瀾手底下的傳媒公司。

“叩叩”的敲門聲再次響起，許音猛地回神。

是楊念。

她手中拿著手機，眼神激動：“總編，開年封的封面拍攝是在這個月底或下個月初，我聯系柳熙那邊，對方讓我問你……”

開年封。

許音揉了揉眉心：“還沒有談妥，先備好Plan B……”

“Plan B？”楊念手中的手機裏，柳熙懶懶的上挑的語氣傳來。

許音一滯，默默看向楊念。

楊念沈默片刻，雙手呈於頭頂作“請罪”狀，將手機給了她。

許音拿過，聽在耳邊：“柳先生？”

“我沒記錯的話，姐姐開年封要表達的是‘性張力’，”柳熙低笑一聲，“姐姐要讓誰為你表現性、張、力啊？”

最後幾字，一字一頓。

許音無奈：“柳先生，為了應對一切突發狀況，Plan B只是預防措施的一種。”

“哦。”柳熙低低應了一聲，下秒直接掛了電話。

許音聽著忙音，將手機還給楊念，默默看著她。

楊念幹笑一聲：“我也沒想到聯系柳熙方，竟然是他親自接的電話，一時激動就忘了……您和他交談的，不愉快？”

許音道：“他性格太差。”

楊念理解地點點頭：“長成這幅妖孽樣，性格就不需要好。”

許音睨了她一眼：“那他命運肯定也不怎麽好吧？”

“的確，”楊念如數家珍，“他從小是街頭打架不要命的那種，不知怎麽就收斂了性子去了福利院，後來被人接走了，有人說他是林城柳家的繼承人，不過挺鬼扯的……這些我都是看他粉絲剪的合集知道的。總編，您怎麽知道？”

許音抿了抿唇：“性格決定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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