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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聲音氣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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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驚鳴收到對方發來的首條語音,是在第三日的傍晚。

他先是不慎點開,店裏小丫頭們都看過來,岑驚鳴難得慌亂地按回靜音,想了想,在幾個姑娘善意的笑聲裏插上耳機。

那邊的人興許在路上,說話還帶點喘,背景裏人聲鼎沸,弄得傅千樹的聲音也像罩在咕嚕外冒的水霧中,纏著熱騰騰的濕氣。

“剛才吃飯坐在旁邊的女生碗裏發現了一只蟲子,”傅千樹語調輕快地說,“她不知該怎麽辦,我幫忙到打菜的窗口說了情況,結果那個阿姨很不以為意,講菜裏有蟲很正常啊,我就又給大堂經理打電話……雖然耽擱了點時間,好在事情解決,賠了她錢還保證會提高服務質量,呼——總之能起到作用我很開心啦!”

這種字裏行間都在邀功的小把戲真是……

岑驚鳴笑了笑,回過神時,原來自己又把剛才那條聽了一遍。

男孩子的嗓音很清越,仿佛雨水洗刷過後,薄荷一般擦拭著肺葉的新鮮空氣,讓他想起那天站在這兒跟姐姐拌嘴的人的樣子。個兒較自己矮些,扮相平凡得甚至可以說有些土氣,可放到人群中,岑驚鳴還是能在幾眼之內分辨出來。

那種葳蕤的朝氣讓傅千樹周身都亮了起來。

樹木又寸樹:終於回到寢室了!

鳴澗:你不用這麽急,到了再跟我說一樣的。

樹木又寸樹:我哪好意思讓你等太久呀

樹木又寸樹:而且今天我可能真的沒什麽時間跟你說話了,我導師不是去開會嗎,要把我一塊捎上,可我別說收東西,代碼都還沒敲完呢

說完緊跟上來一個熊貓人拿著折斷了的小風車在流淚的表情。

鳴澗:那你先忙。

樹木又寸樹:嗯

樹木又寸樹:……你吃飯了嗎

鳴澗:[圖片]

樹木又寸樹:那就好!

樹木又寸樹:我閃啦,拜

岑驚鳴把手機放到一邊,打開粥碗,拿勺子攪了攪。店裏女孩們約著點了一鍋酸菜魚,其中一個吃著,擡頭說:

“岑哥你這兩天摸魚的頻率直線上升噯,是不是找到新男票了啊!”

另外一個跟著起哄:“對對對,岑哥不許瞞著我們!相片拿來看看嘛?”

“切,”起頭的姑娘聽了拿筷子敲她手背,“你還擔心岑哥能找到個醜的?我比較好奇是什麽性格的受,小奶狗小狼狗還是跟你一樣成熟掛的?”

靠門邊的女生不善言辭,把飯擱在桌上,豎著耳朵聽她倆插科打諢,儼然也是非常關心的神情。

岑驚鳴潤潤喉嚨,過去她們那處抽了幾張紙,才說:

“有空學點東西,少看亂七八糟的小說,”言罷也不知想起什麽,唇角一勾,“就是個挺有意思的小朋友而已。”

+++

岑驚鳴覺得自己的形容很貼切,因為傅千樹對自己的在意根本就是小孩子式的。

葉子恢覆得快,他把藥拌在糧裏餵了幾頓,轉眼便大好起來。此時,她用爪子扒著岑驚鳴的褲腿,奶聲奶氣地叫喚一聲,隨即輕靈地躍上他的膝頭。

他把手伸進自家主子溫軟的皮毛裏薅了薅,想到剛接她回來的時候,還只是瘦瘦小小的一團,如今也需要定期規劃飲食,以免體重超標了。

岑驚鳴愛護自己的貓,卻不是個熱衷於用萌寵刷屏的人。傅千樹提到之後,他往回翻過,只找到若幹年前,葉子三個月出頭,睡得四仰八叉的一張圖。

他握著一只粉紅色的肉墊,配字:以後就是一家人。

發的動態不多,也足夠傅千樹翻的了。而只是潦草地翻完,也不可能在岑驚鳴剛提及,就不假思索地將它們聯系起來。

岑驚鳴把姑娘們給自己倒的糖水喝掉,穿好衣物抱起貓,到前頭拉下鐵皮卷門,再上了一道鎖。

他走在夜間華燈初上的風中,到露天停車場找自己那輛車開回家去。

坐進車裏,他用鳴澗的號給樹木又寸樹發了一條消息,說自己正準備回去。

幾乎是秒回:“辛苦啦,路上一定註意安全!”

仍舊是一則語音,壓低了音量,嘴唇貼著話筒,軟軟糯糯的,幾乎像伏在耳邊。

岑驚鳴無聲一笑,順手把底下那個兩只小貓互相拍臉的表情加進了收藏。他深深吸了口氣,想以同樣的方式回一句話,轉念想想,還是作罷,只打了個“好”字。

成年人的社交,講求對分寸感的精準拿捏,什麽該說,什麽不該說,該說的又應於何時講出口,一毫一厘把握得像實驗室裏用天平稱取原料。如果企圖和誰發展一段嶄新的關系,更是強調運籌帷幄,步步為營。

而傅千樹就是小朋友,孜孜不倦地道著早安、晚安,詢問下一頓打算吃什麽,趕作業的間隙抱怨肚皮黏住了脊椎骨,待會一定要去嘗嘗食堂新推出的夜宵。他用層出不窮的各種圖片逗岑驚鳴,“羞羞答答”地告訴他,自己正在看岑驚鳴朋友圈裏推薦的藝術類的書,就是不大能懂。

岑驚鳴劃了幾下聊天頁面,才三天就很難拉回最開始的頂端了。

——我叫傅千樹,J大計算機學院軟件工程專業二年級,你呢?

鳴澗:岑驚鳴,F大美院油畫系畢業。

——明明剛邁過交換名字的階段,你來我往的對話也從不超出日常範圍,若是讓喻宵瞥見,百分百要落個“毫無營養”的評價。

但那種親近實在太明顯了,沒遮沒掩得一眼就能看破,卻又止於這樣一個周旋試探的水平,好像多說幾個字就會吵醒什麽似的。

病來山倒,病去抽絲。但岑驚鳴還是很想快點好,至少可以恢覆到與傅千樹正常對話的程度。

即便是個春風沈醉的晚上,他還是合起車窗,扭開了暖氣。

回到家。

鳴澗:我已經到了。

鳴澗:還在忙麽?

樹木又寸樹:“嗯,室友打游戲太吵,我就到圖書館趕作業啦!”

樹木又寸樹:“快寫完了,我很快回去。”

岑驚鳴在車裏被烘得暖熏熏的,但空調呼呼拍下來的氣息中夾著浮塵,久了總讓他懷疑身上也沾到了。他把貓放下來,脫去大衣,掛在旁邊的人形架上。

等會要開洗衣機,岑驚鳴想著,看到聊天框裏噌噌跳出來的語音和縮略圖,逐一點開,聽完傅千樹雀躍的話,便是一張清晰的照片。

看得出來,傅千樹是真的極度不擅長自拍,這一張也很隨意,焦沒對準,集中在了他的衣領。他到底有多少件這樣的格子衫?岑驚鳴無奈地搖了搖頭,眼中幽深。

J大圖書館內不知是不是也打高了溫度,傅千樹的面頰泛著不自然的紅,嘴角牽起來,岑驚鳴這才發現他上排齒列中有一顆小小的、尖尖的虎牙。他是那種下垂的眼型,總顯出很無辜的感覺,大概為了拍照,眼睛特意睜的大大的,決意把室內投射的燈光全吸進去一般。

他的眉毛很好看,是我修過的。岑驚鳴心中湧出一股奇妙的感覺,垂下眼睛,按了home鍵,縱使這樣,也無法把已經駐留在腦內的圖像驅趕出去。

對於岑驚鳴而言,傅千樹給予的是一種久遠而活潑的新鮮感,他身上真誠到笨拙的特質嘗起來是甜的,像一罐蜜,他的聲音總是上揚著,每說一句,都仿佛在岑驚鳴手上一只只地綁上氣球,要把他往無限靠近天空的地方帶去。

岑驚鳴按開前置攝像頭,隨手拍了幾張,並不滿意,於是逐一刪去,倒是把傅千樹拍的那張順手存了。

最後,鳴澗說:要早一點,不然我怕你明天趕飛機起不來。

+++

岑驚鳴站在一個封閉的房間裏,他擡起頭,看見連唯一的那扇窗戶都被橫豎參差的木板釘死了,只漏出一點聊勝於無的光。

他看不大清四周,正要出聲,發現自己拿著一只手電筒。

岑驚鳴擰開電筒,一束筆直的光爬在咯吱作響的木地板上,他進行調整,讓其對準前方。

他的心臟開始劇烈地跳動,黑暗中宛如無故伸出百千只手,徐徐捏緊他的喉嚨。岑驚鳴瞳孔收縮,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電筒的光毫無章法地揮舞,映射到後、左、右,再度定格最前面。

四面八方都放著各種少女不同姿勢的畫像,她們不著一衫,面龐清麗,動態扭曲,詭異得像黑黝黝的樹枝上沾著露水的花瓣。

她們都在面無表情地看著他。

……

清晨六點十分,岑驚鳴從噩夢中驚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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