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3-5-24 12:24:29 字數：4773

奧若稽古，聖人之在天地間也，為眾生之先。

我叫韓靜，是北燕國最小的公主，萬歷634年，大夏聯合楚、吳兩國的軍隊攻打燕國，三國軍隊一路勢如破竹所向披靡，橫掃我燕國的燕雲十二州，就在即年的十二月攻克了我燕國的國都雁翎，我永遠記得那天的雪很大，銀白色素裹了整個天地山川，也就是那天三國的鐵騎踏進了皇宮，他們嗜血貪婪的本性暴露無遺，如強盜一般燒殺擄掠無惡不作，戰火中一個個奔走逃亡的身影定格在我幼小的心靈裏，那年我六歲。

我的父王被叛逆份子斬首於朝華殿外，母親為了保護年幼的我，在落英殿中與一群敵軍將士周旋，最後不得已的她用長劍自刎於殿中，我躲在屏風後面親眼看著她倒地的身影，她的雙眼瞪著我，嘴裏無聲地說著：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

妍姐姐用手拼命地捂住了我的嘴，不讓我發出聲音，那些將士似乎並不打算就這樣輕易的放過倒在地上的母親，只聽見他們當中一人說道：“人人都道，燕國皇後相貌舉世無雙，傾國傾城，現在看來果真是名副其實啊！”他們一起發出猥瑣的哄笑，另一人道：“難道你們就不想當一天的燕國皇帝？”

妍姐姐就在這時捂住了我的眼睛，登時眼前一片漆黑，那時我不懂得他們話裏的意思，我只記得那時我感受到的妍姐姐是渾身顫栗，有淚水無聲息滑落至我的面龐，浸濕了我的衣領。不知過了多久，外面終於安靜了下來，我猜想是他們已經離去了，我迫不及待地想要沖出去，可是妍姐姐卻拉住了我，她溫柔地撫摸著我的腦袋，雙眼溫和地笑語道：“靜兒、先等等再出去，皇後說了不想看到她的小公主滿臉淚痕的模樣。”

我睜著半信半疑的雙眼看著她的時候，只見她一臉的坦然，我趕緊用繡帕擦幹淚痕，努力地讓眼睛不再流淚，跑去窗口旁，拿起窗沿邊的積雪敷在眼瞼上，這樣就看不出哭過了，母親見了我一定會開心的，那時的我天真的想著。等到我從屏風後出來的時候，我看到的是妍姐姐在替衣著華美母親認真梳妝的情景，我的母親是全燕國最美的女子，可是我怎麽也沒想過那最後一次的見面看到的竟是她的屍首。

天快暗下來的時候，一把大火燒了半個皇宮，妍姐姐趁亂帶著我逃了出去，我一路上怨懟地看著她推開她踢她，想要回到母親的身邊，最後被來回巡邏的敵軍發現了行蹤。她拉著我拼命地向宮外跑，後面尾追而至的士兵愈來愈多，我一下子嚇得哭了起來，雙腿無力地任由她拽著我前行，看著愈來愈近的士兵，我們躲在了一棵大樹後面的雜草叢裏，她焦灼的雙眼擔憂地看著我，我趕緊停止抽泣，接著我看到的是她略帶讚賞的眼神凝視著我：“嗯、不哭的靜兒是最好看的女孩。”

“比母親還美嗎？”我用力地吸了吸氣，用滿含期待的雙眼看向她，只見她輕輕地點了點頭，我一下子笑了，原來一切還沒變，妍姐姐仍然是我熟悉的好姐姐。

“靜兒、要記得無論如何也要活下去，要快快樂樂地活著，這樣母親才會開心，父王也會開心的。”

“那妍姐姐呢？”

“妍姐姐自然也會很開心！”我咧嘴而笑，眉眼彎彎地看著那個身量單薄一襲宮綠色長衫的女子，只見她從衣袖裏掏出兩塊一模一樣翡翠玲瓏的如意玉環，拿了一塊給我，摸了一下我的腦袋後，笑著說，“靜兒，妍姐姐要先去一個遙遠的地方，很長一段時間不會回來了，你自己一個人要好好的。”

“不、妍姐姐也要跟父王母親一樣離開我嗎，妍姐姐也會死嗎？靜兒不要妍姐姐離開靜兒，靜兒害怕！”我趕緊抱住這個單薄的女子，那時的我第一次感覺到了什麽是害怕，眼淚又開始不爭氣地縈繞了眼框。

“傻靜兒，妍姐姐不會死的，妍姐姐只是暫時離開靜兒一段時間而已，很快就會回來的。”妍姐姐放開我，之後用堅定的目光凝視了我許久，“等到這雙玉環再次相遇的時候，就是我們姐妹團聚之時。”我點了點頭看著她起身出了草叢，往明朗的地方跑去，後面的士兵看見她之後都向著她所奔跑的地方聚攏起來，那一刻我似乎明白了她話裏的意思，可是脆弱如我那時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那些士兵向她步步逼近而無能為力。那一夜我在那個草叢裏待到了天明，雪花打落在我身上的時候徹骨透寒，身體麻木地站不起來，拍打沾滿衣物和頭頂的積雪，又冷又餓的我挪動著發麻的雙腿離開了那個地方。

我擡眼望了望四周，所有的花草樹木上都鋪了一層厚厚的積雪，天地間一片白茫，我邁開腳深一步淺一步地向著山下走去，突然腳底一滑，身體不受控制地向山下滾去，滾了不久之後停在了一棵兩米高的松樹旁，地上的荊棘草枝劃破了我的衣裳，母親親手為我梳起的長辮早已淩亂起來，身上幾處劃傷，左臉頰被地上的一支樹椏劃出道很長很深的口子，這樣的我再也不是母親引以為傲的公主了，現在的我和那些所謂的乞丐一樣，渾身臭烘烘的，衣衫襤褸，頭發枯黃淩亂，露出幾顆烏漆麻黑的牙齒。不要，靜兒不要變成那樣的人，靜兒不要成為乞丐。父王母親你們不要丟下靜兒一個人，還有妍姐姐，靜兒不要你為了保護靜兒去引開那些壞人，我蹲著身子把頭埋在雙膝間抽泣著。

‘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母親去世前看著我無聲地說著這句話，可是失去了一切的靜兒又要如何的活下去呢？為什麽母親你不告訴靜兒？

擦幹淚痕，眼睛慢慢地向前看去，那裏躺著一具年輕女子的屍體，潔白的胴體上一片片淤痕，剎那間我猶如晴天霹靂，隱隱覺得那個被蒙住雙眼時的黑暗中所聽到的一切似乎也和這個有關，那些魔鬼究竟對母親做了些什麽，我跪倒在那個陌生女子面前，替她穿上了衣物，然後頭也不回的逃離開了那裏。

又冷又餓的我沿著山路爬上了官道，身子昏沈沈的不聽使喚，最後竟跌倒在官道上，前面一臉馬車慢慢靠近，車夫看著倒在路中央的我不悅地喊道：“前面的人，快走開！”

我睜著昏沈的雙眼，看到了從馬車裏伸出了一只稚嫩少年的手制止了那位車夫，接著一陣陣清脆悅耳的鈴鐺聲漸漸靠近，一雙粉底皂靴上繡了兩朵含羞半開的蓮花，我努力睜眼想看清來人的模樣，可是入目的卻是愈來愈模糊的輪廓。兩個饅頭整齊的擺放在我的面前，這是我清醒過來第一眼看到的東西，餓極了的我拿起其中一個便狼吞虎咽起來。

夜晚的森林是陰森恐怖的，偌大的山林中只有我一個身影，沒有月光的夜晚卻依舊白亮，突然一聲哀嚎聲響起，嚇得我丟掉手裏的半截饅頭就站起來，驚恐地盯著面前的那片密林，那是雪豹的叫聲，我聽過，在父王的狩獵場裏，我還記得那時的父王抱著我高坐在王座上，看著隨從把它從籠子裏放出，那個兇猛撲食的樣子，至今記憶猶新。

呼吸變得急促起來，我抱著腦袋蹲在一棵大樹的後面，盯著騷動聲越來越近的地方，動也不敢動，那兩束綠光看得我心裏發寒，這樣的時刻，我連哭都不敢。突然響聲停了，那兩束綠光也跟著消失了，它走了嗎？我顫顫巍巍地挪動著雙腿，一走出那棵大樹，就看到了無數雙泛著陰冷綠光的眼睛，原來這裏竟不止一只雪豹，看著一只只拱起身子的雪豹，我仿佛能聽到它們吞咽口水的聲音，或許它們也跟自己一樣餓極了，或許我這樣讓它們吃掉，也算是好事一樁，可是為什麽看著它們慢慢逼近自己的時候，我心裏還是害怕的要死。突然面前慢慢浮現出一個人的臉，她雙眼堅定地望著我：“活下去，就有希望，活下去，我們才能見面！”我握緊手中的玉環，那樣似乎就有了勇氣，萌發出的強烈求生念頭，讓我在那麽多束陰冷泛著寒意的綠光中站了起來。

那一刻的我才了解到自己是有多麽的懦弱，要是自己能夠再強大一點，或許母親就不會再淩辱中死去，妍姐姐也不必為了自己而被迫分開，那一刻我的心一點點強硬起來，掏出貼身藏著的匕首，那是父王親手為我打造的，他說我們大燕的兒女個個驍勇善戰，每一個人都是一把利刃，用來保護自己和身邊關心的人。

匕首仆一掏出，它們向後退了幾步，也不輕舉妄動，只是仍舊用那泛著森冷寒意的綠眸與我對峙著。那時的我在心裏飛快地盤算著，怎樣可以突圍，趁著它們因為忌憚我手中武器的時候，我迅速的打量了周圍，我的正前方有兩只雪豹，背後應該有一只，左右各兩只，還有那些陰藏在暗處的，加起來差不多有八只。它們一個個盛氣淩人，那種以看弱者般的目光凝聚在我的身上後，開始認為我手裏的武器對他們不具有威脅時，就有一只蠢蠢欲動，向著我撲來，那種速度快得驚人，一眨眼間我便被它撲到在地，右臂傳來撕心裂肺地疼痛，隔著厚厚的毛絨外衣，鮮血止不住的往外流。或許是血的氣息刺激了其餘的獵豹，它們一個個地向我奔來，雙腿同時傳來入骨的疼痛，當先的那一只咬完我的右手之後，便把牙口向著我的腦袋，濕漉漉的口水滴落在我的臉上，可是此時的我卻顯得愈發的淡定，接著左手操起匕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狠狠地插進它的眼睛，然後拔出，動作一氣呵成。它瘋叫著從我身上跳開，其餘幾只看見它這樣驚恐的神態，也都開始從我身邊撤離，換用警惕的眼光看向我。

全身疼痛難忍，雙腿和右臂鮮血直流，灑在了白皚皚的積雪上，血的殷紅讓我變得興奮，雖然此刻的我無法站起來，但是當我用兇狠的目光瞪向它們的時候，它們全都膽怯的退後了好幾步。那一刻，我體會到了強者的感覺，即使自己傷痕累累，但是在可怖的敵人面前，你的那份不服輸的決心仍舊是很重要的。

一個蓄著青色胡須的男子救了我，他毫無預兆地從天而降，他的劍還沒有出鞘，那些雪豹就感受到他全身散發出來的森冷寒意長嘯一聲便作鳥散狀地逃離，那一刻我知道，或許他就是上天對我的補償，我想要的只有他能給我。

之後的十來天裏，我一直跟著他，從雁翎到若水，他一路上都是走走停停的，有時候在一個鎮裏呆上好幾天，他每次出現的地方都是戰場後烽煙狼藉之所，我看到他一個個地去翻查屍體，似乎在找什麽人。就這樣，一直到二十天後，我依舊跟在他的身後，看著他進了一家客棧，我身上臟兮兮，頭發亂糟糟的，衣服襤褸，客棧掌櫃不讓我進去，我就坐在客棧的門檻上，掌櫃的過來轟了好幾次，我都不走，他最後也沒法，只是嘆氣地離開不再理會。

三天三夜，我在客棧門口等待了三天三夜，他還是沒有出門，抵擋不住饑寒的我終於昏了過去。醒來後發現自己躺在一個寬大的軟榻上，青色的帷簾垂下，一個身姿挺拔的男子立於案前，陽光露在他堅毅的側臉上，目光遙望著，我輕輕擡了擡手，他回頭看了我一眼後，淡漠地說道：“醒了？”

我沒有說話，只是點了點頭，看著他目光帶著希翼，或許我變得像他一樣強，那麽就可以保護身邊的人不受傷害。

“你有話要說？”他轉頭看向我的時候，那邊隱在陽光陰影下的側臉望向我，目光淩厲，一種喚做威嚴的東西呼之欲出。

“我要變強！”我生澀地吐出這四個字，堅定地看著他，直到他的眼角浮現出一抹幾不可察的笑意。

後來我才知道，那個男子叫晏青，是鬼谷派第二十七代的鬼谷子。他在看見我洗凈身子，穿著他為我買來的新衣，頭發散披著，只是左臉頰的劃痕依舊清晰之外，他著實吃了一驚。

“你這樣的容貌，作為女子只能是紅顏禍水，可是作為男子或許另有一番作為！”

至此之後，我便換上了男裝，那頭引以為傲的長發和男子一樣束起，身上所有除了父王留下的匕首之外，還有那塊翡翠如意玉環。

也是在那一年，我遇見了生命中最絢麗的風景。

我第一次見他的時候，師父走在我的前面，穿過一片片桃林、河溪，來到了一顆老槐樹下，樹下揮劍的紫衣少年，不過十一二歲的模樣，卻已出落得風度翩翩，仔細看時，你會發現他的每一招一式都很認真，那一刻落英繽紛，槐花隨著他上下翻騰的身影而四處亂竄。可是就是這樣充滿朝氣的樣子，是我見過最好看的情景。

“寒兒，他叫韓靜，是你的師弟，你可以叫他靜兒！”師父簡短的話語把我介紹給了他認識。

他那雙淺墨色眸子如一汪清泉平靜無瀾，目光到我身上的時候卻綻放了星光般奪目的光芒，微笑地向我伸出右手：“我叫任知寒，是‘歲寒，然後知松柏之後雕也’之意。”

我只淡淡地一瞥，並沒有再看他，他幹笑兩聲把手收了回去。師父走後，他還是硬著頭皮走了過來笑嘻嘻地看著我說道：“靜兒，你多大啊？”

我這次看都沒看他，坐在槐樹下仰頭望著天空，什麽都不用去想，就這樣，我只有變強才能得到我想要的一切。他靜靜坐在一旁，什麽話也沒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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