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3-5-24 12:32:29 字數：3142

捭闔者，道之大化，說之變也；必豫審其變化。

鬼谷派一代只收兩名弟子，一縱一橫，任知寒是縱，我是橫。縱者，捭也；橫者，闔也。故捭者，或捭而出之，或捭而納之；闔者，或闔而取之，或闔而去之。

我練的是連橫劍法，他練的是合縱，兩人除了練功不設在一處之外，其餘的吃住用行設在了一起。

來到鬼谷的第十天夜晚，如往常一樣，疲憊地睜著雙眼看著黑漆漆的屋子，夜的黑暗成了我心中深深地恐懼，蜷縮著的雙腿麻木起來，可是天還沒有亮，只要我一閉上雙眼，母親臨死時的模樣就會浮現在腦海，或許是忘了哭泣，又或許是明白眼淚只是一種懦弱的無為，自從來到這裏後，我的眼裏再沒有淌過一滴淚了，即使是面對黑夜時的恐懼。突然一陣笛音響起，仿佛自幽深空洞的山谷傳來，卻如滴水穿石般沁人心脾，笛音飄過之處異常的安寧詳和，帶著安撫人情緒的效果，恐懼亦隨之殆盡，那天我竟忘了自己是怎麽睡著的，從沒有的放松，沈沈的睡去。

之後的每一個晚上我都能聽著那幽深清澈的笛音入眠，無數個夜晚，我立在窗沿邊看著屋梁上那抹瘦削的身影，烏黑的發絲輕揚，紫衣在微弱的月光下顯得暗沈，少年雙眼緊閉，眉頭處似帶著濃濃的眷戀，思緒隨著夜風飄向更遠處。任知寒，那個瘦弱少年就是在這樣的無數個難眠的夜晚捧著那一支玉笛反覆地吹著這首曲子。噩夢隨著年齡的增長慢慢消失，可是那無數個隔著窗柩被微風帶來的溫暖卻令人難以忘懷。

鬼谷派心法根據人體的精炁神分三法，一法曰五龍盛神法，二法曰龜息法，三法曰騰蛇法。三法合乃入門之法，為鬼谷弟子必修之法，吸收天地日月精華，與自身相融合，以求達到天地人合一之境。這一年多裏的時間裏我只學成了一法，對於後二法的修煉也只是停留於最初階段，為此我每天把自己關在了練功房裏，從夕陽斜照到第二天的的第一縷曙光亮起。師父看見我這樣不眠不休，謂道：凡事不可過於求成，欲速則不達，每一法的提升所必備的天時地利人和缺一不可，有時候一切所需的只不過一個契機。

但當我第一次握起木劍的時候，還是抑制不住心裏呼之欲出一種稱做欣喜的強烈的情感，於是我堅信著終有一天我會擁有一把屬於自己的劍，哪怕隨之而來的責任將重如泰山，哪怕前路遍布荊棘，我也要用我手中的劍殺出一條血路，這樣的我若是被天上的父王知道也會為此而自豪的吧，大燕的兒女是輕易不會倒下的，哪怕死亡。

當我舞完師父教給我的招式以後，我看到了師父眼裏難以掩飾的自豪，聽著他低沈暗啞的嗓音道：“你確是難得一見的練武奇才，為師當年練這套劍法的時候，花費了整整三月之久才熟悉了這套‘鬥轉參橫’，沒想到你只一月的時間就已經練成，相信接下來的招式學起來會更加順暢。

對於師父的讚揚，我淡定自若，雖是如此，卻還是比任知寒的‘縱風止燎’差上太多了，而對於我來說，打敗他是我在鬼谷學藝的目標。有關於鬼谷弟子的傳說，我第一天進來就知道了：一代鬼谷子只能收兩名弟子，一縱一橫，學習以捭闔為主的連橫和合縱劍法，縱橫之間本來不兩立，開闔之間難對等。就好像長生之於死亡，安樂之於憂患，富貴之於貧賤等諸如此類。縱橫之間的戰爭此刻雖沒有硝煙，但是每個人與生俱來的強大好勝心讓我在與他的每一場比試之中竭盡全力。自古以來，勝者為王，敗者便失去了一切驕傲的資本。即使每一次見到他的時候，他都是一臉的淡然、笑意吟吟的，可是就是這種接近於冷漠的淡然之中，我敗在了他的劍下一次又一次。

那是我第十二次敗在了他的木劍下，一如既往的淡漠眼神在我的身上游離，擦去嘴角溢出的鮮血，嘴角弧度微微躍起，任知寒真的很強，我的鬥轉參橫只使了五式便被他擊落了手中的木劍，他騰躍而起的身影向我襲來，微曲的膝蓋抵在我的胸口不遺餘力。他並沒有因為我是師弟而手下留情，相反的，在他眼裏渾身是刺的我也是一個難纏的對手，內心充滿仇恨的人，本身就是一把銳利的武器。這是師父對我說的，也正是因為那時我滿目瘡痍、想要燃盡一切的眼神震撼到了他，他說這就是你的命數。或許師父說的很對，因為有了想要為之付出一切的仇恨，才讓我存活到了現在，人生有許多種信仰，而覆仇成了我生命裏密不可分的一部分。

全身酸痛的我從地上爬起，看著任知寒的眼裏閃過一絲動容，我輕笑。當我握起木劍的時候，和他比試成了每個月裏必須的一次功課，因為只有時刻地了解對手的一舉一動，才能很快的掌握局勢，現在渾身是傷的我為的只是一個時機，反敗為勝。人的一生裏有很多對手，但我很慶幸自己當初碰到的那個人是他。

那一天夜裏，師父把我叫到了他的屋裏，推開厚重的桃木打造房門，一眼就看到坐立在正堂屋前蓄著青色胡須的男子，鬼谷派第二十七代鬼谷子，我的師父晏青。

“你來了。”他睜開了那雙青色的雙眸，睿智的精光像一滴滴在茶碗裏的清水，蕩起瀲灩後，淹沒在一片青色之中。

“嗯。”我在他的註視下，跪在他的右側。

“靜兒，你隨為師學習連橫之術已有年餘了，可有何獲益？”他撫著尚且青色的胡須緩緩道。

“獲益不敢說，只是略知一二。”我不疾不徐地點頭道。

“哦，說來聽聽。”

“天地生萬物，陰陽調和，五行相生相克，雖變化無窮，卻各有所歸，或陰或陽，或柔或剛，或開或閉，或張或馳，是故守司其門戶，審查其先後，度權量能，校其伎巧短長，審定有無虛實，隨其嗜欲以見志意。”

“很好，捭闔之道，在乎變也，天地萬物亦會遵循其規律而變化，況且人乎。短短時間，你能有此覺悟，以為不易。”他點了點頭表示讚許。

“弟子不才，全靠師父指教。”我謙恭的回答道。

“靜兒，你和寒兒確是世間不可多得的練武奇才，可是水能載舟亦能覆舟，今後如何，全靠自身。鬼谷派自祖師爺王詡開山創派以來，迄今已逾六百年，為師為鬼谷第二十七代鬼谷子，時值今日才收滿兩名弟子，一縱一橫，一任知寒一韓靜，縱橫之間勢必不對等，故你和知寒之間僅有的師兄弟情誼也會在往後的日子裏消失殆盡，然兩人中能成為下一代鬼谷子的人只有一名，只有足夠強大的一方才能代替為師完成歷代祖師爺的遺願。”他頓了頓繼續道，“靜兒，仇恨是一粒細小的種子需要日久天長的滋養方能生長，待到其繁茂時便呈燎原之勢，這也是為師為何會選擇你一樣，或許更恰當的說法是命運選擇了你，可是當仇恨之火燃燒之後又將如何，那時的你又將如何自處？”

“若真有那麽一天，全憑師父處置。”我把頭低得很下，面部的表情幾乎僵硬，因為清楚地知道想要得到一些東西的同時必須付出相應的代價。

“嗯、”他點了點頭繼續道，“現觀天下局勢大抵呈三分之勢，東有夏國獨占江都，西有楚國割據長興，往南便是吳國，國土疆域雖小於其它兩國，但其勝在兵馬強悍糧食充足。各國之間戰亂紛爭不斷，夏王暴政，楚王荒淫，吳國雖表面獨善其身，但內裏也是暗流激湧。居高位者往往疏忽職守，濫用職權，導致百姓民不聊生，流離失所。而在這樣的一個亂世中，需要的正是一個能拯救黎民於水火之中的人，輔一世之君，成萬世霸業，方是我鬼谷門人應做之事。”

我靜靜地聽著不發一言，在心底某一根弦開始顫抖著，或許這個骯臟的世界所需的就是那樣的一個人。

鬼谷派位於楚夏交界處的玉衡山脈，那裏叢林繁茂，鮮少有人煙，鬼谷中遍布機關陣法，常人是很難發現的，而作為弟子的我們，一年之中能有一個月下山的時間。那天雪花彌漫了山間那條常來往的山路，我邁著細碎的步子，有一步沒一步的走著，腳下傳來咯吱咯吱的聲音，武功高強的人能在薄冰上行動自如，顯然現在的我是沒能達到那種地步。快到達槐樹下的時候，我看見一個陌生的男子站在那裏恭恭敬敬的對任知寒說著話，隔得太遠，所以並沒聽清他們的談話內容，只見他一向噙滿笑意的嘴角此刻異常的冷漠，猶如眼前隨處可見的寒冰。為了不打擾他們，我另外辟了一條幽靜的小路回了屋子。

第二天清晨，我出去練功回來的時候，師父對我說他回家了，我恍若不覺般，點了點頭，然後就聽見師父對我說道：“為師有事需下山一趟，你自己照顧好自己。”

我沖著師父點了點頭，於是等待我的便是漫長的白天跟黑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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