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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惡犬嶺·其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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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無岐擔憂地望著雲研,在虛空寫道:雲研,你可還好?

雲研眼下肌膚附著久不成眠所致的烏黑,眼簾亦稍稍腫脹,更顯顴骨凸起,面頰凹陷,加之一身的雨水,整個人瞧來恍若是掙紮著從池子裏爬上來的水鬼。

“我無事,小傷罷了。”他將脫下的蓑衣掛到門邊,又朝著酆如歸道:“你左足足踝的傷口如何了?”

酆如歸含笑搖首道:“無事。”

雲研實乃一介凡人,這傷卻是詭異非常,雲研如何能治得?據實直言不過是使他徒增煩惱而已,故而酆如歸才如是說。

“無事便好。”那惡犬古怪,縱然眼前的酆如歸乍看之下並無異常,但雲研對此仍是存疑,可因心中空落落的,無力深究,他說罷,便進得裏屋更換濕透了的衣衫去了。

雲研的腳步稍有遲緩,背脊更是微微佝僂著,昨日的雲研絕非是這般模樣,酆如歸暗道:山上當真濕滑至此?

但欺瞞他與姜無岐,於雲研而言應當無甚好處罷?不及細想,他一擡眼,竟瞧見姜無岐已撐開一把油紙傘,推門而出了。

他快步攔在姜無岐面前,張開雙臂,不許姜無岐獨行。

姜無岐停住腳步,眉眼溫潤地寫道:你左足不便,勿要去了罷。

酆如歸當即嗤笑道:“我左足不便,你右臂不便,為何你去得我卻去不得?且你身上的傷口,遠較我要厲害上許多。”

酆如歸之前在那四重幻境中所受的傷除卻咽喉那一處窟窿,已盡數好透了,但姜無岐卻不同,非但血肉模糊的右臂尚且使不得氣力,那咽喉處的咬傷更是每每進食、言語便覺疼痛,只旁的細小傷口生出了血痂來。

姜無岐心知酆如歸所言不差,但他對於酆如歸左足足踝上的傷口著實放心不下,生怕其惡化,遂吻了吻酆如歸的眉心,而後又在酆如歸掌心寫道:你且聽話些罷。

姜無岐面上又是縱容,又是無奈,令酆如歸的心臟軟成了一汪春水,他口中卻毫不妥協:“我須得與你一道去。”

酆如歸見姜無岐不肯應允,捉了姜無岐的左手,搖搖晃晃著,像極了要糖吃的孩童,同時軟聲軟氣地道:“姜無岐,姜無岐,我要與你一道去,我定要與你一道去。”

姜無岐無法,又見有雨水沾濕了酆如歸的一點衣袂,便將油紙傘往酆如歸那邊傾斜了一些。

酆如歸見狀,踮起腳尖來,半含著姜無岐的耳垂,吐氣如蘭地道:“道長,你是怕我著涼麽?道長,你待我這樣好,我該如何報答是好?”

這酆如歸態度無常,著實是令人琢磨不透,但酆如歸好似只在自己面前這般行事,姜無岐心口莫名一甜,遂擡指寫道:貧道不想你著涼,也不要你的報答。

姜無岐的回答實在太過一板一眼,酆如歸登時生出了逗弄姜無岐的心思,勾唇笑道:“你不要我報答,我卻偏要報答你。”

姜無岐方要謝絕,卻見酆如歸摘了一旁的一根狗尾巴草,慎重地以雙手遞予他:“這便是我對你的報答了。”

姜無岐一時間哭笑不得,接過那狗尾巴草,寫道:多謝。

“道長,你無須這般客氣。”酆如歸莞爾一笑,又肅然道,“這毓秀鎮東面、北面俱是崇山峻嶺,綿延百裏,加之現下大雨傾盆,那惡犬熟悉地形,不易找尋,我們不若先在附近打聽一番。”

如此亦可。姜無岐原就是這樣打算的,往前行了幾步,便率先叩響了不遠處一扇柴扉。

片刻後,柴扉敞開,裏頭露出一老翁來,老翁老眼昏花,半晌才看清是兩個生人,欲要將門闔上,卻被一只手制止了。

那只手骨肉勻亭,由於沾染了零星雨水的緣故,顯得愈加柔軟,肌膚幾近透明。

那手的主人面上是人畜無害的笑意:“老人家,我們聽聞此地有惡犬作祟,欲要為民除害,你可知那惡犬的下落?”

老翁不答反問:“姑娘,你便是在雲研處求醫的外鄉人麽?”

——毓秀鎮算不得大,不過兩百餘戶人家,居住在此之人大抵沾親帶故,酆如歸與姜無岐到這毓秀鎮僅僅半日,毓秀鎮來了兩個外鄉人之事已然傳遍全鎮了。

酆如歸頷首,卻又聽得老翁提醒道:“三年前,雲研曾醫死過五人,你與……”

老翁定睛瞧了姜無岐良久,才續道:“你與這位道長還是盡快離開他那‘珍寶館’為好。”

雲研曾道除卻樵二,這毓秀鎮無一人將他當做大夫,便是由於他曾醫死過五人之故麽?

但為醫者亦有力不能及之時,如何能救回所有托付於他的性命?

酆如歸這般想著,卻並不反駁,反而附和道:“多謝老人家關心。”

老翁見酆如歸姿態恭謹,不免多言幾句:“雲研自小孤苦,他學成歸來,開了醫館後,吾等自是多加照顧,一有頭疼腦熱都去向他求診,沒曾想,他竟是害了足足五人的性命。”

酆如歸腦中靈光一現,正要作聲,左手卻是被姜無岐捉住了,姜無岐接著在他掌心寫道:你問問這老翁,那五人之死可是與那惡犬有幹系?

這姜無岐與自己委實是心有靈犀,酆如歸趁機捏了捏姜無岐的手,才問道:“老人家,那五人之死可是與那惡犬有幹系?”

“似乎有幹系,又似乎沒有。”老翁猶疑許久,“老朽上了年紀,有些事記不得了,但應當有幹系罷。”

酆如歸覆又問道:“那你可知那惡犬的下落?”

“那惡犬的下落……至於那惡犬的下落……”老翁滿面歉然,“老朽不知,但老朽十幾歲時似乎被那惡犬咬過一口……不,是二十幾歲罷……又或是三十幾歲……”

這老翁顯然已糊塗了,他之言語究竟有幾分可信?

酆如歸面上不變,未免耽誤時辰,出言辭別老翁:“叨嘮老人家了,我們再去別處問問罷。”

老翁正在專心致志地思索著他究竟是幾歲時為那惡犬所咬,充耳不聞,還未想個明白,酆如歸與姜無岐已然消失於雨簾中了。

也不知思索了多久,老翁竟是將所思之事忘了幹凈,甚至疑惑地想著自己為何會立在門口。

他忽覺口渴,便顫顫巍巍著闔上門,轉身去庖廚燒水,堪堪踏入庖廚,竟有一漆黑的活物沖到他面前,呲牙咧嘴地沖著他嘶吼不休。

那活物的皮毛上染了血,但因它皮毛漆黑,這庖廚又是昏暗,傷處不明,只鮮血源源不斷地自四肢蜿蜒而下,淌了一地。

老翁不由驚懼交加,雙腿一軟,昏死在地。

那廂,酆如歸瞧見一少女冒雨在田間勞作,立即上前詢問:“敢問姑娘是否知曉那惡犬藏身於何處?”

少女戴著鬥笠,撩開被雨水黏在面上的鬢發,冷聲答道:“那惡犬藏身於何處我若是知曉,我躲都來不及。”

酆如歸將一張幹燥的絲帕遞予少女,又問道:“那你可知雲研雲大夫曾醫死過人?”

少女立刻沈下臉來,接過絲帕的手顫抖不止,末了,將絲帕死死地掐在手指間,咬牙切齒地道:“雲研三年前害死了五人,那五人中有一人乃是我的兄長,兄長文采斐然,已過了鄉試,前途無量,鎮裏眾人俱是艷羨,皆道再過幾年我們一家五口便能過上好日子了。未料,兄長居然死在了雲研手中,兄長不過是被那惡犬咬了一口,哪裏會救不回來,定然是雲研嫉妒兄長較他出色,讓他沒了臉面,故意將我兄長害死……”

少女雙目盈淚,淚水與雨水混在一處,濕潤了她略顯稚嫩的面龐,盈盈淚水後是不加掩飾的恨意:“那雲研怎地不去與我兄長陪葬?我今早便該在兄長墳頭打死他才是,是他毀了我們本該有的好日子!今日是兄長冥誕,他居然還敢舔著臉上墳祭拜!”

由少女這一席話可推斷,雲研口中的舊友便是少女的兄長,而雲研狠狠地摔的那一跤或許並未是因山上濕滑,足下不穩,而是被少女推倒的,山上濕滑應當是雲研為遮掩自己摔跤的真實原由而扯的謊言。

為證實自己的猜測,酆如歸道:“你兄長的墳冢可是在山上?”

少女含著哭腔搖首道:“我兄長的墳冢在山腳下的祖墳裏頭。”

果然如此,酆如歸心中嘆息一聲,但而今真相不明,無從開解,他便只能道:“節哀。”

少女忽而記起昨日聽母親說過雲研處來了兩個外鄉人,眼前這兩人著實面生,她旋即收起淚水,警惕地道:“你們莫非便是向雲研求診,並借宿在雲研處的那倆人罷?”

酆如歸坦誠地道:“我們確是在向雲研求診,亦借宿在雲研處,但我們對你無半點惡意。”

只消與雲研有牽連的,少女一律不喜,她惡心地將手中的絲帕重重地擲在酆如歸身上,惡狠狠地道:“滾!”

絲帕擊打在酆如歸心口,又滑落下去,委於泥水當中,酆如歸苦笑一下,待與姜無岐走遠了些,才半依偎在姜無岐身上委屈地道:“姜無岐,我受欺負了,你該當安慰我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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