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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8章 風波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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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得高出墻頭那麽囂張,但也是翻出了許多花樣,這會兒是巧巧打給莊妃看,馬十才進小花園,就見到她瘦小的身軀,靈巧地在秋千上翻了個跟鬥,配合著秋千晃來晃去的幅度,居然還穩穩地落腳在了木板上,沒有一頭栽下來。

莊妃娘娘呢,靠在樹邊上笑著只是拍手,面色紅潤笑容滿面,看起來哪裏有半點冷宮禁閉的幽怨樣子?馬十暗暗擦了擦冷汗:還好沒讓清寧宮的人進來,不然,還不知回頭怎麽和太後娘娘回報呢。

這邊使勁把莊妃娘娘往外撈,那邊卻是‘此間樂,不思蜀’,太後娘娘要是知道了,那得多生氣,馬十都不敢想。他快步上前,向莊妃娘娘把來龍去脈敘說了一遍,“皇爺讓您現在就過去清寧宮……”

徐循當然是一下就沒了玩笑的心情,恨不能插上雙翅,立刻就飛到清寧宮去。

這三個月裏,要說不想女兒那是騙人的,很多次徐循都想要請皇帝把點點接到南內來。但這麽一來,勢必要和清寧宮那裏大打交道,也就失去了繼續住在南內的意義。好在以前孩子也就是一天抱來和她玩一陣子,平時衣食起居自然是有人照料,而且這個待遇也不會因為她的獲罪而改變,其實少了母親,很可能點點都是意識不到什麽的。

當然,在大人來說,理性上的認知是一回事,感性上的思念又是另一回事了。一聽說點點病了,徐循心裏這個煎熬啊,和皇帝一樣,在擔憂之外,濃重的還是愧疚:早知道,就是再麻煩也要把女兒折騰來和她一起了。能親眼看著,心裏總是好過點的……

她身上穿的還是棉布衣裳,要去清寧宮總是要換一身的,徐循隨便扯了一身襖裙套了,根本也顧不上什麽搭配、首飾,匆匆和馬十一道出門上了轎,根本連說話的心情都欠奉。

三個月沒來,清寧宮倒要比從前更新了——皇帝體現孝心,很大的部分就是每年給母親翻修一下屋子,做點粉刷油漆工作,所以清寧宮的屋子,一般都是簇新的。但徐循沒心思去鑒賞裝飾的變化,她都沒找太後請安,而是直接讓人把她帶去了點點的屋子。

孩子剛睡著,倒是沒看出什麽不對來,就是臉色略有點紅,倒是錢嬤嬤見到徐循,激動得不輕,雙目含淚,喚了聲‘娘娘’,雖然掌住了沒哭出來,但也已經是語不成調,她的心情,可見一斑了。

徐循卻沒有錢嬤嬤這種絕處逢生的心情,她的眼神更多地還是牽連在女兒身上,才是三個月不見,點點就是大了一圈,現在有點小孩兒的樣子,不再是嬰兒那樣的感覺了。她伸出手輕輕地碰了碰女兒的額頭,觸手微溫——本來,孩子的體溫也是比較高的,這才是漸漸地放下心來,問錢嬤嬤道,“怎麽忽然間就病了呢?現在已經沒事了吧?”

錢嬤嬤掀了掀唇,最終還是說道,“是老奴照顧不周……點點現在已經退燒了,就不知道晚上會不會再發作起來。”

徐循倒也沒這個意思,聞言忙道,“好了,嬤嬤,別說這話。小孩子哪有沒個頭疼腦熱的,現在退燒了那就行了。”

見南醫婆也在一邊,便向南醫婆道謝,“多得醫婆在旁看顧——是了,你不應該在小吳美人那裏嗎?”

“分內之事,奴婢不敢當。”南醫婆笑了一下,“原是在永安宮的,不過老娘娘讓我回來看顧點點,也就回來了。小吳貴人那裏情況很穩定,並用不到我。”

徐循這一陣子對宮裏的消息完全沒有跟進,最多就知道小吳美人摸出有喜了,而按照宮中慣例,孕婦都是南醫婆在旁伺候的——甭管有用沒用,起碼她還算是懂點醫術,也能圖個心安。現在聽得南醫婆好像話中有所指,倒是不知該如何接了。

南醫婆見狀,倒也明白其中原委,搭訕著就起身出去,“正好,老娘娘午睡怕要醒了,您一會也可以直接過去請安。”

她前腳才一出屋門,錢嬤嬤便開始介紹這三個月內的宮中八卦。“就是前小半個月吧,小吳貴人鬧滑胎呢,聽說是有人暗害,但到底如何,外頭人就都不知道原委了。不過那以後,南醫婆就從小吳貴人身邊回來了,好像她也從永安宮遷走居住,現在住到哪裏去都不知道。”

徐循聽著這語焉不詳的介紹,不禁就是一陣頭痛。然而,這是錢嬤嬤的好意和忠心,她又不能不仔細聽著。畢竟你人要在這宮裏活著,人家可不會管你一句話說錯,是不是因為才從南內被放出來,不了解現在的局勢。

“長安宮現在還沒有建好。”錢嬤嬤說,“所以現在皇後……仙師便是住在清寧宮裏,這幾日身子不好,南醫婆回來,怕也有這方面的原因。”

徐循有些動容,“一會拜見過太後以後,應該去見一見胡姐姐。”

長寧宮那裏的變化,錢嬤嬤已經著重講過了,其實也無非就是和氣地對待羅嬪,低調地養育太子什麽的,這一陣子,孫貴妃並沒有做出什麽很打眼、很招搖的事。把靜慈仙師的事放在最後,其實也是透露了錢嬤嬤的態度:現在的靜慈仙師,對宮廷的影響力幾乎已經是略等於無,就是個被高薪養起來的老幹部。徐循見不見她,對自己的影響都不會太大。

當然,去見那是情分,錢嬤嬤也不會反對。“娘娘念舊。”

她看了看屋角的時漏,便催著徐循去見太後,“昨晚鬧著沒睡好,恐怕點點這一時半會也不會醒,倒是老人家應該是已經醒了。”

老人家果然是已經醒了一會兒了,徐循過去拜見她的時候,她正和靜慈仙師坐在窗邊說話,徐循進來剛好就都拜了,因許久沒見,行的還是大禮。“見過老娘娘、娘娘。”

靜慈仙師已經換了一身道袍,頭發在頭頂挽了個小小的道姑髻,看來倒真有幾分仙風道骨,她眉宇間雖然依舊透了幾分病弱,但周身氣質已不再頹唐苦悶,整個人的精神倒是好了些,聽徐循還叫的是舊稱呼,便笑道,“已經不是娘娘,現在要叫道姑啦。”

徐循見她放得下,心裏倒也有幾分為她高興,微微一笑還沒說話,太後已問道,“是從點點那邊過來的吧?聽說孩子的燒退了?”

只這一句話,太後對孩子的關心就盡是顯露無遺,徐循自然要感恩幾句,“已是退了,我不懂事,這些日子,倒難為老娘娘費心。”

“說這什麽話呢。”太後不以為然,“我難道不是點點的祖母了?孩子燒退了就好——這樣也好,沒這個契機,你不知什麽時候才能出來。”

她和氣地望了徐循一眼,語氣卻是有些不滿,“下回行事,再不要如此沖動了,到底是什麽事,惹得大郎發了這麽大的火?我都問好幾次了,他只是不肯說。就連要和你說情,都不知該從何說起。若非這次點點病了,誰知道你要在南內住到什麽時候去。”

徐循將信將疑——這要是太後沒有發話,皇帝是怎麽忽然間改了態度的?錢嬤嬤平時就住在清寧宮後院裏專心帶小孩,能知道什麽j□j?說的根本都是一些大路消息,她進去這三個月,永安宮算是斷了情報源了,對於臺面下的變化她根本是稀裏糊塗,太後如此說,見仙師也有讚同之色,只好當真話處理,含糊道,“唉,也是我太過沖動……”

太後也沒細問,只道,“事情過去就算了,我看大郎這陣子,對你應該是已經消氣,只是少個下臺的契機而已。現在你既然出來了,再好好地服個軟,賠個罪說點軟話,難道大郎還能再讓你回南內去?一會他應該也來看點點的,你們兩個在點點跟前好好地說說吧,當著女兒的面,他也不會太心硬。”

她要是細加盤問也罷了,如今擺出一副輕輕放過的樣子,徐循心裏反而更加疑惑,頓了頓方才道,“這……多虧老娘娘為我籌劃,我行事莽撞,辜負了娘娘對我的期望,惹下了這樣大的禍事,您還這樣有情分,小循真不知該如何回報娘娘,總是肝腦塗地,都報不得這份再造之恩……”

她這話說得,簡直是客氣得有些過分了,可太後卻是居之不疑,她安詳地一笑,“你還年輕,難免有沖動的時候,也不要太自責了。往後的日子還長著呢,眼下的事看來天般大,其實真出來了,幾個月以後,誰還記得你去過南內?先回永安宮好生將養一段日子再說吧。”

立繼後的事,大家雖然沒拿出來討論,但彼此是已經知道的。可就因為太後沒有直接和徐循說,搞得徐循一肚皮問題都不知道該怎麽問,太後是真要推出她為繼後?靜慈仙師在這件事上又是什麽立場,摻和到了哪一步?這一切問題都不是自己瞎想能有答案的,而雖然答案就坐在跟前,但她卻實在不能問——目前的情況,也由不得她坦蕩蕩地和太後表明強調,自己並未渴求這空出來的後位。

剛才稍露口風,太後的態度卻是如此篤定,好像已經準備了後續的計劃,徐循心裏由不得就是一陣不舒服。——但說實話,人家是太後,皇帝的媽,做的都是堂堂正正的事,也從來沒有害過她徐循,反而一直在對她好,把她從南內往外拉,也是為了她好。現在宮廷裏除了皇帝和徐循以外,沒有誰明確地知道,徐循不出南內是自己不想出。怕都以為皇帝是沒完全消氣……太後這時候給搭了一把手,徐循難道還能和她公然唱反調,表明自己是扶不上墻的爛泥,對後位沒有任何興趣?

局面已經很亂了,她再左沖右突一番,誰知道能惹出什麽結果?徐循現在都不願往細裏去想,她就想快點和太後說完話,自己可以回去繼續看女兒。點點應該是差不多能醒了,就是不醒,看著睡臉也是好的……

“這……”她作勢遲疑了一番,方道,“妾身自當向大哥好生賠罪,若能回永安宮,也是要閉門思過一段日子的,一時半會,也沒顏面在宮中走動。”

說罷,她也實在是不想再繼續進行這個很危險的話題了,而是轉問靜慈仙師,“仙姑這一向,身子還好?”

仙師笑了一下,“清寧宮心靜,病情倒是比前一段好得多了。外頭的風風雨雨,都有老人家為我遮擋,我也是外事不聞,一心只學我的道罷。”

“學什麽道,”太後說,“得了閑,愛看戲就傳班子,愛看書就看書,愛騎馬就出門去西苑逛去,還有誰敢攔你不成?我看你就是看不透。”

“學道也有好處,”仙師的笑是真有點出塵了,“我不但修道,也學佛,道書、佛經,我看了都是極有道理,極為清靜的……”

胡氏的才具,也許皇後是做得有點左支右絀,但做個出色的道姑應該還是沒問題的。才學了多久的道,看來都有點飄然出塵的意思了,不過徐循倒也有幾分能體會她的心境,在宮裏沈浮久了,能跳出來總是讓人舒心。——仙師只要懂得自己放過自己,日子還是不難過的。

她也是真心為仙師高興,只是礙於太後在前,話不好說得太深,只好對她深深一笑,指望著仙師能明白自己的意思。——至於她本人,是再忍不住了,估著點點隨時可能會醒,就是有些失禮,都要起身先行告辭,“剛來的時候點點還睡呢,這會怕是醒了,我心裏惦記得很……”

都急成這樣了,太後難道還能不讓她去?也都是做娘的人,可以理解徐循的心情,她失笑道,“去吧去吧,若是醒了,精神又好,便抱來前頭看看我。”

一般富貴人家的祖母,都沒有去孫女房裏的道理,太後是不會去後院看點點的。這一點徐循很明白,不然她也不會這麽著急回去,不然,若是點點醒了被抱過來,她更是失去暫時離開太後的理由。眼下得了這一句,更是恨不得提起腳來就走,含糊應了一聲,便快速出門去了。

太後和靜慈仙師目送著她的背影遠去,靜慈仙師也有些感慨,“再是雅重,女兒出事,她也慌了,認識小循這些年,她還沒有走得這麽快過。”

太後呵地笑了一聲,“這一回,她也是被嚇怕了。大郎心硬啊……硬是把這孩子的心氣兒都給嚇沒了。”

剛才那番對話的潛臺詞,靜慈仙師雖然不知細節,但也還能抓住中心意思。說實話,她也有些訝然:在南內住了三個月,怎麽說都是莊妃履歷上的一大汙點,立時提拔為後,簡直是不像話。就算皇帝本人力推,都難保有人不會議論。更別說皇帝雖然心意似乎有所搖擺,不那麽急切於立孫氏了,卻也明顯沒有立徐的意思。至於徐循本人,她從來都沒想過自己能當繼後,又為了這事被投入南內,現在好容易有出來的希望,當然不會再往自己身上攬事,她的表態,在仙師意料之中。

可太後是哪來的信心,還要繼續往上捧徐循,仙師就有點不明白了。

老人家口稱自己不知道徐循和皇帝吵架的來龍去脈,可事實上知道不知道呢?仙師有幾分懷疑,這整張拼圖裏,她所不知道的重要一片,也就是這番對話的真相了……

不過,這到底也不是仙師該關心的事了,出家人嘛,凡俗的熱鬧,看看就好,真要再往裏頭熱心摻和,那才真叫沒事找事——東楊在文淵閣得了大不是的消息,不知經了誰的口,已經是傳到了內帷。仙師之後肯那麽配合,也和皇帝的表態不無關系。

“現在還是先把人撈出來再說吧。”她也只能這麽應和太後了。“只盼陛下看了點點要娘的樣子,能夠心軟吧。”

事有不巧,點點昨晚鬧得的確比較厲害,徐循回去的時候她還在酣睡。不過,徐循也顧不得女兒了,見屋內無人,只有錢嬤嬤坐在點點身邊看顧,她便一拉錢嬤嬤的袖子,坐在她身邊,附耳輕聲問了一句話。

錢嬤嬤面色數變,又是猶疑又是驚悚,也有幾分不可置信,最終,到底還是輕輕地吐出了幾個字——聲音就比蚊子叫大不了多少。

“前幾次長牙發燒,確實和這一次不大一樣。”

盡管剛才看到錢嬤嬤臉色變化,徐循心裏已是有了幾分預感,但聽到錢嬤嬤親口證實了自己的猜測,徐循心頭,依然是咯噔一聲,一時間都是沒能反應過來。

太後居然連一歲多一點的孫女,都能拿來做局……

哪怕她有再多理由,哪怕這手段再安全,哪怕點點現在已經退燒……徐循心頭依然是湧上了一股強烈的怒火,還有深深的被背叛感——的確,把點點交給太後,是皇帝的決定,之前她想的是,點點會被送去何惠妃那裏,又或者是送到皇後那裏。但不論如何,知道點點來了清寧宮,她當時是很放心的。她相信太後這個祖母,會好好地照顧點點……

還住什麽南內啊!

她真想抽自己一耳光——再不回永安宮,女兒都不知要被折騰成什麽樣了!

而在這一切激動之外,又仿佛還有一個漠然的徐循,鑒賞著這獵奇的一切,她好像在說:你瞧,這世上居然還有人做得出這種事!

在宮廷裏,下限這個詞,從來都只存在於《說字》裏!

要不是錢嬤嬤忽然扯了扯徐循的衣袖,徐循都沒意識到:屋裏這咯吱咯吱的聲音,竟然是從她嘴裏發出來的。

她也從來都不知道,原來人真的是能把牙齒咬出這樣的聲音的。

“娘娘。”錢嬤嬤輕聲地喚,她臉上寫滿了憂心,但聲音卻是很低沈的,仿佛生怕再大聲一點,都會惹來不該有的註意。

她們畢竟還在太後的地盤裏!

徐循一下就恢覆了理智,她深吸了一口氣,很快地調整了自己的情緒,強迫自己露出一抹微笑。

“燒退了就好,”她說,仿佛是在說服自己,“燒退了就好。”

外頭隱約傳來了人聲,一個小宮女倉皇地進了屋子,“娘娘,皇爺到了!”

徐循慢了半拍才想起來,自己現在要扮演的是一個戰戰兢兢,剛從南內很勉強地被放出來,隨時都有可能要再度回去的待罪妃嬪。她只好忙站起身來,跪到床邊,垂著頭,以很標準的姿態等著迎接皇帝的到來。

皇帝的腳步聲很快就進了室內,一路還聽得到他的說話聲,“退燒了?那就好,小孩子只要能退燒應該就沒事兒了……”

一路說,他一路已經靠近了床榻,然後很明顯地,腳步聲一頓——是發現徐循了。

“你怎麽——”皇帝的智商在此時充分就得到了體現,他的話也頓了頓,明顯是臨時改了口,語氣一轉,便淡漠多了。“已經見過女兒了?”

“見過了。”徐循壓抑著心頭諸多覆雜的情緒,低聲說道。

“唔。”皇帝好像也對她的狀態有所察覺,他的態度嚴肅了一點,“女兒沒事了吧?”

“沒事了。”徐循還是不肯擡頭看皇帝。——不是她不敢,也不是她要演,她是怕忍不住。

在宮裏這麽多年,真正因為情緒崩潰而哭泣的次數是少之又少,徐循印象裏最深刻的那一次,就是自己去給皇帝賠罪時的一哭。

在皇帝跟前嚎啕大哭,當然極不體面,但此時此刻,她真的很想再哭一次,把自己心裏這強烈狂湧的憤怒和委屈,都哭給皇帝來聽。——多可笑?她曾有多少次,覺得皇帝離她是那麽的遠,可現在,點點出事了,受了委屈了,她的第一反應,還是要找到皇帝來宣洩,來哭泣……

“嗯。”皇帝好像也在尋摸徐循的情緒,“擡起頭來。”

徐循緊咬著牙關,慢慢地擡起頭。

她能感覺得到皇帝眼神中詢問的意味,在這一刻,也許是她的思維格外興奮,也許真的存在心有靈犀一點通,徐循完全明白了皇帝的意思:他也不放心點點,孩子這一病,使得本來就不大讚成她繼續住在南內的皇帝改了態度,他想讓她回永安宮了,正在征詢她的意見。

她毫不考慮,便輕輕地眨了眨眼。

皇帝往後一坐,他的語氣奧妙了起來。“出了南內,感覺如何?——說實話。”

“很……很想女兒。”徐循抑制著語氣中的顫抖。

皇帝聽來還是那樣的高深莫測,讓人基本弄不懂他的情緒。“想回去嗎?”

點點在床上輕輕地j□j了一聲,聲音細弱。

徐循說不出話了,她勉強點了點頭。

“那就認錯吧。”皇帝的聲音聽起來幾乎都有點厭倦。“認錯了就能回去了。”

徐循再忍不住,哇地一聲就哭起來,她膝行了幾步,抱著皇帝的小腿,把臉就埋進了他的膝蓋裏。

“知錯了。”她哭著說,“知錯了,大哥,讓我回去吧!”

別說眾人了,連皇帝都嚇了一跳,點點更是立刻就被吵醒了,哇地一聲也哭起來,屋內一時,蔚為熱鬧。皇帝也被鬧了個手忙腳亂,亂了一會,才令人把點點抱下去哄,他自己拉著徐循,就兩人在屋裏,他來哄徐循。

“怎麽了,怎麽了。”只有兩個人的時候,皇帝的語氣就柔和下來了。“我剛才不也是為你好——至於這麽委屈嗎?”

“不、不是的。”徐循胸口那口氣真是吞不下去,她不知如何才能對皇帝訴說——沒有做妾侍的,指責婆婆的道理。現在她也根本沒法組織出有效的語言來指控太後,反反覆覆,只能說著一句話,“是我太傻了,我該早回永安宮的……嗚……是我不好,我早該回去了,我該早回去……我、我要回去,大哥……我對不起點點……嗚嗚嗚,我對不起點點……”

……就算是點點生了病,徐迅這反應也太離奇了吧。小孩子要生病,又不會管說在母親身邊還是在誰身邊。在哪不是被這幫人照顧啊?就是在永安宮,也沒有徐循親自給換尿布的道理啊。

皇帝詫異地望了徐循幾眼,他的眼神漸漸地深沈了起來,口張了張,卻又合攏了。一抹怒色,悄悄地染上了他的眼眸。

“那就回去!”他的語氣很果斷。“現在馬上回去!晚上就把點點給接回去!”

君無戲言,一個時辰以後,徐循真的就已經坐回了永安宮她慣坐的椅子上了,之前曾被送到南內的大小物事,一件不少,全都被運到了外間,一屋子人都是喜氣洋洋忙裏忙外,忙著給徐娘娘歸置東西,忙著給小點點打掃住處……南內的生活,真就像是一場迷夢,說聲破,啪地一聲就再沒留一點影兒。

徐循茫茫然左顧右盼,情緒還有點未能平覆,想到點點,心頭就是一抽,過了好半晌,她才發覺了不對。

“柳知恩呢?”她問,“柳知恩哪裏去了?”

☆、162

莊妃娘娘東山再起,從南內回永安宮了!

不但回去了,而且回去得還很囂張,皇帝身邊的大太監馬十公公親自過來揭開的封條,害怕人手不夠用,現調用了皇城裏的雜役宦官們進來清掃。不到一個時辰,已經塵封了三個月的永安宮正殿便被收拾得煥然一新,徐娘娘本人是坐著轎子從清寧宮回來的。她回來不到半個時辰,皇四女也被送回了永安宮裏,和她一起回來的還有太後給孫女的大量賞賜……南內?南內是什麽,還有人記得住嗎?

這消息就像是一把野火,迅速地燒遍了整座宮廷,不論是鹹陽宮、長寧宮,還是六局一司辦事的小衙門,甚至是現在正在開課的內書堂,都是正傳說著徐娘娘的傳奇事跡——不愧是創造傳說的女子,徐娘娘從入宮那天起,走的就是一條極為高端洋氣的路線。現在連人去南內都能再給她這麽揚眉吐氣地折騰出來,徐娘娘的能耐,讓人不佩服都難!

鹹陽宮的何惠妃一聽這事就來了精神,一骨碌翻身坐了起來,她問小宦官,“你說的可是真事兒?”

“真真兒。”十一二歲的小孩已經是精靈得很了,跪在地上清脆道,“聽尚寢局的姑姑們說起來,我立刻就給您報信兒了。皇爺傳話,令她們這幾日都不必送牌子過去,說他人會在永安宮……”

有些事情,領導不打招呼,底下人也是不敢擅自做主的。皇帝去永安宮小住的時候,雖然明知十有八.九是要翻徐娘娘的牌子,但皇帝不發話尚寢局也必須繼續去白做工。直到後來才是形成默契,皇帝去永安宮時她們就免去了一樁差事。現在再打招呼,可能是皇帝想起來偶然一吩咐,但卻也足以看出徐娘娘現在和皇帝的關系到底如何了。

牛,真是牛。何惠妃都驚得半天沒說話,才笑道,“確實是有本事……罷了,本來還想去看她呢,這會兒大哥隨時過去的,我就不去了。——送點東西去,表表心意也就是了。”

惠妃身邊的老人,多數都被她打發走了,現在服侍的全是後來才進來的新人,也並不貼心,惠妃說什麽,哪敢有人反駁?雖費解,還是按著她的吩咐,打點了一盒禮送去。

徐循這裏接了禮,打開一看是一盒上好的歸身,花兒還有些納悶呢,拿著禮單走進來要給徐循看,皇帝卻坐得近,一伸手接過來,看了倒是一笑,“仙仙又和你開玩笑了,這丫頭真是鬼靈精,當了娘也改不了這好弄的脾性。”

送了一盒當歸,當然是‘賀歸’的意思,是當歸的中部,好像又可以理解成‘終於回來了’。何仙仙出手真是俏皮得很,她的擔心和放松,也從這一盒子禮物裏表現了出來。徐循心底雖然不快,但亦感受到淡淡的溫暖,她含笑說,“只怕是莠子長大,她做外婆了,這性子也還是改不掉的。”

點點這時剛醒來不久,兩人都沒心思多說何仙仙,徐循忙著逗她說了幾句話,不想,雖然錢嬤嬤極力保證,說點點每天還是會要娘,但現在見了親娘,點點反而有些怕生,反而嚷著著是要找祖母,姆姆、姆姆地叫了幾聲,徐循火氣又被叫上來了,只是強忍著不表露出來,免得嚇壞了孩子。只把點點抱在懷裏,逗了一會,點點也就不要祖母了,看到爹來,就從徐循身上歪過去,撲到皇帝懷裏,長長地叫道,“爹——”

“哎!”皇帝高興得很,把點點抱高了笑道,“想不想爹啊?”

女孩子的語言表達能力都很強的,點點雖然還只會說單字和短句,但已經很懂交流了。“想——”

頓了頓,沒頭沒尾又來一句,“四喜丸子!”

眾人不禁大笑,皇帝忙令人,“今晚就做四喜丸子給她吃!”

看點點精神頭還好,話也說得很靈醒,可能是真的沒什麽後患,徐循心裏的火氣才漸漸地下去了,因點點要吃奶,被抱下去了,她便起身服侍皇帝洗手吃晚飯。一邊舀水,一邊就問道,“大哥,我宮裏柳知恩呢,去哪兒了?不是說前一陣還管著宮裏嗎?怎麽,因為小吳美人鬧那什麽肚子疼,您就把柳知恩調開去服侍她了?”

永安宮裏的人,對柳知恩的去向當然是一無所知,只知道小吳美人前腳鬧了不舒服,後腳就被搬遷出永安宮了,柳知恩也隨之銷聲匿跡——剛開始聽說原委,她還嚇了一跳,不過仔細想想,柳知恩又沒有加害小吳美人的必要,也不可能被她坑,倒又還是暫且放了點心,索性直接來問皇帝。

皇帝沒有正面回答徐循的問題,而是笑道,“才出來就惦記著柳知恩,怎麽,沒他就不行啊?”

她一直不知道自己的演技算好還是不好——畢竟是沒有練過,但徐循很慶幸自己不是關鍵時刻掉鏈子的那種人,聽了皇帝的話,她根本都沒有特別的反應,而是很自然地說,“那當然了,他是永安宮大管家啊,你沒看,少了他,下人們都沒頭腦了,就這麽幾間屋子,這都掌燈了還在那收拾。”

皇帝肩膀的線條似乎是松弛了一點,當然,也可能是徐循的錯覺,他撇了撇嘴,“那可就是你的不是了,雖說底下人是好使,但你這個做宮主的也不能沒了成算,家務心裏還是要有數的嘛,別人幫你,能幫多久?總會因為這樣那樣的理由來來去去,你自己心裏有數那才是好的。”

雲山霧罩、彎彎繞繞地說了一通,就是不說柳知恩去哪了,徐循手心發涼,不知不覺就出了一脊背的汗,她道,“我……我就是懶唄,您也知道我的。——說真的,他這是去哪了?該不會是對小吳美人下手……不可能犯下這麽大的過錯吧?”

皇帝不著急,慢慢悠悠的,“多大的事啊,先吃飯吧,吃完飯再說了。”

徐循心裏越著急,就越知道現在也不能顯露出著急來,她總覺得皇帝好像在觀察她的表情。——如果不是這事實在太不可思議的話,她……她簡直會覺得皇帝好像在介意她對柳知恩的感情。

先不說這介意有多無稽,皇帝的醋意可不是那麽好消受的,柳知恩又是說一聲殺,連理由都不必有,拖出去就能打死的宦官,現在且還音信全無,皇帝說吃飯,徐循根本都不敢多問一句,她立刻就把所有的擔心全都壓到了心底深處,見膳擺上來了,便轉開話題,“也是有一陣子沒吃著自己宮裏的私房菜了……四喜丸子做出來了沒有?”

皇帝看她拿個調羹在那自己撇四喜丸子湯裏一點點浮油,不禁道,“這點油就不必撇了吧,就是要撇,拿下去讓人撇不就是了嗎?還不過來安生吃飯。”

徐循撅嘴道,“不要,我要自己撇……孩子剛病起來呢,吃得清淡些好。”

當娘的三個月沒在孩子邊上,孩子偏又還病了……徐循心裏多難受,是可想而知的,皇帝想說什麽,又咽了下去,搖搖頭嘆道,“那你也撈一個出來拿水洗洗唄,多省事啊,正好,孩子病了也不能吃太鹹。”

點點喊四喜丸子,估計只是為了好玩,徐循夾了一筷子給她,她嚼吃了一會兒,便吐出來嚼過的渣滓,還拿手捏了要玩。忙被眾人制止以後,便揮舞著手腳看著徐循笑,別說徐循,皇帝都被她的笑鬧得沒脾氣,直道,“要玩就讓她玩嘛,一會兒抱去洗手就是了。”

“那多臟啊。”徐循到底是盛了一點點飯給點點捏著,點點又把飯粒甩得到處都是,連皇帝臉上都挨了一粒,皇帝也不生氣,反而笑道,“真是有勁,你瞧她的小胖胳膊,舞起來呼呼的。”

如是平時,點點這樣淘氣,徐循也要放下臉的,但今日一個是久別重逢,還有一個是孩子才病過,頑皮都當活潑了,她和孩子簡直分不開,吃過飯又抱著陪玩了積木,打撥浪鼓,看畫兒,孩子很久沒見爹娘,也是興奮得哇哇大叫,到二更才困得鬧覺,徐循又和皇帝兩個陪著送到廂房,看著睡著了才自己回來。

宦官們已經全退出去了,屋內除了幾個上夜的宮女以外,並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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