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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一點 (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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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另一半,是她肚皮裏爬的兒子給邀寵回來的,昭皇帝本人發揮的餘地都不是很大。若不是因為如此,太後又哪有如此深重的權威?

而她給新後提出的標準,頭一條上事舅姑就不符合,孫貴妃和太後之間的關系,現在可無論如何都說不上是良好。

皇帝也有點沒轍了,太後說的句句是理,只好一邊尋思著,一邊問,“那……以娘之意,該立誰為好呢?”

“我看,這後宮中也就只有徐氏,品德、功勞、人緣、感情,都足以配得上為你的繼後。”太後淡淡地道,“若你非要廢後再立的話,我看,不如以她為繼後,把羅氏接入坤寧宮中,雙方一起撫養大哥兒,如此方才能令我放心。”

這麽石破天驚,另辟蹊徑的一條思路,頓時是把皇帝給驚得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猜疑

不論如何,這立後的確是件大事,皇帝一時拿不定主意,也是十分可以理解。太後雖然說了這話,但也沒指望皇帝立刻就點頭稱是,見他沈吟不下,便主動道,“皇後廢立,畢竟還要以你的意思為主。我這個老婆子,也就白說兩句罷了,都這麽大歲數了,也不想為你操太多的心思……也免得你們年輕一代,嫌我老不死了!”

說是這樣說而已,剛才太後的做法其實已經是插手得一塌糊塗了,什麽叫做以皇帝意思為主?除了同意一個廢後以外,別的幾件事根本完全都是太後的主意。而且態度還挺強硬的,大有絲毫無法妥協的感覺,皇帝如果不想這麽搞,唯一的辦法似乎就是放棄廢後,但如此一來,皇長子還是得跟著母親一起遷入坤寧宮裏和皇後一起度日,而這又是皇帝絕對沒法接受的一回事兒,他又不賤,以前還想要個嫡子的時候,和皇後一道折騰那還說是有個共同目標,現在連嫡子都折騰不出來了,未來幾十年還要時常瞧見皇後那張臉,欣賞她那冷冰冰的表情和功利十足的行事,皇帝心裏想到就是直犯膩味。他覺得自己還真沒必要如此委曲求全,起碼也是個皇帝,這點主還是能做的。

可確定廢後,緊接著問題就來了,太後給的這條路,那是沒有什麽可商量的地方的。和她說‘您的思路我基本同意,就是有個細節您看能改一下不——改立孫氏為後行不行’,那等於是侮辱了老人家的智慧。母親的性子皇帝也很了解,若是局面沒什麽太大的變化,指望太後回心轉意改變態度,可是有點難。

強硬的辦法,不是說沒有,現在走出去就此不理會清寧宮,也不是說就不行了。以自己對老人家的了解,雖說手中還握有一些殺手鐧,但如此兩敗俱傷的招數,太後也不會說隨隨便便就給使用出來,為了個兒媳婦的位置,她不至於。

——但,望著老人家倔強緊抿的嘴唇,眉間隱約可見的皺紋,皇帝心裏卻也是硬不起來。雖說這些年來,母親不是沒有對自己嚴厲有加的時候,就是現在,對自己的起居甚至是朝政大事,都還是屢屢派人詢問,絲毫也沒有放松。但歸根到底,這麽做並不是因為母親貪權、戀權,純粹就是出於她對自己最真切的關心。有許多事,皇帝當時心存抵觸,如今想來,卻都是太後的一片苦心。就譬如說這個服用丹藥問題,沒孩子的時候不覺得,現在皇長子出生了,皇帝掐指一算,他懷上的時間,和自己完全斷藥的時間,恰恰好就是隔了一年。

若非母親一生辛苦為父親斡旋,只怕太子之位早已不保。甚至於說,若沒有她給自己帶來了生命,皇帝如今何能站在這裏和她頂牛?皇帝身受最純正的儒學教育,雖不說有心入《二十四孝》,但也還沒混賬到會和母親對吼的地步。老人家對孫氏這麽抵觸,也是可以理解的,一個,太後一生人持重守禮,最重的就是規矩二字,若非自己苦求,只怕早在羅氏有孕期間便戳穿了此計,此事若不給個完整交代,老人家心裏是斷斷不會釋懷的。

還有一個,前一陣子,孫氏確實是對老人家有點太不恭敬了,有些事情,她也許無意,但母親這裏一旦知道,卻未必是這個看法。在這一點上,皇帝對貴妃也不是沒有不滿的,這宮裏你貴妃可以和任何人過不去,但對一手把你拉拔大的皇帝親娘,卻不能有什麽蓄意不敬的地方。此事,就是太後不說,他也是有話要說。

但這一切現在都不是問題的關鍵,甚至不是次關鍵。皇帝沈吟片刻,便果斷地下了決定。

“皇後廢立,畢竟不急於一時。”他道,“現在外頭更關心的都還是立太子的事……”

話說出口,不由又是一怔——在母親跟前,皇帝肯定不會怎麽步步為營,誰閑得沒事和親媽玩心機啊?話說出口他才是完全想明白了,除非立刻反口,不認自己剛才對玉牒記名的許諾,不然,若立太子和廢後立後不能同步進行,孫貴妃勢必就要面臨朝野上下的質疑了——孩子都張揚出去,說是貴妃所出了,這會兒玉牒卻沒寫孫氏的名字……

皇帝對掌管玉牒的宗人府很有信心——這消息肯定是瞞不住的,起碼在太後有心反對孫氏的情況下,宗人府這邊根本都不是關註的重點。而如果說,在立太子前後,把立孫氏為後的勢也給造起來,那也還罷了,外頭的大臣勳戚們也不會來管這個閑事。可現在這兩件事要不能同步進行的話,外頭還不知把孫氏傳得如何呢,等到名聲壞了,就算說服了太後,要想廢後再立,只怕也是困難重重……

皇帝這下是真無語了,滿心的火,當著親媽的面還不好發,整理了一下紊亂的思緒,終究還是續道,“不如先把立太子的事商議出一個章程如何?”

“這孩子肯定就是太子了,”太後對好容易才生下來的大孫子,也肯定是相當看重的。都沒說什麽孩子太小,現在立太子只怕太不保險什麽的話。——其實按前朝規矩來說,一個孩子一般都是要養到八歲上,沒有太多夭折危險了才能說立太子的事。沒有養上十歲,都根本還不能算是人。“現在天氣太冷,不適合行禮,等春暖花開,孩子也滿了百日的時候,再行冊立大典。你道如何?可下詔讓禮部商定,把他該出席的場合稍微刪減一下,別的事情,走流程就行了。”

皇帝心緒稍緩——在這件事上,他和太後並不存在什麽沖突,“兒子也是這樣看的,兒子還想,不如在大慈恩寺給這孩子做一場祈福康健的法事……”

雖說是帝國之主,但此時的皇帝,不過也就是個平凡的父親而已,兒子的任何事,都想要事必躬親,和太後商議了好一會,太後突然嘆了口氣,“這孩子都生下來這麽久了,我還沒見過他呢。”

皇帝心中頓時就是一酸,望著母親的神態,一時哪裏還記得什麽利弊,什麽心機?因道,“從長寧宮過來,的確路途遙遠,怕孩子冒了風。不如,兒子現在就侍奉著您去看看他?雖才幾日,但胎裏黃已經褪了,白生生的可好看!生得倒是有些像爹。”

怎麽說都是大孫子,太後眼底閃過了一絲渴望的光芒,她顯而易見地猶豫了一下,方道,“罷了,我年歲也大了,路途這樣遙遠,若受了風生了病,可怎麽得了?一切等春暖花開後再說吧。反正,也沒幾個月了。”

就知道不會這麽容易……

這後院起火,婆媳鬧矛盾,確實是讓人煩心得說不出話來。最重要,這一次和他意見相左的還是皇帝的親媽,不是說你簡單粗暴地賜死或者幽禁能夠了事的。皇帝走出清寧宮的時候,真是滿肚子的邪火,卻又還要藏著不讓人看出來。——畢竟,他現在也不是當年的年紀了,若是在女人那裏受了氣就去鞭樹,別說別人,連皇帝自己都要看不起自己的城府。

可這家事和朝事不同,牽扯進來的每一方可以說是都扯著皇帝的心,皇帝心煩得只覺得腦袋突突地疼,被冷風一吹,一時間疼得都說不出話,跨在馬上穩了一會兒,方才胡亂下了決定,吩咐左右道,“去……去永安宮吧!”

此時天未過午,正是用膳的時候。皇帝沒在清寧宮用午飯,可見和太後談得不順。他身邊的內侍都是靜悄悄的,誰也不敢多話一句,即使聽說要去永安宮,多少都有些詫異,但也沒有人敢多嘴什麽,全都是老老實實低眉斂目,隨在皇帝身邊,一路進了永安宮。

“大哥怎麽來了。”徐循看到皇帝,有些詫異,但還是一如從前,站起身笑臉相迎,又迎上前親自幫皇帝脫掉了鬥篷,“外頭才下了雪,冷得慌,怎麽沒戴風帽嗎?眉毛上粘的都是雪粒。”

說著,便舉手為他拂去了雪粒,又摸了摸臉頰,笑道,“有些涼呢,快往炕邊坐坐,暖一暖。——可要換一雙襪子?剛才雪地裏走著,恐怕腳冷呢。”

走進永安宮裏,這份親切、寧馨又家常的感覺,是別處都無法得到的。雖說別人對他也許一樣照顧得細致入微,但誰也不能像徐循這樣自然又親昵地對他噓寒問暖。若是從前,就算心裏還有氣,徐循這麽一番服侍,皇帝的心也早就軟了下來。可今日,伴隨著太陽穴突突的疼痛,浮上心頭的卻是一股極為覆雜的情緒。說不上是感動、猜疑又或者是惱怒——剛才被冷風吹的一路,並不能使他冷靜下來,現在的皇帝,已經是徹底亂了。

徐循也看出了他的不對,她關切地將皇帝引導在炕頭坐了下來,“可是被風吹得頭疼?我記得馬十有一手好按摩功夫,要不然,讓他給你捏捏?”

皇帝捂著額頭擺了擺手,手往炕桌上一搭,不期然就擱到了一本什麽東西上,他的視線往旁邊一瞟,便見到了一本大紅色厚厚實實的禮單。

“誰給你送的禮啊?”皇帝一面說,一面就拿起來翻看了一下。

這一看,他的眼神就凝住了:雖說沒有送禮人的名字,但單從禮單上的物件來看,這絕不是外臣給徐循送禮能開出的單子。而且,說得那什麽點,外臣的禮單,也不會隨隨便便就遞進永安宮來。

“是胡姐姐送來的。”徐循的態度倒是十分坦然,還添了一句,“說是讓我給收著,等阿黃出嫁的時候,再為她添些陪嫁。”

皇帝心底原有的一些猜疑,因為徐循的態度,倒是又浮動了起來。——徐循雖然不是冰雪聰明之輩,但應該也不至於無知者無畏到這份上,當著皇帝的面就把她和皇後的勾當給暴露出來。

“這麽說……她那邊是一直都和你保持著聯系嘍?”他半瞇著眼,隨隨便便地就說了一句,眼神都沒往徐循那邊瞟的。“我還以為她這一陣子是都沒見外頭人,沒有傳話呢。”

“傳話也沒傳什麽。”徐循回得倒挺淡定的。“最後一次見胡姐姐,好像還是幾個月前了,她這一陣子不都是深居簡出,連大小請安都不出來嗎?不過,今早來送禮的時候,大宮女說了幾句話,倒是讓我猜到了一點……”

“她是怎麽和你說的?”皇帝便正眼瞅向了徐循。他的眼神在徐循臉上移來移去,卻找不到一絲不該有的情緒。徐循估計還覺得在和他嘮家常呢,整個人都挺放松的,聽他這麽問,猶豫了一下也就回答。

“她說,請我念著情分,收了她的禮,日後多照拂照拂大公主……”說著,徐循就嘆了口氣。“大哥,廢後的事,真定了?”

“嗯。”皇帝漫不經心地回答,“雖說是定了,可也給她留些體面,讓她退位修道吧……以多病上表,然後去清寧宮一帶給找個宮宇居住,把那邊改建成道觀也就是了。”

徐循面上掠過一絲悵惘,過了一會才說,“大哥仁慈。”

雖然說是這樣說,但表情上看,她顯然十分同情皇後。

皇帝覺得頭疼逐漸有所緩解,思緒仿佛也慢慢地清晰了起來,他微微笑了一下,“嗯?怎麽,瞧你的樣子,是覺得我太絕情了?”

“這……”徐循看起來還是十分無辜,仿佛壓根都沒有自己正被試探的感覺,她道,“那倒不是,只是心底難免有所感慨。胡姐姐的品德,沒什麽能挑剔的地方……哎,就是命不強,身子太弱了點。”

皇帝對此不予置評——徐循等於還是在表達對皇後的支持,只是,在廢後之事已成定局的情況下,這個支持根本什麽都不算。

“若是依你,我不當廢後了?”他閑閑地問。

徐循很明顯不想討論這個話題了。“都決定了的事,您再問我有什麽用,難道我說幾句,您就不廢胡姐姐了?”

皇帝半真半假,“這可難說。”

“若是以我看,”徐循嘆了口氣,也沒繼續躲閃,“沒有規矩不成方圓。胡姐姐沒有觸犯規矩,您要廢她是有點沒理,民間休妻還有個七出三不去呢……”

皇帝便做出意動之色,沈吟了一會,才道,“只是皇長子如今這樣,不好收科……這玉牒該怎麽記都難。皇後的意思,你聽說了沒有?她是想要記在她名下的。”

徐循囁嚅了一下,也搖頭道,“這麽做,也是違背了天理人倫吧……倒不如記在生母名下,放在坤寧宮裏養育罷了。不論是胡姐姐還是新後,日後都少不得由皇長子奉養,這麽做,倒也能兼顧了規矩和人情。”

不論是胡姐姐還是新後……

和太後如出一轍的說法……

坤寧宮幾次三番的往來和送禮——前一陣一次,今兒又是一次。

皇長子降生前吹的枕頭風……

皇帝的眼神慢慢地就失去了溫度,他垂下頭,漫不經心地擺弄著自己的荷包,過了一會兒,才柔聲道,“小循啊……也不瞞你說,胡氏這皇後之位,是沒法再坐下去了,這一回,我是鐵了心也要廢了她。”

如他所想,徐循對這消息並不感到訝異,她只是略帶傷感地點了點頭。

“不過,另立新後,如今我卻也不打算立孫氏了。”皇帝邊想邊謅,“她畢竟是德行有虧,如此立後,只怕就埋下了將來不合的種子……你道,我立你為繼後,把孩子和生母一道,放在你宮裏養,如何?”

屋內的氣氛,仿佛都在瞬間凝固,炕下侍立的宮人,不論資歷深淺,全都是難掩訝色,往皇帝看來。‘哐啷’一聲——卻是徐循驚掉了手中剛拿起來的茶碗。

而皇帝也半坐起了身子,擡起眼望向徐循,把她的驚容絲毫不漏地捕捉到了眼底。

☆、憤怒

繼後?

徐循整個人都傻在那了,腦子都轉不起來似的——繼後?

別說是這會兒了,就是選秀的時候,徐循也是做夢都沒想過自己能當上太孫妃,有朝一日入主坤寧宮。皇後這兩個字,對她來說感覺就十分遙遠,雖然嚴格地講,胡善祥和她的關系一直不錯,但這個職位也沒有因此失去它那耀眼的光輝,在徐循心裏,皇後和妃嬪雖然日日見面,但其中的溝壑卻無異於天塹,根本不是人力能夠跨越的。

現在忽然說要立她為繼後?徐循卡了半天——反射性地才‘啊?’了一聲,一臉迷惑地望向皇帝,等著他的進一步說明。

皇帝的神色也有幾分奧妙,徐循對他的情緒,以前一直還是看得比較清楚的——這也是因為皇帝在自己的女人跟前,往往從不掩飾自己的好惡。可現在,皇帝的表情卻不像是以往那樣容易捉摸了。徐循都沒法看明白他到底只是隨便說說,還是有幾分認真。

她的腦子慢慢地也開始轉了,首先浮上的還是不可置信,這樣的事,皇帝難道就如此隨便地決定了?而且,決定了以後直接來找她商量,總覺得很古怪啊……

倒不是說徐循對皇帝和自己的感情沒信心,入宮十年,女兒生了,到現在侍寢次數還是數一數二,來自幹清宮方面的關懷也從來都沒有少過,如果不是有真感情,單憑美色,這可能嗎?可以說你讓皇帝來講的話,與其讓胡善祥做皇後,倒不如讓她了——可問題是,這前頭不還是有個孫玉女嗎?自己和孫玉女的關系都到這份上了,難道皇帝還以為她登上後位以後,會和孫玉女和和氣氣的攜手度日嗎?

徐循想了下,倒是把這個思路給否掉了——對皇帝來講,後宮裏的事那還不得是照著他的意思來啊。人倫大事倒也罷了,這種後妃不合的問題,頂多就強硬要求她們兩人相安無事唄,難道還能鬧出什麽幺蛾子來不成?這事,倒是真阻止不了他扶立誰為皇後。就算有阻力,也不會是出自這個方面。

最離奇的事,是為什麽不立孫玉女,而是立她……

難道是太後那邊出手了?說起來,今日皇後低頭,自然不會第一個給她徐循送消息,難道是皇帝先於她收到了消息,然後便去清寧宮找太後商量。因太後反對繼立孫玉女,所以就改了主意準備立她?

徐循望向禮單,頓時就想深了一層:難道,是皇後明知事不可為,為了盡力避免孫貴妃上位,所以才向太後推薦了自己?

這個邏輯還是說得通的,只是非常不合乎皇帝的性格。徐循入宮十年了,現在經歷的是第三個皇帝的統治,貌似就是最好說話的昭皇帝,都不是那種沒主意軟耳根子的,這麽大的事,被太後說幾句就改主意了?皇帝沒這麽好左右吧。

各種想法飛過了她的腦海,徐循慌亂中竟不知該捕捉哪一個。邏輯說得通,可見皇帝不是隨便說說,可她該如何答?

算了,她不是快腦子,現在也是整個人驚呆的狀態,徐循索性把一切交給直覺,想到什麽就說什麽。

“大哥。”她有些不快地道,“玩笑可不好亂開啊,立後這麽大的事,能這麽想到一出是一出的嗎?”

不知是否她的錯覺,皇帝的唇邊似乎閃現了一縷笑意,“什麽叫做想到一出是一出……難道你不配做皇後嗎?”

徐循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她配做皇後嗎?

“我……我不知道啊。”徐循想了一下,也說不出到底如何才能做皇後,她捉住心中的關鍵,迷惑道,“應該……是不配吧?我又沒能給您生個兒子,這當嫡妻,怎麽也得要有子吧?”

皇後要是能生兒子,現在肯定也不會被廢了,徐循這話雖然看似天真,但倒還是一如既往地抓住了問題的核心。皇帝失笑道,“那按你這麽說,現在全宮廷也就只有羅氏配當這個繼後了。”

“我……我也不知道啊。”徐循還以一臉的問號,這立後到底是什麽標準,她本人從未想過,現在也不可能去不懂裝懂地和皇帝談論,保持沈默也就是最好的辦法了。倒是皇帝要說怎麽樣的人不堪為後,她還能說出個道道來。“我又不管選秀……這立誰,您該和太後娘娘商量去不是?”

屋內的氣氛,一時還是有些古怪,皇帝好像也被不按牌理出牌的徐循整得有點找不著北了,沈默了一會兒,才直起身來,以不容違逆的語氣吩咐下人們,’“你們都下去吧!”

沒有人敢耽擱,不論是皇帝帶來的人馬,還是徐循的嫡系,這會兒都和酒水一樣爭先恐後地往漏勺裏湧,多年的培訓,使得他們大體來說也都是維持了表面的平靜。——只是,眼神間傳遞的激動情緒,到底還是免不了的。

別說徐循的嫡系了,就連馬十,都免不得激動得雙手微顫:比起孫娘娘,馬十和徐姑姑之間緣分更濃厚,雙方的關系,一直也都是很密切的,馬十的對食年前沒了,按慣例他私底下要守孝一年,他還琢磨著,這新菜戶是該找剛入宮的小鮮花兒呢,還是往徐姑姑身邊的紅姐姐、藍姐姐身上使使勁。這要是徐姑姑能一飛沖天,舊日的情分,說不定幾十年後就是他馬十榮歸故裏的根本。你說,他能不激動嗎?

放眼望去,徐姑姑手底下的體面人,現在神色也都是激動內蘊,雖說是礙於有外人在場沒能竊竊私語,但可以肯定的是,回到下房以後,宮女子們少不得是要議論此事的。馬十恨不能把來龍去脈都趕緊和她們八卦一番,他是最知道細節的呀,猜也能猜出來,從清寧宮出來就過永安宮,又問了這樣的問題,肯定是太後娘娘把徐娘娘給推出來了唄。

前一陣子,徐姑姑和孫娘娘做對的時候,馬十還為她捏了一把冷汗。孫貴妃和她沒有什麽怨仇,壞人家的好事幹嘛呢?這一位可也是皇爺心尖尖上的人啊。若是生了個哥兒,以後徐姑姑可不就是被孫娘娘隨便揉搓了?這一輩子可長著那,萬一孫貴妃的哥兒就長大成人了呢?哥兒越長越大,徐姑姑卻只能是越來越老,對將來終究不是什麽好消息……

得,現在馬十是全明白過來了,徐姑姑心裏有數著那,先沒請動皇後娘娘,幹脆自己就對皇爺吹了枕頭風,這生母羅姑姑一保住性命,清寧宮那裏裏應外合地再一發力,孫娘娘現在那都是明日的黃花了,皇爺——皇爺雖是皇帝又如何了?天下事不順他意的那可多了去了,馬十伺候在皇爺身邊,都沒少聽他罵娘的。就算想立孫娘娘,如今局勢在這,皇爺心裏也得掂量掂量啊。

不顯山不露水,讓所有人心悅誠服地就走到了這一步,徐娘娘的手段,那真是得挑大拇指。——不愧是從前在南京領著他們和眾臣頂牛的徐姑姑,馬十是到現在才覺得自己看懂了一點點徐姑姑的手段,卻是早已經佩服得五體投地了。

眼看眾人都退到了屋外,他身為近侍中的首領,自然要親自守在門口。馬十不敢說話,在那用眼神找著柳知恩呢。從小一塊提掃帚棒長大的兄弟,如今雖然品級還低,可在徐姑姑跟前也是大紅人兒了,如今徐姑姑要有結果,可不就意味著柳知恩的結果也要來了麽?馬十這也是有意和柳知恩親近一番,也是真心想說聲恭喜,正好就拉他來守門了不是?

可眼神才落到柳知恩身上,馬十就是楞了一楞。

——柳知恩臉上,別說喜色了,竟是連點笑意都沒有的,還比平時都要更嚴肅。在一群遮不住笑意和興奮的下人跟前,簡直是太顯眼了。而且,他看來也是絲毫過來守門的意思都沒有,站在當地思忖了片刻,眉頭竟然是越皺越緊。

馬十心裏一咯噔,見柳知恩看了過來,便不由得是詢問地挑了挑眉毛。

柳知恩對他露出了一個苦笑,搖了搖頭,竟是沒有過來守門的意思,而是沖馬十拱了拱手,一回身,倒是消失在了正殿通往後花園的走道之中。

他這是幹什麽去的?馬十反射性地就想,該不會是——

連他都被這想法嚇了一跳,但卻又難以自抑地想:柳知恩該不會是去偷聽了吧?

永安宮和所有建築一樣,房梁高挑不大隔音,隔間又多,屋內道路曲折,對於熟悉永安宮地理的柳知恩來說,也許總有那麽一兩處秘密通道,是可以讓他竊聽到屋內動靜的。

可這麽做的風險有多大,也不用多說了吧?那劉能不過是多嘴了幾句,就落得個淩遲的下場,柳知恩若被發覺,只怕是滿門都要受他的牽連。

馬十倒吸了一口冷氣,也不禁開始琢磨了:這立繼後不是喜事嗎,柳知恩他何必呢?

卻是越琢磨,他的冷汗越是往下潺潺而落——徐姑姑的做法,站在皇爺角度來看的話,似乎又全是另一番風景了。

在外門口膽戰心驚的馬十恐怕並不知道,他還是落後了整個局勢一步。現在的皇帝,已經是把對徐循的懷疑給放下了——就像是他在徐循跟前,沒必要裝模作樣一樣。兩人在一起十年了,他對徐循的了解,又何嘗不深刻?說那什麽一點,連幾個內閣大臣的心思,皇帝都能看得明明白白的。徐循剛才但凡有一絲做戲的痕跡,皇帝還能給放過了不成?

徐循純屬被他娘坑了,皇帝很自信地想,如果說幕後還有誰的話,那也就是眼下只是靜等上表求退的皇後了。不能不說,這幾步都走得很好,皇後拋開別的不說,其實在謀略上,還是挺有水平的。

只可惜,就像是他不會和親媽玩心機,也不相信親媽會在沒有慫恿的情況下和他玩心機一樣,皇帝也覺得他的後院不是玩弄心機的地方。若有誰以為能夠憑借著謀略鉗制住皇帝,等待她的結局那就只能是參照胡氏了。——就這都還算是有情分的,沒情分的,直接一杯毒酒賞過去,難道她還能不喝?胡氏的謀略,並不能讓她坐穩皇後之位。而只會更增添皇帝對她的反感。就好比說今兒這事吧,要不是他還跑來永安宮求證一下,徐循豈不是冤死了?就看她前前後後做的這些事兒,要往壞裏去想她的動機根本一點都不難。皇後這不是損人不利己嗎,就這還送這送那的,好像他會委屈了阿黃似的。

“其實,和你說立繼後的事,也不能說是毫無鋪墊。”皇帝現在就很放松了,他沖徐循招了招手,“過來挨著我坐麽,隔那麽遠幹嘛,我又不會吃了你。”

把徐循攬在懷裏了,他才笑道,“剛才在清寧宮,娘是這麽說來著,廢了胡氏以後,她以為立你比較妥當。”

徐循吃驚得整個人又是一跳,這種近乎本能的生理反應,那是完全不可能作假的,皇帝被她逗笑了,“淡定點,這麽一驚一乍的,成何體統。”

“我——這——我——”莊妃有點語無倫次了。“大哥——我可一點都不知道哇。”

不用她說,皇帝也是早都肯定了這個事實,他摸了摸徐循的肩背,安撫道,“知道、知道,你是什麽樣的人,我還能不知道嗎?”

他輕蔑地掃了桌上的紅本本一眼,“依我看,這件事應該是皇後向太後提的意見。”

徐循回以一片沈默,皇帝摁了摁她的肩膀,道,“這麽簡單的事,不必我還給你掰開揉碎了分析吧?”

徐循搖了搖頭,倒是為皇後求情道,“胡姐姐就是有說這樣的話,肯定也是一片好意,況且她很快就要被廢了,無非也就是說說而已……”

“她算計著你呢,你倒是還一心為她說話。”皇帝嗤之以鼻,“快別傻了,她哪有什麽好意,無非是見你得了娘的意兒,又素來討我的喜歡,便挑撥你出頭和孫氏爭罷了。你還真以為她是誠心給你送禮?這是你實誠,沒中她的計策,換了別人,也無需我來問,只怕是早都開始想入非非了。”

徐循對此是一片默然,皇帝也瞧不出她心裏的想法——也許多數還是有點不服氣,但卻不會和他爭辯了。

今次將人遣下,確實是明智之舉,想到上次那莫名其妙的一架,皇帝心裏便是憋屈。他偏首親了親徐循的發頂,又道,“且先放下這事不提——還沒和你說呢,皇長子的生母羅氏,我是定了給她封個嬪位,玉牒上也記她的名字。”

這句話果然換來了徐循的笑意,她很自然地說,“恭喜大哥了,再沒有比生母更能善待孩子的。皇長子在生母跟前養大,必定會無病無災的。”

這倒也是這個理兒,不然,皇帝也不會妥協得這麽快。他笑了一下,又道,“不過,你孫姐姐還不知道這事,要是知道了,只怕是對你有埋怨的。”

徐循頓時又沈默了下來,不但如此,還低著頭把玩起了衣角,並不願擡頭去看皇帝。

“一家人過日子,有時候不論對錯,現在事情已經是這樣了,不論你孫姐姐打的是什麽主意,她反正也沒有成功。”皇帝不可能傻乎乎的註意不到徐循的情緒,“再說,她也沒對不起你不是?再要窮追猛打也有點沒意思了,論情不論理,你稍微還她個人情,這事也就這麽過去了。”

“人情?什麽人情啊?”徐循還有點傻乎乎的。

“傻樣,眼下不就是還情的大好機會嗎?”皇帝笑了,“胡氏不樂見孫氏繼她為後,便推你出來打擂臺。老人家那邊,和孫氏也有些齟齬,是以也是有意支持你,為的就是要壓制玉女。你這不是被退到了風口浪尖上了嗎?不如,你這裏先表態支持玉女,她以後也就不好意思和你為難,照舊是好姐妹。除了你以外,娘在宮裏還能捧出誰來和玉女對抗?到那時候,我再令玉女好生誠懇給老人家賠罪,這件事還不就是如此風平浪靜地辦下來了?一場風波,消弭於無形,可不是好呢?”

很簡單的策略,但卻要比硬扛著來得好。畢竟皇帝也不想和自己的親媽過不去不是,此事能如此結束的話,各方利益都得到彌補,可謂是雙全之策了。

可他沒想到的是,徐循卻沒有和他預想中那樣答應下來,反而還是垂下頭去,不和自己對視……這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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