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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一點 (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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屢見不鮮。”徐循又道,“為將來計,這樣的辦法也能保證後宮風平浪靜,皇嗣傳承名正言順。漢明帝馬皇後便養育了章帝,章帝待之比生母猶有過之,賈貴人亦是善養善終。以妾身所見,這麽處置是最為合適的。”

只是這麽辦的話,孫貴妃便無容身地了,起碼也得受到相當的處分,好日子那得數著過。所以徐循又補充了一句,“就不知大哥意下如何了。這條路,恐怕難得大哥首肯。”

“上策難行啊。”太後也嘆了口氣,“可有中策?”

“中策,那便是冊封生母妃嬪之位,詔諭三宮一起養育,”徐循想了一下,不是很肯定地回答。“如此一來,照顧了貴妃的面子,大哥應該也能點頭。”

這等於是讓太後和皇帝表態,糊塗賬糊塗了,過去的事不計較了。你孫貴妃還是當貴妃,孩子也算你一份,唯一的改變就是多了皇後和生母一起來養,雖說日後幾個媽之間免不得勾心鬥角,但怎麽說也是把孩子的身份給澄清了,該被懲罰的人逃脫了處置——這多少是對皇帝那邊做出的妥協。不過這宮裏朝中的事,最後能做到是非分明懲善揚惡的又有多少,這樣的交換,倒是足以讓太後滿意了。

“下策有麽?”她望著徐循,倒是又問了一句。

徐循默然片晌,真的好想說:皇後提出的不就是下策?可卻又不好說,想了下只好搖頭道,“放任此等態勢繼續進行下去,則為下策了。生母不得位,皇嗣如何自安?此時稍一放縱,只怕是後患無窮。”

太後似乎是終於滿意了,她意味難測地打量了徐循幾眼,忽然嘆了口氣。

“皇後已經不行了。”老人家終於是漏了一句真心話出來,她有幾分痛惜地搖了搖頭,“連大義都顧不上……她已是沒法再爭什麽了。”

徐循對此,也只能默然了。

太後支持皇後是為了什麽,除了婆媳多年的感情以外,還不是因為皇後的美德和名分?現在除了美德和名分以外,皇後還剩下什麽?

可皇後的這個提議,等於是把自己僅有的籌碼全都仍在地上來踩……一樣是奪子,皇帝瘋了才會打壓自己更愛的貴妃,把孩子送給離心離德的皇後,不提出正生母位分,就沒法占住大義。皇後連這件事都看不通透,還拿什麽來和貴妃爭?

接二連三的打擊,到底是讓昔年大度寬和智珠在握的皇後,變成了如今這個反覆無常思緒混亂的失勢者。皇後這最後一搏,恐怕不但沒有多少作用,還把自己多少殘留了一些的印象分,也要給敗壞掉了。

太後如今既然已經表態,徐循也可以談談自己的看法。“皇後娘娘自從滑胎以後,元氣虛弱,一時沒想通也是有的。您訓誡上兩句,把利害點明,以娘娘的品性,必不會執迷不悟……”

“幫人沒有幫到這一步的。”太後並不掩飾自己的失望,“這一次,孫氏做得不好。可胡氏的表現,也承擔不起皇後的擔子。滑胎至今都一年了,前幾個月她做什麽去了?孫氏錯了七分的話,胡氏也錯了三分。”

徐循有些不以為然,但她也不能和太後去爭辯——太後肯定覺得她兒子是沒有太大的錯處的,因只得委婉道,“娘娘自從入宮以後,也沒過過幾天省心的日子,前一陣子人又重病……”

有孫氏在,胡氏要說多松快那也是沒有的事。太後雖有些不以為然,卻也是嘆了口氣。“這都是命吧!”

徐循便住口不言,並不多說什麽。太後沈默了一番,方道,“過了滿月,就要寫玉牒了!”

這玉牒到底怎麽寫,就得看這個月內幾方勢力該如何鬥爭角逐。徐循點頭道,“如今後宮空虛無人,皇後娘娘、貴妃娘娘都不能主事……究竟如何措辦,當然應該由您和大哥一道做主。”

話說到這,徐循的參讚功能基本已經是發揮完作用了。到底采取哪一條策略,就得看太後自己的決定。就徐循自己看來,皇後出的下策,太後估計是不會采用的了。她支持的本來就不是皇後本人,而是後宮的秩序和正統,真你要說打感情分的話,孫貴妃還未必會輸給皇後呢,下策得利者只有皇後,損害的卻是皇帝和貴妃的利益,雖然看似是退了一步,但根本就是沒能抓住問題的關鍵。

而上策、中策,太後又會怎麽選呢?徐循還真是猜不出來。有可能太後的底線是中策,討價還價用的是上策。也有可能太後被皇帝一通說也就改了主意——反正,在這件事上,太後和她都是一樣的,要袖手旁觀可以,要下場摻和也可以,做到什麽程度,全憑心意吧。

徐循自認已經是盡過自己的心意了,見太後點頭沈吟,便欲起身告辭。太後瞅了她一眼,卻又是擺了擺手,把她給留下了。

“不論最後在玉牒上寫了是誰的名字,”太後顯得是滿臉的心思,“這養還罷了,教導的職責,難道真要交給她那三個娘?”

胡皇後和孫貴妃,不論如何都是經過完善教育的,文化水平高,為人處事也比較有水平,起碼不是那種上不得大臺盤的寒酸性子,但問題是,現在孫貴妃在太後心裏根本是沒有形象可言了,完全就是個奸妃。胡皇後,表現讓她也失望不說,又體弱,誰也不知道還能再活幾年。聽太後意思,這兩個人都不能勝任太子的母親一職,而太子生母,一個餵鳥的小宮女,想也知道素質如何。徐循雖然對她了解不多,但從太後的語氣看來,她也不覺得她能承擔得起教育太子的責任。

而在這幾個媳婦裏,現在最能給她分憂的也就只有徐循了。會問徐循這麽一句,十分正常。不過徐循從來也沒想過此事,被問得就是一怔,過了一會,才謹慎道,“這……太子大概幾歲就要開蒙了吧,出閣讀書以後,自有大學士們教誨——”

太後嗤之以鼻,“大學士?大學士能教他學識就不錯了。你可別被那些自我鼓吹的傻話給騙了,讀書人裏十個有九個,自己心眼都是歪的。現在的內閣裏,也就只有楊溥一人算是君子,再勉強算上半個楊士奇吧。其餘幾個人……呵呵。”

徐循又道,“那也還有大哥呢,言傳身教——”

“父母父母,大郎就是做得再好,也得有個母親和他配合。”太後銳利地看了徐循一眼,好像在說:你還在和我繞彎彎呢?

問題就是,這三人看來的確都不是很適合教導太子,從品德上來說勉強最合適的皇後,現在整個人不穩定到這份上,徐循也不敢給她在這事上做推薦了。她思來想去,索性一咬牙道,“娘娘若是擔心此點,不如親自為皇長子挑選養娘。您也知道這宮裏的規矩,孩子竟是隨著養娘還更多些。跟著母親的時間,終究是有限的。”

此話也並不假,按照典籍裏的規矩,皇子一般四五歲就分出去自己住了,此前此後,漫漫長夜裏和他睡在一起的人,那也是他的養娘,而不會是名分上又或者親生的母親。徐循想了一下,又添了一句,“還有皇長子的大伴,也當小心挑選。若是如此,不論誰來撫養,皇長子的品德應當都是確保無疑的。”

她到底還是不願吐口,在三個娘裏挑上一個。

太後點了點頭,突然語出驚人,“你說,若是讓你來養,如何呢?”

“萬歲爺爺哎,”馬十有幾分心疼地抱怨了起來——他跪在皇帝腳邊,伺候萬歲爺脫靴呢。“您這跪得,膝蓋都給磨破了,也不和奴婢們說一聲……”

“哦——”皇帝掀起袍擺,這才瞧見自己膝蓋上兩塊醒目的烏青:這幾天內,他跪下祭祀祖宗的次數實在是有點多。多到今兒下午微服出宮,去城內香火頗盛的憫忠寺還願拜佛上香時,居然把寶貴的膝蓋給磨破了。不過因為當時跪得腿麻的關系,自己居然是沒能感覺得到。

“也不是什麽大事,一驚一乍地做什麽。”他笑罵了一句,“你個沒出息的奴婢秧子,讓上內書堂都不上,也就配一輩子給爺脫靴了。”

馬十為人雖然伶俐,服侍皇帝極為盡心,但文墨之事上卻實在是狗屁不通,前一陣子宮內興辦了內書堂,延請大學士入內授徒上課,教導宦官們讀書寫字。馬十屁顛屁顛地去進修了一陣子,便因為實在跟不上功課,灰溜溜地又回來了。皇帝可沒少拿這事來笑話他。

“能給爺爺脫一輩子靴,那是奴婢的福分。”馬十當然也不會生氣,腆著臉和皇帝逗悶子。“萬歲爺就是踹我幾腳,那也都是給下輩子積德的‘龍踹’。”

“說什麽呢你。”皇帝被他給逗笑了,伸出腳虛虛地踹了一下,“快給朕換了衣服,進宮去看寶貝兒子去。大半天沒見了,還怪想的。”

這孩子出生到現在剛滿七天,每天皇帝都必須親自看上一眼才能安心,下午剛出去回來,這會兒都快初更了,明知孩子肯定已經睡了,也還是要過去看一眼才放心。馬十褪下了沾滿泥水的皂布官靴,拿燙熱了的濕布給皇帝包了光腳擦拭過了,又換上幹布揉搓了一番,直到皇帝雙腳都焐熱了,方才給換了嶄新的白綾襪子,套了新靴子,“爺爺您這好半日,連口點心都沒用——”

皇帝也是有點餓了,“那就吃一口再過去,順帶把今日的折子拿來翻翻。”

今日經過節略和內閣貼條的奏折,便被送到了皇帝跟前。為首的一大疊,都是請立太子的奏折。內容麽當然是千篇一律的套話,沒什麽可看的,但皇帝卻還是饒有興致,一本一本都翻開來看著。——以朝中地位最高,資格最老的太師張輔為首,京畿一帶能排得上號的大臣全都上了折子。送折子的人也用了心思,基本都是按官位往下排的,皇帝咬著一個饅頭,一邊吃一邊慢慢地翻,時不時還笑一聲。內侍們拿眼睛互相看著,都是偷偷地抿著嘴笑。

雖說什麽時候用飯,那都是看皇帝自己的高興,但眼看到了晚膳時分,幾個內侍還是鬥膽請皇帝別再誤了晚飯了——今兒中午,因為著急出宮,皇帝就沒能好好吃飯來著。

“都這麽晚了。”皇帝哎呀了一聲,“罷了,今兒就不過去了,免得又驚動兒子。小混蛋晚上都睡著呢,過去了也看不著。”

遂又是換了家常穿的便鞋,這邊自有人出去傳膳,那邊就有人捧著放牌子的盤子過來了。

眼神在盤子上來回巡梭了一會,皇帝興致缺缺地揮了揮手,“算了,今兒就不叫人了。”

最近一心都撲在兒子落地的事上,沒有什麽和妻妾們卿卿我我的需求——就是一頭牛,耕耘了幾年那也有點力不從心啊。現在,他是可以毫無負擔地好好歇息一會兒了,這幾天皇帝除了去長寧宮看兒子以外,基本和後宮都沒什麽接觸的。

吃過飯,皇帝抱著奏折進了寢宮,靠在床邊慢慢地翻看著,屋內也是靜了下來:任何一個人都有希望獨處的時候,皇帝也不例外,就寢時候,屋內最多是留兩個宮娥服侍,都不會太多的了。頂多就是他身邊一般還留一兩個內侍過夜,這和後宮妃嬪們的習慣是不一樣的。

在一片寂靜的氣氛中,一位內侍悄悄地出現在皇帝身邊,為他剪去了燭花。皇帝並未多加留意,他已有了幾分困倦,連眼神都慢慢地朦朧了起來。

“回稟皇爺……”

那內侍低低柔柔的聲音,驚破了皇帝的迷蒙,他的頭猛地一點,人也清醒了過來。“嗯?”

“奴婢該死,不合偶然聽說了坤寧宮的動靜……”很柔和的開頭,個中用意,卻依然是分明無比。即使劉用落了個淩遲碎剮的下場,可為了富貴兩字,還是不斷地有人前赴後繼地走起了大繩。

不過,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皇帝的態度卻不多好,他眉頭一皺,本待嚴詞呵斥。可隨著那內侍不疾不徐的敘述,要出口的話,卻又被吞了下去。

“說下去。”當內侍的敘述出現了短暫的中斷時,他沈聲道。“皇後是怎麽和太後說的來著?”

他的眼中,閃閃爍爍,卻是慢慢亮起了深思的光。

☆、驚訝

徐循簡直都要暈過去了。

皇長子給她養?虧太後想得出來!

就是太後想給,皇帝也點了頭,徐循都不會接下這個燙手山芋的。事實上,她都不讚成把孩子給皇後以外的人來養,要麽親媽,要麽就是皇後,除了這兩個人以外,別人有誰有資格來養皇長子啊?這要是沒養好了,那算誰的?

“妾身自知資質有限。”她毫不猶豫地就給回絕了,“怎敢教養皇嗣。”

說完了,想想趕快補了一句,“如是娘娘以為皇後和貴妃都不能教養皇長子,以妾身之見,不若交還給生母親自教養,或是由娘娘出面撫養,亦不失為穩妥之策。”

太後眉頭一皺,深深看了徐循一眼,“你這可是有點拈輕怕重了啊,莊妃。”

徐循趕快就給起身跪下了——雖然太後話裏沒有什麽指責的意思,但這姿態還是得做出來,人沒有嫌禮多的,“娘娘明鑒,妾身出身微末,資質淺薄,怎堪教養皇長子?按說,宮中除了皇後和生母以外,也沒有別的妃嬪可堪養育皇長子的。”

至於為什麽孫貴妃會被列入養育候選,那理由大家都明白,也不必多說了。

太後嗯了一聲,倒是也沒反駁,只是微微冷笑了一下,“要按你這樣說,宮裏還不能出現陰奪人子的事呢。這世上難道就活該講規矩的人瞧著不講規矩的人,這麽高高興興地昂首上驤?”

“這……”徐循一時不知如何回話,想了想,便字斟句酌地回道。“正因如此,才要娘娘出面主持公道啊……”

太後深深地瞅了徐循一眼,“你先起來說話吧——私下議事,何必如此多禮?反而顯得見外。”

什麽時候,她都變成太後的內人了。徐循有點受寵若驚,也沒有再矯情做作,緩緩起身坐了下來,又勸太後。“終究誰來養孩子,其實也就是個名分,這孩子若不能跟著皇後,其實倒還是跟著生母最好。畢竟是親媽,定能好生照料的。若是不行,養在清寧宮內,也不失為一件好事,這不是親生的,放在誰宮裏都是尷尬不是?畢竟是千辛萬苦才生下來的男丁,該怎麽帶才不算是虧待了孩子,那可沒譜呢,除了親媽以外,誰能禁得起這樣的掂量?”

這話倒是在理,也越發透出了徐循剛才言語中的真心實意。確實,哪怕是皇後呢,這不是自己親生的孩子就是不好帶的,孩子有個頭疼腦熱的,誰知道旁人就犯什麽嘀咕了?倒是親媽來帶,就沒有這樣的煩惱了。就從這個角度來說,清寧宮都不是很適合養育孩子,萬一帶出個三長兩短了,和皇帝的母子之情,難免都要蒙上陰影。

太後沈吟了片刻,望著徐循的眼神,已是柔和了許多,她想了想,又道,“不如令親娘貼身照顧,住到坤寧宮去,你瞧著如何?”

此舉旨在維護皇後的地位,若是玉牒上寫的是生母的名字,這孩子就徹底沒孫貴妃什麽事了。說實話,徐循還是不大看好這計劃的成功幾率,不過轉念一想——這樣處置,對孩子倒是最好的,也未必皇帝不會讓步。便含笑點頭道,“娘娘聖明,此舉確實是十分妥當。”

“若是如此,那玉牒上該記誰的名字呢……”太後又在猶豫此事了。

都讓親媽帶了,記誰的不是親媽的孩子啊?徐循道,“還是記生母的最為名正言順吧。”

太後點了點頭,沒有再說什麽,徐循見此,遂起身告辭,太後也沒有多留。

自從孟姑姑被打發出去以後,太後身邊的老宮人做事都特別小心,雖說徐莊妃退了出去,但沒聽見太後召喚,也不敢貿然進門。

等了許久,已是快到用膳的時間了,幾個宮女子便在門口遙遙地拿眼神互相示意,卻也沒什麽人敢叨擾了太後。——若是平時還好,這幾日老人家心緒正不順呢,若是打擾了她,誰知道會不會落得和孟姑姑一樣的結果?

可馬上就要擺飯了,如是老人家沈浸在心事中,誤了飯點,又沒人提醒的話,指不定出來也會發怒,總得進去提醒一聲才好。

幾人正在那用眼神糾結誰進去呢,門簾一響,腳步聲就從裏間踱了出來,一群人頓時都變成墻根的一道影子,就怕被註意到了。

又過了一會兒,大棉門簾動了一下,兩個宮女忙上前挑起了沈重的門幅,太後微微一低頭,就從屋內鉆了出來。——身上卻是已經穿戴好了大毛鬥篷。

“走。”她隨口招呼門邊站著的宮女子,“你隨我去。”

宮女子忙就扶住了太後的臂彎,伺候著她下了臺階,“老娘娘是要上哪兒閑步去?可要喚輦?”

太後微微猶豫了一下,“讓擡個暖轎來吧。”

“是。”一聲清脆的應答,頓時就有人去傳話了,太後出門的諸多裝備也為人一一送來。昭君套、大風帽、手套、暖爐……等老人家裝備好了,暖轎也到了,老宮女服侍著太後坐進了暖轎裏,垂手等著她的示下。

等了半日,還沒等來了太後指示。老宮女有些詫異,不免壯著膽子瞟了太後一眼,只見老人家坐在暖轎之中,雙眉緊皺,竟似乎是在沈思著什麽。

“去……文廟張貴妃那裏。”

也許是意識到了自己的遲疑,太後微微一睜眼,又是看似沈穩地吩咐了起來。

——只是,對於跟隨她多年的老人來說,這話中的一絲猶豫,卻是如此的醒目、鮮明。

從清寧宮折騰回永安宮時,已經是快用晚膳了。徐循疲憊地進了屋,見著嬤嬤們和柳知恩面上的疑問之色,搖頭道,“我現在是什麽都沒力氣說了……”

話雖如此,可柳知恩不能在宮中過夜,徐循休息了一下,到底還是把他叫到身邊,將自己和太後的對話交待了一遍,“甭管你怎麽在心底埋怨我,這孩子我是真不願意養——不過,你要有氣那就直接說吧。”

柳知恩靜靜道,“娘娘說的乃是正理,這孩子確實不是永安宮該養的。奴婢又怎會埋怨娘娘呢。”

徐循細看他眉眼,見柳知恩神色平靜,倒不像是做違心之論的樣子,倒有點奇怪。“我還以為你會在心底把我給罵死呢。”

柳知恩被她逗得莞爾一笑,“娘娘何出此言?奴婢倒是不明白了。”

“真不怪我摻和進了這事裏?”徐循的心情也松快點兒了,沖柳知恩挑著眉毛,“一點也不怪?”

“一點也不怪啊。”柳知恩自然地說,“娘娘是永安宮的主子,您想怎麽做事就怎麽做事,只要娘娘高興,奴婢就是陪著娘娘去了南內,都是心甘情願的,又怎會怪呢。”

徐循嗤笑了一聲,“你這不就是在怪我嗎?不然,幹嘛拿冷宮來嚇唬我?”

“隨娘娘怎麽說吧。”柳知恩的眼神裏帶了一點笑意,“娘娘要是會被冷宮給嚇著,也就不會如此行事了。”

徐循哈哈一笑,“去你的,拿我來打趣,柳知恩,你膽子倒是越來越肥了!”

她思忖了一番,又叮囑柳知恩,“往後這段日子,宮中必定是風風雨雨的難以平靜,到時候,咱們的處境怎麽樣可還不好說。你,我是信得過的。可別人那邊……這番話也別輕易告訴了出去。”

柳知恩絲毫不曾訝異,反而隱隱帶了一絲讚許,他欣然道,“奴婢明白。”

頓了頓,又道,“本想和娘娘說個新鮮事兒,如今看來,娘娘聽了也不會覺得有多吃驚……清寧宮被打發出去的孟姑姑,本是罰去了浣衣局服役,如今倒是報了老病不堪使用,被人接出宮去了。”

雖說是各為其主,但宮女和宦官不同,對出宮還是有個盼頭的。尤其是孟姑姑這樣手中執掌了權柄的大宮女,年歲也不小了,有所求也是很正常的事。徐循笑了一下,“是孫家在背後操辦的吧?”

“瞞不過娘娘的眼神。”柳知恩捧了她一下,才道,“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只看太後娘娘和您是單獨相處,便可知道她老人家對清寧宮內外,已沒那麽放心了。”

連清寧宮尚且如此,永安宮的人心如何,更沒法保證了。徐循自知自己走的這條路不能為所有人理解,幾個嬤嬤就有異心,也是人之常情,可臨到這時候,也不免有些過不去,嘆了口氣沒有說話,過了片晌方道,“這件事,我也是對得起我的心了。胡姐姐那裏,不至於難以見她……事態如何發展,只靜觀其變吧——這本也沒打算繼續插手,就是要賣我,又能賣什麽呢?只盼著我們這裏,就有誰有了異心,也能看明白這點,大家太太平平地過吧。”

柳知恩點了點頭,安慰徐循,“不過未雨綢繆而已,幾位姑姑都是極忠心的,必不會對不起娘娘。說那什麽點,太後老娘娘畢竟是老了……”

這還是太後呢,今年連五十歲都沒到,只因為流露出倦勤的心思,對外事過問得沒那麽嚴密了。這便被人明目張膽地欺到了頭上,人情淡薄處,連太後都不可免,徐循對永安宮卻沒這麽樂觀。她搖頭道,“人心可是禁不起風雨的,這一次事情,和從前所有風雨不同,栽了,我得不是,安穩過去了,我也沒好處。也不是誰都能和你一樣忠心耿耿的。”

柳知恩欲要寬慰,卻也只能是欲言又止,說不出話來,徐循見他這樣,倒是一笑,“罷了,你也早些回去吧。腦袋掉了也就是碗大個疤,又不是什麽大事,也不必如此牽腸掛肚的,該怎麽樣就怎麽樣唄,難道孫家人還能把我們家給滅了滿門?還是用心帶點點吧,別的那都是虛的。”

柳知恩回去以後,徐循胡亂向嬤嬤們交代了幾句,“清寧宮那邊也是心意難定,讓我過去幫著參讚參讚……”

帶了點點吃過晚飯,她便早早地歇下了,一夜無夢,睡得很香。

第二日早上起來,便聽說了一樁不小的八卦。

“大哥去坤寧宮了?”她問孫嬤嬤。“晚上去的?”

“用了晚膳去的,”孫嬤嬤很肯定地說,“呆到後半夜,才出來回了幹清宮安歇,現在是滿宮裏都傳開了。”

這……徐循也有點拿不準了。——難道,這是坤寧宮要覆寵的意思了麽?

皇帝心思如何,現在是誰也猜不準了。皇長子生母的命給保住了,又是個男丁,讓孫貴妃收養的心思說不定是早已淡去。雖說和皇後感情不好,但要說起來,滿宮裏也就她有資格照看皇長子了。為此和皇後和解……以前皇帝肯定不會答應,現在卻不好說。反正皇後也不能生了,不正是養育皇長子的最好人選嗎?

“留意一下宮裏的動靜。”她沒有下結論,只是吩咐著孫嬤嬤。

幾個嬤嬤自然是心領神會,自去做事。徐循這裏深居簡出,只顧著帶點點,自己卻是並不肯出門一步。

這天還好,也許各宮都和徐循一樣莫名其妙,眾人倒是都持了觀望的態度,可等皇帝在接下來幾日接二連三地去了坤寧宮以後,以風向標趙昭容為首,一幹跑長寧宮的低等妃嬪,又一窩蜂去給皇後請安,連大小請安的日子都顧不得了,生怕遲了一天,就得罪了皇後似的。

徐循很是無語,也不像是身邊幾個嬤嬤那麽樂觀——皇帝已經很久都沒去給太後請安了,她還是滿了解皇帝的,他對母親的敬重和親近之心從來不弱,此時若是回心轉意,只怕第一個就該去清寧宮和母親修覆一下關系。

果然,這些湊熱鬧的妃嬪們,皇後還是一個也沒有見,雖然皇帝還是定期去坤寧宮探訪,但平日裏,皇後卻是閉門謝客不說,連自己宮裏的宮女都看得緊緊的,絲毫也不肯放出門去。坤寧宮裏到底發生了什麽,竟是成了不解之謎。

很快就到了十一月底,皇長子的滿月禮近在眼前,諸臣請立太子的奏章已經上到第三遍了,皇帝卻仍還沒有批覆。君主態度的暧昧,未免使臣下有了幾分疑惑,這第四遍奏章,目前還沒人往上遞。朝中京裏的政治局勢,仿佛也是陷入了重重的迷霧之中。

也就是在這樣的氣氛裏,這天早上起來,徐循的永安宮,第三次接待了大宮女藕荷。

她還是帶著禮單來的,這一次,這本禮單厚得和一本書一樣,藕荷跪在地上,給徐循請了安,“稟莊妃娘娘,我們娘娘請給您帶句話……”

她的語調平靜而傷感,“娘娘說,這一次,她是終於看明白了——可,卻也是再來不及、追不回……欠您的情,這輩子也還不清,只還厚顏求您一件事——日後,還請莊妃娘娘多照應照應皇長女,能留給她的東西,也只有這些了……”

徐循望著這本厚厚的紅單子,不知如何,忽然想到了剛入宮時太孫妃給她念嫁妝單子的情景,此時此刻,回首前塵,心中豈無感慨?

她長長地嘆了口氣,“娘娘何須如此客氣?事已如此,也正好安心休養……皇長女的事,我若還有一絲力氣,必定盡力照拂。”

藕荷俯□,重重地給徐循磕了幾個頭,到底還是忍不住露了一絲哭音。“如此,便多謝娘娘恩德……”

也就在同樣的時刻,太後緩緩放下了茶盞,神色覆雜地看了皇帝一眼。

“要廢後,可以。”她爽快地說。

皇帝先是一驚,後又是一喜,才要說話時,太後又豎起了一根手指。

“但——玉牒上,大哥兒的母親,得記他生母的名字。”

顯然是早就預料到了今天的情景,老人家已是胸有成竹,這一番話,說得十分順暢,一點思考的痕跡都沒有。——卻也並沒讓皇帝感到詫異。

知子莫若母,母親對他的了解有多深,皇帝心中也不是沒數。再說,只怕坤寧宮那裏,也是早都給清寧宮送過消息了。

正因為清寧宮那裏一直都沒有音信,皇帝今日才會主動上門拜訪,知母莫若子,對母親的性子,皇帝難道就不了解了?長寧宮和清寧宮的沖突又不是什麽秘密,稍一詢問哪還有不知道的?還要算上之前幾個月的悶氣……太後會把這口氣咽下肚子裏,那才怪了。

“成。”他稍一思量,也覺得此事合情合理,便順暢地答應了下來,還主動買一送一。“兒子意思,給那羅氏一個嬪位,娘意下如何?”

“玉牒的事,說定了?”太後沒搭理這個話茬,而是又問了一句。

“自是依母後意思去辦。”皇帝有絲詫異,卻仍是應了。

“這羅氏呢,好歹誕育了皇嗣……怎麽你也封個妃吧。”太後這才提起了皇帝的話題,略帶諷刺地一笑,卻也沒有多糾纏此事。“是妃是嬪無關緊要,給個名分那就行了。”

她又沈思了片刻,方才緩緩吐出一口氣,續道,“我知道你廢後的意思,是不願讓胡氏來教養太子……這事,你顧慮得也有理,胡氏那身子,是禁不起這般勞累。”

“娘說得是。”皇帝欠了欠身子。“胡氏現在只宜靜養,不適合再有什麽操勞之處了。”

太後點了點頭,“後位不宜虛懸太久,尤其羅氏這個情況,也不適合教養太子。你說是不是?”

一步一步,都是沖著他想要的方向走,皇帝此時反而有點不安了,他略帶保守,“娘言之成理,羅氏的確不是帶孩子最好的人選。”

“嗯。”太後也很滿意,“依你之見,該立誰為後呢?”

“這……”皇帝頭皮有點發炸了,他硬著頭皮道,“孫氏自孩兒還是太孫時起——”

“孫氏雖說曾被列入考慮,”太後卻是不假思索地打斷了皇帝。“但文皇帝昔年便以為她身體孱弱,難以生育,且性情狡詭、暗藏心機,親口將其黜落。若非當時我在禦前為其求情,竟都意欲將騎另配他人。先祖遺命言猶在耳,孫氏資質,不堪為後。”

當時婚事生變,的確是太子妃居中周旋為孫氏爭取,太孫得她囑咐,都不敢為孫氏說話,免得文皇帝一個不喜,她便落得個三尺白綾的結局。文皇帝是怎麽評價孫氏的,只有如今的太後有發言權。皇帝雖然郁悶兼懷疑,卻也沒有當面指責母親編造瞎話的道理,只好改打感情牌,央求道,“娘,此事都到今日這個局勢了,若不立孫氏為後,她該如何自處——”

“那是她的事。”太後漠然道,“國朝後位,豈可因人情輕許?孝慈皇後、仁孝皇後,哪個不是母儀天下,品德無可挑剔?就是我,雖不敢和前人相比,亦可以誇口,上事舅姑下撫子女,還能令這一家子老小都算滿意。”

何止是還算滿意?文皇帝多次親口稱讚,仁孝皇後也是愛重不已。可以說,昭皇帝的皇位有一半是她斡旋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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