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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一點 (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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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位的時候,貴妃抱養子嗣的,說難聽點,一個妾抱了一個通房的孩子,這算是怎麽回事呢?

當然,計劃是這樣,到時候可能實施的過程裏又會有很多波折,但在徐循來看,皇後這麽做的風險是很小的,畢竟,她實在是已經沒有多少能失去的東西了。

這也不是一道很難以計算的數學題,但皇後卻是沈默了良久,方才點頭道,“你說得有理……小循,這個宮裏這麽多姐妹,今兒我算是看清楚了,也就是你對我有真心。——真是謝謝你了。”

徐循想到皇後昔年對自己的照料,心中的感慨和酸楚真是難以言喻,她低聲道,“娘娘萬別這樣說,我也沒做什麽。”

“你還沒做什麽?”皇後失笑了,“說了這番話,已經是夠把我當自己人了。”

“若要這樣說,昔日娘娘對我的照顧又該怎麽算?”徐循搖了搖頭,“娘娘從前對我說過,咱們姐妹不是外人。這些年,我一直把這話記在心裏。”

皇後也不禁勾起唇角,她握住徐循的手拍了拍,“我也一直都記著這話……我知道,咱們兩人間誰都沒有壞心眼。”

是不是真的從沒有過壞心眼,徐循實在不敢說,有時候她覺得在這宮裏過活,就像是在黑暗中盲目摸索,每個人的面目都是這樣的模糊,連她自己都不敢說她沒有往壞裏去揣測過皇後。但起碼,她們倆做出來的事,最終對對方都是好心,這也已經夠了。

“我盼著姐姐能早日康覆。”她真心實意地說,“皇子、皇女們,都還要仰仗您的撫育呢。”

一般人家,正妻就算無出,庶出子女也得把她當親媽來看。很多人家的孩子,對嫡母的感情也是很深厚的——從小被管大、養大,一處吃一處喝,不是血脈之親,也能有濃厚的親情。就算沒有生孩子的可能了,皇後也可以——而且也應該盡力教養還沒出現的皇長子,這不但是她的權力,而且也是她的職責。

皇後卻只是很無力地笑一笑,她有點站不住了,就近在廊下給自己找了個地方靠著歇腳。

“就因為你和我貼心,我今日也和你說句真心話……”她輕輕地閉上了眼。“這些事,我也收到了一點風聲。該想的,我也想得明白,可小循,我沒力氣了。”

她低聲說,“讓他們去折騰吧,愛怎麽樣就怎麽樣。我也不想爭了,她要做皇子生母,就讓她做,要做太後,讓她做,她總不能還把我給殺了吧?我就在這坤寧宮裏住著,她要殺了我,我也就在這不挪窩了,愛來就來,我等著呢。”

皇後的話,說得是真情實意,沒有半點虛偽。徐循望著她,一時也不禁無語,過了許久才低聲道,“也是,反正再怎麽樣,也得尊您這個皇後嘛。姐姐你現在可是超脫了……”

話說到這份上,還有什麽好繼續的?徐循扶著皇後進了裏屋,看著她睡下了,方才告辭出來。

回到永安宮裏,柳知恩一早等在那了,他是知情人,徐循今日去請安去了這樣久,以柳知恩的智商,如何猜不到這是在做什麽?徐循一回屋,他就跟進來了。“娘娘——”

徐循也沒有吊胃口的意思,“沒用了。”

柳知恩的眉毛就挑了一挑。

“皇後已經垮了。”徐循的聲調冷而幹脆。

想了想,又不免嘆了口氣,“還記得我和你打的比方嗎?”

柳知恩輕輕地點了點頭,“您覺得……皇後娘娘已經被吞進去了?”

“何止是吞進去,我看,她是早被嚼吃光了。”徐循低聲說,“現在剩下的,就是吐出來的一點渣子而已。”

柳知恩也不禁默然無語——皇後的命,不能說不好,卻也不能說好,命中帶來了這天降的皇後位置,卻也是奪走了生男的最後希望。也許有的人會在這樣的打擊後再站起來重新出發,但從徐循的反饋上看,皇後卻是不存在這樣的可能了。

那也就沒辦法了。皇後不能說沒有一搏的實力,肯幫她的人也絕不會少,太後、徐循,都是很重量級的幫手,但她自己先垮在那了,別人就是扶,都扶不起來。

後宮裏又有誰會做這麽費力不討好的無用功?

“比起來,孫姐姐是要強韌一些。”徐循想想,也不免感慨萬千。“一樣是命運多舛,眼下,她不是又有可能再添個男孩了?”

皇後不插手,太後壁上觀,這孩子若是男孩,肯定是要記在孫貴妃名下,當作親養的來處理了。

“咱們要不要……”柳知恩小心翼翼地問了一句。

“管那麽多閑事做什麽?”徐循反問,“管了以後,孩子就變成我的了?”

“也是。”柳知恩想想也笑了,“橫豎,這事也和咱們沒什麽關系。娘娘還是安心在永安宮帶點點是真的。”

“可不是如此。”徐循笑了一下,“這要是生個男孩,我也為孫姐姐高興——這一下,她可真是心想事成,揚眉吐氣了。”

雖說如此,但話裏到底還是帶了點譏誚。柳知恩看得是清楚分明:雖然沒立場說話,但莊妃娘娘心裏,是有點看不上貴妃娘娘行事的。她心慈,肯定是見不得這樣的事兒。

不過,雖然看不過眼,但說到底還是那句話,管不管,這男孩都是別人的,也輪不到徐莊妃來帶,這事兒,終究還是別人的事。永安宮啊,作壁上觀那也就行了。

這一觀,就觀得是風平浪靜,就觀到了隆冬臘月。

☆、感情

三翻六坐,七爬八走,不知不覺,點點也已經到了能憑借自己的力量坐起身滿地爬的時候了。——也是因為這孩子添了本事,現在活動範圍反而被限制住了,徐循特意令人清出了她居住的正殿東廂房南間,這一整間屋子除了點點的玩具以外,什麽東西都是拿木頭做的,一點瓷、鐵也不許進屋,免得點點碰碎了受傷。聽了乳母的話,又給點點縫制了一件從頭到腳都是連身,只有襠部是兩片皮子搭在一起的大衣服,平時抱她出門透氣的時候,連身衣一穿,毛鬥篷一裹,小孩子渾身都是熱的,一點也不會受涼,到了外頭要用凈房也方便,一蹲□,小屁屁就露出來了。

太後對這設計就讚不絕口,笑道,“你這個乳母,倒是個能耐人——也是你慈和,不然,底下人未必這麽盡心伺候。”

畢竟是公主,乳母就是伺候好了也沒多少體面,苦挨十幾年,能拿一筆錢出去就不錯了。自然不如皇子那樣得到看重,乳母、宮女們,的確很可能不如服侍皇子那樣盡心盡力。這也是徐循待下好,才把下人的積極性都給調動起來了。

“是點點惹人愛。”徐循笑著說,“連您都這樣喜愛,底下人哪有不喜歡的。”

也是,比起何仙仙的狗尾巴,還有孫玉女的圓圓,點點的確是更得太後喜歡。——這孩子健壯啊,當時就胖大得幾乎生不下來了,現在吃得也是圓滾滾的,一笑起來,兩邊臉頰上都是肉,才八個月,咿咿呀呀的也會說好些話兒了。而狗尾巴體弱,說話慢,又老生病,不能常到太後跟前,比起來,除了皇後出的阿黃以外,可不就是點點得她老人家的喜歡了?莫說太後,連兩個太妃甚至是文廟貴妃,都很喜歡點點。——她們自己的孩子,也都還沒有生出孫輩來,就是生出來了,也肯定不能時常抱進宮來見面的。

至於圓圓,雖然養在公主所,和阿黃就是鄰居,但自從她母親封宮養胎開始,太後就再沒召見過這個孫女兒了。反正她幾個月擺出的態度,就是當長寧宮那邊完全不存在一般。這都多會兒了,按說,孫貴妃應該是馬上就要‘生’了,清寧宮這邊是連產婆和乳母都沒給預備。甚至於說,悄無聲息間,太後身邊的孟姑姑都不知去到哪裏了,現在管事的,是原來的二把手喬姑姑。

徐循也不是瞎的,太後的傾向她當然是完全看得明白:老人家雖然沒有揭穿孫貴妃的意思,但卻也絲毫沒有掩蓋自己的不滿。而仿佛就是為了要做給孫貴妃看的一樣,這幾個月,皇後、莊妃和惠妃三宮的待遇,倒是越來越好了,打從入冬以來,點點隔三差五就能得到賞賜,全是給小孩子的好東西。什麽兒科聖藥啊,什麽特地去求的長命鎖之類的……這份體面,徐循受著還好,卻是盛大得甚至讓一直待遇平常的何惠妃都感到了一絲不安。

“這孩子面相好啊。”太後誇獎點點,“愛笑不愛哭,濃眉大眼的,一瞧就是心正,怎能不招人喜歡?”

說著,便親自將點點抱起來走了幾步,到門邊去看雪,“哎喲,還挺沈!”

點點咿咿呀呀、手舞足蹈的,在太後懷裏居然也呆得挺愜意,一手還環住了太後的脖頸,指著門外的冰棱子給太後看,把太後給逗得直樂,“我們點點也知道這不好?是,尖尖的傷人呢——一會兒就讓人敲掉。”

兩祖孫玩耍了一會兒,太後方才把點點交給乳母,自己扶著腰回來坐下,問徐循道,“你瞧著皇後的病養得如何了?”

隨著時日推移,長寧宮裏的‘孕期’快到了生育的日子,別說小請安的日子何惠妃不去,連大請安的日子,過去坤寧宮的人都越來越少了。也就是徐循還是雷打不動的每次都去請安,皇後偶爾也就是和徐循見上一面,還能說幾句話兒,別的人她也根本都不願出來見面。對此事,太後自然是了然於胸。

“身體是好了不少,現在臉上漸漸都有血色了。”徐循斟酌著字句,“就是……”

太後皺了皺眉,“沒有問過長寧宮的消息?”

徐循心內不免暗嘆:太後的態度是何等明確?奈何皇後已經無心紛爭,這件事她不出手,別人也只能幹著急。

“有太後娘娘照應著,皇後娘娘現在不管事,也沒什麽好操心的。”她委婉地說。

太後拿茶的手一頓,看了徐循一眼,見她若無其事,仿佛不明白自己剛才說了什麽,也不禁有些賞識她的膽色。

雖說只是個妃子,但徐循入門多年的表現,太後也是看在眼裏的,兩人這些年間,雖不說建立起多麽深厚的情感,但關系也算得上是良好。此時又恰逢老人家心情也煩悶,她嘆一口氣,也是難得地說了實話。

“你別瞅著我就是那麽的為所欲為了,我也有難處啊……有些事,該怎麽和你說好呢……”

太後的難處,徐循也是理解的,皇帝親兒子來求,孫貴妃又是放在跟前養大的,到現在都和彭城夫人情分不同尋常,太後雖然看皇後好,卻不是她的親媽,不可能豁出去給皇後謀利益。皇後自己起來了,她還能幫著給皇後撐腰,皇後若不起來,她也只能站幹岸兒,頂多也就是表示一下自己的態度了。

兩人對視了一眼,倒是有些同病相憐,徐循也沒再多說什麽,見天色晚了,便抱起點點,回她的永安宮去。

才回到宮裏不久,皇帝便來了。

他來得好,正好趕上了點點吃飯——雖說奶水還夠吃,但點點饞嘴兒啊,已經是明顯地表示出了對各種食物的興趣,連整塊的肉都想吃。牛奶、羊奶制品,更是比人奶還愛,現在徐循每頓都給預備點小零嘴兒,她吃飯前拿上來,剛好逗逗點點。今兒就預備了一碗牛奶蒸蛋,香香甜甜,點點很是愛吃。

皇帝一來,徐循手裏的調羹頓時就換人拿了,他脫了外袍,往炕上一靠,饒有興致地就拿起調羹逗引點點。點點張大嘴等了半天,都沒等到吃的,卻也不惱,咯咯笑著,抱住了父親的手臂,啊啊地要吃。

“大哥你就別逗她了。”徐循看了也是好笑,“仔細她一會惱了,又要哭。”

皇帝往點點口中塞了半勺子蛋羹,還振振有詞,“我這是怕她被燙著了麽!”

正說著,見女兒又沖自己張開嘴,不免笑道,“怎麽這麽會吃啊,點點是不是小豬呢?”

點點大概對父母已經都有了認知,見到父親來看她,十分高興,努力地揮舞著手腳爬到皇帝懷裏,啊啊了半天,也不知是認可父親的判斷,還是駁斥他的指控。徐循在一邊看著也覺得好笑,索性拿起小碗,自己分裝了一碗蛋羹出來,和皇帝爭寵道,“點點,到我這裏來,我也有蒸蛋吃。”

兩人鬥爭了一會,都拿著調羹逗引孩子,點點左看看、右看看,很有幾分茫然,想了想還是抓住皇帝的手,啊嗚一聲把蛋羹吃掉了,皇帝得意不已,哈哈笑了幾聲,方才好生把大半碗都餵給點點,方放下碗道,“吃這麽多可以了,再吃多只怕積食。”

小孩子看到碗裏還有,先還急著想要呢,被皇帝抱著安撫了一會兒也就忘了。她此時確已吃飽,口中喃喃,握著玩具揮來揮去,自得其樂地玩了一會,一閉眼就睡了過去。皇帝抱在懷裏低頭看著,面上柔情無限。徐循要乳母把她抱走,都為皇帝止住,“不沈,讓我抱一會兒。”

等點點睡熟了,為乳母抱下去放到悠車裏了。兩人這才出去西屋用飯,皇帝和徐循在那閑磕牙呢,聽說徐循今日去了清寧宮,便笑道,“娘倒是疼你,三不五時的都把你叫去坐坐。”

徐循只是笑,不說話。皇帝又道,“說來,我這幾天忙,怕過不去,下回你過去的時候也記得和娘說一說,長寧宮那裏,產婆和乳母都該預備起來了。眼看孩子這個月就要落地,到現在什麽還沒備齊,也太寒磣了點。”

這算什麽意思啊,徐循瞅了皇帝一眼,笑道,“大哥還是你自己去說吧,我下回還不知什麽時候過去呢,耽誤事了可就不好。”

皇帝看來沒怎麽當回事,和徐循開玩笑道,“幹嘛,吃大哥的,喝大哥的,連句話都不願給大哥遞?黑心不黑心啊。”

“這讓我怎麽遞嘛。”徐循擱了筷子,臉就放下來了。“要說您去說,瞅太後娘娘那樣兒,我去遞了話那也是白受氣,合著您就心疼孫姐姐?我的臉面那都是白給的?”

皇帝其實也就是說說而已,沒想到徐循一點就著。他有點詫異,“好好的怎麽就動怒了呢?不去就不去,筷子撿起來吃飯吧。”

能讓皇帝委曲求全的,大概這宮裏也沒幾人,徐循沒有繼續挑戰皇帝的底線,拿起筷子繼續夾菜。那邊皇帝還在給自己找場子呢。“這事兒,二十四衙門又不是不能辦。我一句話吩咐下去也就辦好了,剛才不是逗你玩呢嗎?”

前幾個月,皇帝過來的時候不提這事,徐循也不會主動提起,現在話說到這份上,她實在是有點忍不住了。看看身邊都是自己人,遂直言道,“大哥,這事這樣辦,有意思嗎?能瞞得了誰呢?從上到下,誰不是心知肚明的……只怕現在連外朝大臣心裏都明白了。您哪怕直接把孩子給她養呢,也比這麽鬧好點吧?貍貓換太子都傳了快兩百年了,可不是什麽好名聲。”

雖說大家心裏都是有數兒的,但直接擺到臺面上來講那還是第一次,要不是徐循有寵,皇帝臉一沈,一聲汙蔑就能把她治罪了。可畢竟兩人也是多年的情分,徐循說的這理兒也不能說有錯,皇帝想想她從前和自己口角的那一次,到底是微露對孫貴妃的妒忌,心裏雖然無奈,卻也有點美滋滋的——女人爭寵,身為被爭的男人,心裏大抵都是這樣半無奈半高興的。

“認的哪有生的親啊?”他拍了拍徐循的肩背,“別不高興了,啊?大哥又不是偏心她,這你宮裏不是也沒有這麽一個有喜的宮人子嗎……”

說著,便壓低了聲音,“再說,你和孫姐姐不一樣,孫姐姐是不能再有了。這一次,不論是男是女,在她名下總是讓她多一份依靠麽。她命苦,也就求這麽一次——你和她計較什麽?你要是想這麽整,大哥一樣成全你。”

這說得都是什麽話啊!

徐循整個人都無語了,皇帝這個邏輯實在是太胡攪蠻纏,渾身破綻,根本無懈可擊。什麽叫做她也想這麽整?她會做這樣的事嗎?

看了皇帝一眼,見他還是一臉安撫地拍著自己,徐循只好隨便找了個話題來問,“這麽說,這件事是孫姐姐求您的了?”

話一說出口,整件事忽然就明白多了,徐循現在算是想通了全盤關竅——這件事若是皇帝和孫貴妃的合謀,或者說是皇帝的主意,沒可能不先取得太後的許可。這些年,朝中大事都要和太後商議呢,宮中事更是還攥在太後手上,若是自把自為,皇帝對太後是交代不過去的。

再說,皇帝也是自知理虧,所以才能坐視長寧宮處境尷尬,不願為她向太後爭取……這要是皇帝自己的安排,長寧宮哪可能這麽低調?恐怕孫貴妃也明白,皇帝心裏這桿秤,隨時可能偏向別處,所以才連一點風波都不敢興起,一點委屈都不敢訴吧……

皇帝默然片刻,卻沒有正面回答徐循,而是舊話重提道,“你孫姐姐身子不好,不能再有了,她也命苦……”

都說到這份上了,徐循還有什麽不明白的?

她不屑地一笑,卻沒有接皇帝的話茬,“咱們不提這個了,平白叫您為難——還是吃酒吧。上回大哥你使人送的那兩壇子新酒,我嘗了不大好,你喝一杯試試看?我覺得偏酸了——”

也許是她的錯覺,皇帝似乎都是松了口氣——她的性子,皇帝自然也是清楚的,對這事,甚至於對貴妃是什麽看法,皇帝也不是傻的,當然能猜得出來。不過他來永安宮,是為了放松的,又不是來和人吵架的,而且徐循也不管宮,又不是皇後,說到底孫貴妃‘生’出的孩子也輪不到她認可。她能知趣不提,皇帝自然也是樂得輕松。

“偏酸倒是未必,是你生了點點,口變甜了。”他又和徐循嘮起了家常。“新戲看了沒有啊?為娘的千秋節新編了兩出戲,我還沒看呢,也不知好不好……”

絮絮叨叨說了半晚上,皇帝就在徐循這裏洗洗睡了。第二日徐循把他服侍著上朝去了,自己到點點屋子裏,看著孩子在鋪了大棉被的炕上爬來爬去,一邊同李嬤嬤閑話些點點吃奶拉屎的事兒。

“吃得好,拉得也好,沒積食——小點點胃腸特好,不犯這個毛病。”李嬤嬤身為養娘,也是愛點點愛得不得了。“半夜醒來兩次,吃了奶拉了尿就又睡去了,一晚上都沒鬧人。”

昨晚皇帝在徐循這裏說話,旁邊還是有人伺候的,雖說這些話,自不敢隨便亂傳,但李嬤嬤當時就在邊上呢,此時也免不得和徐循八卦一番。“卻沒想到,貴妃娘娘命運如此多舛。”

錢嬤嬤嘴緊,此事便可見一斑,她雖然早知道了貴妃不好再生育的事,但李嬤嬤身為她的親密同僚,卻儼然是一無所知。

徐循笑了一下,“少說人家的事吧,咱們還是自己過好自己的日子,那就行了。”

“是。”李嬤嬤低眉斂目,受了徐循的教誨。

逗了一會兒點點,她又有點忍不住了。“只是……皇爺也就能許了她?這事鬧的,可不就和您說的一樣,太沒意思了麽。”

“大哥那完全就是感情用事。”徐循手裏逗引著點點,“站起來——站起來,好乖!——這宮裏可不就是他的一畝三分地了?還有誰能約束得了他,當然是愛講情就講情,愛講理就講理——朝堂上講理講夠了,回了後院還講理,豈不是強人所難了?”

她的語氣十分平靜,李嬤嬤乍聽覺得有理,可咂摸了一會兒,又覺得不對,不禁嘶了一聲,“可——可——”

這‘可’什麽,她卻是說不清了。

“可你覺得,這天理人倫,也能隨著大哥的意被他這麽隨便擺布麽?”徐循漫不經意地笑了笑,為女兒擦了擦唇邊淌下的口水。

“這……”李嬤嬤尋思著,是說不出話來了。“老奴還真不敢說。”

遠的不說,宋代不就明擺著有‘貍貓換太子’的事兒,雖說最後仁宗還是知道了真相,可那時候他養母、生母都已經去世很久了。

——可本朝這宮裏,皇後還在呢,太後也還在呢,太後的態度怎麽著,大家都看得出來。這事最終會如何收場,是不是就如了皇帝的意這麽太太平平地了局了,這就真是誰都不知道了。

“是,我也不敢說究竟會如何。”徐循笑了一下,“這不是正宗的騎驢看唱本麽——咱們啊,邊走邊瞧吧。”

☆、順遂

雖說因為孫貴妃有意模糊,這孩子具體是哪個月懷上的並不清楚。但有一樁事是可以肯定的——一般來說,懷胎不能超過十月,不然你說弄個三年而育的,這樣的事那太後可真吃不消了。進了十一月,大家都在盼著長寧宮的動靜,就連柳知恩都有點不淡定,和徐循閑磕牙的時候,幾次無意間提到了長寧宮。

徐循本人倒是挺無所謂的,她主要操心的還是永安宮這幾個低等嬪妾之間的關系:這都是已經過了新鮮期了,大家也都明白了彼此的尿性。不再那樣小心翼翼彼此克制著脾氣相處,再加上最近又換了個宮殿住,吳婕妤、曹寶林和小吳美人之間也是,三個人都分出起碼四個派系來,彼此背著人說對方的壞話。到了徐循跟前也是明爭暗鬥的,都是想在徐循跟前賣賣好。徐循本人又沒什麽心情去搭理,又不能不去敷衍一二。

不過,說起來,距離上次選秀也有個幾年了,聽說太後有意為皇帝再次選秀,徐循也能理解這三人急於出頭的心情,橫豎她們三個誰也沒趙昭容那麽出奇,不就是要討好她嗎?總比想陷害她來得好,每天都有人上門請安,陪她下棋刺繡,閑談解悶,也不能說就不解壓了。就是受了好處得付出回報,這個回報令徐循還是覺得挺為難的。

現在宮裏能服侍皇帝的地方,也就只有鹹陽宮和永安宮了,皇帝有需要,那自然要過來啊。也許是因為何仙仙對手底下人壓制得比較厲害,也許是皇帝覺得有點虧欠徐循,又也許是在徐循不能承寵的小一年裏,兩人又積累了足夠的新鮮感。反正從她可以侍寢以後,次數和從前比反而是增加了一些,只是因為有了女兒的關系,皇帝不叫她去幹清宮了,改為時常過來永安宮小住。——也所以,那三個人都很急於在徐循跟前表現自己,踩低別人啊。知道皇帝就在永安宮正殿,卻不能過來的那種心情,對於永安宮住戶來說應該也是比較痛苦的。

可雖然明白她們的心情,徐循卻也是挺無能為力的,她頂多就是經常安排點歌舞晚宴什麽的,把大家都叫來一起吃飯,讓她們也在皇帝跟前露個面。至於皇帝當晚睡誰那裏,這就不是她可以決定的了。——說來也是倒黴,這都幾個月了,皇帝好容易看上了曹寶林一回,曹寶林當天還見紅。只有吳婕妤和小吳美人各自分了兩三個晚上,餘下的夜晚,幾乎都是徐循陪著。從記錄上看,她的侍寢記錄最長的有駭人的近二十天。

其實這二十天裏,當然也不是每天晚上都那什麽的,皇帝今年快三十歲了,雖然摔打身子的鍛煉是一直都沒落下,但畢竟和以前比,也沒那麽龍精虎猛。雖然沒到力不從心的地步,但徐循有種感覺:和以前會用藥的那時候相比,皇帝的強度是有點下降了。

不過,強度下降了,卻又還有技巧補足,雖然不能再晚晚幾次,可就這麽一次,因為皇帝誠意高了,質量還是挺好的。徐循以前和他還有點不能太配合,一開始會有點疼。生育過後這個問題不覆存在,兩個人反倒是更合拍了。她奶水褪得慢,天癸來了還沒完全斷掉,皇帝的一些惡趣味,她都不想提。在這方面,雖然說次數是沒以前那麽頻繁,但徐循還是挺滿足的。再說,有皇帝在,點點也總是比平時要好帶一點——孩子嘛,雖然咿咿呀呀地才會說話,但其實心底也很懂得親近自己的親爹媽,親爹在這,她的心情總是特別好的。

至於皇帝喜歡不喜歡和她一處呢,徐循也沒問——這還用得著問嗎?要是皇帝不喜歡,他還來幹嘛?

孫貴妃‘發動’的消息傳過來的時候,皇帝就在永安宮裏,他、徐循和點點正坐著吃飯呢。報信的中人就來了,“回稟皇爺,長寧宮發動了。”

皇帝表現得挺淡定的,“哦,禦醫、產婆和乳母都預備好了嗎?”

“周太醫正好就在。”報信的小黃門猶豫了一下,“至於產婆……”

因為太後耍脾氣的關系,貴妃的產婆是民間預備的,就徐循理解到的消息,就是孫家去辦的這事兒。至於乳母,太後倒沒含糊,讓奶口房的人過去給親自挑選了一番。不過時間終究倉促,這起產婆也沒學過宮禮,這會兒都在皇城原來太孫宮所在的南內關著學規矩呢。

皇帝對此事顯然也是知情的,他不緊不慢,“從發動到落地,總有幾個時辰的,這會兒快讓人去喊也來得及。”

三言兩語把人給打發走了,皇帝舀了一勺湯,“吃飯、吃飯。”

徐循一開始還忍著沒說什麽,等飯吃完了,見皇帝還沒走的意思,她便有點忍不住了。“您怎麽還不過去啊?”

“哪有我過去守著的道理?”皇帝還詫異呢——反正眼下沒別人,也說透了。“你們這幾個我都是在幹清宮等的消息,她算什麽,還要我親自過去?”

徐循想想也是,不過她這時候有點明白皇帝不急太監急的心情了。皇帝篤篤定定,不急著揭盅,她這個看戲的人倒是有點耐不住,挺想知道貴妃費大勁求來的一胎到底是男是女。

按說,這事她不該多嘴,徐循也最好別再提了——起碼就柳知恩給她遞來的眼神是這麽說的。今日皇帝沒上朝,兩個人吃午飯呢,柳知恩就站在底下伺候。徐循可看得明白他的臉色:該幹嘛幹嘛,別多事了。

雖說身份有別,可柳爺靠譜啊,他的意見,在永安宮算是舉足輕重的了。徐循對他素來也是信服的,“不過去,那就該睡午覺啦。”

午後小憩,是宮裏的規矩之一,皇帝自然沒有異議。兩人換了衣服上.床躺好了,卻是都沒什麽睡意,徐循翻來覆去了一會兒,到底還是忍不住,伏在皇帝胸前,低聲道,“大哥……”

皇帝攬著她,懶洋洋地。“嗯?”

“現在生的那個……”徐循低聲道,“不論是男孩還是女孩,怎麽說也都是有功的。如是去母留子,只怕不祥,對孩子的福運也有妨礙……”

皇帝還被她的說話給驚著了,“什麽?你說什麽呢?”

想了一下才明白過來,一時卻也不禁失笑,“什麽去母留子……你以為自己看戲呢?雖說抱給孫氏,可也沒說就要把她給——”

他彈了徐循鼻頭一下,很親昵地道,“想什麽呢,你這小樣。”

徐循已經是說了一句不該說的話了,此時也不好再說什麽,只得垂下眼簾不看皇帝,皇帝瞧著她的表情,臉上倒是漸漸地沒了笑意,過了一會,才道,“你怎麽就想到這事上去的?”

徐循低聲道,“沒有啊……我……我就是想多了唄。”

皇帝皺了皺眉,沒有說話,可徐循卻是能感覺到他表情的變化。她知道自己不能不往下說了——頭都開了,一只腳已經是摻進去了,這時候想要拔回來,當皇帝傻的?

“要不是去母留子,您幹嘛讓孫家給預備產婆啊?”她低聲說,“讓二十四衙門按以往的規矩,京城裏有名的那幾個,挑去唄。”

產婆雖說是三姑六婆的一種,於民間廣泛存在,但因為其技術也是需要相當的磨練,不可能說宮廷裏專門豢養,都是在京城裏選擇一些有名的老道產婆,名錄收備待宣。——當然,這也是雙贏兩利之事,能進宮廷服侍的穩婆,技術得到了天家的認可,自己能得賞賜不說,日後幾乎都是為高門大戶所用,民間富戶更是爭相高薪延請,所以入了宮就沒有不用心服侍的。

太後雖然沒給提前預備產婆,但名單就那些個人,收在尚宮局,誰都可以去看。難道你說二十四衙門的人過去了,尚宮局還能頂著嗎?這些技術有保證的產婆都不用,專門讓孫家預備,這讓人是不想多也難啊。

皇帝心中也是一動——自個兒就沒把這事怎麽當真,產婆的事,和孫貴妃提起一耳朵,孫貴妃覺得這麽辦好,他也就隨口應承了下來。現在徐循這一說,一時間是連他都沒法打包票了。這產房的事,神仙都說不準,誰知道哪個產婆往肚子上多推了一下,產婦就不行了呢?再說,又是初產……要會做手腳的話,裏外都是貴妃的人,還真難洩漏出來。

徐循剛才那話說得也好啊,去母留子,未免不祥。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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