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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一點 (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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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只是從前,皇後遮掩得還比較密實而已。

不是說不好,不是說徐循本人就為皇帝神魂顛倒。只是……女誡裏不是都說了嗎,身為大婦,要尊敬公婆、關愛丈夫、愛護子女……

如果連皇後本人都不遵守《女誡》的話,徐循這些小婦,又為什麽要遵守《女誡》,禮敬大婦呢?

她搖了搖頭,像是要搖去這迷惘的情緒一般,同柳知恩慶幸道,“雖說也不免有氣,但好在姐姐心裏還是清明的。一心也就是想生個兒子,看來是沒想著和孫姐姐別苗頭。——真是阿彌陀佛!”

柳知恩和錢嬤嬤交換了一個眼色,柳知恩無聲地嘆了口氣,輕輕地搖了搖頭。

錢嬤嬤的面色也頗為晦暗,她低聲道,“樹欲靜而風不止啊,娘娘……”

徐循固執地搖了搖頭,“孫姐姐也不是興風作浪的性子,她若是,太後娘娘也容不得她了。”

“人心向背,”柳知恩沈沈地說。“娘娘,現在這宮裏,可不只是您們四位了……”

徐循被他的話說得一驚,她的眼神,反射性地就轉向了永安宮西北面。

幾個新妃嬪的住處,也基本都集中在了那個方向。

☆、盛寵

回宮有一陣日子了,可徐循和這些新人的接觸還不算很多——不是沒人來給她請安,而是她從南京回來又剛搬家,事情的確也多。有點閑空也要度時和老人們聯絡聯絡感情,結果就搞得新人們很沒處下手,來請安的時候徐循經常都不在宮裏的。鬧得剛入宮的趙昭容都只好去孫貴妃宮裏請安,往徐循這裏過來的次數都少了。

說起來,封妃賜印,這個印是有實際作用的。比如徐循被封永安宮,那以後永安宮的人事安排就由她來掌管了,皇後給出的那都只是指導性意見。——在制度設立之初,這是為了減輕皇後的負擔。要知道後宮嬪妃滿額的時候起碼都是有一百多人,要是皇帝再好色一點,兩三百人也是尋常的事。沒有各妃分管,這幾百人的吃喝拉撒都要皇後來操心,皇後身體要弱一些,都很容易被累垮的。

雖說現在的後宮人口不多,但以前的制度是這樣的,皇後也沒必要,也不便親自過問低等妃嬪的生活,就還是采取了區域分管制度。永安宮區域居住的王美人、李美人和趙昭容,就是由徐循來照看的。

說她們是永安宮區域,是因為她們沒有住在永安宮正殿的那兩重院落裏。永安宮比較大,後頭連著一個小小的後花園,花園裏有一座小樓,上下兩層是裏外三間口袋式的屋子,冬天住十分保暖,王美人和李美人就被安置在這裏。趙昭容呢,住在後花園另一角水邊的小軒內,也有兩三個房間,是夠她住的了。

這樣的居住條件,當然不足以留宿皇帝,她們要承寵的話,若皇帝有興致親自到永安宮,那就去正殿給空出來的東暖閣裏。不過大部分時候,皇帝親自過來那都是妃級別的待遇了,低等嬪禦只好去幹清宮侍寢的。——要不說潛邸舊人占便宜呢,徐循她們在太孫宮住的時候,一人還有一個偏宮住呢。當時她們的品級可是和趙昭容沒得比,頂多也就與王美人、李美人相當。

至於平時的吃住和月例發放,也是以永安宮為單位去庫房關來的,理論上說,徐循可以把手裏的這塊蛋糕連她自己的分量一道平均分配,又或者全盤獨吞,那都是隨她的高興。只要能捂住了不讓這些嬪禦往上告狀,她把這些人餓死了都沒有人會出頭的。——要知道,服侍她們的人手也是永安宮指派的,沒人會越俎代庖替徐循送人。

當然,這也不是說內宮就把這三人送給徐循當奴隸了,會這麽安排最主要還是方便六局一司和二十四衙門做事,也減少人事口舌。更重要的,也是在妃嬪之間樹立起等級的區別:要不然,進來個新人,一旦得寵了就把老人踩在腳底下作威作福的,那宮廷內部還有什麽底蘊可言嗎?

冊封典禮忙完了以後,正好也是到了年末,要開始發每季度的一些用度物資了。永安宮裏一早就得了皇後派人送來的單子,厚厚一本裏列了五十多項用度,還貼心地給徐循做了算數——關來的全部數額,基本就是徐循加三個‘妹妹’份額的總和。

徐循素來是個使力不使心的性子,差點就要按著單子上的明細往下發放了,還好被趙嬤嬤給攔了下來:趙嬤嬤等於是總管她屋裏財政的,現在到了永安宮,順理成章地也就把錢袋子握到了手上。

“娘娘,坤寧宮裏給您的單子,肯定是要照規矩開的,可您卻未必要照規矩發。”趙嬤嬤說著,看徐循還是有點懵懵懂懂的,便嘆了口氣,挑明道。“按份例,昭容比美人的份例微多。這也是宮裏不成文的老規矩了……可兩位美人和您卻更有情分些。這東西怎麽分,可是有講究的。娘娘您忘了自己剛入宮時候的事了?”

徐循頓時就想到了那時候太孫妃給自己念單子,又送禮物的事。不過那時候她和何仙仙得的東西份額大體都是差不多的,沒有多少區別。而且那時候兩人初入宮廷,也根本都不會計較這些個,比如說孫玉女的份例多少,徐循就一直都沒有打聽過。

“人才進來幾個月,就會計較這些個了嗎?”徐循不由得就嘆了口氣,也是有點覺得趙嬤嬤多慮了。

趙嬤嬤卻正色道,“娘娘,趙昭容前陣子可是頭一批去貴妃娘娘那裏道喜的。”

見微知著,趙昭容的舉動,起碼證明了她是個很敏銳的人。青兒、紫兒能在太孫身邊服侍這麽久,也不會是傻大姐一般的人物。那幾年多少人要從她們口中問消息,她們都能四處敷衍,又能讓別人滿意,又不讓太孫不滿意,這份做人功夫徐循自問是拍馬都及不上的。

她便頭疼地摁了摁額角,“先去打聽打聽長寧宮和鹹陽宮都是怎麽發的吧。”

現在分宮了以後,下房都不在一個區域。再加上魚呂之亂後宮規更加嚴格,宮女之間互相串門聊家常已經不那麽常見,要打探消息還真沒這麽容易。趙嬤嬤雖然不情願,卻也只能提出道,“只怕這事還得交給柳知恩來做了。”

徐循聽了原委,也能理解嬤嬤們的為難,當下點頭把柳知恩叫來吩咐了一番,柳知恩第二日便給了回報。“長寧宮就是按份額去賞的,坤寧宮怎麽發就怎麽賞。鹹陽宮是分得一樣,具體分了多少那不知道,只知道兩人得的一樣多。”

要說在這宮裏,有什麽人能讓她完全放心的話,這個人不會是皇後也不會是貴妃,卻是非何惠妃莫屬。徐循幹脆跑去鹹陽宮找她閑話,問何惠妃道,“你這都是怎麽給分的。”

何惠妃不在乎道,“鳳鳳那一份我給貼補了點,不讓她比別人少也就是了。唉,反正都是表面功夫,隨便應付一下,就你還當回事地在那頭疼。”

鹹陽宮就管了兩個人,一個是何仙仙自己侍女提拔起來的劉鳳鳳劉美人,還有一個是焦昭儀,何仙仙多賞劉美人一點,沒有人會多說什麽的,那畢竟是她的老部下了。可徐循這裏情況又不一樣,青兒、紫兒和她又有交情又不是故人,徐循從何仙仙這裏也得不到什麽幫助。回去想了半天,只好分派道,“都從我份額裏添補一些,趙昭容意思意思,青兒、紫兒多添補一點,讓她們最後拿的比趙昭容少一點,比現在又多一些。”

趙嬤嬤臉都苦了——幾個主位之間的待遇差距,就這麽說吧,到了冬天,徐循一天用炭五十斤,用乳品五斤。趙昭容一天用炭二十斤,乳品兩斤,兩個美人一天用炭十八斤,乳品一斤半。就是因為妃到宮嬪差距大,宮嬪之間差距小,所以宮裏才認為宮嬪是沒有等位區別的。可問題就是出在這裏,本來差距就小了,徐循還要體現出差別來。這不是給趙嬤嬤出難題嗎?別到了最後出現什麽一天用炭十八斤八兩的笑話,那就真好笑了。

可也沒辦法,主子把道道劃下來了,底下人只能想著法子去做。最後趙嬤嬤給徐循開了一張單子,把炭、米這些大宗都給添了點,三人平齊,乳品、胭脂水粉這些名貴的小宗就還維持原樣不變。這樣也算是又體現出差距,又體現出恩義了。

徐循看了也覺得過得去,遂將三人招齊,拿了單子笑道,“今冬用度大略是都下來了,東西都收在庫房裏。炭呀什麽的每日會送來,別的還有什麽你們要用時,只派個人過去開單畫押支取便是了。”

遂令趙嬤嬤把用度都念出來給三人聽了,方道,“按說咱們住在一塊,本是喜事,應該聚在一起熱鬧熱鬧的。但昭皇帝周年沒過,也不便有什麽動作,這一頓先記下了,日後我再補請三位妹妹吧。”

其實說起來,青兒、紫兒都比她大,不過這會兒也沒人會和徐循挑語病的,都起身行禮謝過了徐循的擡舉。徐循又囑咐道,“咱們宮裏好吃的好玩的竟有,不過還是那句話,眼下周年沒過,除了得閑四處坐坐,給長輩們請安說話以外,無事還是謹慎在自個兒屋內安穩讀書為好。畢竟是心喪三年,有些規矩也是不能不守的。”

這說的是正理,太後不說了,皇後到現在都盡量穿著素服,各宮也都是如此,太鮮亮的顏色不可能上身的。雖說出於更迫切的需要,皇帝沒有茹素禁欲,但有些表面功夫也不能不做。徐循身為永安宮主,當然要把這個精神傳遞給底下人。若是三位嬪妾鬧出什麽不是,她面上也沒光輝。

青兒、紫兒都應了,趙昭容也笑道,“姐姐吩咐得是,得了空我只在咱們宮裏走走,若是姐姐不嫌棄,我便多來尋姐姐說說話。”

說起來,她也是過來請安過幾次了,都沒和徐循照上面。這還是正兒八經第一次給宮主請安,態度特別熱誠也是理所當然的事。

選秀選進來的,肯定都是長相清秀舉止文雅的小美女,趙昭容又是笑口常開的性子,面上一直都帶著淡淡的笑意,配合著她的圓臉,看起來很可愛,很惹人好感。

徐循見她小心翼翼又有所期盼地望著自己,不知如何,便想起了自己當時剛進宮的那段時間,心頭也是一軟,因笑道,“好啊,有了空,你們都常來。咱們既然有緣住在一宮裏,就得和家人一樣相處。”

青兒、紫兒和她也是熟慣的,聞言也都露出笑來。徐循再和她們說了幾句家常,三人便很有眼色地逐一告辭了。

徐循自己歪在炕邊,手裏拿著一杯茶,慢慢地拿杯蓋撩著茶水,和炕邊的孫嬤嬤閑話道,“可憐趙昭容,也是挺孤單的。”

青兒、紫兒一起伺候了皇帝多少年?又有太後舊主,在新人裏根本自成一派,別人是插不進去的。這兩人也是很恭謹的態度,皇後、貴妃乃至她這個本主康妃都沒少去請安。和趙昭容顯然不會一起行動。至於別的嬪妾那住得就有點遠了,孫貴妃手底下的吳婕妤、曹寶林年紀相當,位分也相當,又算是一個科室的同事,關系肯定緊密的。劉美人跟著何惠妃混,焦昭儀是個很甜美很本分的小姑娘,成天沒事也不懂得去皇後和貴妃那裏行禮,就是在自己屋子裏悶著,無形間只剩下一個沒冊的小吳美人,她又是宮女出身,和趙昭容根本沒什麽話題可說。趙昭容之前去孫貴妃那裏請安賀喜,就是和吳婕妤一起去的,說起來也不能算她趕得快,她當時是去找吳婕妤玩嘛,估計也是選秀時候的交情了。吳婕妤要過去,她還能不跟著過去?

不過,徐循提起趙昭容,也未必就是只關心她一個,孫嬤嬤聞弦歌而知雅意,便給徐循報告。“這批新人被冊封以後,多有未承寵的,也就是焦昭儀侍寢了一次。”

她若有所思,“這幾日,皇爺都沒翻別人的牌子,而是晚晚往坤寧宮去。”

說起來,徐循上次承寵也是快十天前的事了。她笑了一下,不以為意。“最近皇後娘娘身子還算康健,可以侍寢,再說,又是太醫局算的適合受孕的日子。”

至於孫貴妃,這幾天又在床上躺著呢,就算生了個女兒,她這個痛經的老毛病也還是沒有改好。

孫嬤嬤肯定不敢對皇帝的選擇有什麽異議的,她屈指算了下,也感慨道。“馬上就要過年了,說起來,她們入宮也有三四個月啦,也難怪趙昭容看著是心事重重的。”

趙昭容的確是比較清減——徐循想到自己以前,也是心有戚戚焉。“大哥現在事多,也沒以前那麽體貼了。我那時候,就是不侍寢都被叫過去好幾次呢。”

的確,雖然徐循等的時間長,但那主要是因為太孫一開始出差在外,等他回宮以後,徐循很快就被叫過去過夜了——甚至還是在不那什麽的情況下過夜的。

“所以說您是趕上好時候了。”孫嬤嬤不緊不慢地給徐循端了一碟子絲窩虎眼糖。“甜食房的衛忠剛孝敬過來的,說是請您嘗嘗甜淡……那時候,院子裏人少,還顧得過來。才剛娶親,還有新鮮勁兒,又還在潛邸,有這個閑工夫……”

徐循想到太孫和太孫妃對自己說,‘以後就是一家人’時,面上的笑意,不免也是略帶惆悵地笑嘆了口氣。“嬤嬤說得是,現在大哥哪還有這份閑工夫?”

的確,現在的皇帝,根本就沒這麽多心思花用在女人身上。新年大朝在即,短命的昭皇帝元年即將過去。皇帝的時代,是將要真正到來了。

按照朝廷慣例,不到改元,新帝基本也就是蕭規曹隨,對內閣和六部的調整也不可能動作過大。他自己的施政綱領,多數都是在改元以後,萬象更新時再行提出。過去這幾個月,皇帝也就是忙些常規政務,還有一些禮儀上的事情,可饒是如此,國朝幅員遼闊,一天有多少件事情呈上來?常規事件、突發事件,人員變動……每天都有預料不到的事情發生。就算皇帝對政務已經是很熟悉了,也時常被鬧得暈頭轉向的。這時候的他,哪裏還和在太孫宮裏一樣,可以把許多腦力和時間,慷慨地分配給他的妻妾們?

就說今日吧,一早起來,先是受獻明年的大統歷,頒布天下——這是大事,要開大朝會的。這就去了半天了,下午開過經筵在職進修了一番,歇一會用了點心,就開始批閱奏折了。這一看就是看到晚飯時候,都還有一大堆沒看完,而這還算是皇帝比較輕快的一天了。若是平日裏,他早上是不用開大朝會不假,可往往一個早上都在和內閣大臣們開會,不是吵架扯皮就是如臨大敵地商議政事,這麽大一個國家,每天都有很多大事發生的,不當家根本都不知道管家有多煩。

而這些還僅僅只是在維持國家機器的運轉而已,皇帝也是有點雄心的人,他已經在醞釀著要清明吏治掃蕩一下文皇帝末年的腐敗風氣了。這個反腐倡廉的風還怎麽刮,內閣諸臣要有個章程出來——必須是要刮到實處,而不是弄虛作假一番就算了。這不要和貪官們鬥心眼子?

作為一個親政而勤政的皇帝,他每天的工作只可以用四個字來形容:一地雞毛。

如果用七個字,那就是:按下葫蘆浮起瓢——或者:樹欲靜而風不止。

八個字: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總之,即使皇帝還是精力旺盛的青年階段,在一天的末尾也已經是精疲力盡頭疼欲裂了。他往後一倒,捂著頭道,“王瑾,給朕讀一下節略……”

卻是看奏折看得眼睛都疼了。

王瑾一哈腰,“哎——”

他又有幾分猶豫地提醒皇帝,“不過,已經到了晚膳時分了……太後娘娘幾次派人提點小人,請皇爺務必按時用飯。勿因操心國事,耽誤了自己身體。”

這世上最疼愛自己的,還是非娘親莫屬了。皇帝心頭湧起一陣暖意,他擲筆在案,伸了個懶腰,“也好——那就先吃了晚飯再說吧。”

都是定好了的規矩,皇上一句話,底下人不言聲就把一個盤子給端上來了,裏面疏疏落落陳列了幾排牌子,正是今晚適合侍寢的妃嬪名錄。皇帝翻了誰的牌子,誰就要梳洗好,或是過來幹清宮陪著,或是在自己宮裏等著,先一起吃了晚飯,再來承寵。

皇帝掃了一眼,卻是有幾分猶豫:按說,今晚他還應該去坤寧宮的,皇後容易受孕的好日子還沒結束呢。

可想到皇後笑意背後的冰冷,客氣言辭背後的疏遠,皇帝就覺得自己的頭更痛了一點——兩個人在他還沒登基之前還好,還有點同甘共苦的意思,在一處的時候,皇後還會主動和他說說內宮和太子宮裏的事。可就是這樣,皇後也從來沒有給他過可以親近的感覺,不是說她禮數上有不到位的地方,甚至也不是說她生活中就不夠關心自己。反正,千言萬語匯成一句話:不貼心。兩個人也不是沒努力過,皇後努力關照他的飲食起居,他努力尊重體貼皇後,但不論怎麽努力,都像是在兩條路上走著,兩顆心是怎麽都走不到一塊去。

就這,都算是兩人關系最良好的時期了,自從孫氏被冊立為太子嬪,又用了太子妃的冠服以後,皇後對他的臉色就再沒好過。她面上是在笑不假,但皇帝是什麽人啊?他平時得和國朝最頂尖的人才鬥心眼子,能看不出來皇後笑意背後的東西?

笑話,孫氏用太子妃冠服,又不是他求來的。他要真想擡舉孫氏,當時直接就和父親打招呼,把孫氏冊立為太子妃了。橫豎父親對孫氏也是很有情分的,當時也不是沒提過換人的事。這還不滿足,難不成還要他去打壓孫氏才能令她滿意?做正妻的不能溫柔解語給男人分憂,倒還這麽擺著一張臭臉,是要給誰看?她胡氏平時多病不能管家,過門幾年也無子的帳自己還沒算呢!

從那時候開始,兩個人就漸漸更離了心,現在雖說住得近,可皇帝對皇後是再沒有什麽親近的意思了。他又不賤,皇後心裏不親近他,他也犯不著事事給皇後做臉子。說什麽皇後小君……皇後的體面那也是皇帝給的!本來不過是山東那邊土財主的女兒,怎麽中選太孫妃的還說道不清呢——這些事當他心裏真的一點數沒有?一朝登天了還心有不足,誰愛哄著誰去哄,反正他是不會慣著胡氏的性子!肯繼續臨幸坤寧宮,已經算是對皇後很有情分了。若不然,前朝多的是獨守空閨的皇後,當他沒學過史?

不過,和皇後同床共枕也不是什麽勉強的差事,皇後面容端麗身段窈窕,床笫之間反應也挺熱情的。再說,兩個人想要嫡出子嗣的心情都很迫切,在這方面還算是一拍即合。皇帝過去交完公糧,和皇後說點內宮瑣事,就和談公事一樣的,做完工作兩個人就都可以睡覺了。

精力充沛的時候還好,現在皇帝真是覺得疲憊極了,國家政事就像是個永遠都得不到滿足的蕩.婦,連他最後一分精力都想吸走。在這種虛弱的時候,他不想再到坤寧宮去繼續工作,他需要一個地方讓他好好地、徹底地放松和休息。

眼神在木盤上瀏覽著,皇帝先否了鹹陽宮的何惠妃:惠妃也是有女萬事足的人,平時對他也有點懶懶的。當然,不是說皇帝對這份慵懶沒有興趣,惠妃就像是頭小狐貍,狡猾媚人、野性難馴,偶爾他興致來了的時候,和她周旋也是挺有趣的。但一樣,過去她那裏也是花費精力,而不是休養生息。

孫貴妃的名字沒出現——應該是每個月那幾天又來了,讓她好生休息吧,自己過去她又要起來接駕,太折騰了。皇帝心不在焉地想。

焦昭儀?似乎是有點印象……但不分明了。皇帝的眼神又在盤子上掃了一圈,這一群陌生的名字,暫時激不起他的興趣。——這人和人之間也是需要磨合的,現在他根本就沒這個心思去認識、熟悉一個新人。至於已經熟悉認識的青兒、紫兒那幾個宮女嘛,皇帝想了想又覺得有點說不出的不對勁、不可心。

“……莊妃是怎麽了?”他隨口就問捧盤子的小中人,“病了,還是月事到了?”

捧盤子的黃門卻不知道這事,連著王瑾也是一概不知——他協助皇帝的部分主要都還是前朝政事了。倒是馬十心裏有數,張口道,“回皇爺話,尚寢局送盤子來的時候,奴婢問了一句,莊妃今兒是月事到了。”

噢。皇帝思忖了一下,也就決定道,“還是讓莊妃到幹清宮來陪朕用膳吧。”

起身伸了個懶腰,“和小廚房吩咐一聲,今晚多上幾個莊妃愛吃的菜。”

說著,便起身進凈房去了,自然有人忙不疊上前服侍不提。

幾個大太監在禦前都不敢多話,只是拿眼神彼此看著交流信息:這個徐娘娘,實是不得了。有了月事不能承寵,還要特地叫來陪著吃一頓飯,就連孫貴妃娘娘,都未必有這個待遇呢。

金英和王瑾是最友好的,這會兒就暗暗地從袖子裏沖王瑾挑大拇哥:兄弟你牛,早就和徐娘娘搭上線了。

不要以為禦前大太監就是傲氣四溢拿鼻孔看人了,在皇帝跟前辦事,就和提頭上差一樣,這宦官命賤,和大臣不一樣,說殺就殺了。誰知道哪天皇帝不高興,自己人頭就落地了,就被打發去守陵了?前朝的事妃嬪不好開口,這宦官的事,能得寵妃一句枕頭風,說不定命就保下來了!王瑾和孫嬤嬤做了親,現在是很招人羨慕的,也難怪金英打趣。

王瑾使勁賞了金英兩個眼白,一低頭自己也忍不住笑了,孫氏年紀畢竟偏大,當時他沒少被同僚嘲笑——太孫身邊的大伴,能找不到年輕俊俏的宮女子嗎?非得和個老姑姑攪合?

聽到凈房方向腳步微響,一屋子人忙都恢覆了眼觀鼻鼻觀心的侍立姿態,王瑾垂著頭一邊肅立,一邊美滋滋地想:都不懂了吧,娶妻娶賢——哥這才叫有遠見呢!

王瑾在那還沒得意完呢,永安宮卻是雞飛狗跳。徐循現在身上有事,壓根沒想侍寢的事,早都卸了妝,換了家常衣服準備吃飯了。得,一口飯沒送進去,那邊人來傳信了,她只好趕快又換衣服上妝梳頭,重溫了一遍太孫婕妤時的慌忙。

來傳信的是馬十,他笑逐顏開,在外頭給趙嬤嬤學著皇帝當時的表情,“見娘娘牌子不在,眉頭就皺起來了……”

徐循這裏趕得要死,一邊還聽著外頭的動靜,邊聽邊也覺得有點好笑,自己笑了一下。

這時候錢嬤嬤就附耳和徐循說了幾句話,徐循聽了,面上的笑意漸漸地也就淡薄了下去,她的眉頭和剛才的皇帝一樣,也就皺了起來。

☆、讓人

眼看就是晚飯時分了,誰也不敢讓皇帝久等,徐循隨便把打起來的大辮子拆了,盤了個一窩絲的頭,連狄髻都沒戴,就是隨便插了兩根金簪,家常戴得一對小米珠耳環也沒換,套上一件紅綾襖子、藕荷色繡梅花的裙子,披了一件灰鼠鬥篷,連胭脂都沒來得及上勻呢,急匆匆就跟著馬十出去坐上肩輿了。

到了幹清宮——還正好,皇帝剛出去打了一套拳回來,也是才梳洗完了。他穿得就家常了,因是炕燒得很暖,暖閣子裏如春天一般的,皇帝就穿了一身淡黃色中衣,連襖子都沒披。頭發隨意地散在背後,還濕漉漉的,上頭掛著水珠。

不可諱言,年輕男子在劇烈運動以後,渾身上下自然而然會散發出一種雄性的氣魄,徐循很難去具體形容這氣魄裏都包含了什麽。也許是視覺、嗅覺的刺激,還有腦內的遐想都結合在了一起。反正,她看著皇帝,都有點挪不開眼神了,輕輕地咽了咽口水,才把自己的眼睛從皇帝健碩的身姿上拔起來,墩身給皇帝行禮。“大哥。”

皇帝看到徐循臉上沒抹勻的胭脂,還有那明顯是急就章梳起來的發髻,隨便一套都沒講究的配色,也是忍不住有點好笑,他親昵地把徐循拉到自己身邊,“就在閣子裏開膳吧——你也是的,哪有人和你一樣這麽懶怠,日頭還沒落山呢,就卸妝換衣服的?”

徐循自知理虧,只能嘿嘿地笑,站在炕頭也解了襖子——閣子裏確實是有點熱。

從她進來開始,中官們就不言聲退出去了,徐循也沒什麽好避諱的,脫了裙子也學皇帝一樣,就穿著裏頭的比甲、撒腳褲,兩人在炕上對面坐著,皇帝還說呢,“就不必打扮了,直接那樣過來不好嗎?瞧你這急匆匆的,臉上胭脂都是一塊紅坨坨。要不是你生得好,簡直村氣死了。”

見徐循嘟起嘴,有絲愀然,他又忙轉了口風,“這不是我們小循生得好嗎,看起來倒也還有幾分俏皮的。”

徐循這才喜笑顏開,和皇帝嘰嘰喳喳道,“我也想就那樣過來呢,是嬤嬤們說,我打著辮子,穿著家常那樣的衣服,看起來就和個丫頭似的。就是到了幹清宮門口怕也進不來。”

這個小丫頭,雖然也二十多歲了,但身上這種白紙一般的純粹卻根本都還沒有褪色,如果不是自己提起,軍國大事她是一點都不過問——完全就是沒有興趣。她的興趣集中在日常生活裏,瑣瑣碎碎的,不是說今天和誰下了一盤棋,誰走錯了一步,就是說她去給誰請安,和誰聊天了。宮廷生活在她口中,簡直是透著無比的風平浪靜、祥和寧馨。

皇帝閉著眼似聽非聽的,過了一會,只覺得徐循聲音漸漸小了下去,便又睜眼道,“說啊,怎麽不說了?”

徐循拿白眼看他,“您都聽睡著了,我還說什麽呀。”

這時候,中官們也垂著頭把膳桌給擡進來了。一桌子熱氣騰騰的菜就放在炕下,徐循一看就又轉移了註意力,笑著說,“哎呀,今兒怎麽都是我愛吃的菜!”

徐循愛吃的菜比較偏向於淮揚口味,蟹粉獅子頭、水晶肴肉乃至三絲敲魚這些家常菜都是她比較愛吃的,還有南京老家的芙蓉鯽魚她也和皇帝誇獎過好幾次。皇帝看著她純真的笑靨,眼神都柔和下來,他笑說,“就是,怎麽這麽巧,都是你愛吃的。”

徐循嘟起嘴,又是要笑又是要裝惱,一邊背過手去擦臉上的胭脂,一面道,“大哥今天就是特別壞!”

皇帝哈哈一笑,又撿起了剛才的話題。“誰說我剛才聽睡著了?你不是說今兒在宮裏分過冬炭火的事嗎……嗯,我看你分得好,分得很好!”

徐循這下真的被皇帝話裏的笑意給招惱了,她拿筷子頭去敲皇帝的手,也不分尊卑了。“你討厭——”

兩個人一邊說些家常,一邊吃菜喝酒,徐循瞇著眼笑得好開心,和皇帝熱熱鬧鬧地品著菜色的好壞。“這個蟹粉獅子頭肯定是新廚子做的,原來那個廚子,沒有這個清香的味道,像是加了姜汁呢。”

皇帝對吃食不是很講究,具體表現在他知道什麽好吃什麽不好吃,卻不知道這好吃的東西是什麽做的。但這不妨礙他縱寵地看著徐循,“喜歡就好,讓他們天天給你上。”

“天天上那就太容易吃膩了。”徐循笑了,眼一溜,看到暖閣外頭的長條畫案,“呀,又畫了新畫兒了,還是小老鼠麽?”

“若是手裏有筆,給你一筆頭吃。”皇帝佯怒,“在你心裏,我就只會畫小老鼠?”

不過皇帝確實喜歡畫老鼠,和徐循在一塊的時候都畫過好多,他畫的老鼠惟妙惟肖、生動可愛,徐循還求了兩幅在自己屋裏,現在就掛在西裏間的墻上呢。徐循沖皇帝皺了皺鼻子,笑道,“今年都沒見大哥鬥蛐蛐兒,大半時間都拿來畫老鼠了吧?”

皇帝嘆了口氣,“昭皇帝周年還沒過呢,這時候也就是畫點畫兒了,鬥蛐蛐太熱鬧了,影響不好。”

今年秋季,皇帝也沒出去游獵。得了閑也就是在東苑、西苑騎騎馬、練練拳,連馬球都沒有玩的。徐循更是從文皇帝去世時開始就再也沒有騎馬了。

兩個人對望了一眼,都是嘆了口氣,有種心照不宣的忍耐感——等到明年夏天,昭皇帝周年過了,這長達兩年多動蕩不安灰色晦暗的生活,仿佛也總算是可以看到頭了。

熱熱鬧鬧地吃了飯,皇帝再也不想去看奏章了。和徐循談了談坊間新出的話本小說,兩人均都道,“故事也未免太牽強了些。”

徐循更是說,“多虧了文皇帝的文治,現在許多古典籍都是有了抄本。這一陣子又不能出去玩,我在宮裏閑了,就和他們說,去借閱些話本戲曲來看,確實還是前朝古曲有可觀之處。咱們現在宮裏唱的戲都沒大意思,那些新出的話本更是好笑,寫做才子佳人,讀來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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