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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一點 (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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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春和殿方向踱了過去,而這寂靜而龐大的宮殿中唯一熱鬧的一處地方,便為他們次第開出門來。幾個中官、宮女迎了出來,把他們接進了錦繡千重的內殿裏。

“多謝皇後娘娘想著了。”徐循已經換下了孝服,穿著合適於初秋天氣的青綾衫裙,“這才多久,又遣人賜了點心來。”

的確,這攢盒看著簡單樸素,其實卻是‘京口瓜洲一水間’,從京城水路運到南京,特地賞賜給徐循的京中應季點心。迎頭的女史南醫婆滿面笑意,“這是太後娘娘賞賜給您的。”

皇後娘娘著人來送,徐循還可以怠慢點兒——畢竟是好姐妹嘛。這太後娘娘派人來賞,徐循就不敢托大了,忙整肅衣冠,北面而向端端正正地拜謝過了,方才起身和南醫婆對坐著嘮嗑說話。

沒有第一時間去北京奔喪,主要是因為徐循在一切塵埃落定以後,因為這些天來的操勞和壓力,又‘病’了。再說,就是要上京,也得找南京留守的幾個中官衙門給操辦,南京這邊兵荒馬亂的,一時間也不知道去找誰好。索性就在春和殿裏養病,而不是星夜回京去給大行皇帝披麻戴孝。

其實也不能說是裝病,這一陣子徐循都沒有睡好,安心以後的確是發熱無力了幾天,不過這種壓力病,大概心裏寬松了以後,稍微再休養幾日也就無妨了。只是徐才人此時對天家已經沒有那麽虔誠的孝敬賢惠之心,想到那些沒完沒了的哭跪禮儀,索性順水推舟,就在床上多賴了幾天。此時馬十等人,是已經把她病倒的消息送上京了,嗣皇帝遂下令讓她在南京安心養病,打發了侍女們過來照顧不說,還令柳知恩帶了口諭來,其中自然是不少勉勵溫存之語了。

改元是大事,連著兩三個月肯定都少不得各種忙碌,徐循也不指望嗣皇帝能給她寫信什麽的了,能得一句口諭知道自己還沒被忘記,她便挺滿意的。雖說住在春和殿裏,不能隨意外出也是無聊,但因可以免去那無止盡的跪拜,這便都還是值得的。

南醫婆這次送賞過來,其實也有為徐循好好補補身子的使命在的,天子守孝二十七日,前天已經除服了。徐循等人也沒有繼續守制的道理,留神別穿得太鮮艷也就是了。他們身邊服侍的宮人,也跟著沾光了,不必穿那白茫茫的素服,現在都是換上了青、褐色的襖子,也可以跟著主子們吃點葷腥肉碎了。

“就是這一陣子太操心。”南醫婆給徐循把過脈後下了結論,“藥補不如食補,食補不如心補。只要能少用心思,多活動活動,沒幾個月也就能好起來了。”

“廖太醫也是這麽說的。”孫嬤嬤在一邊和南醫婆搭話,“說是咱們貴人就是前一陣子心思太沈了——”

“還叫貴人啊?”南醫婆笑了,“該改口了吧。”

嗣皇帝登基以後,徐循等人的身份自然也是水漲船高,宮裏的規矩,太子、太孫宮裏,除了正妃以外是沒有娘娘的,皇上身邊則不同了,即使只是美人,只要得寵,照舊是某娘娘。原太子妃雖然還沒被冊封——詔書還沒下呢,但眾人已呼為皇後娘娘,同理,徐循雖然還沒被冊封,但已經是可以按宮中慣例,稱呼為娘娘了。

孫嬤嬤看了徐循一眼,笑道,“我們貴人說了,還沒受冊封呢,不好越了規矩,隨便亂叫的。”

南醫婆面上不由現出讚許之色,“從前和貴人同舟北上時,便知道貴人性子謹慎,日後成就當不可限量。如今是果然被我料中了。”

雖說官方對徐循在南京的作為還沒有表態,但宮裏有點地位的人,誰不是心明眼亮?這一陣子,別說孫嬤嬤等近侍是喜氣洋洋,就連北京來的信使,對徐循的態度都要比從前尊敬親熱了許多。南醫婆怎麽都是太後身邊近人,這點眼色肯定還是有的。

徐循本人卻是有點寵辱不驚的態度,聽到南醫婆的誇獎,也不過是微微一笑,“太過獎了,我受不住啊……”

她把話題給調開了,“一個人住在南京,也是怪寂寞的,不知醫婆覺得,我何時可以動身回北呢?若是現在回去,指不定還能趕上大行皇帝的七七,我也能略盡綿薄孝心。”

眾人越發都流露出欽佩感動之色,交口誇獎徐循的純孝,彼此這麽客套了一番,南醫婆才道,“貴人再多休息幾天吧,等覺得自己好全了再動身也不遲,免得旅途勞頓,若是坐下病根來,可就不大好了。”

也就是說,南醫婆是把動身的時間交給徐循自己來安排了。更要往深了想,她也是隱隱約約地透了一句:徐循有點裝病嫌疑的事,她是了然於胸,只是不會去拆穿而已……

徐循也不擔心南醫婆會和太後搬弄什麽口舌,兩人相處了幾年,對南醫婆的為人,她還是很放心的。她笑著點了點頭,“那我可得好好養養了。”

南醫婆也不免笑開了。“貴人真是沈得住氣,竟是一點也不著急。”

當晚,隨船南下來服侍徐循的趙嬤嬤給徐循說起了宮裏的新事兒——雖然離得遠,可新聞徐循也是一點都沒落下。“已經是操辦完殉葬的事了……這回倒比文皇帝那時候好些,李賢妃、張敬妃都沒殉呢。”

大行皇帝去得實在是太突然了,到現在都是疑雲重重的,什麽說法都有。甚至於包括太子為什麽秘而不宣地趕往京城,這裏面的緣由也沒有公布出來,所謂廢止殉葬的話語也未見諸於遺詔中。徐循早放棄了廢止殉葬的想法,現在聽說居然除了張家的女兒以外,還多活了一個,不免擡起眉毛。趙嬤嬤又道,“李賢妃不必說了,您也知道,從您南下前就病著,大行皇帝去世的時候,病得都沒法起來了,眼看也就是旦夕間的事,再熬也過不得年底了。太後娘娘也是要全了鄭王、淮王和真定長公主的孝心。”

說穿了,就是要籠絡一下鄭王、淮王兩個年長皇子的心嘛。徐循點了點頭。

“至於張敬妃,”趙嬤嬤嘆了口氣,“那是張家的姑娘,自然是援引舊例了。”

張敬妃的姑姑張貴太妃,就是以勳舊之女,未有殉葬,再加上張敬妃本人勤謹事太後,不殉葬也是很自然的事。徐循關心的是另一回事,“李賢妃都沒殉,難道郭貴妃還真的殉了嗎?”

說起來,郭貴妃是連李賢妃、張敬妃的份兒都占全了,又有子,可全孝心,又是勳舊之女,說起來還是開國元勳之後呢。武定侯的爵位可來得比英國公一家早得多了。再說,位分也高……

“殉了。”趙嬤嬤肯定地說。“除了李賢妃、張敬妃以外,有名分的都殉了——不過您也知道,本來就死過一撥了,新的又還沒選上來,後宮也空虛呢,就去了五個。原來的黃美人,王昭容……”

的確,大行皇帝在做太子的時候,後宮減員就比較厲害了。被牽扯進魚呂之亂就死了好些,還有平時生產啊、染病身亡的,都有,這回還沒來得及選秀就去了,所以殉葬人數反而是少了不少。

徐循對別人沒什麽興趣——她熟悉的人早在文皇帝時候就快死完了,她就是為郭貴妃的殉葬而詫異,尋思了半日,才嘆道,“郭貴妃真是可惜了。”

早過來伺候她的錢嬤嬤不以為然地插了一嘴,“恃寵而驕,不能敬上,實在短視得很,如此下場也是早都註定了的。怪,就怪大行皇帝去得突然,沒能在遺詔中給她添上一筆吧。”

一般說來,在皇帝去世之前,都有一個留遺言的機會,那時殿中不但有嗣皇帝、後宮諸妃嬪,也會有史官、大臣等,如果郭貴妃能讓大行皇帝死前說她一句,任何人都不可能把遺言捂住,她非但不用殉葬,日後還可以享受嗣皇帝的孝心——不論嗣皇帝多不喜她,孝道禮數為天下表率,卻是不能有所瑕疵的。只能說,千算萬算,郭貴妃是漏算了大行皇帝暴卒的機會。當然,也有很大可能,就是她壓根就沒想這麽深……

徐循想著郭貴妃的音容笑貌,半晌才怔怔地嘆了口氣。

“有寵、有子、有出身又如何,”她道,“還不是落得個被迫投繯的下場?”

她沖在場的三個嬤嬤道,“眼下南京宮裏,都是我們自己的親近人,有句話,我也就不瞞著嬤嬤們了。”

幾個嬤嬤聽徐循語氣,也知道她將要開口的話十分重要,均都放下手頭事兒,聚到徐循身邊來。徐循深吸了一口氣,一邊尋思著,一邊徐徐道。

“都是自己人,也不諱言了,此次回京,少不得要晉封妃位。即使日後失寵,有個妃位護身,又是潛邸舊人,只要皇帝在世一日,總少不得我的好日子過……”她嘆了口氣,“只是人心向生,再是愛濃,我也不願殉葬的。還請各位嬤嬤和我一道集思廣益,我們想想,若不願殉葬,這以後的日子裏,咱們又該如何行事呢?”

這個問題,頓時就把一屋子人都問得沈默了,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時間竟是誰都沒有答話。

徐循問計於親信時,北京的皇宮內,也有人在燈下商議著日後一段時間的方針政策。

“這兩年內,政權變換得太頻繁了。”張太後疲倦地揉捏著鼻梁,“國事上,還是鎮之以靜吧,不要輕舉妄動……文皇帝給你父親留下來的大臣們,都是你的老師,遇事多問問老師們的意見……”

大行皇帝去得突然,臨去前召見諸臣,留下了“國家大事交托皇後”的話語,如非嗣皇帝今年已有二十多歲,太後垂簾都是名正言順的事。即使是現在,她過問政事,都非常名正言順,就連內閣諸臣,遇事也習慣了尊重太後的意見。

好在,母子兩人在政治立場和觀點上,並沒有太多矛盾,嗣皇帝恭聲道,“是,兒子現在就是擔心邊境上的瓦剌部……”

“才剛被打得元氣大傷呢。”太後不在意地道,“一年都不到,也激不起多少風浪。”

她頓了頓,掃了兒子一眼,頗富深意地道,“你現在該註意的,是河北和山東……”

皇帝面露沈吟之色,“河北還好,就在眼皮子底下,山東那邊……”

“今日錦衣衛送來的密報,你也看到了吧。”太後淡淡地道,“居然使人在德州內外重重埋伏,究其用心,真是令人毛骨悚然!”

從陸路進京,德州是必經之路,就算不進城,也必須從德州府治下的驛館路過,漢王的心思,簡直是令人發指了。要不是皇帝在接到密報以後,當機立斷馬上進京,先皇的病情和死訊都被封鎖得好,與此同時所有人也都深信不疑地以為太子在南京城裏生病,漢王那邊毫無防備地讓皇帝打好了這個時間差,能否平安路過德州真是難說的事——要是不能平安路過德州,現在天下大局如何,那可就難說了。

太後還好,終究還是有兒子的,皇帝本人卻只有一條命,他心中對漢王的忌恨,豈會比任何人少?只是大局為重,漢王即使反心卓著,只要不反,朝廷都不便擅動刀兵罷了。他嘆了口氣,“眼下也只能先提防著了,國庫空虛,也實是打不起仗,能拖一陣子是一陣子吧。”

太後讚賞地點了點頭,轉了話題,“治大國如烹小鮮,很多事也是急不來的……如今既然已經除服了,也可以把後宮封一封了吧。既然已經是皇帝了,便無需再守什麽孝,正經的盡快生兒育女才是真的。我已和胡氏打了招呼,先前選進宮的秀女都不打發了,直接給你充實後宮也好……”

她還要再絮絮叨叨地安排下去時,見兒子欲言又止,心頭不禁一動,“怎麽——”

皇帝又躊躇了一會,才道,“娘,從前給兒子選妃的時候,擺明了說的是孫氏,連阿翁都點頭了的。無非是老人家後來腦子糊塗了,才冒出來一個胡氏。不論是我還是爹,心裏這個正妃,一直都是孫氏……”

太後大吃一驚,心裏一時竟不知做什麽想法,穩了半日,連皇帝的話都有點沒聽明白,她拼命地眨著眼睛,過了一會,才打斷了皇帝的話語。

“不要再說了!”太後的言語很堅定。“玉女委屈,我也心疼,可名分既定,那可能朝令夕改!嫡妃不能正位皇後,天下人知道了,心裏對你這個嫡長子繼承皇位,有沒有什麽多的想法?名分都定了,嫡庶便無可更改,皇後是你的敵體,哪有你說立誰就立誰的,孝順之道去哪裏了?你自己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皇帝囁嚅了片刻,卻也無話可回,想了想,嘆口氣道。“那也罷了。”

“再說,你對胡氏就這麽絕情?”太後的眉毛已經要豎起來了。“皇後位置不給她,你讓她如何自處,你是要把你的發妻逼死才甘心?”

“這自然不會!”皇帝忙道,“這麽些年的情分還在呢,兒子想著,雖然不是皇後了,但也該冊封為貴妃——或是仿太祖的例子,給加個皇字,皇貴妃,除了名分以外,一切待遇,和皇後也差不得多少的……”

他回得這麽快,可見是早有腹稿,不是絲毫不管胡氏的死活,太後稍微滿意了一點,她哼了一聲,不說話了。

“既然如此,那就改冊孫氏為貴妃吧……”皇帝很快地就提出了另一個辦法,看來,對自己的計劃成功率,他也是早有預估。

太後嗯了一聲,沒有多說什麽——一個貴妃,孫氏也是當得起的。“那何氏、徐氏呢?”

“娘您看如何呢?”皇帝討好地反問太後。“此事就全由您來做主!”

太後想了想,道,“高皇帝時候,宮廷慣例,沒有生子、年限又短,都是不封妃的。文皇帝時候其實也是一樣,宮裏除了那些朝鮮女人以外,沒有生子的,都是苦熬多年,甚至是快病死了才給封個妃位。你父親的宮裏那都是潛邸老人,沒有新人,不值得參考。我的意思呢,何氏雖無子,卻有女,也是追隨你多年,可封妃。”

她頓了頓,蹙眉沈思道,“這徐氏嘛……”

☆、賢妃

太後這一沈吟,便是一陣子,皇帝先還能耐心等著,後來也是有點等不及了,他略帶懇求地說,“娘,徐氏事我一向十分勤謹,這一次在南京,表現得也是可圈可點……”

徐循在南京上演的那場好戲,早就經過許多不同的途徑報到了北京,通過這些視角,太後和皇帝雖然沒有身臨其境,但也多少能還原出當時的場面了。

太後瞅了兒子一眼,嘴角露出了不易察覺的笑意,“就是南京的事耽誤了她,現在,那些大臣的眼睛可都盯著徐氏呢。無子封妃,可不就給了他們說話的借口了。”

這一次,皇帝卻沒有放棄自己的看法,他堅持道,“內宮的事,和外頭沒有關系。魚呂之亂時,外朝何嘗多說過一個字?兒子雖然不是要學阿翁的喜怒無常,但也不願讓人騎到頭上去。”

治國並不是一件很簡單的事,不是說選任賢良,整個故事就結束了。經過太宗、仁宗兩朝的大浪淘沙,現在的滿朝文武的確是充塞了賢能,都是能辦事的人才。那種玩弄國家權柄為自己牟利的小人,起碼在本朝還沒有得到過重用。但這不是說本朝的皇帝們就都可以垂拱而治了,事實上就算是君王和賢臣之間,也存在一種隱隱約約的拉鋸戰。臣子希望君王垂拱而治放過庶務,君王卻希望事無巨細都能掌握在手心,從前太祖高皇帝、太宗文皇帝的時候,大臣們都很老實——這兩個,都可以說是馬上打天下的開國天子,權威和殺性都是很重的。

到了仁宗朝,風向就開始有變化了,禦史們對於後宮的事也開始指手畫腳,仁宗要選秀,就被人上本直言罵了好色,即使是以仁宗的好性子,都不由得勃然大怒,將那名膽大的禦史下了獄。

皇帝對父親的做法並不是非常推崇,禦史們多數都是賣直沽名而已,把他關起來,倒是徒然成全了那人。但這並不是說,他打算把自己內宮的風向都交給朝堂來議論。宮事終究只是家事而已,外臣是沒有過問理由的。若是放任了這股思潮,得寸進尺之下,君王的威嚴,就要被一步步地蠶食了。

這裏面的彎彎繞繞,別人參詳不出來,太後卻是最清楚不過的了,她欣慰地點了點頭,“好,你有這樣的想法就好。雖說要選任賢良,依靠閣臣,但咱們也不能沒有自己的主意。”

皇帝面色還沒松快呢,太後就又慢悠悠地添了一句,“但這也不是說就要封徐氏了,畢竟,徐氏還沒有孩子呢……”

“娘!”皇帝有點發急了,“怎麽說跟了我這麽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現在人人封妃,就她一個人得個昭容什麽的,都是潛邸舊人,她一人落後,心裏能好受嗎?就是別人,看了也都心冷——”

太後終於松口了,“罷了罷了,看你這麽著急,就封妃又如何了?”

她頗富深意地看了皇帝一眼,語含玄機,“總算還不太癡傻,曉得為她爭取幾句,不至於把什麽都交給娘了。”

皇帝一楞,隨後便完全明白了過來,一時間也是哭笑不得:太後這何嘗是反對徐循封妃?她根本是在敲打自己呢……有功不賞,令人心冷,對徐循是這個道理,對胡氏自然也是一樣的。

母子間有些話也不必說得太多,意思到了就夠了——畢竟兒子也是皇帝了,總要給留些面子。太後沒有揪著這個話題再絮叨什麽,而是說道,“至於那些秀女,你改日閱看一番,也選用一些吧。還有你身邊那兩個大宮女,我記得還是我給打發過去的,服侍你好些年了,如今也該給個結果。這些事,誰做主都好,你看著辦就是了。”

反正宮嬪之間也沒有什麽等級的分別,也不能管事,都是要依附宮妃居住的,不論封什麽,稱號叫著好聽而已,本質上待遇都沒什麽區別。太孫也不大在乎,“那我改天看看,少許選幾個人罷了。畢竟還在孝期裏,也不好大操大辦。青兒紫兒也是辛苦多年了,不如封個美人吧?”

雖然說待遇都是差不多的,但參考前朝的設計,美人也是比較高位的感覺了,太後沒有答應,“我知道你也是體恤潛邸舊人,但她們畢竟不是選秀出身,來路不正。若是得封高位,給了眾人許多想頭,以後你日常起居,可就沒有安寧的時候了。”

美色分心,太後這是不希望皇帝時時刻刻都受到美色的誘惑,皇帝也無意在此事上和母親唱反調,他點頭道,“既然如此,還有幾個宮女,也都封為淑女吧。按太祖爺時候的例子,宮女子要提拔,都是從淑女封起的。”

這件事也就這麽定了下來,太後點了點頭,看似不經意地問了一句,“除了青兒、紫兒以外,都還有誰呢?”

畢竟是要封,皇帝也沒多想,爽快地交代出了幾個人名。太後也沒多說什麽,母子倆又說了幾句話,這事兒就算是過去了。

天色已晚,皇帝也就從清寧宮告退,回他的幹清宮休息去了。太後靠在榻上,半天都沒動彈,也不提起身洗漱安歇的事,底下人便不敢相擾。一屋子人都屏息靜氣的,只有屋角的沙漏,傳來一線若有若無的流瀉之聲。

好半天,太後才動了一下。

“明兒……”她沒有指名說話的對象,但孟姑姑已經自覺地湊到了身邊,“不……後兒,去尚寢局,調一下檔,把這幾個宮女的名字都對一下。若有在魚呂之亂後新進的,重點查。”

孟姑姑的眼睛一下就瞪大了:太後這話,太讓人費心琢磨了。

重點查,查什麽?

魚呂之亂後,的確是新選了一批宮女進宮伺候,填補人員的空缺。這批人除了資歷比較淺以外,也沒有任何特殊值得註意的地方。太後為什麽要重點查?

這些話,太後是不會解釋的,得靠她揣摩上意去做,才不至於誤了事,惹來太後的不快。孟姑姑是再不願想也要想。

而這隨便一想,太後的目的也是昭然若揭——皇帝興致來了擡舉個把宮女,其實不算是什麽太大的事,尚寢局那裏也不會回避記錄,畢竟龍子鳳孫的血統可不容混淆。就算當時沒有帶女官,嗣後身邊服侍的中官也會去尚寢局回報,把人給記上的。沒有特殊的理由,犯不著瞞著尚寢局。

除非……是孝期行淫。

天子守孝以日代月,剛過去的這二十七天裏,皇帝根本就別想休息,就是想那也有心無力。而過了二十七天以後,臨幸誰也都是名正言順,不必特別忌諱不記,再說,是天子了,內起居註肯定記得更規範。太後娘娘想的,應該是文皇帝孝期裏的事,那時候她是指定了太子好生守孝的,各宮妃嬪全都沒有服侍太子,徐才人心軟一點,時常和太子“下下棋”,但也僅止於此了。

要她去尚寢局,查對的應該就是這個……但孟姑姑也是有點搞不懂:哪個男人不偷腥?太後管先皇,都沒有管兒子這麽嚴格吧……

但太後的理由,卻不是她一個宮女可以發問的了,她恭敬地哎了一聲,“後日一早就去辦這事。”

心底卻是已經在思量著這幾個宮女可能的出身,以及該到哪裏去打聽她們的消息了。

後日一大早去過尚寢局,孟姑姑心裏已經有數了,她回來報告太後,“查過了,這六名宮女,陳保保女南兒,原是在何才人身邊服侍的,檔上記了是前年冬日承寵……”

算來算去,有兩個宮女乃是在魚呂之亂後新入宮的,去年文皇帝喪事後不久,因為太孫變成太子,宮中人事要升級,她們也就被納入了東宮服侍。到目前為止,尚寢局的花冊上絲毫沒有她們的名字。至於別的四個人,在花冊上都是有記錄的,多數就是這幾年間陸續曾偶爾伺候過太孫,給他留下了印象,現在反正要封,也就給與她們一個低微的名分這樣。

太後聽了,雖還有些微不滿,卻也並不發作——兩個人而已,還不算太多。她沈吟了一下,便道,“餘下四人,準了,這兩個人,給她們淑女的待遇,卻不封,見了餘下所有妃嬪,還是按宮女禮行事。”

孟姑姑有點不安,“會否太拂大哥面子了?”

太後沈沈地哼了一聲——雖說現在,她已可不那麽避諱丹藥的事了,但多年來的宮闈生活,卻使得她即使是對孟姑姑都難說實話。“他自己心裏知道是為什麽的!若是底下的人有過來打聽緣由的,你就說我的話:床笫之事,樂而有節。有些事是絕不能予以一點鼓勵的!”

這啞謎打得孟姑姑都是迷迷糊糊的——她也就是憂心母子關系,勸上這麽一句而已,太後反應這麽大,她卻是再不敢多說了。

原太子妃也好,原太子嬪也好,都還沒獲封,妾身未明,後宮的事,壓根不會多說一句,那是全憑太後做主——其實就是能說話也不會為了兩個宮女和太後拌嘴。皇帝又是把這件事交給太後去做了——也是慣例,太後的話,還有誰會反駁?這件事,也就這麽定了下來。

底層的宮嬪,也就是太後一句話的事而已,皇帝知道了都未多說什麽,高層的妃子們,卻要他和太後商量封號了,在閱看過秀女以後,他和母親商量著,給自己多添了四個小老婆,隨後便開始了一連串的冊封活動。

冊封太子妃為皇後,沒得說了,全天下都在等待著這順理成章的一天。冊封太子嬪為貴妃,這也沒什麽好說的,冊封太子才人何氏為惠妃,更沒什麽好說了,大臣們反正也管不著皇帝怎麽封賞自己的小老婆。

至於太子才人徐氏,雖無子,又非勳舊出身,但因事帝勤謹、溫柔賢淑——反正也還就只是因為有寵,又有功,亦得封賢妃。妃時在南京養病,帝令賞下金銀彩緞,又指一船,著令其進京受冊。

按說,大臣們的確是管不著皇帝怎麽封賞自己的小老婆,可奈何這個賢妃的賢字,實在是有點太刺眼了,徐循才剛上路呢,朝野間,由不得也要有些聲音出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起步就是賢妃

不許說我不親媽哈

我總覺得德妃和賢妃是很高級的兩個妃子,硬是要比順妃啊,寧妃什麽的高,不過其實在明代待遇上是沒啥區別的啦。

☆、沖突

朝廷裏為了賢妃的稱號,正和皇帝打嘴仗呢。當事人徐循卻是一點也不知道——不管怎麽說,進京受封總是美事,這一回她又不必和任何人同行,再說,所有人現在也都知道她在皇帝心裏的地位了:又不是傻的,幾次單獨出行,都帶的是賢妃娘娘在身邊服侍,現在剛登基,就給賢妃娘娘封了個這麽好的封號……

按太祖定下的規矩,後宮諸妃也是沒有品級分別的,除了貴妃高出眾妃以外,餘下賢、淑、莊、敬、惠、順、康、寧,無非是為了表現閨房雍肅的稱號,按理來說,只要是表現美好品德的封號都是可以的,也不分什麽高下。但人心都是好比較的,賢怎麽說也占了第一個,再加上又是傳統的四妃封號之一,賢妃比起惠妃來,感覺就值錢得多了。

再說,徐循的受寵一直以來也是很明擺著的,現在登船上京,船上所有人可不是小心服侍?一路天字碼頭停靠著,當地特產享用著,徐循就只管吃了睡睡了吃,愛賞景就賞景,愛看書就看書,比起還要伺候皇帝的雙人旅行,這一個人的旅行可不是要爽得多了?

從瓜洲往上,一直走到棗莊附近,徐循才隱約收到消息,知道京裏為了她的事情在打嘴仗。她的心情當然受到一點影響,知道原委以後,連飯都有點吃不進去了。幾個嬤嬤聽說了,暗地裏也是著急,卻又不好說什麽的。

想要措辭安慰徐循呢,徐循卻比她們看得都清楚,“南京那件事,肯定要有個說法的,大哥心裏,指不定還憋著一把邪火呢。”

皇帝病重,這邊就有人敢逼宮太子了,還是在太子璽印在手,不斷發出命令,內侍們也是若無其事地繼續做事的情況下都來逼宮。你說這逼宮就逼宮,還要挑唆德高望重的胡大人出頭……胡大人固然那是真的心急了情願做這桿槍,但背後的那些人,誰知道心裏都有什麽想法?當時的太子,現在的皇帝,心裏也是忌諱著呢,徐循和內侍們又沒有拿著太子的名頭招搖撞騙,不都糊弄過去了,說是在安心養病嗎。連病都不讓養了,要撞門闖進去見人,打的是什麽主意?

也因為太子心裏有忌諱,南京這件事,胡大人是有理都變沒理,雖然一心也是要給東宮報信兒,想確認他的安危,但手段太過激,本來大有希望回北京的,現在看來,只能在南京任上致仕了。特地要把這麽好的賢妃封號分給徐循——要是按當時太祖隨口安排的順序來說的話,徐循是足足比何仙仙靠前了好幾位呢,就是要做給別人看的,讓他們知道皇帝在這件事上的態度。

可大臣們心裏也不得勁啊:這件事,您哪怕和一個文官通個氣呢,比如說胡大人吧,他是太子賓客,又是鐵桿的太子黨——這個太子黨,說的還是你爹呢!當時文皇帝年間,胡大人就是明明白白傾向於東宮的,如此根正苗紅,怎麽就不能信任了?請他進去實言相告,有他幫著說幾句話,也不會鬧到撞門逼宮的程度啊。見令不見人,有印有什麽用?萬一東宮不行了,內外交通被一介婦人和內侍把持著不能暢通,那多誤事啊……

三方都不能說有錯,太子沒說話,徐循不可能隨意和文官溝通交接來遮掩此事,文官們大體來說也是一心為了國家的穩定,只有少數人是漢王的耳目,至於太子,南京這邊的確是沒有可以信托的大臣,胡大人那再忠心也是對他爹,和他本人不熟,在如此敏感的時刻,他能不再三小心?

也就因為三方都沒有錯,這件事就杠上了,現在大臣們也不和皇帝頂牛,就是都在給徐循挑刺兒,說她在南京做得很不對。

眾口鑠金、積毀銷骨,幾個嬤嬤聽說以後,也都吃不下飯了,現在看徐循這麽淡定,心裏那塊大石頭才稍稍放下來一點點,彼此都才覺得心慌氣短,孫嬤嬤強笑道。“娘娘這話一說,我心裏倒是松泛多了,這些人就是奇怪,娘娘在南京,難道做得還不夠好,還要挑刺?”

“左不過就是拿我當個由頭罷了,不論是封這個號,還是不讓封這個號,說的都是別的事。”徐循淡淡懶懶的,原有的一點高興也不見了,她撇了撇嘴,“反正,沒勁。”

幾個嬤嬤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不好說什麽的,孫嬤嬤強笑道,“這是怎麽說呢,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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