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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一點 (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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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處藩王去世以後,妃嬪多有從葬,甚至還有正妃都殉葬的。只是藩王府距離京城路途遙遠,內宮沒事也不會和他們往來,再說,兇禮不敘,這種事也沒有人會拿出來胡亂說嘴的……因此這二十多年,宮中人竟然真是被瞞在鼓裏,對這個制度,那是毫不知情……

幾個嬤嬤你一言我一語地,把事情給徐循也解釋清楚了。徐循只是茫然地聽著,眼前仿佛還有幾十雙腳在亂踢亂蹬,她沒有想法——她的腦子已經不夠用了,這會兒只能聽著,好像是產生不了任何想法而已,所有註意力,好像都還留在了壽昌宮裏,留在了那高高懸掛著的數十具屍體上……

隨著那畫面的又一次閃回,徐循忽然又是一陣惡心,她一垂頭,又哇哇大吐了起來,一邊吐,一邊覺得下.身一暖,仿佛有一股液體,不受控制地流了出來……

上前幫她拍背的錢嬤嬤偶然一看,也是倒抽了一口冷氣,罕見地失去了冷靜。

她屈指算了算時間,眉頭越發皺緊了,忙低聲吩咐孫嬤嬤。“快去把南醫婆請來!”

作者有話要說:哎,這一章基本是依據歷史記載來寫的。

新時代好啊,朋友們!新時代好!

☆、升職

九月中旬,隨著大行皇帝太宗的驟然去世而有幾分紛亂的宮廷,總算是慢慢地平靜了下來。天子也結束了自己二十七日以日代月的孝期,正式開始辦公理政了。須知皇帝陛下在登基之前,便以皇太子身份主理朝政多年,經驗豐富無比,且身份上也是既嫡且長,立嗣多年,此次繼位正是名正言順,朝政上所起的波瀾的確是比較小的。甚至於說,喜怒無常的太宗陛下終於徹底地離開了朝廷,對於國計民生反而是極好的消息。在他離世之前,連年挑起的戰火,已經給國庫帶來了很大的壓力。雖不說民生雕敝,但民力的確也有些不堪驅策,是時候開始休養生息了。

皇帝陛下登基後的幾道政令,均是很明顯地體現出了“暫止兵戈”的願望,此舉可謂是合乎民心,亦是得到了難得的一片叫好之聲。但接下來有些舉動,就比較富於爭議性了,皇帝陛下雖未明言,但卻是表示出了強烈的回都**,想要把都城再遷回南京陪都去。

距離上次遷都才沒幾年呢,北京城裏的王侯府邸才剛剛建好,這就又要回遷了?朝中對此也是有些不同的聲音的。不過,無論如何,這也都是細枝末節了,現在最要緊的還是把各種登基後難免要走的禮儀都走一遍,比如說請立皇後,冊封皇後儀,還有冊封太子儀等等。皇城內宮裏,自然也少不得是一番又一番的熱鬧了。

因皇爺的妃嬪們多數都已經從葬,唯一因勳舊之女免殉的文廟貴妃張娘娘又因思念南京故土,願動身回南,已去偏宮暫住,此時的東西六宮早已經是空無一人,等待著皇帝陛下妃嬪們的入住,東宮自然而然也就被空了出來,還沒住上幾年的太孫宮現在沒了主人,由原太孫妃、現太子妃為首,整個太孫宮的人都在忙活著搬家的活計。可就在這當口,東宮內竟是沒有誰能給太子妃幫上多少忙。

拋開最近一年裏懷孕哺乳的孫玉女不說了,何仙仙和徐循在此時又不約而同地病倒在床。何仙仙倒也罷了,只是舊疾發作而已,至於徐循麽……

天氣一天天見冷,各宮裏也是早燒上炕了,暖閣子因有燒了爐子,更顯得如春日般溫暖,太子方才進屋不久,便被這股熱浪逼得脫了好幾件衣服,但半靠在床上的徐循,卻依然是嚴嚴實實地裹著棉襖,面上也還是蒼白而無血色,絲毫未因屋內的溫暖而精神幾分。正好她還在服孝,不但穿的是素服,連用具擺設之物,雖然沒有嚴格地按照禮記規定睡木板床,卻也是簡單樸素,比從前寒酸了許多,叫太子看了,心裏如何不生出憐意來?

說來也是怪不得誰,皇爺去世前後,那兵荒馬亂的氣氛使得徐循自己都遺忘了她沒有往日規律的天癸,再說,格外的勞累,本來也會讓天癸有所延後,若非那日辭庭回來,錢嬤嬤老成持重請了南醫婆,只怕這一次小產都不會有人發覺,直接就當天癸待了——月份小,有時候流產都是不知不覺的,還以為是天癸來了呢,頂多便覺得這一次天癸量大,人也特別疲憊而已。

畢竟還是月份小,又是勞累了這許久,雖然南醫婆扶出喜脈以後,太子妃做主立刻請了醫生,也用了幾日藥,但畢竟還是沒有保住。也許就是因此,徐循這幾日都是懨懨的,太子幾次過來探望,她不是在睡覺,就是和現在這樣沒精打采的。怏怏的模樣,和從前那快活天真的氣質,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別想那麽多了。”太子不免把愛妾擁入懷裏柔聲安慰,“也是前陣子太累了,就是勉強保住,也許到後幾個月也是養不活的,那又是何必呢?你還年輕,將養好了,日後還愁不能生兒育女嗎?”

說起來,徐循在子女上緣分是淡了點,三個姐姐都有了女兒,可她卻是膝下猶虛,好容易有了好消息,又是這麽個結果,任誰都是難免心酸的。但這孩子素性不願抱怨,不論自己多麽沒精神,當著太子的面卻總是盡力壓抑著心裏的悲傷,聽太子這樣說,唇邊便勉強露出了一點微笑,“這道理,大哥您都說過好幾遍了……明日就是冊封儀,您今兒怎麽還來看我,我這裏不喜興——”

“胡說。”太子一口否決了徐循的說法,“你這哪裏不喜興了?再說,不過是按部就班的事,行個禮而已,又值得多麽看重了?”

也許是為了發洩自己心中的不滿,也許是為了逗徐循開心,他倒是罕見地開口說起了朝中的事兒,“你怕是還不知道吧,前陣子爹忙得厲害,一時忘了冊立太子,趙王還搶先上表請立太子,活像是為了給我送個人情似的……嘿!誰願意欠他這份情!”

的確,太子從前就是文皇帝指定的皇太孫,一樣是既嫡且長,於朝政也是絲毫沒有可以指責的地方,他的位置甚至不是如今的皇帝陛下說一聲動可以輕易動搖的,再說,父子感情也沒有什麽問題,冊封太子實在是順理成章,並不需要趙王的這麽一個順水人情。——當然,曾經有嚴重謀逆嫌疑的趙王是不是在證明自己如今的清白,卻也是很難說的。

徐循面上也不免現出了一絲笑容,她的聲調還有絲虛弱,“倒是讓他搶先討了個好兒去……聽說,已經在彰德那邊開始修建王府了?”

趙王雖然被封,但一直沒有就藩,都是住在北京,以前沒遷都的時候還有一度管著北京的防務呢,雖說現在皇帝陛下登基以後是加了兩個弟弟的歲祿,但是趕趙王就藩的腳步,可是半點都沒停頓。趙王就是上一百道表都不管用,看他老實不老實,就得看他肯不肯乖乖地就藩去了。

徐循雖說很少過問外頭的政事——也沒這個身份去過問,皇後也許還能仗著嫡妻的身份多為了解國家大事,但妃嬪們卻是絕不能幹涉朝政的——而且,平時看著也不是個精明性子,迷迷糊糊的很是惹人憐愛。但到了關鍵時候,這孩子還是相當靠譜的,不論是宮裏的事務,還是朝中的事情,隨口一句話也都能說到點子上。太子唇邊的笑意也濃厚了起來,“是,派的都是能吏,想必不過半年左右,王府應該也就能建好了。”

兩人對視一笑,又說了幾句話,徐循終究身子還有幾分虛弱,沒說一會就又開始走神,明顯是思維跟不上對話了。太子見狀,雖說是依依不舍,但也只好讓徐循安心休息,過了一會,又說,“你且安心睡吧,等到封到你時,能好起來接受冊封也就是了。”

其實徐循就是躺著缺席了整個冊封禮也沒有什麽,這東西也就是走個行文罷了,太子這話,明顯是讓徐循放心——太子宮的女人,現在都還是妾身未明的狀態,連胡氏都還沒有正式晉封呢,徐循名分上是否有變化?是否還是維持原樣做個婕妤?這都是說不清的事,可有了太子的保證,似乎待遇往上提一提也是可以肯定的事了。徐循再疲憊,都要露出笑來,表示自己的感謝,“讓大哥費心了……”

可送走了太子以後,她卻未曾流露出多少欣悅之情,甚至也沒了睡意,只是呆呆地望著天棚,又陷入了這些日子以來常有的迷惘之中。

太子冊立儀也就是明日的事了,緊跟著也安排了一連串的妃嬪冊立儀,再往下,就應該是冊立東宮的妃嬪們了,嗣皇帝也正和皇後商討著東宮的名分問題。

“……心裏總是有點過意不去。”皇帝圓乎乎的福氣臉顯得有些凝重。“這孩子也是咱們從小看大的,當時名分實際上都已經定了,爹也是點過頭的。就因為老人家……”

大行皇帝晚年喜怒無常隨心所欲的事,在夫妻間也沒什麽好瞞著的了,事實上,帝後之間也有個共識:大行皇帝去得還算是時候,再晚上幾年,指不定這隨心所欲,就要變成倒行逆施了……孫玉女並不是唯一的受害人,只是她畢竟在宮裏養育長大的,帝後對她的委屈,比較能夠感同身受罷了。

“唉,”皇後也不免嘆了口氣,“雖說過意不去,但還能怎麽辦?名分都定了,胡氏雖然不是咱們養大的,但也是恭敬孝順,挑不出一點毛病……我看,不如這樣吧,雖說從前沒有先例,但她都是太孫嬪了,升格一級做個太子嬪,倒也不是什麽大事。”

的確,嬪這個位分,在太孫宮、太子宮從前都是沒有先例的,所謂的太孫婕妤、太孫昭儀,其實都是為了太孫嬪顯得別那麽顯眼,別那麽特殊才給設立的。從前連這個名分都沒有,直接就是太孫宮人,從某種角度上來說,徐循和何仙仙還算是沾了孫玉女的光。雖然從前太子宮裏也就只有太子才人這個算是正經上譜的位分,別的美人什麽的只是隨便叫叫,但既然有了太孫嬪,不妨再設立一個太子嬪也沒什麽太大的問題。皇帝沈吟了片刻,方才點頭道,“也只能如此了——卻到底還是委屈了這孩子,還是把典禮辦得隆重些吧。冠服別比太子妃的寒酸太多了,她心裏也能好受點。”

這有點妻妾不分的意思了,皇後的眉頭不免微微一皺——但,她旋即又想到了前幾個月,孫玉女那瘦尖了的下巴。

可憐那孩子,實在也是命苦,原本珠圓玉潤,多可愛的姑娘,才幾年就瘦成這樣了……

思及南司藥悄悄回報給她的那番話,皇後剛要出口的反對,也就被吞進了肚子裏。她嘆了口氣,“那便是這樣辦了——也還好胡氏心胸寬廣,不然若是因此生怨,家裏可就有得鬧了。”

皇帝對胡氏這個兒媳婦,也還是很滿意的,他點了點頭,“胡氏那裏自然也不能怠慢了去,畢竟是嫡妻元妃嘛……至於別的宮人,你和大郎商量著辦就是了。眼下要忙的事還有好些呢,大郎是不用咱們發愁了,可從二郎開始,這封地怎麽封都還是問題……”

皇後的註意力也立刻被轉移了,她忙說,“不是都說好了,老.二可封到邊地去,他的那個性子,正適合抵禦外辱——”

雖說徐循一直纏綿病榻,沒有真正地康覆過來,但皇城的腳步,卻不會因她一人停頓。太子冊立儀之後,緊跟著的就是太子妃冊立儀,再接著冊立過了一連串的妃嬪和藩王們,太子宮的妃嬪們也迎來了自己的晉封風潮,其中孫氏順理成章地被封為太子嬪,冊封典禮格外隆重盛大,冠服直接采用的就是太子妃形制,只是鳳鳥數量稍差而已。至於何氏,因有女,亦被晉封為太子才人。

而還是恍恍惚惚,魂兒不知被嚇到了哪裏去的徐氏婕妤呢,雖然無子無女,但因謹慎孝敬服侍有功——這一連串的誇獎,其實凝固起來也就是一句話:雖無子女,又無出身,卻因有寵,亦被晉封為太子才人。

不過,就像是她被封為太孫婕妤時也半點都不大高興一樣,如今的徐太子才人,也絲毫都沒有因為這一進步而有什麽喜悅之情……

作者有話要說:小循升職啦!

不過因為大家都升職了好像她還是很後學末進的樣子哈哈哈

☆、色戒

皇爺病逝的時候就已經是七月了,等到諸事底定,北京的冬天早都煊煊赫赫地把大雪鋪滿了皇城內外。而和永遠都難得平靜下來的外朝相比,內宮卻是一反從前數年的戰戰兢兢,

又回到了那熙和安樂的老節奏上來。原本一度停歇的女內學,也再開設了課程,只是和文皇帝時相比,前來就讀的學生,要少得多了。

文皇帝到了晚年喜怒無常,對臣子們還算好,不論是提拔還是貶謫,都還算是有些條理,但對內臣們,他的脾氣就有點控制不住了,魚呂之亂雖然過去了幾年,但影響還沒有完全

消退,起碼,當時受到牽連枉死的妃嬪們,人數也是一直都沒得到補充。

文皇帝的妃嬪們就不說了,當時還是東宮的聖上,雖說算不上極度貪花好色,但內帷隨隨便便也有二十多人服侍。一場風波,東宮除了那些早有了子女傍身,又或者是根基深厚,

在藩邸就服侍東宮的老人以外,年輕姑娘幾乎全都落馬。而且因為她們被掃除進去的理由有很重要的一點,是誘使東宮沈迷女色壞了身子,在那場動亂過去以後,也沒有誰那麽沒

有眼色,重新獻美來填補她們的空缺。

別說底下人了,就是當時的東宮太子,何嘗不也是戰戰兢兢的,底下人就是敢獻,他也要敢收啊。接連幾年間,東宮是一個新人都沒有,得益的倒是相對最為年輕的郭才人。東宮

的老人中,也就是她相對最為年輕了,其餘的張才人、李才人,入宮都已多年。別人更是早早地色衰愛弛,根本無法留住東宮的眼神。郭才人除了三個兒子以外,這些年倒是又多

了兩個女兒,可惜,沒有養住,都是夭折在繈褓間了。

雖然已經選拔宮女填充宮掖,但那也是文皇帝時候的事了,選上來的人口更多的還是擔水擦地的粗使女役,挑不出多少鮮嫩的美色。再說,領導也要顧忌影響,填充後宮還是要靠

正兒八經的采選秀女才行,若是什麽香的臭的都往屋裏拉,就算沒有長輩剩下,也是要惹閑話,甚至是惹大臣們的勸諫的。按如今的風俗來說,國朝對於母親的出身高貴與否不那

麽堅持,但起碼的家世清白、書香世代也必須得到保證。否則,一旦受寵又或者是誕下龍嗣,乍然富貴的娘家人要是連基本的素質都缺乏,鬧出笑話來,對朝廷的體面也是很大的

損傷。

——多餘的話不說了,總之,這幾年間宮中的人口的確是太少了點,張皇後前去探視張貴太妃的時候,也是說到了此事,“這麽看來,選秀倒也是勢在必行了,偌大的後宮,時常

連綠頭牌都湊不滿一盤,傳出去也是有失體統。”

百日熱孝已過,改元是近在眼前。身為天子,皇帝是不用守孝的,二十七日一過立刻除服,冊封皇後、妃嬪掌握朝政等等,無一不和清凈守孝的宗旨相背離,但這都是不得不為的

事,冊封皇後、太子乃至各宮妃嬪,都是為了安定國本,執政什麽的就更不必說了,在這種事上稍微不講禮法,沒有人會多說什麽的。但,選秀就不一樣了,那純粹就是為了滿足

皇帝的私欲……張皇後也是過了百日,才敢把這事拿出來給皇考貴太妃商量的。

雖然張貴太妃多次表明了回南的意願,但她從前在宮中執掌宮務時,對東宮一脈多加照拂,英國公對當年的東宮也是沒少在明裏暗裏幫忙說話,這些情分擺在這裏,再加上現在南

京皇宮已經是門庭冷落有幾年沒有修葺了,英國公一家人也到了北邊。不論是皇帝還是皇後都沒有把貴太妃的客氣話當真,尤其是皇後,也正需要一個飽經世事的長輩幫著指點指

點,貴太妃要是大擺皇考貴妃的架子,對宮裏的事指指點點,她說不定還會希望貴太妃回南,可現在貴太妃一心要歸隱了,皇後倒是更願意她能留在北京悠游養老,就是要回南,

也等萬一這回遷的事真能成了,再和大家一起回去。

好比眼前吧,這再度選秀的事,張皇後就有些拿不準主意,盡管她自己深沈老道,在很多時候都是丈夫左膀右臂般的存在。但國朝新立沒有前例可循,前朝又是暴虐無道根本和漢

人不是一路的元朝,再往前宋代的宮闈之事,本來就見不得史書,她也是拿不準主意,這選秀的事,什麽時候提出來才好。

張皇後的為難之處,貴太妃也是看得一清二楚。“你和我當年倒不一樣,執掌宮務,是皇後的本分,這事只好由你來說,讓別人說了,倒是掃你的面子呢。”

身為新皇後,對宮務張皇後肯定也有自己的主意,剛剛接手,也是愛惜羽毛的時候。這話,提早了被外臣們駁回來,沒面子,提晚了,皇帝心中有所不足了,也是皇後的失職。皇

後猶疑著說,“新年就要到了,萬象更新……”

貴太妃輕輕地搖了搖頭,沒有搭理皇後的話茬,而是向著太子妃道,“太子妃有什麽看法?”

太子妃胡氏雖然說不上是纏綿病榻,但也一直是病得一陣一陣的,最近幾天身子大好,可以出來走動了,便隨著張皇後一道來給貴太妃問安——僅從這一點來看,她在皇後心目中

的地位,還是一如既往的穩固。聽到貴太妃的問話,她也沒有謙虛自抑,而是婉轉地道,“守制三年,其實畢竟是上古時候的事了,一直以來,民間能守過百日的百姓都是少數,

就是讀書人們,也沒有誰都能一直謹守禮儀。人生在世,畢竟是有很多營生要做的……”

確實,就是貴太妃,入宮之前,英國公府也還沒那麽顯赫,在座的三個女人都不是不通世事:一般說來,除非是正處於風口浪尖上,又或者別有目的的官僚以外,一般的士大夫也

都是守滿一年就開始該幹嘛幹嘛了。除了不應考以外,就連出仕都沒什麽關隘——大不了奪情就是了,沒有誰會特別將就這個。再過上幾個月,就是妻妾有了身孕也可以大大方方

地生下來,反正只要是滿孝後出生的,也不會有人說三道四。

太子妃會這麽說,其實也就是在向張皇後提議,選秀可以,最好還是等過了文皇帝的周年再來操辦,這麽一來,連外臣們都挑剔不出多少不是了。

張皇後的眉頭略略舒展了一點:她其實也是這麽個意思,卻又還有一重顧慮。“只是如今宮中人口不足,的確也不成體統……”

貴太妃微微一笑,淡然道,“說句實在話,皇帝陛下的身子骨,的確也是有幾分虛弱的。才接受國事,千頭萬緒本已煩難,若是女色上再一放縱,只怕身子是支持不住的。”

身邊並沒有別人伺候,一起說話的也都是最高層,用不著顧忌自己的形象,貴太妃掩口一笑,“所謂一鼓作氣,二而衰……”

張皇後和太子妃都笑了起來,又說了幾句話,張皇後便帶領太子妃起身告辭,貴太妃還問呢,“不知道太子才人現在康覆了沒有,我前兒打發人去問,好像還是挺虛弱的,沒能起

得來床。”

以貴太妃的身份,三番二次地派人前去詢問,可見她不是客氣,是真的有幾分喜歡徐循了。太子妃忙代徐循謝過貴太妃的青眼,“……人是已經好得差不多了,就是心緒還不大好

,總還是怔怔的沒什麽精神。”

貴太妃嘆了口氣,“還是年輕,經不住事。”

此時子女夭折,乃至孩子流產畢竟都不是什麽鮮見的事情,皇後和太子妃也沒什麽可以為徐循勸解的,貴太妃也不過就是一說,便也道,“等她好了,你們使人告訴我一聲也罷了

,也不瞞你們說,我的確是看著這孩子很好。”

太子妃自然忙應允了下來,神色寧靜自然,也是絲毫不見妒忌,皇後看在眼裏,不禁暗暗點頭:太子嬪也好,徐才人也罷,都是以妾侍身份,享有一些妾侍身份不應享有的特權,

對此,太子妃能處之如常,可見她的大婦心胸了。

從貴太妃居住的仁壽宮出來,皇後讓太子妃和自己上了一輛車,“這幾年,你好生作養好身體,別的事情不必著急。能把身體養好了,等到三年孝期以後一舉生下嫡子,才是最要

緊的事,別的事情,都要往後頭說了。要知道唯有父母都是身體健壯,孩子才能康健長大,此事不是小事,可不要舍本逐末了。”

這話雖然話意有點惹人遐思,但是濃濃的關懷卻是無法作假的,太子妃點了點頭,沒有多想什麽。自己這個婆婆的態度,一直都是很明確的。“媳婦知道,最近也是在每日進補,

只求用這幾年的時間,把身體給養出來。”

媳婦懂事,明白她的意思,皇後也就更欣慰了。她沈思了一會,又道,“貴太妃的想法,還是很老成的,國朝以孝治天下,禮不可以輕廢,這頭一年,宮裏的確不適合有什麽動作

。至於大郎和諸王,更是要守滿三年不能輕舉妄動,若是鬧出什麽醜事,我也是不依的。這些年來,朝事紛紛擾擾,很少有幾次改元是順利的,我們這一代,應該要拿出個鄭重其

事的表率來。”

這等於是把太子和藩王們本來只需要嚴格守的一年大孝擴大到了三年父母孝的高度,而且對皇帝是從寬,過了一年就準備給選秀,對孫子輩卻是從嚴,二十七個月內別想生兒育女

,甚至管得更嚴格一點,連那事兒都不能去做。

雖說讓二十多歲的大男人素個兩年多是有點不人道,但話又說回來了,別人不說,文皇帝對太子的疼愛那是沒得說的了,連兩年多都忍不住,昔年的疼愛豈不是瞧錯人了?就是別

的皇子們,也不是沒有受過祖父的關心……若是膽敢犯戒,第一個容不下他們的就是和先帝父子之情已經有所疏離的皇帝了,張皇後這個態度,若是和皇帝商量過以後確定了下來

,那諸皇子肯定也沒有誰敢於違反,畢竟,現在皇子們可都還生活在京裏,不論是誰身邊都有中官跟著,臨幸了誰想要瞞下去,那是不太可能的——還有檔要記呢。

這兩年多的時間,等於是給了太子宮中諸位有名分妃嬪們一個喘息的機會,讓她們可以從容將養身子,不必擔心被別人分薄了寵愛去。受益的也不止太子妃一個,但她作為現在太

子宮的小領導,肯定是要對皇後表示一下感激的。“母親盡守孝道,真是堪為天下楷模……”

張皇後搖了搖手,重重地嘆了口氣。“還不是為了給大郎這個孽畜擦屁股!”

為了體恤太子宮裏的妻妾,讓諸王跟著太子一起守孝兩年多?張皇後腦子沒抽,這話已經是把她的動機給點得一清二楚了:濫服丹藥很有可能損傷腎水,要保腎該怎麽辦?不必做

醫生也知道,禁絕房事才能治標。拉扯諸王,一個是因為只有太子守制不像話,還有一個,也是給太子減輕點負擔,不然,他不能生兒育女,弟弟們卻可得子,這給太子宮的壓力

那就太大了點。至於太子宮女眷們得到的喘息機會,不過是附帶罷了……

這話被張皇後點破了,太子妃反而不好說下去,只好又是尷尬又是感激地一笑,“大郎和我能懂得什麽人事,還不得仗著娘給我們做主當家嗎?”

這話倒是說到了張皇後心裏,她鄭重叮囑太子妃,“大郎年輕難免貪嘴,這兩天我也會和他把這事提一提,可日積月累,能守住全靠水磨工夫。你可不能懈怠了敲打觀察的腳步,

免得功虧一簣,鬧出什麽醜事來,那就真是丟大人了。太子嬪和才人們那裏,也要把這話給說一說。”

太子妃自然恭謹應是,此時車駕已經到了中宮,太子妃本欲侍奉皇後入內,可聽宮人來報,“彭城伯夫人已相候久矣”,便轉了主意,在宮門口拜別了皇後。

皇後也是有幾分無奈:彭城伯夫人年歲大了,七情上面也是藏不住自己的好惡。只好委屈了太子妃,每每回避不和長輩照面,也確實是難為她了。可畢竟是皇後生母,皇後也不便

多說什麽。只好令太子妃先回東宮去,自己去見彭城伯夫人。

不過,彭城伯夫人此來也不是為了尋太子妃的晦氣——外戚沒有插口宮務,管到外孫屋裏的道理,見皇後進來,稍事寒暄後,她便迫不及待地問,“貴太妃對選秀的事怎麽說?”

聽了皇後的轉述,她的眉頭頓時擰了起來。“可若是如此,郭氏那邊……”

和出身一般人家,父兄都是靠自己的得官的皇後相比,如今的後宮可以說是藏龍臥虎了,原來的張才人、郭才人背景都很深厚。而比起失寵的張才人,正受寵兒子又多的郭才人肯

定是更為顯眼的,皇帝即位後,不但加封她為貴妃,而且對郭貴妃家人的封賞,反而略過於對張家人的封賜。

比起那些象征意義居多的官位,張家人更在乎的,肯定還是聖眷。——郭妃的長子,今年也已經有十七八歲了……

張皇後的眉宇間,也浮現了一絲陰霾,她心事重重地搖了搖頭,“畢竟還是孝道為重……”

這個理由,顯然無法說服彭城夫人。可真正的理由,又無法形諸於口,母女兩個註定是有嘴皮官司要打了。

且不提中宮之事,就是東宮此刻也正熱鬧——太子妃回到東宮以後,略略沈思了片刻,便令人將三位妾侍都請來說話。

☆、堅壁

所謂斬衰三年,可不是開玩笑的,服孝期間,除了病、弱、幼、老以外,正常健康的成年人連葷腥都不能動。太子宮裏也絕不會有什麽娛樂活動,平時無聊的時候,宮人們可以去花園裏蕩秋千、鬥花草,甚至於是偷偷地推骨牌……可現在,這些娛樂在東宮已經是完全絕跡了。別說言官、中官、東廠、錦衣衛,就是太子自己,都不會容忍有人不把文皇帝的孝不當回事。畢竟,他可是文皇帝最寵愛的皇孫!雖說以嫡長身份,即使沒有早定名分,他被晉封為太子也是名正言順\水到渠成的事,但誰也不會嫌這名分再早定一日的。

雖說按照洪武舊例,大行皇帝去世,嗣皇帝除服以後,皇太子以下是要守制讀書的,但那個時候,建庶人的兒子年紀還很幼小,本來就是讀書認字的歲數,而如今太子都二十多歲了,比起年歲較長,精力有些不濟的父親,正當盛年的他卻是能力出眾,不論文事武功都已有相當的閱歷,足以在朝政上輔佐父親。因此,百日熱孝過後,身上還穿戴著素服的太子,已經是早出晚歸地參與到了國事中去。長期呆在東宮的,也就只有這妻妾四人了。

說起來,這四人身上都有些不好,現在守孝更是都在養病,太子妃連晨昏定省都給暫時免了,為的就是太子嬪和徐才人的病情——徐才人也罷了,小產而已,多躺幾天已經是覆了元氣,她現在主要的問題還是心不在焉,成天渾渾噩噩的,像是得了‘離魂癥’。可太子嬪的病情卻非同小可,她才出了月子,就強撐著把文皇帝的喪事給跟了下來,長達一個多月的折騰,使得太子嬪是有些虧損了元氣,好容易又熬過了冊封太子嬪的典禮,轉頭就又躺下了,將養了一個多月,好容易才把病情給控制住,就是現在,在東宮裏走動都還乏力呢,從住處蓮華殿到慈慶宮正殿,她都是讓人把她給擡過來的。

以太子嬪的為人,不是實在不想走路,也不會這麽行事,所以太子妃也沒因為她這多少有點擺譜嫌疑的表現而感到不悅,反而是關心地問孫玉女,“不是說已經大好了,再養兩天就成了麽,怎麽看臉色還是這麽蒼白,可要再請醫生來給扶扶脈?”

都在孝裏,按說連皮草甚至是棉衣都穿不得的,但天寒地凍的,還有什麽東西比皮草更能禦寒?大家也只能做到綾羅綢緞不要上身而已,這幾個太子妃嬪,穿的都是白粗布棉襖,在這擺設簡樸的屋子裏聚著,不像是天家妃嬪了,倒像是農婦聚會。孫玉女頭上纏著的裹頭布更是和農婦一色一樣,都是黑色的粗布,倒越發顯得她膚色淡白缺少血色,聽到太子妃這麽慰問,她勉強一笑,細聲道,“其實請來開的也就是那些食補的方子,倒不如不費這個事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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