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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一點 (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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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局一司說話,何等麻煩?”太孫要找借口敷衍小婕妤,自然是張口就來——徐循這麽個純善實誠的性子,哪有什麽心眼,哪想得到那許多?還不是自己說什麽,她就信什麽?“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

其實,也就是點吃的用的麽,算什麽的?太孫宮都可以自己做主問惜薪司、點心房多索要一些的,只是因為太孫妃告病,徐循擺明了底氣不足不敢出頭,太孫看來似乎是不願出頭,才要請太子妃出面說句話而已。又不是要把太子宮的東西搬到太孫宮來使,一句話的事,按孫玉女在太子夫妻心中的地位,徐循真覺得那都不算是事了。一樣是多占多要,與其由太孫這麽鬧,還不如由太子妃出面,起碼太孫妃心裏還好受一點。

至於何仙仙的感情,徐循雖也看重,但她有種感覺,何仙仙對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現在是根本就不在意了。反正太孫昭儀用度不少,太孫也經常過去她那裏看看女兒,她自己不短少什麽已是足夠,至於別的事,她根本都懶得計較。

只是,太孫連這一句話都不會說,總不會是想不明白這裏頭的得失吧……

進宮這幾年了,雖不說性情大變,一下就變成七竅玲瓏的活泛人,但徐循起碼也是隨著年紀成長起來一點的,此時再想想這半年來太孫那規律的侍寢周期,徐循似乎是悟出了什麽,她肯定不會傻得尋根究底,聽太孫這樣說,也就點頭道,“也是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大哥您份額要是不夠使,我這裏還有幾百斤的炭呢,索性也全給孫姐姐送去吧。”

為要照料孕婦,太孫把自己份例送過去了,徐循這裏可不就減等了麽?太孫心底正有些過意不去呢,見徐循如此懂事,更是有種說不出的感覺——從前看著徐循,和看個小妹妹,看個小貓似的,又可愛又弱小,處處需要自己的襄扶,自己手裏賞一點微不足道的東西,夠她喜上好幾天了。從什麽時候開始,需要徐循反過來照顧他和孫玉女了?

這種被人照料、被人關心的感覺,的確不賴,雖不是太孫生平第一次體會到如此溫暖,但從徐循這麽一個原來還需要他照顧的小姑娘身上,得到這種溫暖,也著實是有幾分新奇。

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這幾年間,太孫的日子再沒有比現在更是一地雞毛的了,聽了這句話,他有點明白自己為什麽越發喜歡和徐循在一處了:徐循的善是一眼就能看明白的,在她這裏,他能尋覓到一種久違的實在和簡單。

太孫不禁就握住了徐循的手,低笑道,“這可不行,玉女兒需要照顧,也不能委屈了我們小循呀。你要關心她,得閑沒事多去陪她說說話也就是了,她這一陣子不能隨便出門,心裏也寂寞著呢。”

太孫妃病了,何仙仙養女兒,孫玉女養胎,徐循管家,這幾個月,各宮間的走動的確是非常稀少。既然太孫都發了話了,第二日早上起來把帳理過了,各處上夜值宿的畫押簿看過了,徐循便起身出了宜春宮——先去給太孫妃請安。

☆、平衡

天氣漸漸地熱了,太孫妃的病也好轉了許多,徐循進屋的時候,她正坐在窗下曬太陽,大囡囡抱著一個小球,站在她身邊拍皮球玩,見到徐循來了,便頂著大光頭露齒笑道,“婕妤好。”

國朝育兒,皇子、皇女不上十歲都是剃光頭的,只在頭頂兩側各留有一綹,綁起兩個小揪揪。大囡囡剛出生時頭發發黃,便起了個賤乳名,名喚阿黃,大類喚狗,也是取個好養活的意思。徐循見她兩個小揪揪垂下來一甩一甩的,煞是可愛,便揪著笑道,“阿黃,耳朵垂下來了。”

狗兒的耳朵豈不是垂在頭頂的?大囡囡哼了一聲,道,“婕妤欺負我,我不和你玩了。”

說著,拍著皮球就跑遠了。太孫妃合上手裏的書本,笑道,“這孩子,脾性隨爹,太調皮了。前回進東宮請安,皮球還把她祖母的一個杯子打了。”

徐循也笑道,“正是個打馬球的好材料呢。”

兩人這麽多年已經極為熟稔,不必太孫妃客氣,徐循私下也是熟不拘禮的,亦不行禮,在太孫妃下首坐了,問了她的好,便和太孫妃道,“昨日大哥在我這裏,我還和他提起了走帳的事。我說大可不必這麽偷偷摸摸的,傳出去還讓人覺得咱們太孫宮裏勾心鬥角得厲害,彼此防備得很深似的,一點都不和氣……您在養病不便出面說話,他和太子妃娘娘打聲招呼,這供奉說加也就加了麽,又不是多大的事,幾斤炭火罷了……”

其實,太孫妃雖然在養病,但身為女主人,出面說一兩句話,惜薪司和點心房也不至於駁了她的面子。只是徐循和太孫妃都默契地跳過了這一茬,太孫妃看似淡然,面上卻到底還是露出了聆聽之色。

“可我說完以後,看大哥的意思,似乎是挺顧忌把這事捅到太子妃娘娘跟前去。想來,這幾個月一定要從他這裏走賬,也是擔心東宮哪裏有話要說吧。”徐循也無意猜測太孫的內在動機,只是自顧自地道,“卻不是擔心你有什麽意見。”

“我也和大哥說了。”太孫妃用了一口點了牛奶/子的茶水,“大哥也是你說的這個意思,其實我就不懂了,宮裏用度都是南邊定下的,到了北邊不夠用也是常理,玉女兒體虛些,往年炭火不夠還大大方方地開口要呢,今年雙身子,更該好好保養了,怎麽就連口都不敢開。”

兩人對視一眼,沒有往下再說了。徐循是不想管得這麽深,太孫妃沒往下說是為什麽,她更不想管了。

把話帶到了,基本也就完成了她到此的目的。徐循放松下來,和太孫妃談天說地了一會,見太孫妃眉宇間有些郁郁寡歡,便勸慰道,“畢竟是從小一起長大,多偏疼些也沒什麽……”

屋內都是可以絕對信任的宮女,又站得遠,太孫妃說話也比較隨便,她打斷了徐循的話頭,搖頭道,“我倒不是吃醋,就和你說的一樣,從小一起長起來的麽,再說,又是雙身子,多疼些沒什麽大不了的。”

徐循看得出來,太孫妃說得是真心話,她甚至說得都有點露骨了。“就說大郎自己,還不是嫡庶隔著生……做大婦的,沒點心胸怎麽容人?”

這倒是真的,太子妃的心胸就很寬廣,李才人不可以說是不得寵了,太孫的兄弟裏,排行前幾的那都是太子妃和李才人輪流生的,你一三五,我二四六這樣。太子妃和李才人不也處得和親姐妹似的?就是郭才人,因著接連生了三個兒子,得寵到了十二萬分,都敢和太子妃叫板了,太子妃不也沒和她計較嗎?歸根結底,還不是因為皇爺和故去的仁孝皇後,對太子妃都是十二萬分的滿意,沒口子的稱讚?

太子妃對太孫妃的滿意,也和仁孝皇後對太子妃的滿意不相上下了。至於太子,平時忙國事還忙不過來呢,對內宮的事,也是很少過問的。嫡妻就是嫡妻,即使和夫主關系不那樣貼心,日子也不會難過到哪裏去。難不成天家還有沒事廢後的事兒不成?

“那你是——”徐循有點不明白了,還當太孫妃是在擔憂子嗣,“還是先用心將養身子,別的事,有緣分了自然會來的……”

“可不就是擔心這個了。”太孫妃沈沈地嘆了口氣,“這個咳嗽的毛病,竟是落了病根了。我現在只愁沒有良醫能治呢,若是落了病根成了痼疾,可就棘手了。”

這倒的確是個問題,因醫藥失當,小病落根即使在宮裏也都是很常見的事。徐循忙勸慰太孫妃一番,又勸她多找幾個太醫來看,一邊在心底也是記了一個筆記——她這幾年來因為沒事愛跑馬、打馬球,身子倒是太孫宮四美裏最好的一個,這個習慣可是千萬不能丟。

有了太孫的囑咐,徐循和太孫妃打了個招呼,便名正言順地去探孫玉女。到得孫玉女宮裏,她也是一臉的虛弱,暮春天氣了,炕火還沒熄呢,半靠在榻上面色蒼白,臉都瘦尖了,見到徐循進來,有氣無力地招呼了一聲,竟是起身的力氣都沒有了。

徐循也是嚇了一跳,忙坐下道,“怎麽就成這樣了!”

“吐得厲害。”南司藥也是直嘆氣,“唯獨只有牛奶做的餅子、酥兒能吃上幾口,再就是些鮮果。別的東西,吃什麽吐什麽,都一個多月沒能好好吃飯了,人能不瘦嗎?”

徐循和南司藥閑話片刻,這才鬧明白:孫玉女是害喜害得太厲害了,所有能吃的東西裏,只有牛奶制品還是稍微養人一點的,再加上前段時間又虛弱感了風寒,因不能吃藥,只能扛著自己好,所以越發不敢受涼,只能就這樣烤著火來養著。

她虛弱成這個樣子,肯定沒有人會沒眼色到同她說這些要炭要奶的爛賬,去添她的心事,徐循也不會哪壺不開提哪壺,見孫玉女小憩一會兒精神見好了,便陪著說了幾句安慰的話,孫玉女也問了眾人好、宮內好,方才氣息奄奄地道,“我知道我也沒力氣同你們說話,你們不來見我,也是為了我好,讓我好生歇著。只你來了,我心裏也很高興。”

徐循何嘗知道她虛成這樣了?她不來,也是出於宮裏不成文的規矩,不敢打擾孫玉女養胎。見她這麽病弱,心裏亦很是有幾分憐惜,聞言便過意不去道,“早知道,我早來看你了。”

一句話,居然把孫玉女眼淚都說下來了,她握著徐循的手抽噎道,“小循,我好想回家。我好怕!我怕我再見不到爹娘了!”

女人生產,哪個不是腳踩生死兩關?孫玉女這麽虛,能不能安產還是不好說的事。她是真的虛到可能必須要面對無力生產這個事實了,徐循都沒臉說她多心,只好勸慰道,“害喜的時候都是這樣的,過了這段日子,能吃能睡了,一眨眼你就又可以下地跑跳啦。”

孫玉女孕婦善感,還是抽噎個不住,斷斷續續地又說些自己做的噩夢,反覆就是掛念著爹娘,很懼怕‘我死了,家裏都沒人知道我死了’。徐循聽了,想到那些魚呂之亂裏無聲無息去世了的宮人,心裏忽然也十分酸楚,險些要陪著孫玉女一道哭起來。

雖說難免也有些暗流,但太孫宮的氣氛還是很和諧的,徐循也絕不希望孫玉女在生產這關上遇到什麽問題,從延春宮回來,想到孫玉女那孱弱的容色,她心裏也很沈重,當晚太孫過來時,幾次想和太孫說起孫玉女的心結,只是想到太孫最近顧忌太子宮的表現,又到底還是硬生生地把話給咽了回去。

太孫今日心情亦不太好,東摔西打的,沒有留意到徐循的不對,因徐循自己有心事,沒能做朵解語花殷勤發問,他摔打了一會,自己委屈道,“你怎麽不問我氣什麽?”

徐循不禁啞然失笑,忙問,“你氣什麽?”

太孫遂怒道,“今日我勸阿翁不必禦駕親征——六十多歲的人了,還這麽風裏來雨裏去的,多麽危險——”

原來是和皇爺吵架了,想當然爾,皇爺嘴裏也吐不出象牙來,太孫被怒斥了一頓不說,本來這一次親征還要帶他一起的,現在也沒戲了,且連幫忙襄助國事的資格都被剝奪,接下來的幾個月內,都要在家閉門讀書,免得又被他的老師們投訴。

太孫被老師投訴的事,徐循也是從王瑾口中知道的,這亦是昔年東宮、太孫宮的一塊心病:彼時,看在好聖孫的份上,儲位才剛定下,太孫身邊就有人打著大義的名號,直接向皇爺上疏,指名道姓地說太孫荒廢學問……

國朝以孝治天下,師生名分也是大義,心裏再不得勁,太子和太孫亦沒法拿老師怎樣,頂多冷落到一邊罷了。這亦是太孫生平恨事之一——以他的身份,這種捏著鼻子認栽的事,也算是極為少見了。現在皇爺再拿這事來說,不但是戳了太孫的痛處,聽著也令人不安:嫌太孫不愛讀書,是不是覺得太孫不夠格做這個好聖孫了?

國朝內宮有一件事是一直沒有拉下的,那就是每個月的文化課。妃嬪們都是知書達理,徐循雖然疏懶,也沒拉下閱讀的腳步。俗話說以史為鑒,唐代太宗,一樣是雄才大略,一樣是對承幹太子千恩萬寵……可天家就是天家,一旦不好起來,可不是也鬧得不堪入目?遠的還有漢代的劉榮、劉據……

徐循這會兒倒是明白了太孫的心情:估計生氣之餘,也有點心虛呢。老爺子現在的脾氣越來越古怪了,誰知道會不會連他都疏遠了?這會兒,太孫需要的不是同仇敵愾對皇爺的埋怨——當然,就算他需要,徐循也不敢跟著編排,而是一個比較不錯的下臺階,讓他能夠把這口悶氣宣洩出來以後,再找皇爺去修覆關系。

“說您幾句算得了什麽,這不是還沒上板子呢嗎?”還是老話,提提皇爺對太孫的特殊待遇,“我們鄉裏,老子打兒子有把竹棍都打斷的,您運氣好,太子爺對您慈善,皇爺對您嚴厲一點兒,您就受不得了。”

徐循壓低了聲音,悄悄地說,“其實呀,要我說,皇爺對您都還算是恩寵到十分了。就是太子爺,多大的兒子了,聽說這個月,又讓人來看著他,不許吃多了……”

這是真事,皇爺嫌太子過胖,經常下令讓他節食,甚至還有派中官來監視太子進膳的。太子快五十歲的人了,想吃口飽飯都難——這話怎麽說的,別人的不幸往往是他人的快樂,雖說這道理多少有點上不得臺盤吧,但太孫的心情明顯也隨著這話好轉了不少。他有心思逗徐循了,“好哇,居然編排你公公……看我不告狀去!”

徐循忙道,“我一時失言,大人就饒我這一遭吧!”

太孫已經把徐循給抱起來了,“饒你?想得美——”

他一邊脫徐循的衣服,徐循一邊撒嬌,千般軟語,總算是把太孫給‘說動了’,“也罷,饒不饒,就得看你的本事了。”

接下來的事,還用得著多說嗎?第二日早上,太孫是神清氣爽地去外朝找皇爺賠罪去了……

——不過,這一次皇爺脾氣不小,太孫請見都未見,反而責令太孫好生閉門讀書,不許再無事外出。太孫憋悶得不行,卻也不敢再挑戰他祖父的脾氣了,只好按日出去老師上課不提。皇爺這裏,自己領軍出征,宮中人都習以為常,只等他秋後歸來。一晃到了七月中,原本平靜的太孫宮又熱鬧了起來——

孫玉女可以說是在情理之中的,早產了。

☆、噩耗

其實說起來,孫玉女這一胎也說得上是多災多難了。她雖然保密工作做得好,連太孫妃和何仙仙都不知道什麽,但卻瞞不過徐循和南司藥:光是害喜就足足害喜了四個月,這幾個月大部分時間都是躺著過來的,連下床的力氣都沒有——徐循很理解孫玉女怕死的心情,在生育上出人命那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本朝也有裹足之風,據說這些裹足的女子,因為腳過分纖細,走路不多下肢沒有力氣,生產的時候十個裏面能死七八個。

徐循本人是沒裹足的,街坊鄰居裏也沒認識裹足的小夥伴——他們家不富裕啊,聽說這裹足得把人的腳活活裹斷,痛死人了不說,腳都斷了以後還怎麽下地做活啊?只有那些高官厚賈家裏才有讓纏足的,再有就是一些歌舞伎樂為了好看,也會把腳裹得又直又窄。徐循到現在還沒見過幾個活人裹足——不論是內宮妃嬪、藩王妃,還是宗親侯門女眷,因為太祖孝慈皇後不裹腳,也都是不裹腳的。

不過,就算是沒裹腳吧,孫玉女平時在這個生育上,因為天癸不順的關系,就是給人以一種虛弱的印象。她提早發動的時候徐循都沒有多少訝異,只有一種擔心果然落到實處的不祥感。

因為是提早發動,所以連產婆和奶媽這會都還在慢條斯理地選拔呢。徐循一收到消息,趕忙派人去給太子妃、張貴妃報信,自己這裏令南司藥上陣,因是早產,又令中官盡速出去請太醫——如果是正常生產,太醫都未必會來的,畢竟男女有別,他又進不了產房,來了也沒用。

還有太孫,因就在重華宮讀書,趕快也令人去通報了。連太孫妃都扶病出來,徐循見狀又趕快叫何仙仙也來,一家人聚齊了在延春宮裏等消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臉色都好看不起來:不管怎麽說,後宮這四個女人也是朝夕相處了好幾年的,這幾年來都沒有吵過嘴紅過臉,就算心裏有什麽過節,也絕不希望孫玉女就這麽難產去了。

太孫自不必說了,匆匆從外殿趕來,面上也是陰雲密布,在當院來回踱步,時不時瞅內室一眼,又令人去告訴南司藥,“若有什麽差錯……保大不保小!”

這才七個多月,小的就落了地,也怕是養不大,這個決定算是合乎情理的。太孫妃令人扶著站在廊下,咳嗽了幾聲,也問徐循,“幾時打發人去的尚宮局和禮儀房?”

“也有一個時辰了。”徐循說,“應該也就是不一會就能趕來。”

尚宮局管的是產婆,禮儀房管的是奶口,都是現在急需的人手,太孫妃點點頭不說話了,何仙仙勸慰太孫道,“殿下,要發動起來也不是一時半會的事,起碼都得兩三個時辰,您也不必過於著急了。”

太孫不快地望了何仙仙一眼,搖頭沒有搭理她的話茬,太孫妃倒說,“太孫嬪是早產,素來身子又弱,卻也不可同日而語的。”

正說著,外頭一陣人聲,眾人還以為是奶媽或是產婆來了,也未迎接——結果來者卻是太子妃,她也未讓人通報,急匆匆地就進了宮門,徐循等人慌忙見禮,太子妃一擺手,忙問,“如今怎麽樣了!”

到底是親自帶大的,情分與別個不同,徐循心中感慨,面上卻不露分毫,迎上前介紹了一下眼下情況,太子妃也是聽得大皺其眉,又令人去催促產婆,一頭也問,“怎麽忽然間就發動了,可是有什麽事刺激到了?”

“這卻沒有。”徐循也是了解過一番的,便做主出面回話。“這一胎孫姐姐懷相一直不太好,害喜得厲害,吃不下多少東西,人瘦了越發顯得肚子大——特別沒力氣,十多天前就又是都躺在床上了,太醫說她這樣隨時都要發動的,若是再找一個月,就不是發動,是……”

太子妃跌足道,“怎會如此!竟就這麽虛弱了?”

她不免遷怒於太孫,“你也是什麽都不和我說!”

太孫無奈道,“說了又有什麽用,宮裏也沒虧待她,該吃該喝的一樣沒少不是?奈何她自己是太體弱了一點!”

母子兩人也顧不得彼此埋怨了,聽到屋子裏孫玉女放聲開始慘叫了,便均都沈默下來。不片晌,一撥奶媽一撥產婆,急匆匆地都進了院子,太孫妃也有點站不住,進屋落座。何仙仙陪她進去了,徐循看著太子妃和太孫在院中等待,遂告退去瞧著延春宮下人預備各色產褥用品。

孫玉女這一生就生到了晚上,到最後連聲音都沒有了,說實話,最後南司藥出來宣布母女平安的時候,一屋子人都沒幾個還抱有多大的希望。太孫幾次要進產房去看,卻是為太子妃給攔住了。

母女平安,固然是喜事,但太孫宮第三胎依然是個女兒,卻又令這份喜悅有一絲減色,太子妃和太孫先也沒覺得什麽,只在慶幸沒出人命,等都平靜下來了,太子妃方才是有些遺憾地嘆了口氣,低聲道,“是女兒——也好!只可惜了玉女兒……”

太孫妃倒說,“第一胎都險的,日後就更順了。過了這一關,她的福氣在後頭呢。”

太孫妃的賢惠大度,真是沒得說了,太子妃又是欣慰,又是心疼地沖她一笑,也道,“你回去歇著吧,今日都起來多久了,瞧你,臉上都累出虛汗來了……”

她是當家的主母,管起延春宮來那根本不在話下,隨口幾句話就把人都給打發走了。——此時宮中張貴妃乃至太子都打發人來問消息,也要回個喜信。至於太孫,因產房還不能進人,孫玉女又在昏睡,已被打發出去繼續讀書了。

徐循在一邊給太子妃打了一會下手,眼看諸事停當,太子妃也要回東宮去了,遂將太子妃送到門口,太子妃臨走時,倒握著她的手,說了句“好孩子,辛苦你了”。

徐循確實也沒覺得多辛苦,反正她就是幹站著看人忙而已,聞言忙遜謝道,“能不添亂就是意外之喜了,娘娘實在過獎。”

太子妃望著她微微一笑,道,“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皇爺真是一雙慧眼,我這個做媳婦的,還是不如他老人家老練。”

言罷飄然而去,留下徐循獨自咂摸她話裏的意思。

因為是早產,而且還提早了兩個月,的確有很多事都沒有準備好,太孫妃病沒好得回去休息,徐循也是當仁不讓要留下來忙活。好容易諸事打點完了,聽說孫玉女也醒了,她遂進去探視。

宮內忙忙亂亂的,少了平日的井然有序,再加上徐循也算是半個管家身份了,因此沒等人通報,她就掀簾子進去——才要說話時,忽然就聽見了孫玉女細細的抽泣聲。

合著她的抽泣,還有南司藥低聲的勸慰,“也不是說就不能了,將養好身子,還是有希望的……”

徐循擡在半空中的腳,就僵在了原地,她被南司藥話裏的意思給驚呆了,沈吟了片刻,才要轉身離去——卻是已經來不及了,孫玉女和南司藥,此時都不約而同地轉頭看向了她。

聽到都聽到,看到也看到了,再如何尷尬,徐循也只能把這一腳給邁了進來,她沖孫玉女同情地點了點頭,道,“就是進來和你說一聲,人大概都回去了……”

此時也有人來喚南司藥,南司藥遂借機下去,徐循在孫玉女床邊坐著,很覺得有幾分尷尬,孫玉女卻沒顧得這麽多,南司藥才一下去,她仿似是被抽走了主心骨,抽走了最後一點強撐著的面子似的,撲入徐循懷裏,便又抽抽噎噎地哭了起來——看得出來,她不是強忍著心底的悲痛,卻仿似是已經沒力氣大哭大鬧了似的,用了全身的力量,也只能這麽小貓叫似的哭上一會兒。

“我心裏苦得很。”她斷斷續續地說,什麽時候都那樣從容不迫,只有想家時才會流露出脆弱一面的孫玉女,這會兒也是徹底摒不住了。“小循,你說我的命怎麽就這麽苦!”

徐循也覺得孫玉女實在是倒黴透頂了,她拍著孫玉女的手臂,想要勸慰她什麽,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口……這當口,言語已經沒有什麽力量了……

孫玉女沒有叮囑徐循保密——哭著哭著,她就在徐循懷裏睡著了,但徐循卻也不是會胡亂傳話的人,這個消息,她連太孫妃那裏都沒有提起。

在宮中生活,小心謹慎是題中應有之義,南司藥也不是大嘴巴胡亂傳話之輩,但她是太子妃索要進宮的人,天然就是太子妃的嫡系,這個消息,她對外可以不洩漏半分,但卻不能不和太子妃回報。

“也不是意料外的事了。”太子妃的手,在茶盤上頓了一頓,撚起的一枚蜜餞也就被放了回去,她蹙起眉頭,多少有幾分惋惜地說。“玉女這孩子什麽都好,就是身子骨實在是弱了點——唉!”

南司藥眼觀鼻鼻觀心,一句話不敢多說,太子妃也沒糾纏這事,又問道,“身子這麽弱,就是再懷也未必能保住,人現在恢覆過來了吧?”

“這幾日已經沒有再出血了,應是無恙。”南司藥沒敢把話說死,“若是將養得好,五六年後還是大有希望的。只是起碼這一年內,不好再有什麽房事了。”

太子妃搖頭嘆了幾口氣,又問得她的小孫女目前也還挺健康的,雖然是早產兒,但健旺可喜,遂放下心來,打發南司藥回去繼續照看孫玉女。

等南司藥走了,她吩咐孟姑姑,“再過幾日,辦過彌月宴以後,賞她兩匹絹、兩匹綾,提醒我和娘娘打聲招呼,許她穿紅吧。”

和內侍一樣,穿紅女官,也是一等有臉面的了。在穿紅上還有一個灑金——能穿灑金紅衣的女官、宮女,在宮裏的地位,也不比穿紅三襕的宦官差。太子妃賞的絹綾固然也不是什麽廉價貨色,但卻比不得這簡簡單單地一句話貴重。孟姑姑眼中也閃過了一絲欣羨:這有一技之長,就是好,才入宮沒幾年,這份體面已是一般人比不上的了。

兩人正在說話時,太子也進了裏屋,道,“剛才進來時候,看到一個女官出去,仿佛是宮中司藥——是從太孫宮來的?”

見太子妃點頭稱是,便問,“孫氏如何了,身子無恙吧?”

“倒是恢覆得還好,只是身子這麽弱,要再生育總得再將養兩年再說了。”太子妃究竟是養育孫玉女多年的,說著又和太子一道嗟嘆了一番。

太子聽說孫玉女孕期受苦,不由連聲道,“也辛苦她了——這孩子也太安靜了點,這麽苦難啊,我們連一旦都不知道。”

說到此,太子妃不免有些心虛,太子卻未看出來,續道,“只可惜,這般拼命,到底還只是個女孩,若是個男孩,她也有子傍身了。”

太子妃嗔了太子一眼。“話也不是這樣說,長子不是嫡出,也夠麻煩的了——”

她禁不住也是嘆了口氣,“唉,可惜了,胡氏雖然樣樣都無可挑剔,但這個身子也不太好,這幾年落了個咳嗽的病根——也不知是不是因為這個,這大半年大郎雖都在她屋裏歇,卻也是沒歇出個結果來。”

太子神色一動,“說起來,大郎在女色上也不淡,親近的都是妃嬪,也不必服什麽避子湯的。怎麽這些年來,音信竟這麽稀少?”

太子妃一聽,有點緊張了:她自己大半年前能拿立嗣的事來說太孫,卻未必樂見太子惦記起這事,雖說在心裏自以為知道原因,但面上卻要裝糊塗。“女色上不淡有什麽用,若非今次和皇爺拌嘴,又要跟出去了,一出門就是半年……”

這麽一說,太孫宮人口稀少又顯得很自然了,太子咂了咂嘴沒說什麽,太子妃遂問起,“爹現在走到哪兒了?南京地震的事告訴他了嗎——”

她想到前事,忽然一笑,“前兒還和楊榮他們說,這一次回來以後,再不出征了,要把軍國大事都交給你,自己悠游暮年安享和平去呢。咱們且看這一次能安寧多久吧。”

雖說女眷內臣不得幹預政事乃是祖訓,但太子妃和仁孝皇後一般,都是特例,因太子精力也是有限,有時需要賢內助給彌縫彌縫,軍國大事,太子妃不知道的很少。此時這一打趣,倒是把太子給逗笑了,張口正要說笑,只聽得外面一連串急促的腳步聲,來人竟不等通報,排闥而入直進內帷,連禮也不好生行,便跪地抱著太子的腿低聲稟報道,“殿下,蒼崖戍八百裏密報!”

原本因為這唐突的闖入而有幾分不快的太子和太子妃頓時齊齊色變,對視了一眼,都站起身來。

——蒼崖戍,正是皇爺回京路上的駐紮點之一。

☆、駕崩

蒼崖戍的消息,既然是密報,一時半會那肯定也傳不到外頭去。徐循計劃著給小姑娘辦彌月宴呢——何仙仙是沒趕上好時候,女兒滿月的時候正好遷都了,就是這樣,彌月的時候眾人還是聚在一起吃了一頓。一般來說,孩子能養到滿月還很康健的,頭一年問題都不會很多,所以滿月在風俗裏,算是很看重的日子了。

因孫玉女生這個孩子,本來就是吃了力的,產後受到壞消息打擊,又哭了幾場,雖然這會快出月子了,卻還是精神不濟,也沒多少閑心來關心彌月宴的事。太孫妃身體如今日見好了,徐循遂也經常拿些彌月宴的事去和她們兩人商量:也是計劃著拿這個彌月宴來沖淡一下太孫宮最近比較低迷的氣氛。說起來自從魚呂之亂以後,太孫宮裏的笑聲真的就少了許多了。

對這個計劃,太孫妃也是很讚同的,還笑對徐循道,“你可去邀邀太子妃娘娘,就是娘娘不來,張才人、李才人怕也是會來的。玉女兒在宮中長大,和她們自然有情分,這又和別個不同了。”

要不然太孫妃是太孫妃呢,為人處事,的確是夠大氣的了,起碼也不是每個人都能和她一樣正視孫玉女的特殊。徐循心裏佩服,面上卻不顯出來,點頭應下了,回去和嬤嬤們一說,嬤嬤們也都嘆道,“畢竟是太孫妃娘娘,從不擔心惡紫奪朱。說起來,大囡囡的彌月宴,辦得可能都沒這麽鄭重其事呢。”

那時候太孫宮地方小,確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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