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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一點 (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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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色,太孫看著她的背影,心頭不禁大起憐意,他也保持了沈默,由得馬車將他們帶向了氣派的新府邸。

為什麽妃嬪家人往往能得賜官?其中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官身建宅,建制比較高級,不至於墜了皇室親戚的臉面。徐老爺雖說品級可能還不太高,但徐府也算是氣派非凡了,太孫讓車停在徐府大門左近,令馬十,“去叫門。”

小婕妤一聽說,渾身一顫,回頭望著太孫時,卻早已經是淚痕滿面,想來之前已經偷偷哭了有一段時間了。

太孫抹去了她面上還往下滴的眼淚,柔聲道,“醒醒鼻涕,別哭得這麽難看,時間緊不能進去,和你爹娘在車上說一會話吧。”

說著透窗一看,見馬十已經成功敲門進去了,便推門下了車,吩咐幾個護衛道,“來個人陪我出去走走。”

雨花臺一帶,市容還算是繁華的,徐循家附近便是一條買賣街,這時候恰逢早市,估計剛好又趕上小集了,滿街的叫賣聲熱鬧非凡,太孫在街上來回逛了兩圈,聞見燒餅香,忽然竟有些餓,欲要買來吃,一掏懷裏——肯定是沒帶錢的,只好讓護衛買了兩個來,咬了一口覺得挺好吃,又讓買了一大包,提在手裏慢慢地逛回去時,車內隱隱還能見到兩個人影,一個中年婦人站在車下切切地望著車裏,手裏握著帕子只是擦眼,馬十正在一邊柔聲勸解。

見到太孫回來,馬十附耳說了幾句話,那婦人渾身一震,望著太孫就要下拜時,太孫搖手道,“不必太招搖了。”

他已知此人必定是徐循的母親,對她也頗為客氣,受了一個萬福禮以後,也頷首還了禮,這時徐循父親也從車裏出來,欲要下拜又被馬十攔住,到底還是長揖到地。太孫溫言道,“不必如此多禮。”

他沖馬十點了點頭,自己便鉆進了車裏,其餘解釋等語便有馬十去說了。不片晌馬車開始移動,徐循父母依然站在車邊上,依依不舍地目註車內,徐循趴在窗邊上,居然把窗格給全推擡了起來,哽咽道,“都回去吧,我好著呢,爺和長輩們疼我。以後見面機會多著呢!別再掛心了!”

她平時嬌憨怯弱,可愛得很,此時說話吩咐,倒很是沈穩,隱隱竟能把父母的主都給做了,徐循父母聽說,也都收了淚,努力地做出笑臉來,目送徐循離去,太孫隔了徐循的背看出去,心底都有些惻然。

車行了老遠,徐循才慢慢放下窗子,手拿一張帕子捂臉靜靜抽噎了一會,太孫要勸、要摟,她都只管搖頭,過了好一會,方才漸漸收了淚,又掏一張新帕子出來猛擤鼻涕,倒是把車內感傷氣氛給一掃而空。太孫心裏才是愀然呢,又被她逗得彎起了唇角。

“沒事兒了吧?”他故意沈著聲音問。

徐循沈默了一會,才使勁點了點頭,把帕子團一團丟到車內雜物簍裏去了,擡眼沖太孫燦然笑道,“沒事了。”

太孫就把手裏的一包餅拿給她一個,“還挺好吃的,你也再嘗嘗民間的味兒。”

說著,隨手就開了窗子,把餅包遞出去給護衛,“你們也分著嘗點兒。”

又想起來,從懷裏隨手撚了個織金荷花荷包丟出去,“剛才誰給我付的錢,賞他了。”

吩咐完了,一回頭,卻見徐循看著自己笑,太孫嗯了一聲,“怎麽了,又哭又笑的。又是什麽逗得你這麽開心?”

徐循眼睛鼻頭都紅紅的,哭過一場,臉上妝都被擦掉了,越發顯得整張臉素凈清秀,她咧嘴笑了,“這是我以前當姑娘的時候,早上常吃的芝麻燒餅。進宮以後,有時候也想著這一口。”

倒是湊巧買了她以前的家常味兒了,太孫嘿了一聲,“是嗎?那你說說,你怎麽謝我?”

徐循轉了轉眼珠子,忽然把燒餅放下來,圈住了太孫的脖子,她望著太孫的眼睛,很認真、很認真地說,“很謝大哥,謝得不得了……謝謝大哥為我用心,小循心裏感激,可嘴笨,實在是說不出話。”

說著,紅潤的唇瓣,便在太孫的臉頰上輕輕地碰了一下,臉也就順勢埋到了太孫的肩窩裏,伏著不動了。

太孫摸了摸臉頰,不知如何,竟有點說不出話。他當然被許多人親過,可這一吻到底又有點不尋常,哪裏不尋常呢,又說不上來,他撫著徐循的秀發,眼望著車頂,倒是玩味了一會這陌生的感覺。

☆、親近

從京城到龍江關其實也就是二三十裏的路,又好走,半天時間已經足夠趕到了。但要從雨花臺繞過去,時間就緊了點。太孫不願誤了時辰,一行人連午飯都沒吃,就靠這麽個芝麻燒餅頂飽,一路趕到碼頭時,正好箱籠也都搬運上船了。

出門在外,一切從簡,雖說是宮眷,但也只能如同大戶人家的女眷一般行事了。很可能排場還有所不如,畢竟徐循不是正經主母,此行是以太孫為主,她的名節順帶能保護一下也就保護一下而已。天家碼頭和官家碼頭素來是分開的,這裏除了工作人員,閑雜人等也進不來,所以連帷帳都沒拉,徐循自己帶了前面戴面紗的風帽,藍兒紅兒從船上下來,扶著徐循進了裏艙以後,太孫和他的護衛們也就上船各自去安頓了。

官府出行一般坐的都是特制的站船,取的就是驛站的站字,這種船用料十足,做工精良。全是在廣州特別定制的,已經十分舒適了,但太孫出門,哪能只屈就於官府的站船?坐的是龍江場特地為皇爺出巡督造的一艘黃船,當然,規模沒有正規巡幸時那樣龐大,是預備皇爺平時出門乘坐著的,但即使如此,這艘船的布局也非常寬敞,要比站船更方便得多,徐循的艙房簡直要比她在太孫宮的屋子還大。那十多個箱籠都不需要另行儲藏,直接堆在艙房裏就行了——當然,一些裝著過冬衣物的大箱子,還是被搬到別處去了。

他們半路繞開了一段,別人卻是直接就到了碼頭。徐循上船的時候,她的屋子是已經布置出來了。徐循一進屋就聞到了艾草的香味,她抽了抽鼻子,道,“好重的味兒啊,都有點嗆了。”

“您這就有所不知了。”孫嬤嬤笑著說,“這船臨水,蚊蟲最多了,到了晚上,水面上有多少蟲子您是不知道,所以每天都得拿艾草裏裏外外地熏上好幾遍,這樣即使開了窗子,蟲子也爬不進來。”

徐循還真沒想到這個,聽孫嬤嬤說了,果然見到艙房裏各處窗扉都是多加了一層窗紗的,這才笑道,“確實是想得周到。”

見自己屋子裏已經擺設停當,連被褥都換了慣睡的,便忙問,“大哥屋裏,可有幫著過去收拾?別我們這裏都弄得好好的了,他們那裏還是一團糟。”

“您就放心吧。”孫嬤嬤笑著說,“我也去問過了來著,不過,殿□邊帶著的那幾個小中人,服侍著他大江南北都走過了,差事辦得很熟,也不用旁人幫手,自己就把屋子給收拾出來了。咱們還站著聊了一會,等殿下和貴人回來了,才又各自分開的。”

徐循這才放下心來,在窗邊坐下了,托著腮望著波光粼粼的水面,興奮地說,“我以前可從來沒有坐過船呢。”

藍兒、紅兒都是農戶女,當年被采選進來的時候,就是坐的船,是很有經驗的,也因此才能中選陪著徐循一起坐船。至於孫嬤嬤,當年也是跟著皇爺一起南下的,那時候就是坐的黃船,現在自然也不陌生。三個人都紮煞著手,很欣慰、很容忍地看著徐循,徐循有點不好意思了,就攆她們,“都回去拾掇自個兒的行李吧,嬤嬤年紀大了,藍兒、紅兒,你們多幫她跑跑腿兒,我也正好睡個午覺,歇一會兒。”

出門在外,沒有那麽多講究,艙房雖然大,但多一個人杵在那也挺奇怪的,畢竟,船行免不得顛簸,長時間直立並不是什麽好差事。再說,徐循短時間內也不會需要什麽服侍,藍兒、紅兒和孫嬤嬤商議了一會,也就退下去整理自己的行李了。

人一走,徐循就活躍起來,先在艙內繞了一圈,什麽櫃子、暗門都打開來看過,連凈房都走進去巡視了一圈,直到滿足了自己的好奇心,才撲到榻上,想想今早和父母的匆匆一晤,心裏又和割肉一樣地疼。

畢竟是一大早起來,奔波了半日,還沒等點心奉上,徐循已經沈沈地睡了過去,連船只啟航都沒趕上,等她揉著眼爬起來,太孫已經在窗邊坐了一會了,徐循看清楚他在,忙爬下床,歉然道,“怎麽都沒人喊我——她們該把我叫起來的!”

藍兒、紅兒兩人板著臉在門邊立規矩,看來比在徐循跟前要規矩了不知幾倍,太孫看了她們一眼,笑道,“是我讓她們別出聲的,出門在外,沒這麽多規矩,你累了就多歇一會也好。”

徐循和太孫也比較熟悉了,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說的是真心話,她也沒有繼續矯情,給兩個宮女使了個眼色,便閃身進了凈房。

天氣熱,雖說床上洗漱不便,可徐循還是擦了擦身子,換過一身衣服,又洗過臉重新上了脂粉,這才走出來同太孫對面坐下,見太孫手裏拿著一本書,便道,“你看什麽呢,難道連在船上也不能耽誤了讀書嗎?”

“就是因為在船上,才有閑心多讀點書。”太孫給徐循看了看封頁,是《東坡樂府》,徐循看了,笑著說,“哦,這樣的書我也愛看的。只要不是那些《女訓》、《女誡》,這種雜書,你給我多少本我都能看完。”

太孫一聽說,倒是來了興趣,放下手裏的書道,“你也愛吟詩?”

徐循有些赧然:本朝宮廷雖不禁宮女子識字,但是除了有女諸生之稱的仁孝皇後以外,一般的妃嬪閑著沒事,不以知書為榮,有了空閑,更多的還是做些女紅,打打秋千玩玩游戲,宮廷風氣也不鼓勵她們吟詩作賦——說實話,大家的文化水平也都沒到這一步,多數就是識字罷了,距離出口成章還有很迢遠的距離呢。

“吟詩談不上,就是愛讀。”她解釋說,“從前年紀還小的時候,爹會讀些詩詞,我在旁邊聽了,覺得又押韻又好聽,後來識字了以後,就從爹的書房裏偷些詩詞集來讀。蘇先生的詞素來都是喜愛的,還有辛棄疾、陸游,都頂喜歡。”

太孫看了她幾眼,才笑道,“你這個小女兒家,不去喜歡‘小山重疊金明滅,鬢雲欲度香腮雪’,倒喜歡辛棄疾、蘇東坡,‘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小循,我覺得你這個小姑娘,心思深得很。”

好多人都對徐循下過評語,但這個心思深真的是和她八竿子打不著,徐循用‘你就別逗我了’的表情看了太孫一眼。太孫說,“你說是不是,平時那樣沒主意,在你爹娘跟前倒是那麽能做主,一句說出來就是一句。看起來嬌怯怯的弱不禁風,喜歡的卻是慷慨激昂的詩詞……我怎麽覺得和你越熟悉,越有點看不懂你呢。”

徐循白了太孫一眼,道,“要是人人都能被您一眼看透了,您就不是人,是神仙啦。再說,咱們其實呆在一塊的時間也沒有多少,說不定船還沒到北京呢,你就把我給摸得透透的了。”

太孫摸著下巴,望著徐循笑,“別人都巴不得我一輩子看不透她們,你倒是好,聽起來,好像是巴不得被我看透。”

徐循覺得太孫有個很不好的習慣:愛打嘴仗。分明不是這個意思,卻一定要強裝出這個意思來逗她。她暗暗翻了個白眼,故意做出驚慌失措的樣子,道,“那、那我也不要被您看透了,以後,我嘴上說一套,手上做一套,心裏想一套……”

見太孫唇邊逸出笑意,她又耷拉下臉來,白了太孫一眼,“這樣,您就滿意了嗎?”

太孫微微一怔,片刻後哈哈大笑,“滿意、滿意,我哪敢不滿意,看你那兇狠的樣子,我要不滿意,你能把我給吃了。”

兩個人天南海北地瞎聊了一會,底下人送了點心上來,徐循也找了一本書,兩人便一邊對著看書聊天,一邊吃點心。到了晚上,船靠岸停泊過夜。太孫自然而然,就宿在了徐循屋裏。

像天家、官家船只出外,其實是相當愜意的,首先,除非天災,不然很少出事。青紗帳起這樣的事,很少發生在官家身上,不論哪家綠林好漢都不會這麽不知死活。第二,補給有保障,各地有專用的官家碼頭可以停泊,每天走的路程也是固定的,日出啟航日落泊船補給,不論是淡水還是蔬菜,每日都能新鮮奉上,還隨時有現捕的河鮮吃,太孫帶的廚子水平當然不能差了,徐循覺得自己走一路吃了一路的魚,偏偏每種魚都還鮮得不一樣,至於哪種是哪種,又是怎麽個做法,她一開始還問問,後來因為太孫也不甚了了,往往還要轉問廚子,遂也就放棄了,只管糊塗地吃。

第三嘛,就是船路暢通,在一些險關是不需要排隊過灘的,纖夫必須優先拉著官船走,所以一般的商船、客船在這點上根本無法和官船比時效,不過從北京到南京的運河,前朝才剛修繕過,現在還沒有這種問題,徐循也就無從去感覺了。

作為皇妾,她還感覺到了跟著太孫外出的好處:在這麽漫長而單調的旅途中,岸邊的風景是很快就能看厭的,相對狹小的空間和緊湊的行程,更阻止了太孫從事體育鍛煉,閑來無事,是和一身臭汗的中人們廝混在一處好呢,還是同嬌怯怯的小婕妤廝混在一處好呢?正常人當然都知道怎麽選擇。不說別的,就說看書吧,一樣規制的艙房,太孫屋裏除了簡單陳設以外什麽都沒有,徐循這裏,有她裝箱帶來的各種生活用品,連熏香爐和香球都沒拉下,有兩個手腳靈便的宮人,還有一個該安靜的時候一句話也不多說,想她活躍的時候又能傻裏傻氣嘟囔個半天,生得也很好看的小婕妤,太孫會選哪邊不是明擺著的事嗎?

頭一兩天過後,太孫根本就歇在徐循屋子裏了,自己的艙房只做儲物用,別說侍寢的事了,就說這個一天到晚都膩在一起,就是孫玉女都沒享受過吧。太孫妃那就更別提了,和那種早出晚歸,一天只在晚上見面的關系比起來,這種待遇,簡直是比正頭娘子都強。

徐循一邊和太孫下棋,一邊想:怪道都說這是美差呢,這要是被太孫妃她們知道了……

雖說大家都很和氣,但她還是立刻就下定了決心:不論如何,外出路上的細節是絕對不能和別人分享的,她自己含糊過去不說,藍兒、紅兒還有孫嬤嬤也必須統一口徑,一句話都不能亂說。

不過,行程中也不是沒有風風雨雨。也許是因為太孫玩得有點太瘋了,折騰完徐循,一身是汗的,他也不洗,也不蓋被子——嫌熱,老是這麽光脫脫的就吹著風睡了。船過瓜洲不久,他居然病了,隨行的南醫婆一扶脈:風寒。

作者有話要說:小循借機猛刷親密度啊。

☆、病中

要說這也是有點疏忽了,一般太孫這種重量級人物出門,都是要帶上禦醫隨身服侍的。但從前太孫出門時,多數都是跟著皇爺,那肯定用的就是皇爺的禦醫了。他自己單獨辦差時也有按規制給配備大夫,只是一般派不上什麽用場。這回呢,因為北京行在已經什麽都有了,連太醫院都有醫生已經過去上差,也不知是誰大意了,竟沒安排禦醫跟隨。太孫這一病,要不是有醫婆南氏被太孫妃派來跟隨徐循,險些就要耽擱了。

普通的傷寒而已,醫婆給翻著眼睛看了看,當晚停泊在官家碼頭以後,中人上岸去買了藥,服一帖下去,本來的低燒立刻就被控制住了。太孫也被搬遷回自己屋子裏去躺著,他身邊四個貼身服侍的中人早就分班當差輪流看顧,這裏頭根本沒有徐循什麽事——開玩笑,若是非得要一個皇妾來照顧才成,那還是天家嗎?男女有別,剛進門的皇妾,從來都沒有照顧過太孫的飲食起居,怎麽可能把他伺候得舒心了?要是讓這麽不專業的人來伺候太孫,太孫還得打從心眼裏感動的話,這天家也就不是天家了,連一般的地主老財家庭估計都有不如吧。

所以,就算是徐循再想過去照顧,也沒法把手□去,孫嬤嬤和她把話說得很清楚了,“要是您伺候得不好,太孫殿下動脾氣了,您沒臉不說,得了不是的那還是底下的中人們。就是為了自己無事,他們也不會聽您調派的,咱們還是別自討沒趣了。”

徐循這個人有個優點,她一直都是很聽話的。孫嬤嬤這麽說,她一想覺得有禮,也就不跟著瞎摻和了。每天早上起來用過早飯了,過去看看太孫,陪他說說話,或者就坐在他身邊安安靜靜地看兩頁書,等太孫睡著了,她要麽回來自己忙點別的,要麽就在窗邊看看景色。吃喝拉撒的事絕不多加沾手,頂多就是太孫渴了,給他倒杯水遞過去,都不願餵他,免得自己餵不好,把人餵嗆了反而落得不是。

可沒成想,就是這樣,反而投合了太孫的性子了。

人在病中,最怕什麽?怕的還不就是孤獨了。像太孫這樣的人,什麽時候不舒服了,一句吩咐就有人能給他把問題解決,而且都是多年用慣了的中人,對他的習慣非常了解,連餵杯水,那力道都是輕重得宜。身體上的需求,他一直都是供過於求,基本不缺什麽。徐循沒上來搶著餵飯餵藥的,他反而覺得徐循老實識趣,比較本分——雖然原來就有這樣的印象,但現在這種印象反而更加深了。徐循要是著急上火地在他病榻邊上守著,有一點動靜就上來無微不至的服侍,太孫說不定還覺得有點肉麻惡心,受不了她的獻媚勁兒。現在這樣表達一下關心,他還覺得挺好的,起碼是滿足了他病人怕孤獨的需求。

睡一覺醒來,迷迷糊糊的時候,聽到那有節奏的翻頁聲,感覺到另一個人的呼吸聲、走動聲,輕輕的說話聲,這些很平常、很瑣碎的小事,在病中人的心裏就覺得很幸福。這種感覺不分貴賤基本都是一致的,人到了病的時候,圖的就是知心人能給倒杯水喝不是?

那些中人們,雖然能侍候太孫,能陪他玩樂甚至是幫他辦事,但畢竟和他還不是一家人。只是太孫用得順手的下人而已,這和自己的女人,在心裏天然就是有差別的。雖說徐循只是個妾吧,可那也是有名有分正經上了譜的婕妤,是太孫的自己人,太孫和她處在一塊,用不著擔心她欺瞞自己,背著自己飛揚跋扈橫行霸道,差事辦得不好還要文過飾非……和自己的女人安安靜靜地在一處,享受著她的陪伴和照顧,就是一句話不多說,這種心靈上的放松和安慰感,那就不是多少錢,又或者是多少勢力能買得到了——也並不是每個太孫的女人,都能讓他有這種自己人的感覺的。

睜開眼了,頭一轉過來,就看到陽光灑進船艙裏,窗陰裏坐著一個小姑娘,穿著半新不舊的蔥綠色紗裙,底下露了整潔的白綾褲子,腳擺來擺去的,頭埋在書頁裏……也許是聽到動靜了,慢慢地把書給放了下來,清秀漂亮的小臉上浮現出淡淡的笑,站起身走過來輕聲問,“好受些了沒?要不要喝口水?”

一邊說,一邊順手就給他掖掖薄被的角……

太孫就有點賭氣、有點撒嬌地說,“喉嚨還是挺疼的——給我倒杯水。”

徐循就走過去給他倒了杯水,又拿了一塊梨膏糖過來,“喝了水,含口糖吧。燒都退啦,這一兩天喉嚨就沒那樣疼了。”

太孫嗯了一聲,半坐起來喝了水,畢竟還有點暈,閉著眼也沒心思說話,徐循就拿著書坐到他身側,一邊讀書,一邊拿著美人錘輕輕地給他捶腿——這害風寒的人,有時候全身骨節都是酸疼的,得這樣捶著才舒服一點兒。

喝完水,吃過糖,喉嚨沒那麽難受了,某人話就多了。“在讀什麽啊。”

“您帶的《東坡樂府》嘛。”徐循也是怕了這個大病號了,太孫平時還挺體貼人的,一病下去就看出嬌生慣養的底子來。——他還在總角中時,皇爺就已經取得了天下。和太子、漢王不同,太孫一直都是在嬌慣中長大的。身子一不舒服,他就該挑剔了,沒人陪覺得寂寞,有人陪吧,不說話覺得太安靜了,說話太多又嫌煩。連吃藥都是,吃一口糖再吃一口藥呢,覺得拖得久,苦得更厲害,讓他一口氣吞下去吧又嫌苦。底下的那幫中人被挑剔得體無完膚的,還沒登上皇位呢,已經有點天威難測喜怒無常的意思了。平時有她陪著,幾個中人都樂得躲到一邊去,不受這個罪。

太孫雖然不拿這些吃藥喝水上的小事來為難她,但是啰嗦起來也十分煩人,逗他說話他喉嚨痛,不說話他覺得無聊,又要主動來撩徐循,說幾句自己喉嚨不舒服了,心情又不好起來。徐循也只能是順著毛摸,好容易今天起的話頭還算不錯,徐循趕快自說自話地就給接下去了,“要不,我念幾首詩詞給您聽聽?”

太孫嗯了一聲,沒說好也沒說不好,徐循就撿了正在讀的江城子,念出來給他聽。“老夫聊發少年狂,左牽黃,右擎蒼……”

太孫聽著就來興致了,“你打過獵沒有?”

作為一個身家清白家風還算是嚴謹的小姑娘,徐循對這個問題肯定只有一種回答,太孫問了自己也覺得多餘,想了想又說,“等到了行在,宮裏地方大了,我教你騎馬。北京的宮城和南京的可不一樣,必須非得騎馬坐轎不可,要光靠走路,一天什麽事也別想幹成了。到時候,等我們出去打獵的時候,把你扮個小中人,一起跟著出去。”

徐循忍不住笑了,“大哥你說這麽多話,喉嚨不疼嗎?”

她語氣有點不信,太孫就當真了,“幹嘛,以為我逗你玩呢?”

徐循趕忙說,“沒呢,哪有,就是我怕我笨,學不會騎馬不是?”

太孫這才滿意了——其實這種事也就是說說而已,宮禁森嚴,做妃嬪的除非去皇家園林,不然哪有出宮到處打獵的機會?太孫也就是閑著無聊和徐循逗悶子,徐循不配合,他就不高興了而已。這病著的大少爺有多難伺候,可見一斑了吧?

說了幾句話,太孫不說了,徐循又給他念江城子,念著念著,太孫又作起來。“老坐著不累嗎?上來靠著讀吧。”

徐循要說‘我不累’,結果無非只有一個,那就是太孫繼續作。作到她屈服為止,平時不屈服也罷了,現在太孫病著喉嚨也不舒服,和她鬥嘴的話,說話一多心情只會更差,她只好順應太孫的要求,靠到他身邊去,一邊說,“您可別……打什麽不該打的主意。”

太孫把徐循摟在懷裏了,就挺心滿意足的,他笑了,“你腦袋瓜子裏想的都是什麽呢,這是在外頭,要在宮裏,我非得告你的狀去——繼續讀啊,怎麽不讀了?”

還真的就只是規規矩矩地摟著徐循,聽她讀讀詩詞就滿足了。聽著聽著,腦袋往徐循肩膀上一擱,沈甸甸地就這麽睡了過去,只苦了徐循,被靠得身子都麻了半邊也不敢多動。

畢竟只是傷寒而已,幾貼藥一吃,七天時間一過,太孫又是龍精虎猛了。只是苦了徐循,那天就那樣被靠著睡了一個下午,她回去頭重腳輕的,第二天居然也發起燒來,過了傷寒。趕快地又要開方調養——不過,太孫病了,她要伺候太孫,她病了,太孫來看看她也就罷了,要反過來伺候她也是沒有的事。大部分時候,她都是一個人躺在床上,只有兩個宮女和孫嬤嬤、南醫婆做伴。

就這麽著,等她病好了,能從艙房出來的時候,北京城也就在望了。當天晚上,黃舟在北京城通惠河碼頭靠岸,徐循一行人移舟上車,在夜幕中進入了北京皇城。

作者有話要說: 要是讓這麽不專業的人來伺候太孫,太孫還得打從心眼裏感動的話,這天家也就不是天家了,連一般的地主老財家庭估計都有不如吧。——這句話是宮女談往錄裏也說過差不多的。“民國以來,有好多的人問我,說李蓮英值夜,聽到老太後在屋裏咳嗽,他怕驚動老太後,就跪著爬進了寢宮,給老太後倒碗水喝,使得老太後很感動。那麽說老太後不就成了孤寡戶了嗎?沒人答理沒人瞧,夜裏咳嗽,連碗水全喝不上,那還稱什麽皇家太後呢?這些胡謅亂的話,我真不知怎麽說才好!”

☆、同居

要說徐循對北京有什麽印象,第一個印象,肯定是北京的幹燥。

他們是在夜裏進皇城的,直接就住進了紫禁城外的太孫宮——是,說也奇怪,太子宮在東華門裏,是正兒八經的紫禁城內建築物,但太孫宮卻是在東華門外,可以說已經出了紫禁城了,算是在東苑裏辟出一塊地方來給太孫居住。當然,整個東苑、西苑都是包含在皇城內的,一般的百姓那也進不來,這倒是真的。

雖說人在路途中,妾和正妃分不大出來,但現在進了太孫宮。徐循就不敢放肆了,壓根就沒想歇在正屋裏,但太孫過來的時候沒說清楚,太孫宮裏的家具還沒有完全到位呢,只有他居住的外屋和太孫妃居住的正殿有完善的家什,徐循不敢在正殿睡,大家就只好先把太孫妃正殿裏的家具搬一部分到偏殿裏,這樣徐循才能有個住處。

徐循因為傷寒才好,人也覺得有點虛,在船上顛簸夠了,踏上地都半天了還覺得在飄,從車裏下來就直接歪在那裏了。孫嬤嬤和藍兒、紅兒忙裏忙外的,太孫身邊的幾個中人過了一會也過來幫忙,徐循在偏殿的炕上——這個炕還是她們趕著把自己帶來的炕褥給鋪上了,她才能躺下的——在炕上歪著,聽著他們一邊聊天一邊忙活,也覺得挺有意思:身為妃嬪,她不能和中人們說說笑笑的,但孫嬤嬤性格開朗、能言善道,為人又熱心,一些縫縫補補的活計從來都不怕往自個兒身上攬,這一路同船下來,倒是哄得好幾個小中人拜了幹娘。

過了一會,太孫也進來看她了,見這屋裏這麽亂,索性把徐循帶到自己屋裏歇了一晚上。就是這一晚上,徐循也不敢和太孫同屋,免得過了病氣,太孫睡在東裏間床上,徐循就在西裏間炕上對付了一夜。

他們進京時正是盛夏,這時候的南京熱得可怕,到晚上即使是門窗大開也沒一絲風,就是有冰山解暑,也時常是熱得一身大汗。可北京就不一樣了,晚上那涼風是一陣一陣的,空氣也沒那麽濕黏黏的,相當幹爽宜人,比起船上那種帶了水汽的夜風,又是另一種清涼。徐循一晚都很好睡,薄被把自己從頭到腳都裹得嚴嚴實實的,第二天一早醒來,只覺得精神十足,伸了個懶腰一摸臉,卻感到臉要比平時更幹得多了。

年輕小姑娘,有幾個是不愛美的?徐循雖說不上大驚失色,但心裏也十分介意,和太孫一道用早飯的時候神色都很肅穆,太孫見了,便笑道,“怎麽啦,才到北京就不高興,難道昨晚是土地給你托夢了,讓你回南京去不成?”

徐循撫臉嚴肅道,“一到北京就覺得臉粗了!要是常住下去那還得了,不到一年,只怕都能老十歲。”

太孫這個人也是作死的,現在和徐循在一塊,哪裏像是個愛照顧人的大哥哥,分明就是個作死的撩騷少年,聽徐循一說,就伸手擰了擰她的臉,笑嘻嘻地說,“是粗了一點,這可怎麽好哦?”

徐循捂著臉白了他一眼,怒道,“好疼呀,大哥您真討厭。”

她又新奇地看了眼前的早餐一眼,道,“這就是北邊的面點兒了?這個杏仁茶,我在張娘娘那裏也喝過的。”

“天氣熱,杏仁茶沒什麽好喝的。”太孫隨手就給她端了一碗面茶,“你喝這個吧。”

徐循看這一團白生生的東西,也不疑有他,咬了一大勺送進嘴裏,卻被燙得湯匙都落了,連儀態也顧不上,哇地一口把嘴裏的面茶全都呸出來了,猶自覺得舌尖燙得發麻,還是來伺候早飯的馬十靈醒,給她端了一杯放涼的過夜茶來,徐循含了一口方好。太孫樂不可支,幾乎笑得捶桌,惱得徐循鼓著腮幫子,眼淚汪汪地瞪著他直瞧。

連太孫的大伴王瑾都有點看不過去了,一邊上來拾掇徐循制造出的亂攤子,一邊婉言規勸太孫道,“大少爺,咱們多大的年紀了,還欺負小姑娘這可不行。眼下是千歲奶奶和大少奶奶不在,若在的話,貴人一狀告上去,您要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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