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貴妃起居註

後宮環境:無害舒適

後宮居民:攻擊性低

後宮主人:英俊瀟灑

後宮幸福指數:居高不下

在如此理想的正能量後宮裏,徐太孫婕妤的目標只有一個:活下去。

內容標簽:宮鬥 宮廷侯爵

搜索關鍵字:主角:徐循 ┃ 配角:皇太孫,太孫妃,太孫嬪 ┃ 其它:和諧宮廷生活

☆、選秀

徐循會入選後宮,實在出於偶然。

徐家家境小康,在選秀的風聲傳出來時,是有些慌亂的。徐先生特別把徐循和妹妹送到鄉下姥姥家裏躲避,讓風聲過了再回來——這些年選秀次數多了,人都有了經驗。不論是選宮女還是選宮妃,都不會到湯山那一帶的山坳坳裏去,那裏遠而窮,好苗子不多,去了也是白費功夫。倒是徐家一家就在天子腳下居住,進進出出的,誰知道什麽時候就被拉進秀女隊裏去?

要是選進去了,不論是選作宮妃還是宮女,要再見到父母家人可就難了,運氣差一點,三五個月就被一張草席擡出來的,那也不在少數,有的兵士好心些,還把屍首給你拉回來,遇著兵大爺有了什麽煩心事,亂葬崗上一丟,家裏人根本都還不知道呢,這宮女呀,就變作冤死鬼了。

這麽些年下來,除了自忖家中女兒姿色過人,因此生出些癡心妄想的人家以外,但凡和徐家一樣疼愛女兒的,真是一聽見選秀,便聞之色變,忙不疊將女兒密密實實收藏起來。徐循從六七歲開始,已經躲了兩次選秀了,頭一回純屬湊熱鬧,第二回有點當真,這一回家裏人是最擔心的:她生得不錯,家裏世代耕讀,老爹又是個塾師。也很符合宗人府對秀女的要求——寒門小戶、世代清白、才德兼備,上回徐循去了鄉下,徐家人被宮裏派出來的太監大人他幹兒子——少監大人收的小徒弟審賊一樣審了半天,最後徐先生給侍監大人塞了有二兩銀子,這才過關。徐先生和徐師母心疼了足有小半個月,徐循懂事,也跟著心疼。

不過再心疼銀子,那也是親女兒,這回徐先生已經準備好了一些散碎銀錢預備賄賂上門來查問的小中人,最好能請其幫著說說好話,就不用等侍監大人過來,再還要破費了。要是侍監大人還是親自過問,那說不得也只能動用特地兌出來的五兩銀子——這幾年選秀多,京裏適齡的兒郎,十成裏有九成都被慌不擇路的女兒家長給說走了,徐家幾年來一直在相看留意,都沒有看見可心的人選。徐先生已經下定決心,熬過這一次之後,一定給徐循姐妹說上人家,把婚事辦了,再不讓女兒們遭這份罪。

徐師母就是湯山嫁出來的,也知道在山坳裏生活的苦,徐循舅舅來接外甥女的時候,她握著女兒的手,淚眼朦朧地囑咐了好多話,讓她,“在村子裏聽舅舅的話,聽姥姥的話,有點眼色,別光讓你舅母一個人忙,看著她忙竈上,你就幫著燒火,看她在炕上繡花,你就幫著撚線,乖啊?”

徐先生在雨花臺這十裏八鄉,其實還算有點文名,家裏也有幾十畝地,算是個小小的地主,有幾口人幫廚服侍。雖還算不上什麽主子,但徐家姐妹在家時,也是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很少上手家事。徐循舅舅摸了摸後腦勺,“姐,你就放心吧,一定不讓她們吃苦。孩子姥姥可惦記她們呢,要不你也跟著回去住幾天?”

徐師母哪裏放得下徐先生和懷裏的徐小弟?再不舍,也讓徐循姐妹上了舅舅的驢背,小姐妹跟著舅舅到了村口官道邊上,等了小半個時辰,專走湯山和京城的大車來了,徐循舅舅早給打過招呼,本村一個嬸子掀起簾子,把小姐妹接進去,舅舅騎驢在大車邊上跟著,走了有三個來時辰,大車放了一批人下來,徐循姐妹騎驢,舅舅和嬸子在地上走,慢慢地順著山路就進了村。

沒想到才進村口,迎面就撞見兩個穿紅衣的公公並七八個面色嚴肅令人望而生畏的老媽媽,身後還跟著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姑娘,手裏抱著包裹,一臉的哭相,幾個人遠遠墜在後頭,一個中年嬸子已經哭得滿臉是淚。

這兩個人見到徐循,眼睛就是一亮,一個公公問,“這是你們村哪家的閨女?”

徐循舅舅一個老實巴交的農民,遇到這麽一個塗脂抹粉,說起話來調兒拉得老長、打扮得花裏胡哨的妖怪,哪裏還說得出話?結結巴巴了一陣,才要支吾出幾句話來,人家已經不耐煩聽他說,轉身就去問村長了。村長撇清得很快,“這不是俺們村的,認不得。”

兩個公公低聲商量了幾句,就讓徐循下來。“下來走幾步,你爹是幹什麽的?哪裏人?”

徐循慌呀,怕得不得了,她想說謊,可謊話哪那麽容易就有?徐循舅舅想上來把她抱回去,被村長攔住了,那兩個公公又問村長徐循舅舅的來歷。

問徐循姐妹,村長可以不說,可問徐循舅舅,他不能不說了。兩個公公那都是什麽人?人精啊,幾句話就把徐循的身世給套出來了。他們嫌徐循妹妹年紀太小了,沒要,就是當場就讓徐循,“跟我們走吧!”

徐循蹲在地上真不想動,她又怕舅舅和這夥人打起來,又怕舅舅救不了她,這麽慌慌張張迷迷糊糊地,就被那幾個老媽媽給拉起來,半強迫地扯進了隊伍裏。其中一個看起來最溫和的還安慰她,“莫怕,是選妃子,好事呢!再說,不中選,就把你給放回來。你記得家住哪?可別忘了!”

這句話被徐循和她舅舅當作寶貝一樣,兩個人聽著都不掙紮了,徐循舅舅把她妹妹抱在懷裏,跟著走了半裏路,徐循偷偷地轉過頭對他們擺擺手,又沖妹妹扮個鬼臉,把她給逗笑了,就自己轉過身去,跟著這群人大步地走起來了。

走了沒有多久,見到一輛大車,要比她們坐過來的那一輛更大、更牢靠,她們上了車,有人來問姓名出身,徐循就著那人手上的冊子看了一眼,上頭已經有了幾個名字,都是秀才、地主之女,籍貫全在這一帶附近。

她聽大人說過,這幾年京畿一帶選秀次數太多,每一次選入宮的女兒越來越少,官府還要到更南邊去選。看來,可能是真的在城附近選不到了,這次連村裏都沒有放過,徐循倒黴,才從雨花臺出來,剛好就撞上了這一波。

她想得沒有錯,這一天大車裏被塞進了很多女孩兒,都是當地體面人家的女兒,到了晚上,她們被帶到驛站,有熱水,有炕睡。

雖然炕上免不得有幾個跳蚤,但大多數女孩子都睡得比較香:驛站裏燒的是炕,湯山因為耕地不多,稭稈不夠,大多數人冬天都只能燒爐子取暖,即使是當地富戶,也不例外。

第二天她們就被送回城裏去了,進了一個大院子,有人燒水給洗澡,水裏放了藥——殺跳蚤的,又拿細細的篦子篦頭上的虱子,還把她們穿的衣服全收走,包袱也不例外,又發了一色一樣的新衣裳,料子特別好,花花綠綠軟軟滑滑的,徐循只在富人家奶奶身上看過,徐師母也有兩條這樣的裙子,但不大穿。管事的老姑姑——她讓她們喊她馬姑姑,管事的馬姑姑說,這是貢緞,從蘇州來的。

貢緞襖子裏絮了厚厚實實的棉花,在春二月穿甚至都有點熱,可誰也舍不得脫。這群小姑娘快活起來了,彼此說說笑笑,還互相問著來歷,徐循因為不會說湯山土話,被人排擠到了一邊。她想找和她舅舅一村的那個女孩兒,可當時上車只顧著哭,也沒看清人家的臉,這會再找不著了。

等到中午放飯的時候,湯山派的十多個小姑娘都恨不得再不回去了:她們吃得不算很好,菜是溫的,清湯寡水,沒什麽味道。可每道菜裏都有肉,雞肉、鴨肉,還有吃不出的肉——有個膽大的問了馬姑姑,馬姑姑說那是麂子肉。

徐循家裏還是經常吃肉的,她沒那麽興奮,主要還是想家。

她們在一個院子裏住了十多天,天天洗澡,天天拿藥水洗頭,篦虱子,半個月以後,終於所有人頭上都不發癢了,她們被領到一個更大的院子裏,由老嬤嬤一個一個地看,看什麽徐循也不知道,她猜是看長相、看身高,看腳,看牙齒,還聞她們的口氣,聽她們說話……哪一點不過關都不行,立刻就會被帶走。

湯山派在這一次挑選裏全都被涮下去了,當天就領了三兩銀子,全被人送回家去。徐循一個人抱著她的兩件新衣服,被送到另一個院子裏和另一群女孩一起住。

她倒是徹底安心了:這裏也不像是外頭說的那麽可怕啊,被打發出去,還有三兩銀子拿,還管被送回家。給皇上當妃子,聽著就和做夢似的,怎麽輪得到她?她聽說往後還有好多關,這關不刷下來,往後肯定也給刷下來。

徐循就安安分分地在大院子裏住了下來,跟著和她一般大小的小姑娘們一起上課,上女紅課,上識字課,上宮禮課,課程很松,半天上課半天玩。大院子裏經常滿是人踢毽子跳百索,幾個姑姑心情好的時候,還在一邊跟著拍手。徐循一般都不參與,很努力地窩在房間裏,希望能快些被打發出去。

不過,想要被打發出去,也不是那麽簡單的,下一輪挑選不知是什麽時候,這期間,只有一個女孩因為生病被送走了。其他時候,姑姑們都很和氣,幾乎從不生氣,遇到女孩兒們彼此拌嘴,也就把她們分開而已。

徐循漸漸地也結交到了朋友,一個叫胡善祥的女孩,她從濟寧過來,和她一般大,兩個人因為都不大願意在外頭野,又都沒有什麽同鄉,彼此就很說得上話。徐循識字,但女紅做得不好,胡善祥能刺一朵很漂亮的花,做一個不錯的荷包,可不認字。徐循因為老被母親罵,很樂意向胡善祥學刺繡,胡善祥也喜歡認字,兩人一來二去就成了好朋友。

胡善祥懂得比徐循多一點,比如說她知道現在這是在選太孫的妃嬪,而不是皇上的妃嬪。她還知道她們現在住的就是紫禁城,住在西六宮外頭的院子裏,等到幾次挑選以後,她們很可能就要住進西六宮裏去了。

徐循很佩服胡善祥,胡善祥偷偷告訴她——“這都是我們從前那個院子裏的姑姑和我說的。”

馬姑姑雖然很和氣,但可以三兩天不說一句話,徐循很羨慕胡善祥有一個健談的姑姑。

她一直知道,比起太子,皇上更喜歡皇太孫,所以皇太孫時常被皇上帶在身邊,京城百姓們去看皇帝出巡的時候,有見識的都會指點:皇上後頭跟著的就是太孫車駕。但她一直以為皇太孫年紀還很小,太孫太孫嘛,好像這個孫子永遠都太小一樣,她沒想到皇太孫也到了娶親的年紀了。

後來她才知道,當時皇太孫已經十九歲了。

然後就是不斷地上課,又並不考試,人心漸漸就浮動起來,很多小姑娘在課上經常走神、說小話。徐循也不想表現得很出眾,不過,她因為女紅不好,經常被母親罵,所以女紅課不自覺就上得很專心。認字課,她本來就認字,自不必說了。宮禮課很簡單,沒有人學不會,她也就是隨個大流,做得不好不壞。

第二輪挑選的時候,她們脫光了站在老嬤嬤跟前,老嬤嬤從頭頂看到腳底,看身上有沒有胎記、痣、膿包,還讓徐循張開腿,又問她來過天癸沒有。

徐循覺得很不舒服,但只能照做,好在屋裏外都是女的,這種不舒服也很輕微。

第二輪挑選刷下去更多人,餘下的人又被並到一個院子裏,這一次只有三十多人了。院子也換了地方,換作了壽昌宮——這一次,院子樓房上有匾額了,不需要胡善祥,徐循也認得出來。

壽昌宮地方很大,因為預防秀女們年小害怕,雖然房間足夠,但還是讓她們兩人一間。徐循很自然就和胡善祥一間屋子,她們有了更多新衣服,而且是來人量身給她們做的。隨著天氣漸漸變暖,各種新鮮瓜果蔬菜被送進壽昌宮裏,合著那花樣翻新的宮膳、點心,很多人的臉盤都變圓了。

徐循吃得津津有味,她覺得她馬上要被送出宮了,多吃一點就是一點,不過她正在長高,吃多少也沒有發胖,倒是個子又竄了一點兒。在這時候她主要擔心舅舅沒把話送回家裏,她被送出宮的時候,爹娘不會來接她。而送她出去的軍爺和公公脾氣又不好,不願意把她送到雨花臺去,那她就真抓瞎了。

不過這也就是瞎擔心,徐循還是很有信心的,她覺得爹娘肯定會在宮外接她,然後一家人抱著哭一哭,她就可以給他們講宮裏的見聞,再把三兩銀子給爹娘。要是運氣好,還能從宮裏蹭點糕餅出去,分給弟妹們。

第三輪挑選是隨時進行的,隔幾天就有人被送出去,有時候是因為闖了禍,大部分時候,秀女們猜不到原因。

徐循有一次夜裏醒來,覺得有人在看她,她挺怕,後來發覺是管事的白姑姑,就又好了。白姑姑被她發現了,有點尷尬,她悄聲告訴徐循,“別怕,就是來聽聽你們睡覺的動靜。”

她們隔房那個會打呼的小姑娘被送走的時候,徐循一點都不吃驚。

她們在宮裏住了整整半年——半年啊,徐循被收進宮裏的時候,被發的那件貢緞襖子穿著還嫌大,等她進到長壽宮裏被一群陌生人閱看時,那件襖子穿起來已經緊繃繃地不合適了。徐循還想自己給放放線再穿,可白姑姑讓她別費事了,轉過身就為她安排了一身新衣裳,還有專人來給她們梳妝打扮。

白姑姑似乎很重視這次閱看,還提到了皇上雲雲,徐循隱約覺得這可能就是最後一次閱看。

她決心越少說話越好,如果能在眾目睽睽之下想到辦法出醜,也可以出出醜,不過她覺得自己很可能不敢,有好多次她都想在課堂上表現出愚笨的樣子,可是被先生們一看就又孬了,徐循的膽子一直不是很大。

最後一次閱看很平淡,因為看她們的人都在簾子後頭,簾子好像經過特別的制作,從裏頭可以看到外頭,但是從外面看不到裏面。她們坐下來繡花,被問了一些問題,有個姑娘會彈琴,彈了一支曲子。每個人身上都別了一朵花,花的顏色不太一樣——挑到現在這個地步,已經只剩下七個人了。用服飾和首飾,就可以輕松地區分出每個人來。

全都表演完了以後,簾子後頭有個蒼老的聲音問,“太孫覺得怎麽樣?”

現在幾乎所有秀女都知道自己是被選為太孫妃嬪的,對皇太孫肯定都挺好奇,幾個小秀女不免擡起頭望了望簾子,徐循不敢看,她發覺胡善祥也沒有擡頭。

皇太孫說,“都是美人。”

他聲調平板得很,聽起來像在說客氣話。說完這一句,就沒有聲音了,有人來把秀女們往外帶,那個蒼老的聲音還問,“張氏、王氏以為如何?”

餘下的聲音,徐循就聽不到了。她們被帶回了壽昌宮。

翌日,她得知自己被封為太孫婕妤,隔鄰的何仙仙被封為太孫昭儀。胡善祥的運氣好一點,被封為太孫妃。

徐循終於可以回家了,因為皇宮需要時間來布置太孫的新房,也因為婕妤和昭儀要在太孫妃後入宮。

但當徐師母哭哭啼啼上來抱住徐循的時候,她卻沒有多少入選的喜悅,心裏更多的卻還是茫然的心情——她也沒做什麽呀,莫名其妙的,怎麽就入選了呢?

☆、變化

在徐循入選以後,她的生活自然也發生了許多改變。

第一個改變,就是她雖然回到了徐家,但已經不算是她爹娘的女兒了,起碼,她有一半的身份,是皇太孫的女人了。

皇家除了皇後坐定正妻之位以外,好像沒有很明確的妾這個定義,婕妤、昭儀從名分上來講,當然算是皇妾,但因為和天家沾了邊,她們的身份可能還要高於一般的官員妻子。起碼,雨花臺現在是沒有什麽人敢給徐家臉色看了。而整個徐家,當然也不會有人敢給徐循臉色看。

但是這並不意味著徐循能夠隨心所欲——現在她雖然是家裏地位最高的一個人,但做任何一件事,都要經過宮中給她派出的教養嬤嬤許可,甚至和家人親戚相見也不例外。徐循非但再不可能和她的男性親戚相見(她父親和她還在繈褓中的親弟弟除外),就是一般的女性親戚,因為出身低微,舉止不知禮節,也被教養嬤嬤們排除在外。只有初一十五,能和徐循一起吃一頓飯。

是的,她的這些親戚現在都趕到徐家來了,徐循的舅舅一家人帶著姥姥,還有她的堂親、表親們,從消息出來的那天起,就拖家帶口地住到了徐家。徐家住不下,他們就住到鄰居家裏——鄰居家也根本就沒有要房錢的意思。他們自己也急於到徐家來吃飯,把自己的田契送到徐家手裏,求徐先生給予庇護,免了他們的賦稅。

徐先生是個秀才,他們家的日子其實本來就過得不差。秀才在比較偏遠的地方,一般都是深受敬重之輩,就是在天子腳下,也頗受街坊鄰居的尊敬。他不需要交賦稅,因為是官府廩生,每年還有四兩銀子、四十八鬥谷子的補貼,所以歷年來慢慢也置辦了一些家業,當然,這點家業和這個功名,只能讓他免除自己名下有契紙那份土地的賦稅,還不能讓他去庇護別人的田土,讓他們無需交稅。現在徐家身份有了變化,他的遠親近鄰,當然都巴望著能讓徐先生出面說句話,也好能免去自己的賦稅了。

都是鄉裏鄉親的,徐先生抹不開這個面子,再說,這也就是一句話的事。要不是徐師母有見識,管住了徐先生的嘴,說不定整個雨花臺的田現在都無需交稅。可就是這樣,徐家幾個叔伯,以及幾戶緊鄰,現在也無需再為每年的賦稅發愁了。倒是徐循舅舅一家遠在湯山,徐先生是鞭長莫及,不過,他們現在倒也好了,雇了幾個佃農,徐循舅舅和舅媽都再無需親自下田,甚至也不需要自己去看佃戶幹活,他們的鄰居自然會幫著照看土地的。倒是徐循姥姥,三不五時還嚷著要回去村裏住住——舍不下她那幾頭豬。

徐循中選,明面上給徐家帶來的賞賜,只有三百兩銀子,和幾匹貢緞。徐家把這三百兩銀子供起來,沒有胡亂花銷——在這個年代,其實只有大戶人家才會頻繁地使用銀子,一般人在日常生活中,都是動用銅錢,銀子那是花不出去的——但是說也奇怪,雖然他們家現在有幾十口人要吃要喝,但錢箱裏的銅錢,很快就滿得裝不下了,不得不一次次地出去把銅錢兌了銀子,而不過是三個月功夫,居然也兌出了有三百兩銀子之多。

三百兩銀子,足夠在雨花臺鄉下置辦一所宅院了,徐家就正打著這個主意。不過,教養嬤嬤們說,“再有半年,貴人就要出門子了。打墻動土的事,還是等貴人入宮以後再說吧。”

宮裏派出四個教養嬤嬤來教導徐循,這些老嬤嬤帶了八個宮女,十六個中人,把徐家的兩進小院給填了個滿滿當當,徐家人倒只能住在倒座南房裏,徐循待遇好一點,還能住上房。就是徐家的廚房,現在都要盡著嬤嬤們的飯先做,徐家特地到鎮上請了兩個婦女過來幫廚,不然,徐師母和幾個親戚婦女肯定忙不過來。

不要以為教養嬤嬤們是鳩占鵲巢,徐循的這四個嬤嬤還算好心,因為徐家夠住,就沒把徐循帶走。像是何太孫昭儀,徐循聽說,因為她們家地方不大,她只匆匆和家裏人見了幾面,就被帶到一處閑置的宮室中居住了,一家人可能只有逢年過節可以進去探望一下女兒。

這幾個教養嬤嬤也把徐循的教育給包圓了,她們要教給徐循的東西,“太多了,一年半載肯定學不完,只好學一點兒是一點兒吧。”

徐循本來除了會認幾個字,能夠幫著徐師母做點家務以外,也沒有什麽別的特長了,但幾個嬤嬤為她挑選了笛子這門樂器,‘好上手,比起琴簫要簡單些’,她每天早上起來,要嗚嗚地吹半個時辰,趙嬤嬤曾在教坊司當差,對於樂器十分精通,她對徐循的進境很不滿意,徐循只好痛苦地越發早起,用勤學苦練來取悅趙嬤嬤。

四書五經是不用徐循讀的了,一般的雜書,她有空可以看看,錢嬤嬤不管,她的主要工作是教導徐循《女四書》,讓她知道身為女子該做的本分。告訴她貞順賢淑的大道理,讓她明白什麽事能做,什麽事不能做,這又都是為了什麽。比如說,伺候君王,是徐循的本分,每當皇太孫到徐循的宮室中來時,徐循應該歡悅而得體地接待他,讓皇太孫感到愉快。但徐循又不能眷戀皇太孫的恩寵,當皇太孫走時,她應該平靜地送別,而不能輕易地流露出不舍,免得皇太孫憐惜她的心情,過多地將心思擺在後宮,這就是妖媚惑道了。這樣的事決不能做,一旦觸犯了規矩,輕則被皇後、太子妃娘娘懲戒,重則要貶入冷宮之中。

至於和其餘妃嬪爭風吃醋、爭奇鬥艷,更是從根子上就不符合三從四德,是天大的不體面。徐循就是動一動這樣的念頭都應感到羞恥,她本是寒門小戶之女,應選進入後宮,就是為了服侍皇太孫,為他生兒育女、開枝散葉,若有別的心思,就是糟蹋了她的這份造化,就對不起他們家現在享有的這無限榮光。

徐循也覺得錢嬤嬤說得對,他們家現在的風光,都是因為皇太孫和皇上的厚愛,她不能再有什麽癡心妄想了,她可不是那麽不本分的人。

——其實,她主要還是很害怕‘打入冷宮’這四個字,錢嬤嬤私底下告訴她好些故事,都是不規矩的妃子做了錯事,最終敗露。這樣的故事,一般只有一個結局,那就是這個妃子被打入冷宮。在徐循心裏,打入冷宮就代表這個人在這世上消失,再找不到一點痕跡了,因為她從來沒聽說還有誰能從冷宮裏出來的。

她覺得和當宮人一樣,當宮妃好像也有點朝不保夕,那些故事裏的妃子,有些很惡毒,但有些人好像也就是做些普通的錯事,在徐循家裏還不夠一頓打的呢,在這裏,就要被‘打入冷宮、面壁思過’了。

錢嬤嬤好像能看得出她的心思,她告訴徐循,“在宮中,有些事沒有道理可講。就是皇後娘娘,還有被皇上貶到冷宮裏去的呢。告訴你這些事,是讓你知道,在宮裏,怎麽謹慎都不為過分。就是得意一時,也不能得罪別人。”

徐師母是她們家裏能夠經常進來探望徐循的幾個人之一,她很聽信錢嬤嬤的話,讓徐循千萬把錢嬤嬤的教導記在心裏。“這幾位嬤嬤,以後都要做你的導引嬤嬤,她們是絕不會害你的。”

徐循很聽娘的話,於是她也很聽錢嬤嬤的話。

到了下午,孫嬤嬤給她上課,孫嬤嬤的課是最有趣的。

“今兒我們來畫眉。”孫嬤嬤說,“貴人的眉毛生得好,不大修就是柳葉兒的樣式,彎彎的,可好看。就是在這一塊上有些缺……”

她指著徐循的眉毛讓她看,徐循的眉毛角上是微微地缺了一點點,不仔細看,根本就看不出來。

“咱們在這兒輕輕地補上一筆。”孫嬤嬤拿出銅黛,“來,上回我教了貴人怎麽研墨,今兒個貴人自己試試……”

銅黛沾水就有色,但有時色不均勻,還要稍事研磨。一開始畫得笨手笨腳的,畫多了才有感覺,到第三個月上,她一眼就能看出今天畫得好不好,墨色均衡不均衡。

到這時候,孫嬤嬤才告訴她,“這些事以後都是有人去做的,但貴人不能不養成鑒賞的眼光。”

鑒賞的眼光怎麽養成的?當然只有自己不斷地去學、去畫,只有這樣,才能提高審美水平,才能在以後的生活中指導別人,把自己打扮得很美麗。

徐循不但學畫眉,還學上粉、粘花黃、點唇……這些事,本來都不是她這個沒出嫁的女兒家該學的,女兒沒成親不能開臉、不梳發髻,只紮兩個小丫髻,更不許塗脂抹粉。但徐循是要做太孫婕妤的人,民間的風氣,與她不相幹。

孫嬤嬤還教她辨識布料、記憶時新的服裝款式,品鑒流行的花式梳頭,怎麽搭配顏色,什麽時候該佩什麽樣的花朵、什麽樣的首飾……這都是有一定規矩在的,孫嬤嬤要求徐循倒背如流。但有些珍貴的料子,孫嬤嬤自己都沒有,徐循只好死記硬背,她年紀小,記性不錯,倒還能讓孫嬤嬤滿意。

到了晚上,李嬤嬤教徐循下棋、打雙陸、投壺……各種各樣的游戲都教給徐循,有些游戲規則覆雜,徐循玩得不好,李嬤嬤便沈下臉來,她要求徐循不但要會贏,而且要會輸。

這不是說讓徐循懂裝不懂,隨便一個人和她下她都輸得一塌糊塗。李嬤嬤是要徐循在力戰之後、棋差一著,而且這一著,還要差得很自然。

“和你一下你就輸,皇太孫就覺得沒趣兒了。”李嬤嬤說,“但要是和你下從來也贏不了,皇太孫就更覺得沒趣兒。太孫覺得沒趣兒,不就不常來了嗎。”

徐循覺得李嬤嬤說得有道理,但是她最大的問題是只擅長記憶不擅長計算,從圍棋到象棋,她目前都還處在能輸不能贏的階段。李嬤嬤說皇太孫棋力很高,這條路,她還走得是路漫漫其修遠兮,不知何時是盡頭。

除了博弈游戲以外,李嬤嬤還教徐循行令,如果不是場地有限制,她還想教徐循打秋千,教她打馬球。這些都是皇太孫喜歡的運動,徐循雖然不能出宮,但宮裏也有的是地方給他們玩這樣的游戲。

其實這都是很有趣的游戲,任何一樣都很能令人沈迷,但是這麽一股腦塞給徐循,徐循就覺得煩惱,四個嬤嬤上的課,倒有三堂她都不太喜歡。不過,比起吹笛子和聽人講道理,玩游戲也還不失為一種放松,徐循相對還是比較喜歡李嬤嬤的。

每旬能有一天休息,就是這一天徐循也必須練習女紅,不過,她媽媽和她妹妹可以進來陪她。

徐小妹對於姐姐成為全家人的中心頗有幾分妒忌,但總的說來,還是非常崇敬姐姐。徐循也知道,身為她唯一的親妹妹,徐小妹現在已成十裏八鄉最炙手可熱的待嫁女,就連從前不大瞧得起他們家的趙舉人都對他們家另眼相看,想把徐小妹說給他兒子做續弦。這一切變化,可說全是徐循帶來的,徐小妹肯定不會太埋怨姐姐。

至於徐師母,她也只能接受女兒即將入宮的現實了,這一陣子見到徐循,她總是眼圈發紅,常說,“好在是選妃子,不是選宮女。以後還是有相見一天。”

這是大實話,選了宮妃,逢年過節還是能進去見一面的,選了宮女,一年能不能回家一次還不好說,很多宮女,都是到了五十多歲才被放出宮中的。這一輩子就這樣消磨在了宮墻後頭。

徐家街坊就有個宮女婆婆,從前在太祖跟前服侍,出宮時都四十多歲了,只能嫁給一個五十歲的老鰥夫,後來她繼子待她也不大好,一大把年紀了還要下地幹活。徐循也覺得和她比起來,自己算是相當幸運了。她十分知足,並不敢埋怨上天對她不公。

說實話,這個太孫婕妤帶給她們家的好處真的非常不少,她也許應該感謝上天對她的厚愛才對,不過徐循其實也不太高興,她暗自希望自己能夠和最後一批落選的那些人換換,聽幾個嬤嬤說,這些姑娘回家以後,提親的媒婆也肯定會踏破門檻,畢竟她們進了終選,得到了天家的肯定,不論是哪戶人家,都不會懷疑天家的眼光。不論將來嫁到哪家,這戶人家,都會對她們另眼相看的。

比起這些幸福的落選姑娘,徐循的生活就有點沒滋沒味了。自從她的名分定下來,教養嬤嬤來到徐家以後,徐循已經有將近一年的時間沒有出過徐家後院了。應該說,這一年多來,她的活動範圍,僅限於自己的屋子,以及這個小小的院子,還有院子上那方小小的天空。

這對徐循來說無異於是一種囚禁,她向嬤嬤們求過情,哭過,還拉著母親來說過情。但嬤嬤們沒有一次松口,有一回她求著最和藹的錢嬤嬤,哭得都睡著了,錢嬤嬤非但沒有答應,反而訓斥她不守婦道、耐不住寂寞,罰她抄寫三遍《女誡》,連幫著說情的徐師母都挨了錢嬤嬤幾句訓斥。

徐師母也不是省油的燈,當下就沈下臉來,說,“我女兒不入宮了,她不守婦道,當不了這個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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