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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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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1)

再沒有什麽比這更驚人的了!

「你是男的?」

「一直都是。」趙顯藝,不,現在應該叫做顧顯藝的人說道,「我父親為了防止我被金銀島的詛咒所害,一直沒讓我上過島,我從小在B市長大,和我的母親一起住也跟她姓。為了騙過天命,他們還將我當成女孩子撫養,對外也一直宣稱我是女的,雖然如此,我依然是一個男人!」

祝映臺想到了顧顯藝利落的身手與男性化的動作,之前以為他是男人婆,現在才明白,他根本就是個男人,只是長得比較秀氣而已。

「小藝……」陸修權咳嗽著吐出血沫,「小藝,你為什麽……你明明知道我……愛你!」

「愛?」顧顯藝嘲諷地笑笑,臉上卻帶著憂傷的神情,「你從來就不愛我,你也不愛劉若夢,你只愛自己而已。沒錯,族譜是我給你的,但我一開始並不想對你動手,我一直在猶豫,我勸過你好多次不要再留在島上了你還記得嗎?可你卻被權力財富迷失了心智,你執意要找到你那根代表權勢的打神鞭,其餘的一切,感情之類對你根本不重要。

當初你為了在C大行動方便,追求劉若夢,要我暫時不要靠近你的時候,我已經失望過一次,可是我傻,我還真信你,認為一旦你達成目標就會放棄劉若夢,重新和我在一起。可是結果呢?當你明明進過燈祠禁區,知道那裏有惡鬼的時候,你卻笑著對我說,你進去吧,機會難得!」他閉上眼睛,回憶在傷害他的心,令他痛苦與厭惡,他厭惡於自己感到的這種痛苦,厭惡於到了這個地步,自己還是會因為這個人施加於己身的過去的作為而感到痛苦。

「你對我說,你和她是不一樣的……」顧顯藝笑起來,那是一個哀傷的微笑,他其實是知道的,他和劉若夢的區別,性別、用途、在陸修權心中的地位。

「那個時候我真的死心了,我告訴自己,是時候行動了,這個人根本不會愛你,永遠不會!我以前是瞎了眼,可我終於,醒了!」

「章衛東是你殺的?」祝映臺恍然大悟,「他當時手指的根本不是燈祠,是你。」

那是人下意識的反應,當被熟人從後方襲擊,轉過頭來的時候,很容易出現這種指認的臨死動作。

顧顯藝點點頭:「章衛東是個人渣,他明明知道我和陸修權的關系卻對我一直有非分之想。到了島上後,我不慎被他發現是個男人,於是他以此要挾我,要求我和他上床來換取保密。」顧顯藝的臉上現出嫌惡的神色,「他要我到燈祠裏與他幽會……」

「章衛東發燒是裝的?」

「哼。」顧顯藝冷笑,「他故意這麽做,只是為了支開大家而已。大家四散開來采集標本的時候,他在燈祠門口等我,而我,則用石頭砸破他的腦袋,了結了他的生命。對了,那塊石頭我丟在了燈祠禁地,根本沒人發現得了。」

「在他手中放入龍鱗的人也是你?」

「是我父親讓我放的,他說這樣就能把這件事歸入龍怒事件,免得引起不必要的關註。」

顯然他們的目的達成了,派出所的警察來了以後根本不將章衛東的死當回事。祝映臺想,也許章衛東的屍體被運走後,他們根本就沒有做什麽進一步的檢查,他們看過太多這樣的死法了。在龍之島主題樂園,曾經至少有五起事件是這樣的,所以他們絲毫不會懷疑這起殺人案有另一層含義……

「在龍神林裝鬼也是你的建議?」

「那是陸學長的好主意。」顧顯藝淡淡道,「他自以為這樣能夠掩蓋他帶著大家到這個島上野營的真正目的,他的確是個……蠢貨。」

陸修權的臉上露出害怕與受傷的表情,因為血液流失與疼痛,他整個人縮成一團。他一直心高氣傲,自視甚高,以為其它人都不如他,以為一切都盡在掌握,卻不知道自己有多麽可笑,比起取走他的性命,這樣的打擊與鄙視往往更可怕。

「你們說夠了嗎?」杜酆在一旁沈聲問。

「馬上。」顧村長冷冷一笑,忽然飛起一腳正中陸修權的胸口,將他一腳踹到旁邊,「這是報你剛才的知遇之恩!」不等陸修權爬起,他再度飛起一腳,這次幹脆將陸修權踢到了岸邊。陸修權撞到橋墩,頓時悶哼一聲,癱軟在地。

「知道我為什麽要顯藝將你帶來這座島嗎?」顧村長問,回頭又看向杜酆,「別急,你不就想知道我做這些是為了什麽嗎?」

「咳咳……咳……」陸修權已經連話都說不出來了,血水浸濕了他的衣服,從岸邊滴滴答答淌下去。

「為了……」

「糟糕!」祝映臺喊,「陰泉河床!」

下一瞬,只見底下河床中驀然竄起一道金練,不知有什麽東西從裏面一探而出,迅疾叼住陸修權的一條胳膊,一扯便將那條胳膊卸下拖入水中。整個過程不過短短一秒,誰都來不及做出回應。

洞中一片死寂,只有陸修權捂著肩膀在低聲號叫,一股強烈的不吉氣息瞬間在洞中彌漫開來。

杜酆緊皺眉頭向著岸邊飄去,看向下方。

顧村長這時候卻忽然笑了一下:「答案是,為了,徹底消滅你的靈體!」

話音落下的同時,但聽「轟隆」一聲,從整個陰泉河床之中炸起一片水幕,無數金英之氣彌漫成水霧向眾人襲來。

「小心!」梁杉柏一把將失去了武器的祝映臺拖到身後,手中鋼索彈出,匕首在斜上方的鐘乳石柱上旋繞幾圈,他小腿一蹬,借著這股力量將祝映臺一起帶到了對岸那三間房的房頂之上。

顧村長在水幕中哈哈大笑,當水幕落下的時候,祝映臺與梁杉柏吃驚地發現杜酆正被一條蛇一樣的東西死死纏住,爭鬥不息。

「這是……」

「如何,杜酆!」顧村長邊笑邊道,「被你自己一手豢養的兇獸追殺的滋味如何?」

什麽意思?

梁杉柏看著那條擁有人形上身和金色蛇尾……不,似乎是龍尾,手執趙禮佩劍的怪物:「那是趙禮!」

祝映臺這才發現,那怪物的上身果然還依稀披掛著幾塊趙禮鎧甲的碎片,但骷髏已經重新長出了血肉,覆蓋上了蠟黃的皮膚,他們此刻看到的是一個面容陰郁,病態枯槁的老人。可那也不是一張正常老人的臉,如同龍之島中心的雕塑一般,這張臉左右半分,嘴足足咧到耳後,尖牙嶙峋,還有長信吐出。

「兩千年前,這座島的金英礦脈根本就已經幹涸,你卻欺騙了趙禮和他的手下們,使得他們屠盡一村人士,只為速速制造出足夠怨念!」

龍身趙禮在地上快速游弋,手中長劍帶著青白色火焰揮出,招招皆取杜酆致命之處。比起剛才半個身體的趙禮,這回的力量幾乎是天壤之別。

梁杉柏有些拿捏不定,問祝映臺:「我們要不要下去幫忙?」祝映臺卻也一時沒了主意。

空中傳來金戈交擊之聲,趙禮的古劍與杜酆的手臂連續發出碰撞,彼此皆有損傷。

「趙禮他們上了你的當,結果被引導到了現在的龍之島主題樂園。你用僅剩的那一點金英之氣欺騙他們,使得他們互相殘殺,而趙禮則因此被亂劍砍死。」

杜酆從空中一掌揮落,術力在顧村長身邊炸出一個坑。

「爸!」顧顯藝驚叫著將自己的父親拖到一邊,顧村長卻只是撫去臉上被砸到的碎泥塊。

「哼,」他冷笑,「怎麽,被揭穿真面目受不了了?」

「康公本就要殺趙禮,趙禮軍嘩變是遲早的事,他們殺害村民也是他們的選擇,與我又有何關!」杜酆發出一聲悶哼,被龍尾掃到一旁山壁之上,發出轟然巨響。

「是,的確沒有一件事是你明說的,你只是,太聰明!」顧村長咬牙道,「你看中趙禮命格,暗中推動,使他制造血案,使他壯志未酬含冤暴斃,還特意做了手腳——在那場你和他的會面中,你使他服下這裏的陰泉結晶汙染他的魂魄,而當他死後,便在這裏……」他指向上方,「立地成魔……」

梁杉柏與祝映臺幾乎已無法再感受驚訝,原來趙禮成魔竟是杜酆一手蓄意造成。

「其實就算趙禮成魔,也不在你不能處理的範圍內,你卻刻意不將他徹底摧毀,你為了一己私念,將他身軀魂魄一分為二,為鬼有思想的一部分鎮壓棺中,以為挾持,為魔嗜血只知作祟的一部分則埋入這片陰泉河床之中,作為養料,來使河床覆蘇,陰氣重生,金英重現!」

梁杉柏驚訝:「這麽說,那口棺中的邪氣不重就根本是因為棺中所鎮壓的原本就只是一個普通的鬼?」

「你,杜酆,是你,在用趙禮和所有死去的鳴金村人乃至現在活著的這些人來養這條陰泉河!」顧村長大聲喝道。龍身趙禮亦隨之發出大聲咆哮,一甩尾巴將杜酆狠狠擲在橋上,橋身發出隆然巨響,青白色火焰隨後跟上,一劍釘穿杜酆胸口。

「你……怎麽會知道這些?」

「我早說過了,」顧村長說,「二十年前,有高人來到本村,將一切告知,他甚至蔔算出二十年後可能發生的事情,囑我多加留意。」顧村長笑道,「所以我才能有幸有這樣的計劃,步步為營。」

龍身趙禮伸尾纏住杜酆,將之狠狠盤絞,仔細看,它的尾巴末端已深深沒入杜酆靈體之中,似乎正從杜酆身上汲取養料。杜酆的臉上頓時顯出無比痛苦的神色來,即便是靈體,似乎也能感到他的血液在流失,骨頭在粉碎。

「唉,我剛才都忘了告訴陸修權我讓顯藝帶他上島的目的了。杜氏後人的血肉能開啟這古洞封印之門,而趙氏後人的血肉,則能完全喚醒為鬼的趙禮,將之與當年被你埋在這河床之中作為養分,已化為這一片陰泉的趙禮的魔魂合二為一。想你當年雖然身死,靈體與詛咒卻一直存在,甚至每過十二年便會操縱甄選點燈人之事,要除掉你,趙禮必不可少!」

說到這裏,顧村長大聲罵道:「你這個惡鬼,這麽多年來,我們全都像你飼養的牲畜一樣,任你予取予求,不得逃脫,甚至連壽命都變得極短!我本來該有大好的人生可以享受,我可以享有權力、地位、財富,你卻逼得我要在這個破島上一生為奴,我怎麽可能甘心!」他冷笑,「所以你也沒資格怪我,我這可是為了大家,你死了,詛咒就消失了,趙禮沒了怨氣,也會消失,這是最好的結果。」

杜酆的身體發抖,青白色的火焰燒著他靈體的胸口,正分別向著四肢擴散開去,他銀色的頭發也同樣沾染到了那種致命的火焰,燃燒得無比劇烈。他的臉上露出痛苦的神色,卻緊緊咬住牙齒,不發一聲。

「你就慢慢享受死亡吧。」顧村長說完這些,對顧顯藝一招手,「顯藝,跟爸爸進屋去,我們還有最後一件事沒辦。」

本已精神委頓的杜酆聽聞此言,卻劇烈掙紮起來:「站住!」他尖聲高鳴,「誰準你們踏進燃廬,你們給我站住!」他大聲喝斥,趙禮卻越纏越緊。杜酆忽然一咬牙,嘶吼一聲,空手抓住趙禮插在他胸口的劍,猛然向外拔去。

青白色的火焰隨之竄高,劇烈燃燒,杜酆使出全力,發狠地喊叫,叫聲中,劍身被從他胸口猛然抽出,帶著流失的靈氣硬生生橫倒反向龍身趙禮推去,一下切落趙禮的頭顱。那只怪物發出「嘶嘶」聲慘叫,頭顱瞬間落地,青白色火焰一旦舔到傷口,立刻一視同仁地吞沒它的頭顱,很快燒得一點不剩。

杜酆的一只手因為這樣的舉動已被完全燒光,火焰迅速向著肩部竄去,與胸口的創傷一同席卷全身,他的靈體如今當胸破了個大窟窿,幾乎就要斷為兩截,他卻無知無覺,用另一條胳膊舉劍再度砍向趙禮的身體。

一下、兩下、三下……

隨著他的砍殺,金色的光點四處紛飛,龍身趙禮的身體痛苦得動彈不止,然而團團火焰卻從每個傷口迸出,將之完全包圍在一團青白火光之中。龍身已失頭顱,無頭蒼蠅一般四處亂竄,最終撞裂橋欄,重又落回河床之中,發出「嗙」然巨響,宛如一顆巨大的水珠重重落地,橋上橋下,再度激起一片迷離水幕。

「不、不許……」杜酆喘著粗氣,猛然跪倒在地,古劍落在地上失去光芒,而他的靈體亦斷為數截,落在橋身之上,各自燃燒,似乎不刻便要灰飛煙滅。

塵埃落定。祝映臺跳下地面,走到他身邊,看著他燃燒的頸部,問:「我送你一程好嗎?」

杜酆的頭顱艱難從地面擡起緊緊盯著他,疼痛似乎快要剝奪去他的清醒,他的眼神時而迷離不已,但當註視到祝映臺的時候,理智卻又回到他的身上。

祝映臺的桃木劍已經沒有了,陰泉河床聚集了萬千陰氣,可以孕育出一條金英礦脈,也當然能吞噬他的兵器,他手無寸鐵,只能向地下風化的鬼兵借得武器。

「這樣下去,你太痛苦了。」他用一種冷然的音調說道,心中只有種淡淡的痛。這個令他下意識想要回避的,似曾相識的人即將在他面前灰飛煙滅,不管他做過什麽,他都沒有強烈的感情能為這個人付出。祝映臺自己也覺得自己很冷血,但是沒有的感情就是沒有,不論場面再怎麽慘烈,杜酆對他而言,從來就不是一個令他關註許多的人。

從很久以前開始就不是!

祝映臺吃了一驚,不知這種感覺由何而來,仿佛在很久以前,他就曾與杜酆相識,曾經站在一起,曾經一同行路、生活,但到最後,杜酆還是杜酆,他也還是他,他們除了曾經共走一程,並不會有別的交集!對了,他忽然想起來了,這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就如同他曾經在古燈塔外的洋面上曾經看到過的景象,黑衣黑發的男子走在前方,而在他的身後總有一個身影緊緊跟隨,那個身影瘦削飄忽,仿佛幽魂一般,他的目光總是凝聚在前方,願意將自己的一切奉獻給前者,而對於前者而言,他不過是一個仆人,或是曾經共走一程的路人而已,此外,什麽也不是!

他不喜歡也不討厭他,無論他做過什麽,這個頭上長角,曾被人排斥的男孩子,永遠只是他人生旅途上曾經遇見的一個過客。他不恨他,也不會殺他,他和他之間,永遠隔著極長極深的溝壑,難以逾越……

杜酆開始抽搐,眼睛卻緊緊盯著祝映臺,火焰舔上他的下巴,他已經快要完全消失。

「對不起,」他說,幹枯的眼眶裏流不出一滴淚水,「對不起!」他拚命道著歉,「我不知道會那樣,如果可以重來一次,我絕對不會做那種事,我真的對不起你!」他拚了命地說著,火焰吞噬了他的發聲器官,他的聲音是憑借最後魂魄的力量傳遞出來。

「我一直在這裏守著你,花盡一切力量,我為我的罪孽懺悔了一輩子,我從來不敢奢求你的原諒,我只想著,也許有一天,我能重新見你一面,對你說聲對不起。」他說,似乎想要伸手觸碰祝映臺,隨後才想起自己早已沒有了可以觸碰的資本,「現在我真的見到你了,卻依然只能讓你失望而已……」

青白色的火焰將杜酆整個淹沒,在吞噬了足夠的養分後漸漸熄滅,杜酆的靈體只剩下了最後一點浮光凝聚在空中,將散未散。祝映臺伸出手去,那點光團便環繞到他的手掌上,起起落落,似乎猶有遺言要傾訴。他將那點光團托到耳邊,聽得光團中傳出的杜酆微弱的聲音:「不要讓他們進燃廬,不要讓他們找到你,那件東西不能被毀,否……否則……」他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麽,在最後的回光返照中,提高音量,「我想起來了,那……那個人……是那個人!」光團急促地顫抖著,仿佛焦慮不已,可光芒卻像要馬上熄滅,「那個人……指引你的那個人,不要聽他的,他想對你……」杜酆喘著氣,「不要……」忽然一陣冷風吹來,杜酆魂魄的光芒在最後一刻消失得一乾二凈,什麽也沒剩下。

「映臺?你怎樣?」

祝映臺看向自己空落落的手掌,一時竟有些迷惘:「我好像,想起了一些很久以前的事。」

忽然從屋中傳出了機關啟動的「嗡嗡嗡嗡」聲響,祝映臺猛然醒悟過來:「攔住顧氏父子!」他一躍而入屋中,梁杉柏趕緊跟上。

這確實曾經是誰的住宅,三間屋子是相通的,他們循著聲音找去,果然在一間屋子裏發現了一道開啟的暗門,裏面是一條漆黑的走道。

祝映臺看著那條暗道,心中忽然有種難以抑制的緊張與害怕。

「我們趕緊……」梁杉柏轉過頭來,發現祝映臺面色蒼白地盯視著這條暗道,失魂落魄一般,渾身顫抖。

「映臺,你怎麽了?」梁杉伯問,想要觸碰他,然而手指才碰到祝映臺,卻被他一把揮開!

「不要碰我!」他大吼,這一聲令得兩人都吃了一驚。梁杉柏的手停在空中,前進不是,後退也不得。

「映臺……」梁杉柏像被人在臉上狠狠揍了一拳,面上血色盡失,「映臺,你怎麽了?」

祝映臺看了他一眼,隨後不發一言地鉆入暗道之中。梁杉柏的心在那一眼中重重地沈了下去,比以前更遠的距離!他不敢去想,那一眼陌生而冰冷,祝映臺仿佛在一瞬間又再離他十萬八千裏,可他明明就在自己眼前不是嗎?

怎麽會這樣?

粱杉柏覺得渾身發冷,明明昨晚還在耳鬢廝磨,四年的追逐終於塵埃落定,明明剛才還在洞外戴上對戒,表明從此要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為何一轉眼,卻變成了現在這樣?他不明白!梁杉柏鉆入暗道之中,向前跑去。

冰冷的空氣中有一股潔凈的香氣,淡雅,冷冽,像祝映臺身上的味道。越往前走,香氣便愈發馥郁,梁杉柏很快看到前方有一扇打開的門,他快步走入門內,眼前赫然一亮。

無數金英閃爍的光輝溫暖地籠罩著這間屋子,但它們卻似被清洗了一般,不再充滿陰氣,而是顯得親切而柔和。它們化作鳥雀、化作壁花、也化作滿天繁星,裝點著這間屋子。

這似乎是一間類似鐵匠工作室的打鐵房。早已失去了主人的熔爐與鍛造工具靜靜擺放,不知經過了多少年月,卻依舊閃耀著璀燦光華。他走過去才發現,所有鍛造工具竟然都是用金英制成,卻不含一絲煞氣與陰氣,是誰,有這樣的工藝和能力,能夠駕馭這種奇特的陰鐵之英?

屋子的另一頭還有一扇門微開著,梁杉柏確信所有人都進了那間屋子,但在這一瞬間,他卻似乎失去了踏入那間屋子的勇氣,他不敢進去!他居然也開始顫抖,不明白自己突然的畏懼從何而來……

怕什麽!?他問,但身體卻不聽使喚,就連牙齒都格格打顫。他以極大的意志力壓制住自己想逃的欲望,一寸寸地挪過去,艱難地舉起朽木一般的手掌,放在門上。在那一刻,他幾乎後侮了,他想逃,他不願看到內裏的景象,然而門扇卻違背他意願輕松地滑開,露出裏面的景象。

這應該是一間臥室,或許就屬於這間燃盧的主人。對了,這就是一個鐵匠的工作間,所以才會被叫做燃廬吧。此刻,所有人都在裏面了,顧顯藝與顧村長立在一邊,祝映臺立在另一邊,屋子的裏面其實並沒有什麽可怕的,太簡單的一間臥室,一張床,一張桌子,幾把椅子,但是床上躺著一個人。

梁杉柏其實一眼就看到了,他的視力一直很好,但他卻回避著,不願去直視。

躺在床上的是一具屍體,明明已經過了兩千多年,卻依舊保持著在世時的容顏,甚至那豐潤的臉頰和依舊帶著點血色的唇瓣幾乎會讓人以為他只是在沈睡而已——他有一張與祝映臺一模一樣的臉!

他就這樣靜靜地躺著,身穿一襲柔軟的黑色古服,暗線勾勒出墨雲紋,襯得他的肌膚如雪瑩澈,一頭黑色的長發鋪灑在身體下面,恰如一匹上好的綢緞,而那些本該嗜血的金英卻停留在他的身旁,化作晶瑩皎潔、婀娜芬芳的花朵將他溫柔包圍。

「這是……我嗎?」良久,祝映臺輕聲低語。

梁杉伯突然感到一種憤怒:「這怎麽可能是你!」他叫道,幾步上來,將祝映臺拉離那具古屍,「這怎麽可能是你,你不是還好好地站在這裏!」

然而,祝映臺卻如同聽不見他的話一般,眼神迷離地望著那具屍體:「原來這是我,這是我曾經住過的地方,和他一起。」

「映臺,你是中了魘了!」梁杉柏一時幾乎覺得連喘氣都變得困難,悲傷和憤怒壅塞了他的心間!他不知道這個古人是不是祝映臺的前世,哪怕是,祝映臺也已經不再是前世那個人了,所有的一切,那個人的愛憎離合。都該隨著那個人的入土為安而去,不應該再來糾纏今生的祝映臺!

「我為什麽會忘了呢?」祝映臺說,看著周圍的景象,「我明明說過會一直陪著他的,在這裏,不管多少世,這是我應負的責任,我為什麽會忘了呢!」

粱杉柏快要氣瘋了,他失去理智地將祝映臺用力摟到懷裏,拚命地想要將這個人揉到自己的身體裏去,讓他的骨與血與肉都與自己融匯到一起,再也不分開!這個人是他的是他的啊!是他的戀人,是他的映臺,是他好不容易追到,願意白頭偕老乃至生生世世不離不棄的人,他怎麽可以再也不看他不認他,他怎麽可以去記掛別的人!

祝映臺在他懷裏推他:「放開我,梁杉柏!不要碰我!!」他說,「我不應當背叛我自己的誓言,這是他的屋子他的燃盧,他的……」

梁杉柏低下頭,尋到祝映臺的嘴唇,發狂一般地吻下去,祝映臺開始拚命掙紮,牙齒磕碰發出聲響,嘴唇被咬破,手臂被抓破流出血來,梁杉柏卻怎麽也不肯放手,他知道一旦他松手,這個人就要離開他了。這次不是四年,是永遠!他終其一生都不可能再有抓到他的一天!

這個吻,充滿著苦澀和絕望,再無理智可言!

顧村長在最初的震懾中回過神來,眼神古怪地看了兩人一眼,對顧顯藝道:「把他的心剜出來。」

頤顯藝有些畏縮地看著那具屍體,雖然明知那是一個死人,但這超乎想象的屍體狀態讓他無法下手去做這麽殘酷的事,尤其是在這具屍體的容貌還與祝映臺一模一樣的情況下。

「怎麽?」

「我……」顧顏藝為難地看向自己的父親,「爸爸,我……」

「沒用的孬種,」顧村長道,對著他伸出手,「把劍給我!」

「爸爸!」

「把劍給我!不要讓我再重覆第二遍!」

長劍被交到顧村長的手上,他舉著劍毫不猶豫地向那具屍體走去。停留在屍體周圍金英幻化的鮮花在一瞬間察覺出了威脅,發出一片「嘶嘶」如同毒蛇吐信的聲音,朝著顧村長轉動花盤。

顧村長愕了一下,試探著伸出手去。

「哧」的一聲,花朵向後收縮後猛然刺向顧村長的手,就像出擊的毒蛇。顧村長慌得向後倒退幾步,發現手指上被啄出了一個小小的傷口,那傷口泛著焦黑的顏色,血流不止。他盛怒之下,擡手揮動古劍:「都去死吧!」

他揮動長劍,無數金英在揮砍之中發出「吱吱」的慘叫聲,飛起又落下,就是不肯離開。顧村長氣急敗壞,從懷裏掏出什麽灑在劍身之上,頓時一團青白色的火焰跳動起來,所有觸碰到火焰的金英在瞬間迅速枯萎焦黑死亡,餘下的也戰戰兢兢地逃離這片危險區域,只有那具屍體卻在火焰中依舊保持著原有的美感,分毫不動。

「這玩意還真是好用!」顧村長道,「幸虧我們有那位高人幫忙。」

「爸爸,這具屍體很古怪,我們還是不要再繼續下去了!」顧顯藝央求著自己的父親。然而顧村長卻根本聽不進去。

「果然不毀掉那件東西,這具屍體就不會腐敗,詛咒也不會解除!」他說,「那個人說得都是真的。」他手提寶劍,走到那具屍體跟前,輕聲嘟噥道,「還真他媽的詭異!」隨後,舉起寶劍,狠狠地向著屍體的心口插入。

「噗」的一聲輕響,寶劍輕松沒入屍體的胸口。最開始似乎什麽也沒有變動,顧村長疑惑地看了看周圍:「怎麽什麽反應也沒有。」

然而,緊跟著腳下的地面卻開始劇烈波動起來,如同地震或是海嘯的征兆,木屋開始劇烈地上下抖動,板壁搖晃,桌椅傾斜,梁杉柏緊緊摟住祝映臺,驚愕地看向那具屍體。寶劍很快在青白色的火光中化為無形,然而那具屍體卻開始迅速腐化,頭發脫落,血肉幹涸,衣服碎作敗絮塵沙,在搖晃中消失。

那一瞬間,他居然有快感!

割裂祝映臺與那具屍體的連系,割裂祝映臺與他口中所說的那個人的關系!他自私地想,這樣祝映臺就不會離開他了,他就還有機會!祝映臺望著那具迅速風化的屍體,他似乎失去了思考能力,只是被梁杉柏攙扶著,楞楞地看著那裏。

肉身化作骷髏,白色枯骨如同被打碎的水晶一般跟著風化,而在他胸腔本該是心臟的位置,卻飄浮著一團光塵,浮動著掙紮。梁杉柏發現那是一條極小的黑色的龍形獸,雖然它個頭很小,卻擁有龍的所有特征。它有一雙如同黑曜石一般的眼瞳,純然黑色的鱗甲與銳爪,此刻它被那青白色的火焰團團包圍,無聲無息地掙紮著,然而,那火焰究竟太過兇狠,不過片刻,黑龍便失去了力氣,靜靜地跌落在床上,被火焰所吞沒。

當黑籠完全消失的時候,所有人耳邊響起了「叮」的一聲清響,有一截東西彈射在地面上,隨著波動劇烈滾動,人們好不容易才看清,那是裂開了的一個墨玉發箍。

潮汐的聲音在下一刻撲面而來。地面波動得愈發強烈,板壁裂開縫隙,有水脈從那後面冒出,鹹澀的海腥氣立時彌漫在整個屋子裏。

「海水倒灌!」顧村長大喊一聲,連兒子也顧不上,撒腿就跑,顧顯藝楞了一下,也跟著跑了出去。梁杉柏想要將祝映臺帶離,他卻掙脫梁杉柏的桎梏反而跌跌沖沖要往那具屍體本該躺著著的床鋪去,粱杉柏再顧不上許多,一掌砍在祝映臺後頸,將他打昏後背在背上向外跑。

整條暗道如同被人惡意抖動一般劇烈顫動,幾乎無法下腳,梁杉柏只能跳躍著用極其耗費體力的方式,躲避那些顫動帶來的影響。金英如同無頭蒼蠅一般在暗道裏四處亂飛,不時地撞擊到墻壁上或是掉落到地上,發出「吱吱」的聲響。然而,這還不是最糟的情況,粱杉伯走出屋子才發現,外面的情況更是一塌糊塗。上方的鐘乳石受到震動,紛紛開裂掉落,如同箭矢雨下,陰泉河床澎湃洶湧,從底下掀起巨大的波濤,橫架其上的石橋被兩種力量合二為一的搖撼,明明是石頭砌成,此刻卻發出「吱吱嘎嘎」好像木料搖晃,不刻就要倒塌的聲響。梁杉柏踩上石橋,顧顯藝就在他前方幾步,一個金色的浪頭打了上來,失去了控制的陰泉河水無所不吞,對著人們張開巨大的嘴巴。

「風盾!」梁杉柏喊道,騰出手來,向著前方推去,一股清氣沖向陰泉,風所形成的盾牌勉勉強強抵擋下了這次攻擊。然而受到了阻擋的陰泉之河仿佛有了自我意志一般,立刻將所有的矛頭都對準了粱杉柏。

滔天大浪從底下翻騰卷起,在一片金色水霧中,形成一個猙獰的巨大鬼面,張開的嘴巴尖牙嶙峋,直向梁杉柏呼嘯咬去,粱杉柏在情急之下,一面飛快地單手結印,土墻在一旁隆隆豎起,而他本人則向前猛然竄出。尖牙沖破土墻,土坷四處飛散,有一塊較大的正好打在梁杉柏的腿上,他頓時身體一滯,向下跌去。橋梁劇烈波動,欄桿已經幾乎全被破壞,粱杉柏不可遏制地向著橋側滾動,眼看就要跌下去,情急之下,他將祝映臺甩向對岸,而自己卻直直穿破橋欄,向下跌落,千鈞一發之際,梁杉柏手中的鋼索彈出,匕首激射,在僅剩的一截橋欄上繞了幾個圈,將自己險險掛在橋側。

底下就是洶湧的陰泉河水,漩渦在腳底打旋,裏面露出猙獰的鬼臉,長長的舌頭為了即將到口的美食而激動,尖牙閃爍著金色的光輝。

下一瞬,如同撲食的猛狗,一條陰泉抽起身形向梁杉柏咬去。

「滾!」滿以為自己這次是真的要死了,哀傷尚不及滾過腦海,卻見一團火光從上方襲下,陰泉發出「啪」的四散聲響,重重跌落回去。顧顯藝在橋邊探出頭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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