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七章(2)

關燈
第七章 (2)

我拉你上來!」他用梁杉柏之前交給他的道符暫時驅散了陰泉河水。但梁杉柏給顧顯藝的不過是道雷符,罡氣確能降服陰氣,但像陰泉河水這樣的至陰之地,根本不會僅僅因為一道雷符就安生下來,梁杉柏迅速向上攀爬,拉到顧顯藝的手。

「上來!」顧顯藝大喝一聲,將梁杉柏猛地拉了上來。

陰泉河水跳竄而上,正巧撲了一個空,在空中炸開點點,如同下雨一般又再落回底下。梁杉柏與顧顯藝倒在地上都是一身冷汗。

「快走!」顧顯藝爬起身,梁杉柏趕緊跟上。祝映臺就靜靜躺在岸邊不遠的地方,而陸修權居然也捂著肩膀的傷口,哭喪著臉坐在旁邊。顧顯藝背上陸修權向外跑去,梁杉柏楞了一下,隨即也趕緊背著祝映臺跟上。

外頭洞穴裏面的情況更為糟糕,土坷紛紛下落,由於此處的金英都被陰泉河水所吸引,只剩下稀疏的幾點,他們只能勉強看清前路。暗道劇烈晃動著,似乎隨時都有塌陷的可能性。向前跑了一陣子,突然一股猛烈顫動,兩人幾乎都站不穩了,隨之一股土腥氣便迎面撲來。顧顯藝停下了腳步。

「怎麽了!」陸修權歇斯底裏地大吼,「你他媽停下來做什麽!」

梁杉柏背著祝映臺也停下了腳步。他們的面前因為那劇烈的震動,頃刻堆積起了一人高的土塊,阻攔了幾人的去路。

「道路被封死了。」顧顯藝道,聲音裏帶著疲累和傷心。他的父親扔下他獨自逃走,再不顧兒子的死活。

陸修權在他背上用單手拍打他:「你怎麽這麽沒用,你害得我還不夠嘛!我懂了,你就是要害死我,你想我死在這裏是不是?啊!」他大聲哭號,「顧顯藝你這個小人,我會變成這樣都是你害的,都是你!我早就知道你不是個好東西,男不男女不女,要不是他媽的看在你死皮賴臉地纏上來,我會上你嗎?你他媽的連叫床都不會,你這個……」

梁杉柏走上來,一拳狠狠揍在陸修權臉上,將他打得一頭栽在地上。

「是他救了你!」

陸修權發出小動物一樣的聲音,「嗚嗚」地哭泣著躲到一邊:「都是你們害的,你們都不是好東西!如果不是你們,我會這麽慘嗎,嗚嗚嗚……」

顧顯藝看著這個男人,面上忽然露出了一絲嘲諷的笑容。這就是他曾經喜歡過的男人,這就是他受了欺騙傷害也不忍心拋下的男人,他為了他可以連命都不要,而他最後卻還要怪他將自己卷入不幸之中。

真是瞎了眼睛!

梁杉柏看著前方的土坷,從外頭遙遙傳來潮汐的聲音。他忽覺不妙,看了一眼手表,果然指針指向了六點十五分。

「糟糕!快要漲潮了!」

這是一座在海底的洞穴,一旦漲潮,海水便會倒灌進來,將他們徹底淹沒,而此刻,在他們身後卻還有陰泉河水在追擊。濃重的陰氣從後方逼來,「咕嘟咕嘟」的聲響幾乎就近在耳邊。

「你們快想想辦法啊!」陸修權哭號著,「你們不是很厲害嘛,快想想辦法啊!我不要死在這裏!」

梁杉柏放下祝映臺,雙手前伸,快速結下五雷印:「電火電光,天地靈光,吾奉帝敕,請君神光,雷神降臨,天雷地雷雲雷水雷火雷,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隨著他念咒之聲,指尖迅速凝聚起紫電之氣,下一刻便奔跳著向土坷沖去,爆出巨大聲響,整個坑道都被震動,土坷四散崩落,然而掉下的土坷卻又重新在面前形成新的阻礙。

出不去了!

一瞬間,梁杉柏腦子裏有了這樣的念頭。潮汐之音似乎正在漸漸推進,他能想象到此刻外間的景象,紅日初升,萬道金光,潮汐如同白色軍隊,千軍萬馬,步步逼近。對於旁人來說,這不過是又一個沒什麽特別的日子,或者,封於游人來說,他們還會歌詠這美麗的晨景,但對於梁杉柏他們來說,這卻是索命的鬼軍,滅亡的鼓音!

這麽一想,他突然間竟覺心中寧靜下來,回身對顧顯藝攤手道:「對不起,我沒有辦法了。」

陸修權在瞬間發出一聲慘號,以一個傷病員難以想象的靈活從地上一躍而起,向著後方陰泉河床的方向跑去,不久後梁杉柏他們聽到一聲慘叫,再也沒了陸修權的聲息。

前有攔截,後有追兵,怎樣都是死!

梁杉柏彎下腰,將祝映臺抱到懷裏。祝映臺還在沈睡,他那一下下手極重,還故意夾帶了昏睡的術力,所以他到現在還沒醒過來,但是現在沒有必要再讓他睡下去了。梁杉柏伸手輕輕點在祝映臺眉間,清凈之氣被灌入,順著印堂直下,祝映臺漸漸轉醒過來。

「你醒了。」

祝映臺有些茫然地看向四周,隨後似乎漸漸明白過來。

「我們出不去了。」梁杉柏說,「我們被……」他比了個手勢,「前後夾擊。除非有奇跡,我們就死在這裏了。你有辦法嗎?」

祝映臺看了看左右,搖了搖頭。他只會抓鬼而已,又失去了武器,現在就像只初生的雛鳥,柔弱無力。本來自然面前,惡鬼也難抵擋,何況是人?

梁杉柏對一旁的顧顯藝抱歉道,「對不起,連累了你。」

顧顯藝卻搖搖頭,也坐下來:「沒什麽,反正我也活夠了。」他脫力地靠著洞壁,感受著潮音引起的地面震動,海腥氣越來越大了。

「永遠別說這種話。」梁杉柏說,「我是很想活下去的,不管再怎麽難受痛苦,只有活下去了才有希望才能翻盤,我只是無可奈何而已,我並不想死的。」

「對不起。」祝映臺輕聲道,「你本來不該出現在這裏的,是我連累了你。」

梁杉柏卻只是認真地看著他:「你是我的戀人,你接受了我的戒指,我理當與你同生共死!」

祝映臺似乎想說什麽,卻最終吞了下去。

「我不管你前世是不是曾經有另一個人,這輩子是我先出現在你面前!」

然而,祝映臺卻只是哀傷地搖了搖頭:「他永遠也不會出現在我面前了,他無法轉生。」他說,一滴淚水順著眼眶流了下來,「是我將他殺死並打得他魂飛魄散。」

之後,他再也沒有說過一句話。

晨光從外面射進來,地道裏越來越明亮,海水的氣味充斥著整個空間。明明不過是幾分鐘的時間而已,梁杉柏卻覺得過了幾個世紀。他在這樣明亮的晨光裏看著祝映臺。

真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啊!他感嘆著,隨後卻覺得有些好笑,這種想法曾經在祝府中也有過吧。世事還真是個輪回,他想,身子前傾,在祝映臺來得及閃避之前,在他唇上印下一吻。祝映臺吃了一驚,但梁杉柏卻並沒有進一步地進逼。

「至少這一世,是我陪著你一起死。」他說,「我們可以一起轉生,下一世再在一起。」他說著,苦笑道,「果然姓名學是有道理的,否則我們倆的命怎麽會那麽苦,老是在重覆殉情的橋段,下一輩子,老子一定要取個好名字,叫個梁長命、粱有財什麽的。」他用左手去抓祝映臺的手,祝映臺閃避了一下,卻被他抓回來,牢牢地、用盡全身力氣地握住!

兩只左手相握,兩枚戒指交疊在一起。

「不要離開我好嗎?」梁杉柏輕聲請求,耳邊傳來波濤隆隆之音,從兩個方向,其中還夾帶著陰泉河水的尖銳咆哮,陰氣進逼,讓人明白地獄就在眼前。

祝映臺沒有跟梁杉柏說,被陰泉河水吞沒的人恐怕不會有來世,其實他懷疑粱杉柏根本也加道,只是不承認而已。他就是那樣的人,永遠樂天和勇敢,不到最後一刻決不放棄,即使到了最後一刻,也會懷抱希望!

他想著,那一瞬間,突然什麽前世煙塵都離他遠去,他的眼睛裏只看到這個青年而已,這個青年初相識便救了自己一命,四年來緊緊追隨,不曾放棄。他們曾經一起抗衡祝府滿門厲鬼,險些一同死去,如今又要在此處共赴黃泉,灰飛煙滅。

前一世的面目已模糊得無法追尋,但這一世,也許不應該再讓這樣好的人受傷。

祝映臺想著,終於點點頭:「我會和你在一起。」

「到老到死?」

祝映臺笑笑:「到老到死也不停止。」不過,一個癡想罷了。

萬面金鼓,滄海盡空,海濤從兩處湧來,死亡近在眼前。忽而一道光芒射出,面前的土坷四分五裂,化作薄塵煙消雲散。梁杉柏吃驚地看向祝映臺,他也疑惑地看向自己的手,在他的掌中有東西正發出逼人的光彩,似乎宛有活物在動彈。祝映臺攤開手,掌心中卻是一枚開裂的墨玉發箍,這是他在離開燃廬前匆匆抓在手裏的。

「快走!」顧顯藝打斷他們。兩人這才反應過來,匆匆向著外間跑去。如同生死時速,末路狂奔一般地向著前方沖刺,光明來到的同時,海潮也在不遠的地方。三人順著昨晚爬下的凹坑,又再拚了命地向上攀爬,海濤逼近腳下,湘汐大浪打來,每一下都劈頭蓋臉,不知險些摔下去幾次,卻終於還是險象環生地攀上了崖壁。等到立定腳跟,他們才發現,龍之島外的觀景步道已經整個坍塌,潮汐卷動,破碎的石塊、土坷、木板一一漂出,顧顯藝看到一件衣服被流水帶出,那是陸修權的外套,然而他只是微微地閉了閉眼睛。

結束了!

事件,陸修權的人生,以及,他和陸修權的感情!

陰泉河水被潮濤對沖,堵回洞中,盤石又再落回原處,沒有杜氏的鮮血恐怕不會再開啟。從一開始,顧村長就對所有人都留了一手,很難保證,洞口的土坷是天然落下還是根本就是他設法炸落。他可以連兒子都不要,只為了防止陰泉河水危及他的性命……

太陽在遠方升起,閃爍著金色的光芒,已經不是旭日了,紅霞走遠,反而是金色的雲朵鋪滿了遠方的天空,在洋面灑下金光點點。

「真像是光道啊!」顧顯藝忽然感慨道。祝映臺猛然楞了一下,眼神仿佛若有所悟……

尾聲

「她醒了她醒了!」有人在耳邊大呼小叫,聲音太吵,讓她覺得討厭!隨後卻有更多的嘈雜聲音從四面八方傳來,腳步聲由遠及近,人們將她包圍,隨後有人翻開她的眼皮,手電筒的光芒對著她照了照,光線刺眼,她忍不住閉了閉眼睛。

「沒事了,病患已經蘇醒。小王,你再去聯系一下她的家人。」有個權威的聲音用冷淡的語調道,隨後低聲對一旁的人吩咐了什麽,腳步聲又遠去。

她感到有人拿下了一直罩在她臉上的什麽東西,隨後便有更令人覺得舒服的大量氧氣向她湧來,手背隨即感到一陣刺痛,跟著便聽到液體一滴滴落下的聲響。她從一個極安靜的地方歸來,重新被這塵世的喧囂所包圍,她想要重新回到那個地方,卻再也回不去。她仍然記得最後那一刻,在一片白光中,那一個無比溫柔的聲音,滿含寵溺地對她說:『海燕,好好地活下去。』

「哥……哥……」喉嚨發出沙啞的聲響,音節吐露在空氣中一瞬即逝,她將那只沒有掛點滴的手蓋在眼睫上,鹹澀的液體很快順著手背流淌了下來。

她知道,她從此便是一個人了,她唯一的親人,她的哥哥,已經離開,再不會回來……

祝映臺推開面前的門扇,被他破壞了門鎖的大門靜靜開啟。不過是兩天兩夜而已,一切卻全都不一樣了。不,景物依舊,不一樣的是人。

他走入燈塔內部,梁杉柏跟在他的身後。

鳴金村的村民死傷不多,所有的骷髏鬼兵在趙禮與陸修權死後都土崩瓦解,鬼霧被驅散,村民們如同作了一場大夢一般蘇醒過來,誰也不記得當晚發生的事情。村子被燒毀,他們失去了家園,卻只以為是發生了一場大火,盲山市因此派來了調查小組,誓要弄清這場離奇大火的起源與罪魁禍首,一支醫療小組同期駐紮上島,負責診治傷員並弄清這整整幾十號人集體失去記憶的原因。

金銀島的事件被人披露上網,這次再沒有人來負責壓制新聞。無聊的科學家說這是中國的百慕達效應,而神棍們則津津樂道於這座島上一連串的離奇事件,將這座島稱為人間地獄,還有業餘偵探誓要搞清連環殺人案件的真相。王真等人的屍體包括逃跑的高睿都沒有被找到,刑警們猜測要嘛他們是被大火吞噬了,要嘛就是縱火後逃離了,沒有一個明確的結論。令人意外的是,顧村長並沒有回到村子裏,搜救隊後來在村子裏他自宅的廢墟底下發現了他被燒焦了的屍體,奇怪的是很多村民卻作證,村長明明曾與他們一同逃離火場。

「也許他是忘了什麽東西才回去取,結果被燒死。」最後只能這麽推測。而梁杉柏與祝映臺作為當事人卻懷疑,也許顧村長的真正死因是他以一介凡人之身,使用了陰劍又被金英之氣灼傷的緣故,但誰也不知道他為何會回到自己的屋子裏,也許他以為沒有危險了便回到村裏,或者他想要帶上偷藏在地底的家當連夜逃離這座島嶼?顧顯藝那日默默目送了顧村長的遺體火化,然後悄悄離開了這座島嶼。

同樣是進過金英礦脈的人,他沒有梁、祝佩戴的火石防護,也沒有他們的靈力,離開這座島或許未必能活很久,但他認為,這似乎是對他最好的結果。

在發生了那麽多的事情後,天工再也無力啟動龍之島計劃,十幾億的投資就此打了水漂。建築被荒廢,一批批的員工撤離這座小島,來來往往的船只將這座自古以來便冷清貧瘠的島嶼附近海域一下子點綴得無比熱鬧。

祝映臺從塔頂望下去,洋面銀光點點,海水推湧,閃爍出綺麗光輝,正是明月高懸時刻,寧謐接管了這方土地,不管之前的兇神惡煞與猙獰恐怖,此刻仿佛換了人間一般,叫人心情平靜。

粱杉柏的一只手打著石膏,一只腳則有點使不上力,在摔落石橋的那一刻,他為了將祝映臺甩到對岸,上臂骨折,卻兀自咬緊牙關支撐到了最後一刻,直到放松下來,才痛得齜牙咧嘴滿地打滾,進醫院一查,手骨折腿骨裂。祝映臺在那一刻想,自己怎麽可能為了那遙遠而不確定的前世煙雲離開這個呆子呢,如果離開他的話,他不知道又會做出什麽傻事來,他怎麽可能,放得下?

惜取眼前人!

「杜海鷹之前之所以會離開燈籠室站到露臺上,是因為聽到了某種聲音。」祝映臺說,拉開門,站到露臺上。秋月明亮,清冷的秋風吹動他的頭發。梁杉柏發現,祝映臺的頭發變長了一些,如果再留下去,或許會很像那個靜靜躺在燃盧中的他。古典的裝扮確實很適合祝映臺的長相,那身墨色的袍子襯得那個他高潔出塵,但梁杉柏還是更喜歡會穿牛仔褲夾克西裝休閑衫等等一切現代服飾的祝映臺!

「何長勇他們從顧村長那裏知道了杜海鷹的手機號碼,似乎打算撥打他的號碼來將他引誘到露臺上,結果杜海鷹卻並沒有帶上手機,事後,他們為免這件事暴露,才潛入杜家,將杜海鷹的手機盜走,而這也成了後來威嚇杜海燕離島簡訊的由來。顧村長深恐杜海燕會帶給杜酆強大的力量,所以才一直拖著不肯告訴她杜海鷹的死訊,而杜海燕卻因為血親的直覺,自己回到了這座島上。」

「沒錯,我第一次到杜家的時候就發現了,明明已經荒廢了半年的宅子自來水管裏流出的卻是清澈的水。」

「那是因為他們一直沒有發現杜海鷹的屍體,所以擔心他是不是還會回來,時常去杜家查看的緣故。他們也會擔心杜海鷹是不是躲在暗處,而檢測這一點的最佳辦法,就是看水管裏流出的水是否清澈,以證明最近是否有人使用過。」

「嗯,完成這個任務的人相信是顧村長,所以他才會第一時間發現我來到了這座島上。」

「是啊。」

「但是杜海鷹明明沒有攜帶手機,當晚他又怎麽會走上露臺呢?難道真的只是個巧合,是他的壽數到了?」梁杉柏問,與祝映臺並排立在狹窄的露臺上。因為空間的限制,兩個人挨得極近,彼此燙貼的身軀讓人有種說不出來的舒適。

「杜海燕說過,那是一種『啪嗒啪嗒』的聲響。」

「嗯,我曾經聽你說過,但我不明白那是什麽,會不會是風吹動什麽的聲音,比如有布枓之類的東西偶然掛在了塔上,隨後被風吹動就發出那種聲音來?」

「這不可能。」祝映臺說,「偶然的機率太大了。」

「總是會有偶然的。」

祝映臺卻沒回答,反而掏出口袋裏的東西。

「這是什麽?」借著月光,梁杉柏看到那是一枚近乎黑色的長松果一樣的果實。祝映臺用手掌托著那枚果實,湊到梁杉柏的鼻子下面,立時便有一股奶油一般的乳香氣鉆入了梁杉柏的鼻子。

「這是……」梁杉柏想了想,「杜海鷹加在火中的東西,也是在燈祠禁地中,那種水流中包含的香氣。」

「這是安魂樹的果實。」祝映臺說,「我後來重新去燈祠禁地走了一趟。」

「咦,什麽時候,我怎麽不知道?」

「你當時在醫院裏躺著。」祝映臺說,「手上打著石膏,腿上固定著繃帶。」

梁杉柏還是不滿地嘟噥:「你怎麽都不把我喊起來,萬一發生什麽……」

「你那副樣子也只會拖我後腿。」

「真傷人自尊。」

「彼此彼此。」祝映臺說,「你出了這麽多風頭,至少也讓我一次?」

「反正你都已經做了,不過下次別這樣了。」梁杉柏從後面圈住祝映臺的腰,將頭擱在他的肩膀上。

「你膩不膩啊?」祝映臺推推他,卻並未用力。

「不膩!」梁杉柏卻把手收緊些,「誰知道什麽時候一松手你就又要跑,我恨不得把你綁在身上,成天背著扛著抱著。」

祝映臺沈默了片刻,隨後才道:「不會走了,真的,我不會再食言了,除非你某天不再需要我,我都會留在你的身邊。」

感覺到腰上的手臂收緊,輕柔的吻便落在了頸側:「然後呢?」粱杉柏輕聲問,聲調有種隱而不發的喜悅,「安魂樹什麽的?」

「這種東西只有在特別幹凈的空間裏才會存在,必須由許多的屍體才能孕育。」

「太矛盾了吧,又要死很多人,又要氣場幹凈。」

「燈祠禁地不就符合這一點?」

「呃,也是。」

「那裏生長著一株安魂樹,根系深入地下,汲取水源,因而使得那裏的水都沾染了安魂香的香氣,而杜海鷹加在火裏的那塊東西就是用安魂樹結出的果實制造出來的。」

「它有什麽用?」

「安魂。」祝映臺放低音量,「不過安的不是趙禮的魂,是他的魂。」

梁杉柏吃醋地低聲哼哼:「我不要聽他的事情。」

「你不想知道真相?」

「不想。」梁杉柏斬釘截鐵。

祝映臺拿他沒辦法,只能安撫性地拍拍他的手:「我是我,不是那個前世。」

「哼。」

「你不相信我嗎?」

梁杉柏想了想,別扭地轉過頭去:「好吧,你想說我就聽。」

祝映臺搖搖頭,真是像個小孩子一樣,可是當事情發生的時候卻又那麽可靠。四年的時間裏,梁杉柏成長得那麽迅速,光芒四射!

「杜酆設下的子母陣其實是我當年設下的,」祝映臺說,「別打岔,聽我說下去。」梁杉柏把才要問出口的話吞了下去,「其實我只想起了很少一部分的事情而已,畢竟那是太久以前的事了。」祝映臺說,眼神中有些迷惘,「我只記得,我曾經……」他看看梁杉柏不高興的眼神,不得不改口,「我的前世曾經以斬妖除魔為己任,杜酆那時跟著雲游四海的人就是我……的前世,而他當時是一個鑄劍師。」

「那間燃盧是他的。」

「是。」

「那是什麽時候的事情?」

「我記不清楚了,但似乎就是在春秋或者戰國時期。」祝映臺說,「當時我和他……我的前世和他……嗯,你懂的……」

梁杉柏不高興地嘟噥了句什麽。

「後來杜酆發現了一些事情,告訴我他有問題,我一開始還不相信,但是後來證明了他的確不是一個好人甚至不是一個人,而他接近我,其實也是有目的的。」梁杉柏緊緊摟住祝映臺。

「我沒事。」祝映臺說,「那些那是過去的事情,我只是……旁觀者一樣,而且看得也不太清楚。總之,我的前世最終殺了他,甚至不惜將他打得改飛魄散,並為了防止他可能有的任何一個覆活的機會,而設下了這個子母二重陣的母陣。」

「所以這個陣法其實是你設下的,而且在趙禮來到這個島之前就已經存在了。」

「母陣是我設下的,你沒發現杜酆並不擅長用劍嗎?那些陣法的符文是我用劍氣刻下的,但是子陣的棺木符文就是他設下的。杜酆一直就很聰明,只是從小被人排擠,吃苦太多,所以性格比較乖戾。」祝映臺想到那個已經徹底消失,從此三界不存的人,不知怎麽回事心裏很不踏實。他想到他在臨死前拚命的道歉,他到底在為什麽而道歉,而他提到的那個不能相信的人又到底是誰?

這麽一想,心情不由得又有些低落下來,其實他覺得這整件事都很奇怪,按照他所想起來的零星片段,為了看守那個死去的「人」,他將自己的三魂七魄通通散作護陣之力,這世界上應該再不會有他的存在,可為什麽他卻會轉世投胎,並且失去記憶,莫名其妙地行走人間二十四載?這其中難道有什麽蹊蹺?

「我在將他魂魄打散後,用法陣封印,隨後將自己封閉在陰泉河床的燃廬裏,自盡而亡,陪他一起長眠,而杜酆後來訂下的那些規矩其實也是因為我。」

「為了你?」

「日日祭拜是為了安定點燈人的魂魄,夜夜點燈則是為了守衛我封印他的法陣,至於趙禮……」他嘆口氣,「杜酆養這條陰泉河,其實只是為了保證我的屍體不會腐朽甚至維持在沈睡狀態。」

「他喜歡你。」梁杉柏想到杜酆癡迷和瘋狂的眼神,喜歡但卻從來不在祝映臺的眼中,那是多麽悲哀的一件事。

「我不知道,他可能只是崇拜,因為從沒有人將他當作一個普通人看待,而我的前世做到了。」

所以不惜一切代價,機關算盡,屠戮人命,只是為了保住自己喜歡的人的屍體千千萬萬年,卻明明就在咫尺之遙,還是不敢靠近,待之如高嶺之花一般,只敢在後山燈祠,遙遙相望。

「其實我們早該發現的,」祝映臺說,「杜酆當初告訴我們所謂真相的時候撒了一個謊。」

梁杉柏回想了一下杜酆的話:「你是指燈塔?」

「燈塔建造不是一夕可成,選擇地點,燒火做磚,堆砌高塔,這可能需要花費幾個月甚至幾年的時間,就算趙禮帶來的人日夜不眠,加上鳴金村民的幫助,也不會在短時間內完成。所以,你覺得趙禮在找到金英之前就會下這麽大本錢來造這座塔嗎?如果他真的這麽做,他不是舍本逐末嗎?」

「所以……」梁杉柏思索著,「趙禮造塔的原因是他確信這座島上有金英,並且他能夠找到那座金英礦脈。」

祝映臺點點頭:「如果我沒猜錯的話,杜酆非但未曾躲開趙禮,甚至可能親自迎接他上岸,並將一切向他言明。」

「他們兩個都會蔔筮,趙禮能算出金英島所在,杜酆自然也能算得有人要上岸求取金英。」

「沒錯,所以這座塔的建成根本就是在杜酆的授意之下,我想,這是杜酆以金英為交換條件,向趙禮提出的一個要求。」

「而趙禮答應了他,再思及將來必須要有人看守金英,所以才動員所有人燒磚築塔。」梁杉柏想了想,「燈祠禁地是山腹被掏空形成的,那些土應該就被用來燒磚築塔。」

「可以這麽推論。」

「而鳴金村的那些村民在造完塔後卻被他算計借趙禮之手殺害。」

祝映臺點點頭:「杜酆對我的前世很忠誠,但我跟你說過,他性格乖戾,尤其為了達成目的可以不擇爭段,特別是,鳴金村民以前對他並不好,他們排擠他,欺負他,以致於他不得不為了保命離開這座島……」

兩千年前的爾虜我詐,死傷無數,都只是為了另一個人,趙禮為了康公,為了他的忠誠之道,而杜酆則為了祝映臺的前世,為了他無處寄托的一腔癡枉深情。

誰更可悲一些?

梁杉柏又問:「如果只是為了使那個人的魂魄碎片安歇,應該誰來點燈都行,為什麽還要挑選特殊的點燈人,而十二年一輪又到底是為了什麽?」

「十二年一度天地之氣覆新,前任點燈人已定,新點燈人走馬上任。」

「嗯?」

祝映臺拍拍粱杉柏的手,示意他松開,隨後他走入室內:「我下午問村民討來了燈油。」他說著將提筒裏的油倒入燈座中,「燈油本身並不算特殊,特殊的是這種安魂香。」

「當然我沒時間做出提煉的安魂香,只能拿顆果實直接用。」祝映臺說著,看了看表,「快到時間了,不過我們這是要稍做等一會。」

「等到什麽時候?」

「淩晨,子夜相交之時。」

他們在塔中靜靜等待,當分針時針終於重疊在十二這個數字時,祝映臺對梁杉柏一伸手,「有火嗎?」

「呃,我不太抽煙。」

「你的符紙。」祝映臺說,「別那麽小氣,我研究過你的五雷符,可以自燃。」

梁杉柏低低哀嘆:「我會被我師兄罵死的。」但還是伸手到褲子口袋裏,空符紙在空中搖晃,立刻自燃,被祝映臺丟入燈座中,立刻,熊熊的火焰就騰躍起來。祝映臺調整了透鏡,讓它向著自古以來一直朝向的方位。

「這座島上的點燈人自古存在的原因只有一個,」祝映臺說,「你記得燈祠禁地的門上雕刻的圖畫嗎?」

「所有點燈人的腦袋都是燈泡,然後他們從兩邊指著當中一個龍神?」梁杉柏唉聲嘆氣,「那簡直就是漫畫,而且杜酆已經死了。」

「不,那是絕對的寫實主義。」祝映臺說,「那四句話根本與指示寶藏無關,那是我當年留下的……訣別之詞。」

「啊?」

「不知道這四句話是誰告訴了顧村長,而當初顧顯藝或許是為了將陸修權引去燈祠,覆活趙禮,也可能是根本誤會了,所以將我留下的四句話改了一句,以對應燈祠門口的龍爪槐和禁地的水脈,但真實的意思根本不是那樣。」他說著,伸手將那枚好像松果一樣的東西丟入大火之中,立時便有一股刺鼻的氣味充斥了整個空間。

刺鼻的氣味漸漸散去,火焰跳躍得明亮無比,梁杉柏忽然側過頭去:「什麽聲音?」他問。「啪嗒啪嗒」的聲響由遠及近,仿佛就在燈塔底下,他頓時明白過來:「杜海鷹當初也是因為聽到了這種聲音才會上露臺查看,結果卻被何長勇他們隔空殺害。」

「我可以上露臺去看嗎?」

祝映臺點點頭:「沒有危險,但還是要小心一些。」

梁杉柏重又回到露臺上,向下看去:「什麽也沒有啊。」底下只是黑乎乎的海水,此外什麽也看不見,但是那種「啪嗒啪嗒」的聲音又再響起來了。一道光芒忽而向著梁杉柏的方向掃來,照亮了下方的海面,梁杉柏忍不住驚叫一聲:「那是!」

在海面下方,點點星火如同幽浮一般從地下逐一升起,飄出海面。每一朵光都好像一盞燈籠,飄飄悠悠,卻固守位置,一點一點,從岸邊排向遠處的海中,海面因此很快出現了一條由兩列光芒所圍起的道路,不知通往何方。

「光道已開,下去看看吧。」祝映臺說,口氣裏有種隱藏的懷念。

梁杉柏與他一同下到地面,這才發現在海岬底下,居然憑空伸展出了一條浮於海面並伸向遠方的通道。那是虛空架設在海面上,如同蜃景一般的存在!無數緘默的人影佇立在光道兩側,他們有男女老少,穿著各種不同的古服,本該是頭顱的位置卻都被一盞跳動著的白紗燈籠所取代,正是這些火光互相交織形成了這條光道,向著海上伸展出遙遠的距離。

「這才是真正的光道。」祝映臺低聲說,「每一個點燈人在十二年的時間裏,點燃足夠的燈火,在第十二年,使用安魂香,將自己的靈魂打上烙印,當他們死後,他們的靈柩將被置入燈祠禁地,他們的身體成為安魂樹的食糧,他們的靈魂成為安魂樹的一部分,也化為這條光道上的火種。一年一年,足夠多的點燈人,將這條路越鋪越遠,直到通往那裏。」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