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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孽火終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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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 “少爺,你休息一會吧。”孔吉祥端了湯藥進來,只見蕭子宣趴在床沿上,魂魄不全。

他擡眼看了一下桌上,赭色的湯藥冒著熱氣,幽幽像鬼魂飄起。

藥、藥、藥,打從有記憶以來,全都是藥。

現下臉上的疤痕浮現出來,決計又要喝藥了!

師非煙進來餵過她家小姐,又悠悠地出去了。如今他倆整日黏在一起,一掃往日鬥嘴冤家的氣氛,也不知道這些日子都發生了什麽,使他倆這樣要好。

想來不過是英雄救美、落難鴛鴦的故事,有幸在說書人那裏也聽得個仔細過。

卻沒想自家的人也有如此遭遇。

世上太陽底下沒有新鮮事,有一就有二,那些曾經發生過的只會再次發生,不停上演直到永遠。

蕭子宣吹了蠟燭,蜷在床腳睡著了。

隔日醒來,日上三竿,庭院裏多了幾只白鵝。

白鵝在那小潭裏鳧水,不知從哪裏游過來的。

古燈臺好奇,便拈了根細長的蘆葦,去逗那白鵝。

轉眼在紅玉山莊過了一個仲夏,如今處暑已過,快要入秋,天氣漸漸轉寒。

一陣風吹來,蕭子宣感到一陣寒意。

不知是哪個鬼精靈,出了個主意,找到紅玉山莊的瓜皮小船離開這裏。

想來那紫衣女子就是用那竹篾編的瓜皮小船載一行人來到這裏的。

這也是個不錯的主意。

原來是古家堡少堡主想的。

蕭子宣現在知道了她的真實身份,越發看她別扭起來,本是從小訂婚許下的姻親,現在倒成了說不上話的外人——也不怪他難以自處。

古燈臺是個潑皮小姐的性子,她倒是滿不在乎,只當蕭子宣是某一戶人家的閨秀,權不往自家靠攏。

師非煙和孔吉祥這麽一親近,就愈發想把自己家少爺小姐湊成一對了。

孔吉祥還偷偷告訴師非煙,說自己早就知道了她家小姐的身份,從那日給紫癜寶劍就能管中窺豹,可見一斑。只是瞞著自家少爺,不想讓他傷心,所以才三番兩次出言不遜。

他心腸好,沒有將這事告與蕭家二老,怕引起軒然大波,師非煙笑著謝過他,兩人暗自商量怎麽做媒拉配,把這兩人給湊合攏去。

素來單純的蕭子宣自然還被蒙在鼓裏。

且說另一頭,大師姐解海棠擔起領導重任,拖著古燈臺從白鵝塘邊出來,一起去紅玉山莊搜尋那條瓜皮小船。

被她們發現了通往地下室的密道。那密道極其狹窄,一次只能通過一個人,她倆一前一後,從密道輦過。密道年久失修,上面很大一片又膩又滑的青苔,像是癩□□的皮膚,很是反胃。

解海棠腳下一滑,差點摔了個踉蹌,好在有身後的古燈臺扶住,才不至於狼狽跌倒。

充分證明這時候懂點兒武功還有有用的。

原來解海棠腳下是一具人的骸骨,那屍身腐爛有一月餘,如今只能剩下些腐肉黏在骨架上,剩下的只是一堆白骨,她認出了這人就是那日襲擊崔艷的黃裳女子,驚得頭皮發麻。

來到石室裏,那處石床原是蕭子宣躺過的,只是二人沒認出來,她倆轉了幾圈,沒有發現異常,火把卻突然熄滅了。

“不好,趕快出去。”解海棠驚呼。

黑燈瞎火,剛熄滅的火把晃得二人眼前還有殘影,一陣星星閃閃,從黑暗中伸出個手掌將愈將二人捉住。

古燈臺負隅抵抗,抽出佩劍就著黑暗和那個較上了勁。

好歹是學過武功的,就算是沒有蠟燭,也能夜裏視物如白晝。

“是崔艷。”古燈臺大喊一句:“快走。”

崔艷竟還留在地下室裏,是她們姐妹大意了。

“我們打不過她,從原路返回。”解海棠拉著古燈臺的手道。

古燈臺拿劍探路,蹙眉道:“原路已經被斷龍石堵死,只能再尋出路。”

她拉著解海棠從右側竄逃,崔艷在身後緊追不放,她似乎已然生無可戀只想撈兩個替死鬼陪葬罷了,所以招招致命,下手狠毒。

“不要繼續了,你害死得人還不夠多麽?”解海棠無奈道。

身後的人卻沒有回答。

不知走了多久,兩個眼前出現一道刺眼的白光。

“是另一個出口。”解海棠喜出望外。

既見出口,倆人拼命竄逃出來,忽然間大天四亮,眼睛一陣刺痛——這便是在黑暗中待久了的緣故。

眼前是處寒潭,目測有六尺餘深,極目之處仍可見枯草與卵石。

那瓜皮小船就栓在岸邊不遠的樹樁上,這下可好了,柳暗花明又一村,得來全不費工夫!

“快走,崔艷還在後面,我們上船劃到對岸。”也不知是誰提議,反正俱是同意。

二人跳上瓜皮小船,沒入船篷之中。穹頂上灑下三兩滴水珠,不久便成了毛毛細雨,惹得水潭上漣漪陣陣。

古燈臺力氣大些,她使船槳,解海棠便落了清閑。

憑目力望去,青冥小築就在眼前,她更來了力氣,三下並做兩下靠了岸。

師非煙迎了出來,一雙杏眼高興地迷成線:“兩位姐姐,你們真的找到了!”

“快走,崔艷在後頭。我們把這小舟挪到海裏去。”

師非煙擔心道:“可是小姐的傷?”

“管不了了,崔艷有心要致我們於死地,拖她上船再說。”解海棠忙道。

兩人一溜煙進了屋子,房間裏麝熏裊裊,還是一片寧靜祥和。

蕭子宣正在收拾衣物,忽然被人闖入。

“少爺,快走吧,解小姐她們找到船了。” 孔吉祥催促道。

蕭子宣忙往床榻上掃了一眼,不明所以:“那上官小姐呢?”——他改口叫了上官小姐,全因他不知如何自處,現下也不是真正交換過聘書和聘禮的姻親,卻又的的確確在蕭家拜過堂,左右為難,只好先稱一句上官小姐才覺得略有妥當。

解海棠火急火燎地沖進來,從沒見過她這麽沖動,她急道:“崔艷就要來了,先同我把她搬上船。”

上官宓自然還昏迷不醒,全然不知發生了什麽,任由人將她移來移去。

於是孔吉祥扶著他家少爺,師非煙和解海棠擡住她們小姐,就這樣一前一後上了船。

“你別走。”崔艷不知從哪飄過來,抓住了走在最後的蕭子宣:“我已經點燃了紅玉山莊,拆了那個無情無義的屋子,我們重新蓋一座世外桃源。”

“公子!”孔吉祥大喊一聲,握住他的手死活不放。

崔艷形容枯槁,一篷烏發成了亂草,隨意耷拉在肩膀上,她這模樣似乎已經瘋了。

“她們都走了也好,你留下來陪我,我真的愛你。”崔艷一把抱住蕭子宣,兩行清淚次第滑落。

蕭子宣怔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他百感交集,千頭萬緒化作一聲:“神仙姐姐……”

“我本來是喜歡你的,我只想要一生一世一雙人的日子,是巫冷亦那個老匹夫誣陷我,才害我落得我如今的下場。”崔艷失神地望著他,眼裏穿越過許多年前的往事。

那是最後一場入門弟子的試煉,一共有百餘名弟子,只有前三名能夠作為神醫巫冷亦的關門弟子作特別訓練,她崔艷是第一個完成試煉的人,可師父卻說她作弊,用了催化劑來催熟藥劑,將她趕出了天山。

從天賦異稟的第一名淪落到南詔皆知的騙子,她不甘心。

她決心要報覆巫冷亦,偷走他最最寶貴的東西。

無限風光在險峰,最好的東西,通常都最隱蔽,最難得。

她盜了巫冷亦的金丹,聽說這是能夠長生不老的靈藥。於是她掰了半邊,給了她心愛的蕭家公子……

“你胡說,師父沒有汙蔑你,試煉規則已經明明白白不允許用催化劑加速藥劑的成熟,你劍走偏鋒酷愛捷徑的性格,註定你使用不正當的手段取得第一,真正的第一是我的師妹,上官宓。”

崔艷目眥盡裂,一雙黛眉如蛇尾一般交織在一起:“是巫冷亦那個老匹夫妒賢嫉能罷了,只要能按時完成湯藥的熬制,管他爐火加入了什麽,他食古不化冥頑不靈。上官那個賤人根本就不是第一,第一是我,南詔第一美人崔艷!”

師非煙拉住解海棠的手,鄙視道:“解姐姐,別和她說了,這種為達目的不折手段的人根本心術不正。現下她已經快瘋了,俗話說得好人惡人怕天不怕,就讓老天爺懲罰她吧。”

“就是。”孔吉祥附和道:“少爺你別和她站在一起了,小心她又毒死你。”

“不,那枚金丹,我真以為是長生不老的靈藥,卻沒想到是南詔奇毒。我真失悔……”崔艷淚眼縱橫。

蕭子宣捂住自己的臉,不可置信地凝視著她:“不……原來我九歲染病,是因為出去玩吃了你的藥……”

崔艷摟住他:“我會治好你的,我已經研制解藥了十餘年了,那日能夠除去你臉上的疤就說明已經有了效果,再給我一些日子我一定能……”

蕭子宣推開她,往後退了兩步,聲嘶力竭道:“你別碰我。”

解海棠冷哼:“原來是你,為了能讓段莊主屈服於你的計劃,你竟讓她也吃了這種□□。果然是蛇一身冷,是狼一身腥,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崔艷似乎想起了什麽,沈默了良久。她那因咆哮的緣故撕裂的幹枯嘴唇也結上了赭色的痂。

冷風幽幽吹起,吹動她緋色的衣衫,這是她扮成段紅玉時的妝容,那日初見她是那麽意氣風發,妖嬈動人。世事無常,人生百態。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

她捧起衣袖,淚眼朦朧。這一個月仿佛老了十歲。

“紅玉,我做了這麽多,一半是為我,一半是為你。我助你離開蓬萊暗閣那個老女人的魔掌,難道不好嗎?”

崔艷一下癱坐在地上,一張精致的妝容被她哭成了溶了墨的水墨畫,她抱著蕭子宣的手語無倫次:“你知道麽,蓬萊暗閣從不許外人進入,也不許弟子出去,除了行走任務,其他的一切都要在閣裏解決,我在那裏活了十年、十年吶。”

“蓬萊暗閣的死士換了一批又一批,只有我們還在裏頭熬著,活到了成年。我只想要出人頭地,回到南詔一雪前恥。”她忽然笑了,眼裏帶著淚水,拉住蕭子宣的手:“你摸摸我的臉,它還是人的臉麽,連樹皮都要比它好看。”

蕭子宣素來心軟,聽她這麽說,忍不住伸手觸了觸她的臉,卻被崔艷一把抓住緊緊地貼著她的嘴唇,她淚流不止,險些失聲:“這是男人的手……哈哈……男人的手……”①

紅玉山莊熊熊烈火在眾人身後燃燒,沖天火光燒破了島上天空。

崔艷是真瘋了。

“我崔艷一生行事如浪裏行舟,從不顧及規矩禮法,唯一真心對待過的人還被我親手所害,實在是諷刺。”

她的眼神漸漸蒙上一層光彩,笑容染上嘴角:“罷了,我一世害怕寂寞,寂寞卻與我終身為伍。這一切本不該發生,十多年來我心中太苦太苦,直到如今我才知道要珍惜身邊的人,但可惜太晚了。”

最不能忍受的背叛,是生離死別。

最殘忍的辜負,叫全為你好。

她仰天長嘆,帶著笑容,轉身跳入火海。

人生如此,浮生如斯,緣生緣死,誰知誰知。

情終情始,情真情癡,何許何處,情之至!

作者有話要說:

備註:①此段對話靈感來自劉恒版改編電視劇《少年天子之順治王朝》中靜妃對話。

【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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