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家, 將兩個小孩送走後，殺豬佬帶著他的兩個徒弟上門了。

殺豬佬自備一整套殺豬家什，包括一個超大號的長圓形木桶, 一整套刀具, 包括但不局限於放血刀、砍骨刀、剔骨刀、修割刀、切肉刀還有磨刀棒。

喬奶奶連燒了六大鍋開水, 才終於將木桶裝個七分滿, 上面蓋著蓋子。

開水有了，殺豬佬帶著徒弟, 還有村裏來幫忙的青壯年, 將豬從豬圈裏拉出來, 四腳綁繩, 擡到木桶上。

兩三百斤的大肥豬, 喊起來聲音震耳欲聾，其他人多多少少會有點不忍心的神色, 殺豬佬卻沒什麽表情變化。

他已經五十多歲, 十幾歲開始跟在師傅後頭做學徒, 二十多歲出師，獨自殺豬帶徒弟，到現在過了三十多年, 起碼殺了不下兩千頭豬, 就算是有再多的感情不忍，也已經麻木。

他手藝很好, 從來都是一刀致命。

不像有些殺豬佬, 手藝不到位, 豬一刀捅不死，還要黏黏糊糊捅第二刀第三刀，甚至是淒淒慘慘哼哼唧唧流著血過上半個小時才死, 那種才真的是受折磨。

他神色凝重，找到頸動脈的位置，出血刀一刀下去，沒三秒鐘，豬就斷了氣。看著豬血噴湧，喬五連忙遞過去一個盆，放在地上接豬血。

這豬血也是好東西，能打塵，能補血，做成血豆腐，合著白豆腐，加上幹辣椒、花椒一起燉，又香又滑嫩，冬天吃上一大碗，整個身體都能暖起來。

放完血，殺豬佬將裝血的盆遞給喬五。

一行人把蓋子擡了下來，然後把整豬扔進木桶裏，開水浸泡，來回翻了個兒，待豬全身的毛發都燙過之後，一行人又將其撈了起來，然後用修割刀刮去豬毛。

這個殺豬佬是方圓十裏最出名的手藝人，他動作利索，不會讓豬受額外的苦。手藝好，毛剃地幹凈。有些手藝粗糙的，殺完的豬，主家做菜時，還得拿著菜刀再剃二次毛。

大約兩個小時後，一頭完整的大肥豬，就成了案板上一塊一塊肉。

村裏沒有養豬的人家，三三兩兩挑了些肉，付了錢就拿著蛇皮袋提著肉走了。

最後剩下了八十多斤肉，十斤排骨，兩個大肘子，四個豬蹄，一個豬頭，一板肥油，以及所有的內臟。

喬奶奶拿了五斤大肉，兩斤排骨，一個肘子，一個豬蹄，然後又拿了半邊豬肝、一截小腸做中午的席面。

其他的則拿木桶裝了起來，裝好肉，她還拿了一塊大石頭放在桶蓋上壓著。每年年底，都是野貓頻出的時節，如果不壓好，被貓聞到了腥，它能鉆到桶裏全給你謔謔了。

肉分完了，殺豬佬收下喬五給的殺豬錢，又和喬五約好開席的時間，便帶著徒弟把工具擡走——他們還要趕著去下一家殺豬。

一般這種時候，都是一個村的人一起約，殺得少一天五六頭，多的十幾頭的也有。殺完豬，拿了錢後，他們會問清主家開席的時間，然後輪流去吃席。

當然那麽多戶人家，就算從早上吃到晚也不可能吃的完，便是時間足夠，肚子也塞不下那麽多東西。

於是臨近中午和傍晚時，大家就會去問殺豬佬準備去哪家吃席。不去的人家就會切上兩斤肉給殺豬佬帶走，以表示心意。

一天下來，少說也有十幾二三十斤的肉，幾個村子輪換下來，殺豬佬都不用買年肉。

喬五和喬奶奶的手藝在村裏是出了名的好，殺豬佬每年都到南山村來殺豬，自然清楚。於是喬家殺豬這一天，有一餐飯他是一定會選擇在喬家吃的。

臨近中午，殺豬佬殺完今日的第五頭豬，脫下擋血的黑膠雨衣雨靴，換了一身幹凈衣服鞋子便準備去喬家吃席。

皮和見了，拿著塑料袋裝了一刀肉提給殺豬佬，笑道：“這又是去喬五家吃席？”

殺豬佬點了點頭：“他家的菜好吃！”說來也奇怪，喬奶奶和喬五做的飯菜和別人家也沒什麽區別，都是家常菜，也沒什麽特別的秘方，但味道就是好！

到了喬家，便見喬家門口幹幹凈凈的，殺完豬遺留下了糞便、血跡、豬毛都被清理走了。

他暗暗點了點頭，他喜歡來喬家吃飯，可能幹凈也是一個原因！

很多人並不清理門口殺豬後留下的血跡和穢物，任由它放著，只能雨來雪來，腿腳踐踏，讓泥水覆蓋自然消失。但這往往要過上五六天甚至是十幾天。

即便他是殺豬佬，天天殺豬，吃飯時看著屋子門口一堆血，也很影響胃口的好吧！

話說喬五打掃完門口的戰場後，便樂呵呵地去了曹家，準備把兒子女兒都喊回家。

回來時，屁股後頭就跟了一群小孩——小英、小熊、小球、皮皮。

“甜甜爸爸，我今天想去你家吃飯！”皮皮毫不客氣，直接說道。

他已經知道甜甜家今天也殺豬，殺豬就會有殺豬宴，就會有好多好多的美食！

想到這裏，皮皮咽了一口口水！

皮媽聽到皮皮的話，頓時眉心一跳，她過來一把擰住了皮皮的耳朵，“你胡說什麽呢，咱們家今天辦殺豬宴，又那麽多好吃的還堵不上你的嘴？”

“可咱們家做菜，就是沒有甜甜爸爸做的好吃啊！”皮皮嘟著嘴，很不高興，“我剛剛已經和甜甜說好了，一起去她家吃飯的！”

皮媽真是尷尬死了，家裏好吃好喝地備著，這皮孩子卻要跑到喬五家去吃，這模樣倒像是他們家餓著他一樣。

“喬五哥，你別聽這小子瞎說，我們先回去了，家裏還忙著呢！”皮媽直接拎著皮皮的耳朵把人帶走了。

沒想到過了半個小時，皮皮還是溜到了喬家！

喬五看到皮皮，真是有些尷尬，留這孩子吃飯倒是沒什麽，也就是一碗飯的事兒。可關鍵是他家也在辦席，主人家卻跑到別人家吃席。

過了一會兒，皮和來了，手裏拎著一刀肉，“五哥，這小子就麻煩你了，我也不帶他回家了，帶回去了也得跑。”

他們就拿皮皮沒辦法，這半個小時，這小子便一直鬧著要來喬家。妻子不肯，盯了他有二十幾分鐘，沒想到去上了個廁所，孩子就跑了。

“行，沒問題，不過這肉就不——”

“留下吧！”喬奶奶過來接過話頭，直接答應了下來。

等皮和走了，喬五才道，“媽，皮皮一個小孩子能吃的了多少東西，這一刀肉起碼也得兩三斤呢！”

喬奶奶將肉放進簍子裏掛到墻上，道：“你不接，皮和才更尷尬！”

“咱家和皮家又沒什麽親戚關系，以前也不怎麽接觸，也就是這一年，你們一起打工才稍微親近了些，但也沒到和曹家那種親近程度。”

“皮皮這孩子和咱們甜甜玩得好，要來家裏吃飯，小孩不懂事，大人心裏也沒個成算？甜甜要是去一個不親近的人家吃飯，你不會想著送些禮過去？皮家難道就不擔心咱們家有想法？”

“你要是覺得這肉不該收，正好咱們晚上要鹵肉，到時候一起鹵了，再送給他們嘗嘗，這不就還回去了嗎？總好過你現在直不楞登地拒絕，讓人家一點面子都沒有。”

喬五聽完，連連點頭，“媽你說得對。”

母子兩說完閑話，便將精力都放在廚房上。

豬血噸豆腐、豬肝白菜湯、肉片木耳、腐竹燉肉、糖醋紅燒肉、肉片炒粉絲、海帶山藥排骨湯、梅幹菜扣肉、油爆肥腸、醬燒小排、炸酥肉、紅燒豬手。

很快，一道一道和豬肉有關的菜，都上了桌。

除了三個殺豬佬，來家的還有族長喬智、村長喬輝、喬五的二伯喬二爺爺、堂哥喬文、堂弟喬全、曹爺爺、曹大林以及輩分年齡最大的八太爺，小球大伯。

喬智喬輝還有八太爺與喬家的親緣關系都比較遠，但他們是族裏和村裏的重要人物，來不來隨意，可請都是要請的。

喬二爺爺是喬五的親二伯，雖然喬奶奶和喬二奶奶經常起口角，還鬧騰，可兩家依然還是親戚。

這種時候如果不請他們來家吃飯，那意思可就是斷親了。

平白無故，誰會隨便斷親呢！

小球的曾祖和喬五的爺爺是親兄弟，算起來，喬大軍是喬五沒出三服的族哥，關系也算親近。

喬家親緣關系單薄，到了喬五這一代，他沒有親生兄弟，只有兩個堂兄弟，而小球家同樣淡薄，爺爺是獨子，連個姐妹都沒有。父親那輩，他親生爸爸已經去世，只剩下伯父。

喬家唯一親近些的喬二爺爺家，因為喬奶奶和喬二奶奶合不來，平時來往並不算多。

這一算下來，兩家可不就算是親厚的嘛！也因此喬奶奶和小球奶奶關系還不錯，連帶著喬五和小球家關系也很親近。

這也就是為什麽小球奶奶要給小球遷戶口，喬五能去勸說的原因了。

小孩多，喬五特意給他們找了個小桌子，分了一些菜過去，讓他們坐一起吃飯。

男人們都是要喝酒的，來家幫忙的小球奶奶、伯母還有小英媽媽，便也端著飯碗，擠在孩子桌上吃。

東西味道是真的好，每道菜都是家常做法，但火候、調料的運用卻很到位。

喬甜甜最愛那道炸酥肉，上好的裏脊肉切成手指粗的長條，裹上蛋液和面粉，炸至酥黃，然後淋上喬五特意為他們調制的酸甜醬，入口微酸，回味帶甜，咬起來十分酥脆。

喬明月最愛的是醬燒小排，醬香濃郁，鹹香可口，出鍋時喬五還特意剝了個橘子，擠了幾滴橘子汁，還把新鮮橘皮放進去燜。橘子的清香中和了醬汁的厚重感，回味中略帶一點酸香，吃進嘴裏一點都不膩。

排骨煮地酥爛，輕輕一嗦，排骨上的嫩肉便吸了下來，遇到軟骨的時候更美，咀嚼的時候能聽到脆骨在唇齒之間發出的咯嘣脆響。

小英和小熊喜歡糖醋紅燒肉，肥肉嫩而不膩，瘦肉勁而不柴。皮皮抱著紅燒豬手，啃得滿臉油光。小球緊盯著梅菜扣肉，一口米飯，一口扣肉，吃得滿足了，喉嚨裏發出呼嚕呼嚕的響聲，像只小貓。

各個都是肉食動物，吃完肉，最後喝上一碗海帶山藥排骨湯，排骨熬湯之前先焯水撇去浮沫和血水，與海帶山藥一起燉，湯汁清亮，入口回味無窮，正好解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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