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西哥境內中部地區，連綿的丘陵之間，一道淡綠色的光幕橫跨天際，呈半球狀扣住了近百平方公裏的一片原野。光幕內部，雖然隱約可以看見一座小鎮的輪廓，死氣沈沈看不到人影，即使是城外也是光禿禿的一片，與光幕外郁郁蔥蔥的植被形成鮮明對比。只不過，覆蓋著地面的不是白色沙礫或是灰色菌毯，而只有一層詭異的液體。

光幕外側某處，一個人影憑空閃現。雖然這個金發男子相貌上看還算年輕，但目光中卻充滿了與外表截然不同的滄桑，與疲憊。

他伸出右手，用敲門一般的姿勢，與光幕做了短暫的接觸。隨即，光幕內側的液面凸起，迅速組成人型，穩定下來之後，同樣是一個金發青年男子形象，只是這一位的神情中卻有著更多的玩味。

“天神隊隊長亞當，久聞大名了。”

並不是說話的方式。在這兩位明顯都已經超出了人類範疇的存在之間，小範圍的精神廣播更加方便實用，雖然比不上精神連接的信息流量，卻又要安全許多。但從外觀上，卻只能看到兩個人無趣的相對發呆而已。

“據我所知，南炎洲隊在所有輪回小隊中的排名並不靠前，想不到在這個戰區中能夠來迎接我的卻是尼奧斯閣下你，更意外的是，區區百年，你就能建立起魔網這樣的世紀工程、人間奇跡，甚至能夠將我壓制在這裏，佩服，佩服。”

“不敢當。畢竟有百年時光可以揮霍，而且魔網的主創者也並不是我。倒是你，人類補完計劃，生命樹形圖，僅僅融合了幾十萬人的心靈之光，就讓我不得不動用整個魔網超過七成的力量才能勉強壓制。第二階段小隊，果然都是可以對抗整個世界的存在。”

“有一點要糾正一下，我所融合的不僅僅是人。

“以人類心靈之光為主體，別的所有非人類生命的心靈之光為營養與能量，形成一個純粹的至高生命體，這才是人類補完。這個集合體將融合所有人類的意識、經驗、知識、思考模式，甚至是武學修養、科學理論等等一切……這個形式的生命體，它已經不是人類想象範圍內的生命體了，這是真正地神、上帝、至高……

“不過說到這裏我很好奇，你我選擇的道路有很多相似之處，但卻有一點根本性的差別。這最後的一步，你為什麽沒有跨過去呢？障礙，是技術上的，還是心理上的？”

“恐怕是理念上的……”

“哦？”

“你所說的最後一步，指的是意識融合吧。”

“沒錯，文明進化的最終必然是統一的意識，在這之前的一切，都只是初級階段而已。就比如你現在，匯聚了一百億人精神力量的魔網，卻只能堪堪與我相持。分散而獨立的意識，對於力量的利用效率，實在是太低太低了。”

“統一意識是文明發展的必然趨勢，這一點我不打算否認。但達到這一步的方式，我們的看法似乎不盡相同……

“靜態的看，統一的意識自然要比一盤散沙優越很多，但即便如此，如果在達成統一的過程中付出了過於嚴重的代價，最終的結果依然會是得不償失。

“所以，亞當，我想問你，你的這個至高生命體能融合所有人類的意識、經驗、知識甚至計算力，但它能保留一百億人的想象力和創造力嗎？如果不能，我不得不說，你的這種不可逆的強制融合，已經誤入歧途了。”

“呵呵，你還真敢說啊。或許對於一個文明來說確實如此，但你是不是搞錯了立場？對於我們輪回者來說，第一位的永遠是活下去啊。

“在這之前，你考慮的是長遠影響百年大計，可是在最終戰正式開始的現在，貼身肉搏的時候，註重短期提升才是正確思路吧？你是不是思維還沒有轉過來呢？”

“……或許，有這方面的原因吧。與你不同，在這個世界生活了一百年，我改變了世界，世界卻也改變了我——我已經算不上一個純粹的外來者了。

“但是我依然不認為自己有錯。如你所說，這已經是最終戰了，在明知道有更好結果的情況下，交給主神這樣一份半吊子的答卷真的合適嗎？在贏得了戰區內勝利之後，你又要如何去應對之後戰區之間、星球之間的戰鬥呢？”

“嘿嘿，我原本也沒有打算說服你。確實，是理念不同。我想，主神把我們安排在同一個戰區，恐怕就是想要看一看，哪一種思路更有生命力——能夠存活下來的才是正確的。”

“……或許真是如此——只是，攪局者出現得太早了。”

“……中洲隊嗎？據說惡魔隊的幾個主力都是來自於中洲隊，果然名不虛傳。”

“而且，他們的做法比你還要急切偏激。現在北美大陸上景象，想來亞當閣下你也應該知道了吧？”

“是的，我都看到了——發展到極高端的生物文明嗎？果然厲害……”

“我的魔網專註精神領域，對付這種微生物辦法不多。倒不是不能抵禦一時，但從損耗比例上來看太過吃虧。更何況——”

“更何況有我窺伺在旁，你根本不可能在這方面動用多少魔網的力量，對嗎？”

“……是的，我沒有可能同時對抗兩支第二階段小隊。”

“——所以，你只能選擇聯合其中的一方。而看起來，你選擇了我這一邊？”

“……我別無選擇——我不可能與一小撮微生物交流。”

“一個正確的選擇：對於我來說，這種兇殘的微生物和其他非人類生命沒有太大區別……只是，你應該很容易想到的——我的條件。”

“……哼，開放魔網嗎？”

“你可以選擇現在主動開放，或者等死了幾十億人魔網崩潰之後，我自己接收。”

“……”

“看起來你對於為人作嫁有些不甘心？那麽告訴你一件事吧，或許能讓你好受一點。

“在我身後的這座小鎮地下，是一座古代瑪雅人的遺跡。很久以前，我們天神隊經歷了一次名為‘古墓麗影’的任務，探索一座遠古遺跡。在完成主線任務之外，我發現那座遺跡的最深處隱藏著瑪雅文明最後的寶藏。

“因為觀察到有強大的守衛力量存在，我們當時並沒有進一步探索。之後也一直沒有機會，直到在這最終戰的世界裏，我居然再次發現了那座遺跡。

“在融合了幾十萬人的心靈之光後，因為無法突破魔網的封鎖，我開始了對遺跡的探索。遺跡的守護者是一個五階基因鎖的存在，只是似乎並不完整，沒有什麽智慧，更像是只有本能的人造生物。

“事實上，這幾個月來，我一直在嘗試著融合這個守護者。盡管是不完整的聖人，一旦融合了它的心靈之光，我所控制的力量也必將會有飛躍性的增長，不再是魔網能夠壓制的了。

“確實，融合的過程相當艱難，預計時間甚至可能在一年以上。只是，短時間內，你的魔網也拿我沒有辦法不是嗎？

“當然，這一切只是憑空推演，並不能代表什麽。我只是想讓你知道，即使沒有人攪局，你我之間的勝負最多也只是五五之數，所以你大可不必如此沮喪。

“此外，雖然無法保證什麽，但如果你願意主動開放魔網，至少我可以給你一個機會——一個活下去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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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外太空俯視地球，白色的流雲點綴下，蔚藍色的海洋，碧綠色的陸地，一切都是那麽寧靜祥和，美得令人心曠神怡。

但如果閉上眼睛，仔細傾聽，當然不是空氣振動，而是某種基於靈魂和心靈的波段，你就會發現，此刻的地球，是史無前例的喧囂。不同於正常文明世界的背景噪音，此刻這個星球上的無數生命、越來越多的靈魂在同時尖嘯。

北美大陸南端的某處，如同核彈爆炸一般，半球型的沖擊波爆發般的擴散開來，剎那間已經將大半個美洲大陸籠罩。但是，組成沖擊波的不是震動的氣流，而是——靈魂。

半球之內，是正在貪婪吞噬靈魂的另類生命體，而來不及融合的靈魂被排開，堆積在半球空間的邊界上，極度密集的靈魂物質甚至形成了一道肉眼可見的灰色屏障。

當覆蓋範圍足夠大時，灰色屏障的高度停留在某個極限上，從半球面轉變成為一個圓環，在大氣層中呼嘯而過，橫掃著整個地球生態圈。這個圓環越過了最龐大地球周長時期，迅速的在地球的另一端收縮成一個點，進而消失不見。

融合了百億人精神靈魂的至高生命體終於降臨，整個過程不過半個小時。

虛空中，名為“生命樹陣圖”的巨大魔法陣浮現，陣中是一個有著十幾對羽翼的人型光影。只見那人右手微擡，一桿血色長槍被他握在手心。他舒展身形微微蓄力，將手中的血色長槍向高空的某處奮力擲出。

被選作目標的，是一塊不起眼的小行星。大約只有一公裏的直徑，不知何時被地球的引力俘獲成為了一顆衛星。被血色長槍所指，槍尖未到，撲面而來的精神沖擊已經將小行星破開。

小行星的內部卻是中空的。看起來長槍的目標並不是小行星本身，而是其內部的某位存在。

先是一個青年男子的身影閃現到長槍的軌跡前方，黑色的鬥氣加持下，凝出的金屬盾牌阻擋了長槍大約一秒的時間，隨即消融在了籠罩長槍的血色光暈中。

長槍繼續深入，直指的最終目標卻是一位手捧七彩水晶的絕美少女。

剎那間水晶光芒大盛，流彩的光輝竟然能夠與摧枯拉朽而來的血色長槍形成僵持。只是一人之力終究有限，無法對抗這一記凝聚了百億人精神力量的合擊，數秒之內，龜裂的裂紋爬滿了少女手中的水晶。

最後的時刻，少女似乎將視線投註在了自己左腕的手鐲之上，卻終究還是苦笑著搖了搖頭。下一瞬間，水晶連同少女的身體，在呼嘯而來的沖擊中化作無數微塵，散布在冰冷的宇宙中……

隱約的，似乎有一道星光發生了微小的偏折，但即使有人註意到了這一現象，也幾乎沒有可能在這片不久前還是戰場的虛空中，就此找出一小塊飄流著的透明晶體……

而星空的另一端，一架單人太空救生艙，帶著冬眠中的某人，向著恒星系中的另一顆行星緩緩靠近……

============跨越至少兩個戰區，並成功生存一百年者，清除記憶回歸原點================

睜開眼睛，是陌生的天花板。

刺鼻的消毒水味道，白色的被單。這裏是……醫院？

頭隱隱作痛，身上打著石膏。我怎麽了？我……是誰？

病床的掛牌上，是一個極為陌生卻又隱約有幾分熟悉的名字：章天正。

似乎，我被車撞了啊……塵封的久遠記憶逐漸湧現……

只是，為何感覺如此的違和，如此的不真實？

親友們走馬燈般的探望，我無意識的敷衍。

總感覺，與這個世界是如此的格格不入。

——我是不是忘記了什麽重要的東西？

擺在床頭櫃子上的，是一臺半舊的筆記本電腦。

明明毫無印象，手指卻熟極而流的輸入著密碼；

明明是最新版本的系統，心中卻有“好原始”的莫名抱怨；

充滿宅元素的主題桌面閃現，我心中卻湧起無以名狀的期待……

沒有運行任何程序，甚至沒有接入網絡——

如期而至的，是憑空彈出的一個對話框：

“……想知道生命的意義嗎？想真正的……活著嗎？”

作者有話要說： 是的，你們沒有看錯，芙若婭被我一槍秒了。

我對EVA沒什麽研究，本章中天神隊的人類補完完全取材於無限恐怖原著。只是相對於原著中夭折的小家子氣，我不但沒有給補完計劃設置障礙，甚至還送給了它魔網這樣的大補之物。

所以，秒個主角什麽的，不在話下。

總之，這是我準備的三個結局中的第一個：之前有什麽選項選錯了呢？

☆、重回主線的第二戰區

這個恒星系，是一個簡略版的太陽系。

最靠近太陽的四顆固態行星，無論是直徑轉速還是公轉周期，都與現實世界中太陽系的水星、金星、地球、火星，吻合得絲絲入扣。

除了最靠近太陽的水星，環境極為惡劣，實屬生命禁區之外，金星和地球都有著極為明顯的文明跡象——這裏的地球，連大陸板塊形狀都與現實世界分毫不差。

至於火星，那更是“星際爭霸”戰區的所在，是我們剛剛平定的大本營。

小行星帶之外，巨型液態行星卻只有木星和土星兩顆；再往外，雖然有著銀河群星作為背景，我們所能探測到的，只有無盡的虛空。

這裏，就是我們將要鏖戰百年的戰場。

在僅用一個月時間就平定了“星際爭霸”戰區之後，我們就意識到，在這場百年戰役中，我們占據了多麽大的先機。

備戰百年的第一階段小隊，與憑空降臨的第二階段小隊，想要在如此短的時間內分出勝負，概率絕對是極小的。主神一定會極力避免一方強勢碾壓輕松獲勝的情況出現。

如果不是東美洲隊極為輕率地孤註一擲，我們想要統一星球註定是曠日持久的工程，甚至最終能否勝利還是兩說。現在的結果，不得不說有極大的運氣成分。

但既然已經取得了這樣的優勢，斷然沒有不充分利用的道理。一步先步步先，即時戰略游戲中，開局階段的優勢是最寶貴的。既然現在競爭對手們都戰作一團自顧不暇，快速出動奔襲其他戰區就成為了我們的必然選擇——既然是星際爭霸，幹脆就來個6D Rush？

所以，最終戰開始才兩個月，我們就可以乘坐在楚先生“生長”出來的“星際巨艦獸”中，一邊悠閑的觀測著恒星系內的天文數據，一邊向地球靠近。

既然是速攻，我們的準備工作自然是速度優先。雖然被我冠以“星際巨艦獸”這樣威猛的名字，但這架直徑才一公裏的生物艦艇，放在宇宙中實在算不上巨型，只是想要生長出更大的艦體耗時太久罷了。而且即使是楚軒，也從來沒有做過設計宇宙飛船這樣科幻的工作，星艦的各項功能都沒有經過反覆論證，我們甚至都沒有考慮過降落的可能，想要登陸大概只有迫降墜毀這一種方式。

因此，踏上這樣簡陋的飛船還真的需要一點勇氣呢。

這樣草就的生物艦，只實現了三個最簡單的功能：天文觀測系統可以計算軌跡設定航向；化學推進器用來加速減速矯正方向；以及最基本的的生命維持系統。

前兩項都還好說，這最後的一條，實現的方式就有些讓人哭笑不得。既然楚軒已經與母皇融合，嚴格來說整座星艦都是楚軒身體的一部分，所以在看到星艦的某個艙位中，從地板上直接生長出來的各式蔬菜和肉類，我就有一種把楚軒吃掉的奇妙錯覺，敗壞了不少胃口。

不過這都是小事，最關鍵的是生物艦根本就沒有什麽攻擊和防禦的手段。防守基本只能靠皮糙肉厚來硬抗，倒是維修什麽的不需要操心，反正它能自己長好；進攻，我們倒是提出過電漿彈的設想，但以地面武器的射程和射速，根本達不到外太空作戰的標準——甚至還不如我的轟擊炮。

沒有時間慢慢攀科技，這次我所帶來的，只有那滿滿一艙的、嚴密包裹在生體外殼下的一顆顆大殺器。

接近目標、投放病毒、等待結果，我的任務就是這麽簡單。

只不過，不知為什麽，我的心中總彌漫著一絲淡淡的不安。

===========================少女讀檔中===========================

無盡虛空中，那顆如水晶般美麗的藍色行星，已經占據了我的大半視野。操縱艦體變向，進入衛星軌道，一切順利。

似乎是因為之前一百年外太空封閉的緣故，這個地球文明的宇航事業並沒有發展起來。而星艦表面能夠吸收絕大多數輻射的構造，也讓我們輕松躲過了一眾衛星的耳目。

只是，在下達病毒發射指令的最後關頭，我難得的舉棋不定、猶豫不決，甚至可以說是——退縮。

真的要這麽做嗎？放在發射按鈕上的手微微顫抖著，抗拒著按下去的指令……

最終戰的任務目標，總共有三個級別。

生存百年回歸原點，這是最基本的生存保障。但連記憶都無法保留的僅以身免，只能作為最後的退路和底線。

而最終試煉則是遠景規劃，當然不該放棄，但畢竟不是當務之急，路總要要一步一步的走。

所以，毀滅文明提升權限，自然就成了我們的首要目標。更高的權限自然能夠了解到更多的情報，這正是我們需要的；而毀滅兩個文明的目標我們也已經完成了一半，至於另一半，也只是在我一念之間。

這樣看起來，毀滅眼前的文明，至少是實現我們當前目標的充分條件。

此外，大概這個“銀河英雄傳說”世界，只有金星、地球、火星三個戰區了。如果放過下方的地球文明，我們就不得不轉戰正處在太陽另一面的金星。且不說星艦能量儲備的餘裕和長途跋涉的危險性，單單多耗費的大半年時間，就極有可能將我們的勝利及生存幾率，降低到不可接受的程度。

所以，以眼前的文明作為目標，這是沒有選擇餘地的。

那我還在糾結什麽呢？又不是第一次了……

是啊，已經當了一次文明毀滅者了，再做一次又有什麽區別呢？屠殺蟲子的時候不見猶豫，為什麽面對人類文明時卻如此心慈手軟文青聖母？他們不都一樣是敵人嗎？

是不是因為，眼前的文明屬於人類，屬於我的同類？

似乎就是這樣，殺戮和殺人完全不同，毀滅一個文明和毀滅人類文明也天差地別。

鐫刻在基因深處的本能，就像用疼痛讓我們遠離危險、用苦澀讓我們遠離毒素一樣，用這種發自內心的厭惡感，讓我們遠離一切對同類的殺戮行為。

但如果僅僅是這種本能沖動的話，不應該這麽難以克服。

我也早已不是剛上戰場、雙手未沾血腥的菜鳥，自以為早就跨過了那一道心理障礙。

更何況那些久經沙場的戰士們。

剝奪他人的生命，一直以來就是一件相當嚴重的事情，正所謂：生命無價，人命關天。在現實社會中，任何一條人命的消逝，都很可能會帶來巨大的社會影響。所以，從啟蒙開始，我們就被灌輸了“不能殺人”這樣的觀念。

但即使是在那樣的世界中，依然會有人或被迫、或自願的突破這層道德底線，基於義憤或是謀求利益，進而拿起屠刀；更不要說，還有職業軍人這種專業的殺人者。

那麽來到了這更加冷酷血腥的輪回空間，不需要考慮什麽見鬼的社會影響，只為個人生存計，手染鮮血，理所當然，是早晚的事。

那麽，讓我踟躕不前的到底是什麽，是數量嗎？

殺與不殺有著絕大的區別，但殺一個兩個與殺十個百個千個萬個，似乎同樣不在一個層面上。隨著數量的不斷積累，殺人這一行為的性質也會變得完全不一樣，對心理建設的要求也就越來越嚴苛。

殺一是為罪，屠萬即為雄。前者是刑事犯罪，後者是種族滅絕。

而我將要做的，是比那更嚴重的屠殺百億、毀滅文明、清洗生態圈。

不管以什麽樣的理由，就這麽草率的結束上百億人的生命，真的合適嗎……成為有史以來最血腥的劊子手，我做好心理準備了嗎？

如果是戰士，早期可以用諸如：執行命令、自衛反擊、迫不得已、罪有應得之類的借口，問心無愧的殺戮；

隨著數量的累積，漸漸開始懶於尋找借口的戰士們，進入到價值觀被扭曲的中期：對此麻木、演變成全憑本能的殺戮機器，或許已經是很好的結果了，對殺戮樂此不疲甚至引以為榮的變態也大有人在；

而沾染天文數字血腥的末期，他們會建立起一套讓殺戮看起來理所當然順理成章的價值體系，比如“舍劍之外再無他物”“犯我守護者雖遠必誅”“阻我道途者當斬”之類，又或者可以將殺人的形式包裝得足夠親切，比如吃和吞噬（永生），抑或煉化、化作可再利用的資源，甚至抹消意識制成傀儡（各式仙俠，主要是□□）。

只是，我並不是戰士。

我對自己的定位，是智者，是謀士，是一個唯恐想得不夠多不夠深的決策者。

無論如何，我都不可能任憑自己被一個簡陋的借口一葉障目自欺欺人；無論如何，我都不可能放任自己被各種負面情緒左右吞噬執掌支配；無論如何，我都必須要求自己透過光鮮的包裝看到本質，不得不以最清醒的狀態直面手中的鮮血

所以，阻止我釋放那象征毀滅的灰色惡魔的，是這高達一百億的犧牲數量嗎？

但也不對。如果殺一兩個人沒有心理障礙，而殺一百億人存在心理障礙，那麽一定存在一個中間數值——精確的數字或是模糊的數量級——當殺人數超過這個數值的時候，我會有心理障礙。

捫心自問，似乎也不是這樣……

其實，殺人也只是一種單純的行為和手段而已，孤立的探討手段的正確與否沒有意義，只有放在具體環境中去分析，才能判斷行為方式的優劣。而且，實現最終目標和不使用某些手段，這兩條原則哪一個優先級更高，應當是不言而喻的事情。

所以，讓我再確認一遍吧——

我的最終目標是什麽？

最基本的當然是活下去；除此之外，亂入主神空間的我，似乎還承接了某項偵察任務；然後，為一路走來得到的信息所吸引，我好奇於主神的目的並有所猜測；但想要知道更多，就必須在主神規定的道路上越走越遠……

而這一次，主神任務劇本的核心是：毀滅文明。

從這個角度來說，眼前的地球人類文明，似乎都稱不上敵人，只能算是——犧牲品。

如果戰區之間的規則沒有差異的話，眼前的這個文明，應當被先進入這個 “地球殺場” 戰區的第一階段小隊所掌控著，而此刻應當和剛剛降臨的第二階段小隊激戰正酣。但無論他們之中本該由誰技高一籌，現在卻只能成為我們中洲隊的又一個毀滅點數。

就好像網游地圖中的野怪，逃不過化為經驗值的命運，區別只是死在哪一個玩家手中而已。

原來，我是在為這樣的結局悲哀嗎？

不是殺死無數的人，而是毀滅一個文明……

比一個生命的消逝更悲哀的，是一群生命的消逝；比一群生命的消逝更淒美的，是一個文明的消逝。

就好像那個在無盡孤寂中守望了兩億年的龍族遺跡……

每一個智慧文明，都是一曲生命抗爭的讚歌。

無論再怎麽脆弱，它都會對殘酷的自然說：

不！我要生存下去！

哪怕月隕星墜，破碎山河。

無論再怎麽愚昧，它都會對深邃的宇宙說：

不！我要知道更多！

哪怕打開魔盒，釋放災厄。

很多時候，文明會因為內在或是外在的各種原因而不幸隕落，

但在最後的時刻，它總會想方設法的留下些什麽；

有時，是巖壁上的一抹刻痕；有時，是虛空中的一縷電波，

向著空寂的宇宙，向著無盡的時光訴說：

我們，曾經存在過……

呵呵，難得的感性了呢。

多數人會為死掉一兩個人而大驚小怪，在面對天文數字的時候往往卻會冷血麻木，因為他們已經做不出更激烈的反應、擺不出更驚訝的表情。

可對於我來說，作為實現目標過程中的代價和犧牲品，數量越多，對計劃的反作用力就越大，沒有上限。

但是，犧牲品的數量，並不等同於犧牲生命的數量。

生命無價，卻並非無上，在宇宙中，智慧遠比生命珍貴。

所以，讓我無論如何都無法痛下決心的，不是滅絕一個文明的生物物種，而是斷絕一個文明的智慧傳承。

之前的蟲族，雖然也能算的上一個文明，卻無法給我以智慧的感覺。

畢竟，雖然用母皇制造出毀滅病毒，確實是只有擁有足夠智慧才能辦到的事情，但毀滅病毒本身並不是智慧。

同理，猙獰兇惡的蟲子，只是純憑本能的殺戮機器，連一個獨立個體都算不上，更不要說智慧了。

而且，我們的楚軒完整的接收了蟲族主宰的基因密碼，可以說在那次文明毀滅事件中，幾乎沒有智慧成果失落。

因此，那次行動的代價，並沒有超出我的心理底線。

但這一次不同，這一次，沒有接收，是純粹的毀滅。

這樣的事情，我做不出來。

或許是在輪回空間中見慣了生離死別，在我看來，生命無價，但智慧更高。

曾經看到過很多類似這樣的故事：某喪心病狂的科學怪人或是神秘組織，進行著非人道的研究實驗，得到了足以毀滅世界的血腥成果。接著，在一番充滿個人英雄主義和主角光環的劇情之後，英雄殺死怪人、搗毀組織，拿到了這個成果。最後，以不讓更多人受害的名義，主角銷毀了這項智慧成果。

從故事性上來看，不失為圓滿的結局。但站在文明的高度來看，這樣的選擇，無異於一種閹割。

既然有人願意花大力氣去研究這項成果，就說明它在一定程度上是為人所需求的。縱然今天將它銷毀，在未來也終究會有人重啟這項研究。到時，那些非人道的血腥實驗過程將不得不再次甚至反覆出現，因此而失去生命的人，也未必會少到哪裏去。倒不如讓全世界都知道有這樣一項成果被封存在那裏，讓人們不再去重覆發現過程，只需要考慮怎樣取得閱讀權限即可。

想到有創意的手段，是智慧；限制非常手段的濫用，同樣也是智慧。因為缺乏限制某項成果的智慧，就幹脆連同這項智慧成果一起抹去，這樣的做法，就好像：“因為強大起來會遇到更強大的敵人，所以幹脆用自殘的方式一直弱小下去吧”，這樣奇葩的邏輯。

或許，從一個物種的角度來說，保存最大數量個體的選擇是最正確的；但對於一個文明來說，保留更多智慧成果才是更有價值的。

畢竟，增加個體數量只要放開了生就行，但想要重現一瞬即逝的智慧火花，卻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

似乎有些扯遠了？不過這也是明確思想堅定信念的修行吧。

那麽，回到眼前的抉擇。

只要理由充分，我可以狠下心來坐視甚至推動一百億人的死亡，但要讓一個發展到足夠高度的智慧文明，連同智慧成果就這麽被憑空抹掉，別說親自動手，就連冷眼旁觀，都不符合我的理念、我的道路。

就是這樣，這才是我無法按動掌下這個按鈕的真正原因。

雖然為了完成任務，這樣做似乎是不可避免的。但用“反正都要做又何必多想”這樣的理論來說服自己、麻痹自己，我就會逐漸迷失方向、迷失自我。

所以，即使抹殺眼前的文明是不得不為的必然，我也要嘗試著在絕境中開拓出一條屬於自己的道路！

我要用勇氣，去改變一切能夠改變的；我會用平靜，去接受一切不能改變的；但在最開始，我要憑智慧，去將兩者區分。（禦天者）

這是我的選擇，我的責任，我的路。

為了踐行我的路，在開戰之前，我至少要知道，這是一個怎樣的文明？它最值得驕傲的智慧成果有哪些？即使無法得到具體的技術細節，至少我要搶救出一些方向性的思路……

——哪怕為此降低自己的生存幾率。

生存本能是維系物種存在的根基，但惟有智慧生命才可以克服本能的幹擾，讓自己的行為直指目標；或者說，只有智慧生物才能擺脫生存機器的狀態，在生存之外，追求一些別的東西。

不做無益之事，何以遣有涯之生。

當然，絕大多數時候，這兩者並不矛盾：只有活著才有實現目標、踐行道路的可能。

但在極端情況下，選擇繼續提高生存幾率卻需要付出某些代價，諸如放棄目標、背叛道路——讓智慧生命們無法接受。

事實上，把某種東西看得比生存更重要，這種行為並不是智慧生命的專利。

沈溺於感官刺激的癮君子，信仰著崇高理念的狂信徒。

但那往往都是一時糊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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