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年的秋冬，鷹之神社的所有人都能察覺到他們的少主似乎在發生一些不容拒絕的改變。

似乎隱隱有一種令人慌張的情感在伴隨這種變化而悄悄延伸開來，只是太過薄弱，還遠沒有到驚駭眾人的地步。

所以大家都不約而同的保持了沈默的忽視。

仿佛這樣就能夠再也不去擔憂什麽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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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雪代傳來的消息的時候雪野璃妍正在泡澡。

簾幕也擋不住少女傳入腦海中的聲音，她坐在溫泉裏先是楞了一下，然後猛地站了起來。

寒冷季節裏溫差顯得格外明顯，似乎就是在脫離溫水的那一刻，寒冷就在空中瘋狂的伸出手抓住了她的每一塊皮膚。

雪代在簾子外面聽到裏面傳來的大聲響動，有些擔心的掀開簾子一角準備看看發生了什麽，簾子卻在這時被人從裏面大力掀起，然後她只看到一個身影風一樣卷了出去，留下一地濕漉漉的水跡。

【小姐，把浴衣穿上再去啊！】

這個時候誰管的了浴衣還是浴巾。

雪野璃妍抓著身上的浴巾全身還淌著水的在走廊上往主苑的方向去。光著的腳掌在地板上留下一個個清晰地腳印。她面無表情，眼中的光芒卻明亮的像是要燃燒起來。那副像是要跟人尋仇打架的架勢讓路過的人都無暇再去考慮為什麽她的衣著這麽奇怪。

送走了傳信的人，範西苑端起放在桌上還沒動的茶杯正要喝，眼前的木門 “哐”地一聲被人重重拉開，全身上下只圍著一條浴巾的少女冷著臉大步垮了進來。

“你到底在想什麽？”她一進門就死死盯著坐在那裏喝茶的男人，冷聲質問道。

範西苑的茶杯在唇邊頓了一下。“你就這麽跑過來了？”

雪野璃妍才不理他，上前一步站在他面前，居高臨下的瞪著他，又問了一遍：“你到底在想什麽？”

範西苑側過頭沖一旁的角落開口吩咐：“去取我的衣服。”然後繼續喝茶。壓根沒有回答她那句問話的意思。

雪野璃妍覺得身體裏的怒火已經足夠把她身上所有的水跡烤幹了。

“回答我，你到底在想什麽！”她又向前跨了一步迫近那個男人吼道。

範西苑擡頭看了她一眼，又垂下眼去。守候在角落裏的上月歌此刻已經從房裏取了一條幹凈的男士浴衣出來，也不等她去接，主動走到她身後攤開將其披在了她背後。

雪野璃妍抽空向後看了一眼，看到是他才沒有一把把那條浴衣揮出門去。

把浴衣往身上裹了裹，雪野璃妍隱忍著怒氣道：“現在可以回答了吧！”

“事實上，我不知道要回答你什麽。”範西苑放下茶杯擡頭看著她道。

雪野璃妍剛下去的火氣又“蹭”地漲了上來。

“不知道！？NOON的人來見你，你竟然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麽？！你開什麽玩笑！”

她憤怒地用手抓緊了圍在胸前的浴衣，用力的手指都在發抖。她不知道該怎麽去發洩身體裏那些多餘的怒火。明明這件事經歷的不是她，出事的也不是她，承擔了後果的更不是她，可是正因為是眼前這個人，所以她才無法壓抑心中的火氣。NOON險些用那種兇惡的毒素殺死他，可是他現在竟然還能如此心平氣和的去面對那群兇手，甚至在送走他們之後安然的喝茶？！

“NOON只是派人來問候我而已。”範西苑清淡地回答。“而我現在並沒有什麽事，自然就讓他們回去了。”

“如果我在我就殺了他們！”她忍不住高聲打斷他。“說起來要不是我也跟著犯病，我絕對會到大阪去把他們全都殺了！”她說到最後已經忍不住神情猙獰的咆哮起來。緊緊握著的手指指甲幾乎要全部戳進掌心去。就是那樣也無法緩解她心中的憤怒和悲傷。

範西苑靜靜地看了她一會，伸出手將她拉進了懷裏。

“看看你。”他用手捋著她還滿是水跡的長發，有些無奈的嘆息著。“天氣已經冷了，你就這樣濕漉漉的從櫻苑跑過來，明天一定會感冒的。”

“不要轉移話題！”她生氣的打掉他的手，轉頭正視著他的臉，憤怒的眼睛狠狠地瞪著平靜的仿佛什麽都沒有發生的他。

“告訴我你在想什麽，為什麽你會如此容忍他們對你所做的這一切？你絕對不是那樣會隱忍這種事情發生的人，更何況他們幾乎要了你的命！”

“可我現在還活著不是嗎。”範西苑輕輕聳肩滿不在乎一般的回答。

等他說完這句話的時候，他懷裏的人突然安靜了下來。

他心裏不由得“咯噔”了一下，再去看她的臉，果然看到她的眼圈已經紅了。

“妍……”他伸出手想去碰她，卻被她揮手用力的打掉了，人也從他懷裏退了出來。

“我就知道！”她嘶啞的吼出聲來，眼中卻帶了淚水。“你總是這樣，對一切事情都顯得毫不在乎！哪怕是對於自己！在你心裏根本就沒有在乎過別人是怎麽擔心你的！對你來說我在想什麽都不重要是不是！”

“妍……”他試圖打斷她，眼中帶著深深的憂慮。

“不管什麽時候你都這麽冷漠，我一直以為你會變，但是你只是變得和你的溫度一樣越來越冷！”

撕心裂肺的沖他大吼了一聲，她無視他的低喊扭頭大步跑出了主苑。

“妍！”範西苑微微直起身有些焦急的叫了她一聲，似乎想要追出去，但是動作卻在中途僵硬了，而後慢慢的收了回去。他重新坐回墊子上，神情依然有些怔楞，看著門口的眼神帶著憂慮和關切，卻沒有再動一下。

過了很久，午後的風聲刮過庭院的落葉發出明亮的刷刷聲，他才像是突然回過神來一般，蒼白的臉上慢慢浮起一絲苦笑。

然後他擡起頭，對候在角落裏的上月歌輕聲吩咐道：“去【獸欄】請蘇姨過來。我有話對她說。”

上月歌輕輕頷首，起身順著陰影無聲地走出了房間，然後將門緩緩合上。最後一眼他擡起頭看進去的時候，那個人依然靜靜地坐在桌邊，偏著頭盯著放在桌上的茶杯怔怔的出神。他半藏在陰影中的臉上帶著一種覆雜的無法言狀的表情，似乎是悲傷，又似乎是懷念。

上月歌關上了門，低頭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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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他來找我，不管是為了什麽，我就原諒他。”

直到躺進被子裏雪野璃妍還在這樣告訴自己。

可是直到她睡著，直到第二天的太陽升起，直到夜裏留在窗框上冰冷的露水蒸發殆盡，那個人也沒有來。

她坐在窗邊翻過一頁書，說不清是失望還是傷心的閉了閉眼。

雪代站在門口猶豫了很久，才小心地踏步進來，站在門口欲言又止的看著她。

雪野璃妍頭也不擡：“有事就說。”

【小……小姐……】雪代看著她的眼神帶上了幾分不忍。

【就在剛才……少主離開神社去東京了。】

雪野璃妍翻書的手一頓。過了片刻才平靜地回答：“知道了。出去吧。”

雪代擔憂的一步三回頭的走出房間，看到她始終保持著一個動作坐在那裏，沒有動也沒有再說話。

只是等到她走出和室的時候，從窗口才突然傳來一聲驚天動地的聲響，嚇得她渾身都是一顫。

桌椅翻倒書本撕裂的聲音那麽清晰震撼，令她心中泛起一陣一陣的擔憂和不安。

【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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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有一天，你會發現你變成了自己最討厭的人。”

夢中的微茫背對著“她”帶著笑意的冷酷地說。

“這種改變是無法被拒絕的。就像我不能拒絕我的命運一樣。哪怕這種命運是被強制賦予我的，我還是要按著它所描繪的路線走下去。”

“所以，”她轉過頭露出那張美麗而危險的臉孔，合閉的雙眼在臉上繪出淡然的弧度，殷紅的唇彎起笑容冰冷的讓人聯想到了游弋的毒蛇。

“你要怎麽面對面目全非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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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毫無預料地醒過來。醒來的時候天光依舊，午後的陽光從窗口照進房間，落在一片狼藉的榻榻米上散落的那些東西的棱角上，留下抽象的陰影。

那一刻她有些茫然。

“面目全非……”她說的，是我嗎？

為什麽她一句話也聽不懂……

明明一切都進行的這麽順利，為何這違和的夢境要突然出現，仿佛要提醒著她什麽看不到的事實一般……

她呆呆的擡起頭順著光線看向窗外，落櫻山覆雪的山尖映照眼簾，秋季的紅葉染紅了那一片高山，鮮紅的顏色如同流淌的血液一般從高處緩緩延伸而下，漸變的色彩在紅與黃之間幻變，在遙遠而朦朧的雲霧之中就如同一場炙熱的燃燒起來的夢境。

她突然打了個冷戰，如同感到寒冷一般用手抱緊了自己，臉上浮現出無助的憂傷來。

“微茫，我們到底都要走到何方……”

只可惜她的問題沒有人能夠回答。那個知道真相的人，已經永遠的消失在了這個世界上。

如同她在最後睜開的雙眼一般，帶著粉碎的真相連同她自己，埋葬在了那永遠的冰雪和流水之中。

“趁尚未沈浸無法自拔的時候，快逃吧。”

“你看不到，可是已經開始發生了。”

“——你明明已經覺察到了，不是嗎？”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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