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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雙劍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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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絲在案,傾城只是瞟過一眼,並不去取,只是冷冷向展昭道:“你究竟要怎樣,不妨直言。”

展昭心中一動。傾城看來冷漠,卻孤傲異常,並不想欠他這份人情。他暗忖片刻,抱拳道:“在下只想向姑娘請教一件事。”

未等他回話,便緊接著問道:“姑娘在查襄陽王府?”

傾城道:“你昨夜已親眼得見,又何必再來問我?”

展昭沈聲問道:“那雪玉鸮身上的蠟丸,姑娘見過的,應當不止昨夜那一枚罷?”

傾城道:“不錯,那樣的蠟丸,我一共見過四顆。”

展昭追問道:“不知蠟丸中所傳遞的,究竟是什麽消息?”

傾城揚眉擡眼,筆直望入展昭眼中:“你到底是什麽人?”

展昭躊躇片刻,終是輕輕搖了搖頭:“傾城姑娘,請恕在下此刻尚不能透露身份。但在下以性命擔保,在下所作所為,絕非一己之私,是為了大宋萬千百姓的性命福祉。若姑娘能知無不言,在下感激不盡。”說罷,他長身抱拳,向傾城深深一揖。

傾城垂下眼簾,似是猶豫不決,良久,終於道:“襄陽王府用雪玉鸮傳出去的,是西北各路宋軍當前的布防圖。每顆蠟丸的消息均有編號,應當是能匯成一張總圖。至於雪玉鸮帶回來的消息,我卻不得而知了。”

展昭全身一震,眉峰緊攢,又問道:“雪玉鸮的消息,是傳往何處?”

傾城踱向窗前,步履之間裙裾拂地。她憑窗遠眺雲外天星,緩緩道:“西夏興慶府,太師張元。”

震驚過後,展昭默默沈思,神色凝重,心中波瀾浮蕩。

此間情形,已洞若觀火。先前的些許僥幸,盡數落空。這一案,果然是權系乾坤,稍有不慎,便將天翻地覆。

久在宦海,他倦意漸深。近些年來,每遇要案,他心中總在自問——這世上,為何要有這重重欲孽罪愆,無止無休,何時才是盡頭?開封七子,縱有千般決意,又終究能堅守到幾時?……

窗外不知何處一聲鴉啼,展昭一驚,收回神思。重負在肩,他已無暇再去放縱自己思緒。

“傾城姑娘,你手中的蠟丸,可否借予在下一觀?”

她回過身來:“我看過之後,便已毀了。”

她面色沈靜,語聲輕緩,展昭一時難辨虛實,只得再問道:“雪玉鸮傳送消息間隔多久?”

傾城答道:“每隔三日便有一只飛到,次日天明離去。”

展昭心思暗轉:“如此說來,後天夜裏,下一只便會飛到?”

傾城點頭道:“正是如此。”

展昭深深呼吸一聲:“好,這下一只雪玉鸮身上的消息,便請姑娘高擡貴手,讓予在下。”

傾城不答,只是走到墻邊竹櫃旁,打開櫃門,取出一只小巧錦囊,看過兩眼,擡手拋向展昭。

展昭揚手接過錦囊,觸手處皆是堅實的顆粒。他心中一動:“這可是傾城姑娘昨夜給雪玉鸮餵食的谷粒?”

傾城道:“不錯。這粟米名叫‘辟寒金’,其珍貴絕不在天蠶絲之下。你有了它,對付雪玉鸮便不費吹灰之力。”

展昭將錦囊收入懷中,微笑道:“多謝姑娘厚贈。”

傾城冷冷道:“你不必謝我。你還了天蠶絲給我,我也送了辟寒金給你,我們自此兩不相欠。”

展昭點點頭,忽然心中一凜:“你明日便要入襄陽王府,是麽?”

傾城眼中閃過一絲嘲弄:“不知為何,今夜人人都來問我這句話。難道我看來並非守信之人?”

展昭正色道:“方才柳老先生勸你多時,確是為你終身歸宿著想。但此種隱情,他卻不知。你今夜在花廳中費了諸多言語心思,依我看,不過是想誘襄陽王接你入府。如今,果如你願……只是襄陽王府莫測高深,臥虎藏龍,絕非善地。你……你究竟有何打算?”

傾城語聲重又回覆冰冷:“我有何打算,與你何幹?”

展昭凝註著她,道:“姑娘心中若有怨憤苦楚,不妨告訴在下。若在下力所能及,在下定會助姑娘一臂之力。”

傾城只是淡淡道:“橋歸橋,路歸路,你幫不了我,我也幫不了你。”

展昭沈聲道:“姑娘為何如此篤定?也許我們此刻陌路,但最終是殊途同歸。”

傾城緩緩道:“我所要走的,註定了是一條獨行之路。天下雖大,卻絕不會有與我同路之人。你也不必枉費了心思。”

這話中悲涼之意,思之令人心碎。而她卻平靜道來,甚至沒有一絲戚容。

孤芳淩枝,遺世獨立,晚鏡流景不須傷。

皎月棲烏,更漏將殘。

面對她如此回答,展昭欲言又止,一時也不知該如何以對。

此刻他身不由已,甚至連姓名都無法相告,縱然一心相助,又如何能贏得她的信賴?

傾城寒淡一笑,伸手將半敞的窗子推開。

素月如水,將她一身孤寂之意盡數投映在她身後展昭身上。

傾城未回頭:“你還有什麽想問的,不妨一便說出來。”

展昭沈默了半晌,道:“你探看襄陽王府,應該已經很久了?”

傾城淡淡答道:“也不算太久。”

展昭問道:“王府囚人之處在什麽地方?”

傾城道:“王府東南角,有一所兩重跨院。那裏便是襄陽王囚人之所。”

展昭見她知之甚詳,急問道:“這樣說來,這囚房之中你想必已經探過了?你可見到裏面囚了什麽人麽?”

傾城回過身來,見展昭滿面盡是關切焦急,心中不禁一動:“你要找的,可是兩個面容黝黑,身材瘦削的年輕人?”

展昭既驚又喜:“他們可還都活著?”

傾城悠悠道:“這……我可說不準。”

展昭微微一怔,沈聲道:“此事人命關天,若姑娘能據實以告,在下感激不盡。”

傾城淡淡道:“我身邊之事,俱都是人命關天,若是件件向你據實以告,恐怕便是到天亮也說不完。”

她一身絕俗氣質,超脫塵世之外,誰知打起官腔來,功夫倒也不弱。

展昭心中暗自嘆了口氣,只得道:“姑娘若對在下有任何要求,但請明言。”

傾城纖眉揚起,直視展昭,不容他再閃避:“我只問你,你究竟是誰?”

展昭深深看進她眼中:“我究竟是什麽人,難道對姑娘如此重要?”

傾城道:“你是什麽人,我本來並不關心……只是……”低眉向他右手望去:“湛盧到底是握於誰手,我卻想知道。”

展昭凝眸看向她,擡臂將湛盧劍舉到身前:“姑娘與此劍似乎頗有淵源?”

傾城眉心輕鎖:“到底是我在問你,還是你在問我?”

展昭道:“若是姑娘一定要在下說明身份,好歹也要給在下一個理由。”

見他如此固執,傾城緩緩搖了搖頭,忽地輕嘆一聲:“好,我便給你一個理由。”

她本站在窗前,說話之間,身形一閃,已從展昭身邊一掠而過,伸手向竹榻上枕下一探,反身揮袖,手中已多一柄長劍。

劍鞘握於她纖掌之中,劍柄直指展昭面前。長劍雖未出鞘,但劍鞘劍柄卻與展昭手中的湛盧劍式樣無二,只是細看之下,略顯纖薄而已。

展昭失聲道:“這……莫非是……?”

傾城緩緩道:“昔日歐冶鑄劍,因天之精神,悉其伎巧,大小刑五。一曰勝邪,二曰巨闕,三曰魚腸,四曰湛盧,五曰純鈞。”

皓腕一抖,掌中劍一聲長吟,露出一截深潭般光幽神冷的雪刃。劍身在鞘中顫動不絕,碧華灼灼,如芙蓉始出,列星同行。

展昭動容道:“果然是純均!”

他右臂一震,霞光燦耀之間,湛盧也滑出劍鞘。雙劍吟聲匯於一處,清越綿長,久久不歇。

一去別金匣,飛沈失相從。

千年過,百世回,風雲變幻,離亂承合,便在音韻恣意交纏間,彼此一一傾訴。是邪,非邪,此番重相聚,唯願莫再別。

只可惜,劍鋒有意,情難測。

滄浪一聲,雙劍同時還鞘,共吟聲嘎然而止。

展昭嘆道:“想不到這兩柄歐冶名劍,終於今夜重聚。”

傾城緩緩道:“純均的主人,多少會在意湛盧歸處。對你而言,這理由夠好了麽?”

展昭沈默半晌,緩緩道:“在下開封府四品帶刀護衛展昭,奉命查處機要案件,還請姑娘為展某保守秘密。”

展昭名滿天下,陌生人若是聽到面前之人便是他,必然會吃上一驚。但傾城自幼遠離中原,從未聽過他的名頭。此番一路來到襄陽,雖然也聽過開封七子的一些故事,卻並沒放在心上。她在心內將這名字默念了兩遍:“展昭,展昭……他一手昆侖嫡宗劍法,又是湛盧傳人,為何不是道士,卻是個官差?”

展昭見傾城對自己身份並無觸動,只是靜靜沈思,雖是奇怪,卻也不及多想,正色道:“展某已向姑娘表明身份,還請姑娘將那二名被囚之人的情形告訴展某。”

傾城回神,心中忖道:“大計未就,我此時又何苦旁生枝節?不如就此打發了他,倒也幹脆些。”

思及於此,便向展昭道:“五天前,我夜探襄陽王府之時曾經隔窗見過這二人。身上有傷,卻還活著。至於眼下如何,我便不知道了。”

展昭聽了這話,眼中閃過欣喜之色。傾城心中一動,道:“那囚院每重院子四名侍衛把守。每隔兩個時辰換班一次。頭領侍衛衣袖上有兩道紅色標記,囚房鑰匙便在他身上。”

她緩步踱至展昭面前:“若想救那兩人出來,必得約上幫手。無論如何,今夜是來不及了。”

展昭細細揣摩,向傾城一揖到地:“多謝傾城姑娘指點。”

傾城側身不受:“我並沒幫上展大人什麽。天香閣從不留客,展大人請回罷。自此之後,傾城與大人之間再無瓜葛。”

展昭見她態度極其冷落疏離,情知已難另有進展。眼下千頭萬緒,只有先回去與歐陽春商議,再行打算了。

他默默轉身,拾起來時放在窗口的紙傘,置於桌上天蠶絲旁——正是昨日傾城落在奉先寺的那把傘。

他似乎尚有滿腹言語,卻終於只是一聲長嘆。“前路多艱,風雨不定,姑娘還請多多保重。”隨即縱身從窗口躍出,掠上閣頂,西行而去。

本來已經清明皓爽的夜空,不知何時,又被一層陰雲遮覆,星月皆無蹤。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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