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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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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機將車已經開了出來,就停在街上。等眾人走來,忙搶上前一步,將車門打開。斯年不急著上車,先探頭往裏瞧了瞧,見這車裏很寬敞,裏頭兩排閃亮的皮椅,前頭駕車,後頭載客。斯年便攜了瑕年的手,說:“我們兩個是客,坐在後排,請你們坐前排吧。”

令年道:“你是大姐,當然你坐前面,而且你不是要學開車嗎?”

斯年便不推辭,和慎年並肩坐在前排,令年和瑕年則攜手去了後面。關上車門,這車裏就像個封閉的小房子,又平穩,頃刻間,已如風馳電掣,駛上大馬路了。斯年仔仔細細將各處的機括和裝飾都看了,笑道:“南京街上也見過有人開汽車的,但都是敞篷的,我還想,這汽車快是快,但頭頂連個蓋子也沒有,遇上刮風下雨,還不把人打得跟蓬頭鬼似的?冬天又冷得要不得,還不如坐馬車,或是轎子。你家這車子倒好,看我,頭發絲都不亂一點呢。”

令年道:“這個車,上海本來也沒有的,要托人從美國訂。你先交車款、稅款,海船運輸的錢,大概到秋季,就能到南京了。”

斯年道:“那一共是多少錢呢?你替我算一算。”

令年道:“有一萬塊錢,準也夠了。”

“錢倒是能湊得出來,”斯年眼睛望著前頭,出神地想了一會,微微地一笑,“只不過呢……”

令年曉得斯年的心事。她的婆家,原本就是較為保守的,況且如今屬於遜清一派,自然是更低調了,斯年要買汽車,想必家人也不會同意。她便把話題轉開,叫斯年去看外頭洋行掛的各式招牌。慎年呢,既然答應了是來做司機的,便只是閉上嘴開車,並不加入她們的熱烈討論。經過張家花園,將車子停下來,問要不要先進去吃了午飯,三姊妹異口同聲道“不要”,慎年便被催促著,一路開到了洋行門口。這一盤桓,就是近兩個鐘頭,將手絹、手表、胭脂、香水,乃至陽傘、絲襪,裝了大大小小十七八個匣子,被四五個夥計送上汽車。慎年只在旁邊看著,便覺得眼花繚亂,等車子裝好,耐著性子問斯年:“逛完了嗎?”

斯年將他手一拽,笑道:“還早,你急什麽?”又指揮著慎年開車來到綢緞莊。這時,幾個綢緞莊的夥計見有汽車停在門口,早笑容滿面地迎了出來。

慎年熄了火,懶得再下車,對斯年道:“你們買衣料,應該用不著我的意見了吧?”

斯年道:“正因為買衣料,才特別需要你的意見哩。那些香水、手絹,都是閨中用的,自娛自樂罷了,衣裳卻是要穿出門見人的。豈不聞女為悅己者容?要是你們都說不好,那我買回家,也只好白白放著生蟲了。”

慎年道:“那你該叫姐夫來才是。”

斯年道:“你姐夫是個只知道悶頭當差的老實人,什麽料子貴重,什麽款式時興,他是一概都糊裏糊塗的,不像你,總在外頭行走,朋友都是會打扮的漂亮人物,眼光當然要比一般人高明啦。”

慎年皺眉道:“大姐,我不知道你這話是損我,還是恭維我?”

斯年笑盈盈地說:“當然是恭維你。”這時,幾個夥計已經不斷地在旁邊請太太小姐往裏走了,慎年只能下了車,跟在斯年三姊妹後頭,走進綢緞莊裏。

綢緞店裏向來是女客為主,都各自並著頭,撫摸著衣料輕聲細語,倒比洋行清靜些。一名夥計將慎年請到一旁落座,奉了香茗,剩下的夥計則將斯年等人眾星捧月似的,請到櫃臺前,取出各色綢緞,五光十色地鋪開。斯年道:“這個倒不急。”叫夥計先拿幾匹男衣的料子來。那夥計眼尖,曉得斯年等人是貴客,擺出來的也並非尋常料子,都是流光溢彩、價擬黃金的。斯年搖頭道:“也太鮮亮了,做女料倒好,我不喜歡男人穿得花枝招展的。”

瑕年對男人衣裳自然是毫無興致,令年便也隨意翻了翻,指了一匹煙灰綢的,又一匹竹月羅的,說:“姐夫穿,這兩個顏色還好,別的,要麽失於輕浮,要麽又太老氣了。”

夥計湊過來,說:“衣裳也好和人配。不知道這位先生是多大年紀,高個子,矮個子,胖些,還是瘦些?性格是偏活潑呢,還是偏內秀一點?”

斯年抿著嘴直笑,說:“人呢,臉孔是很俊的,高個子,二十多歲,性格嘛,我可不敢說,”撲哧一聲笑了出來,沖慎年努了努嘴,道:“呶,人就在那裏了,你瞧呢?”把眾人都惹笑了,斯年沖慎年招了招手,說:“二少爺,勞駕你過來,在身上比一比。”

慎年只能放下茶,走過來,說:“我不用買。”

斯年道:“我知道你是習慣穿西裝的,恐怕家裏也沒幾件長衫。但是長衫有長衫的好,天氣熱了,在家裏穿,舒展,也涼快。一來,我昨天說話不好,得罪了你,心裏很不安,二來,今天勞駕你給我們做一天的司機,很是辛苦,因此一定要買塊料子,算是謝禮。你看這兩個顏色,是哪個好呢?”將衣料依次展開,在慎年身上比了比,又是舉棋不定。聽慎年說:隨便哪個都好,斯年又扭過頭問令年:“你看呢?”

令年只好把手裏的衣料放下,眸子也不擡起來,把視線在慎年肩膀上略停了停,微笑著說:“都可以。”

斯年笑道:“咦,剛才還很多意見呢,嫌這個輕浮,那個老氣,這會讓你兩個裏頭挑一件,卻成應聲蟲了。“

那夥計在慎年臉上瞧了瞧,笑道:“別說太太們為難,我看這位公子,穿哪樣都好極了。”

這時慎年被一群女人拿布料圍著,早已不耐煩了。見令年將竹月羅一指,還沒來得及開口,他便說:“就這個藍的吧。”

斯年點頭道:“我也是這樣想。”叫夥計將兩匹都包起來,那件灰綢,要給長齡裁件夏長衫。男料選好了,才要看女料。這可是重頭戲來了,滿店的夥計頓時打起十二分精神,上來聽令。慎年好容易脫困,退到一旁,呷了幾口茶,便放了下來。這裏乃是綢緞鋪的二樓,在窗畔居高臨下,正見街頭人頭湧動。這時,一輛洋車停在門口,上頭先走下來一個穿織錦長袍的女人,脖子上圍著紗巾,胭脂塗得臉頰雪白,嘴唇鮮紅,也不避人,徑直便往綢緞店而來,後頭下來的是個穿黃色戎裝、系皮帶的男人,手將女人的腰摟著。後頭又跟上來一輛洋車,車裏下來兩個小兵打扮的隨從。其中一個隨從走到於家汽車前,歪頭瞧著。

慎年看得清楚,那個鬼頭鬼腦的隨從,不正是金波?而和楊廷襄同乘一車的女人,也並非當初在紅河甸見過的玉珠。他便暗自一哂,見金波認出了於家的車子,忙將楊金奎那一對叫住,賠笑說了幾句話,那女人又倚著楊廷襄的胸膛,將腰肢扭了一扭,幾人陸續又上了包車。

慎年冷眼瞧著,等楊廷襄一行人都不見了,斯年和令年等人還在櫃臺前唧唧噥噥,他對斯年道:“我出去走走。”便離開了綢緞莊。

這仲春的時節,外頭花市已經擺起來了,正是枝梢剪彩,滿街蒸霞,還有挑了擔子沿街叫賣各式鮮果糕餅的,有糟田螺、魚汁面、餛飩、湯團,慎年在這些攤子間邊走邊看,消磨了一會時光,再回到綢緞莊樓上時,見衣料已經都包好了,跟小山似的摞在櫃臺上,斯年等人則坐著喝茶。

“我當你逃跑了,再不回來了呢。”斯年見慎年走進來,笑著放下了茶碗。

慎年連聲道佩服,說:“在家的時候,我可不知道你們原來都是鐵打的,不知道累,也不知道餓。”

斯年道:“十一點才吃的飯,哪裏就餓了?我倒是渴了。”見慎年把兩個包裹放在案上,一個是荷葉,裏頭一包極新鮮的桑葚,還有個是油紙,裏頭分幾個小包裹,有糖炒胡桃仁,奶油五香豆,還有蟹殼黃燒餅,桂花赤豆糕。斯年詫異地笑道:“這是怎麽了,買了一堆小孩吃的東西。還有甜有鹹,有濕有幹,”將裹桑葚的荷葉撥了撥,又道:“這個一不小心,弄得嘴唇烏紫的,誰敢吃它?”

瑕年忙搶過來,說:“我是小孩,我愛吃。”

令年一閑下來,才覺得肚子咕咕地叫,便揀了一個燒餅,用手絹接著吃。這時見慎年倒了一盞茶推到面前,她垂頭默默地喝了,又吃了一堆胡桃仁,並幾顆桑葚。最後幾人用手絹揩了嘴,因店裏的鏡子已經被別的女客占據了,瑕年便叫令年替她看一看,嘴唇紫不紫,令年說:“不紫,你看我呢?”瑕年也將她端詳了一會,說:“嘴巴不紫,舌頭好像有一點,你再伸出來我看看。”

斯年抿著嘴笑道:“瞧,這是兩個小孩呢。這個結了婚,還是一副小妹妹脾氣。”

慎年沒有說話,但他一直留意著令年,這會也不禁露出一點笑容。令年驀地臉上一紅,不肯伸出舌頭,對瑕年道:“不要看了。”

斯年道:“出來逛這半天,簡直跟打仗的一樣,我累了,你們不累麽?”眾人都說累,當然也不能在別人做生意的店裏一直坐著,便說:於氏的銀行就在附近,索性去銀行裏參觀參觀,慎年若有急事,也可以先去辦,完了再送她們回家。於是命人將衣料也搬上車,眾人來到於家的銀行。

這銀行原本是一間不大的二進店面,前面待客,後頭理賬,這兩年功夫,已經擴大到一整棟樓了,樓下設著十幾個櫃臺,人流穿梭的,戒備也並不很森嚴。慎年因為常在銀行裏辦事,大小掌櫃們見他來,也沒有特意來拜見,只請斯年一行人來到樓上。這簽押房也是套間,外頭會客,裏頭理賬,最裏頭則是臥房。斯年只在會客室裏就站住了,說:“雖然是自家人,但這裏是辦公事的地方,哪能就莽莽撞撞地走進去?”那掌櫃便把茶放下,自己出去了。

斯年眼裏可是將樓上樓下的情形看得仔細,輕輕松口氣,說道:“我和你姐夫,原來還很憂心,你年輕,又是國外留洋回來的,在我們這種陳舊的國家,恐怕做生意很難。但我看樓下的生意,好像比當初的錢莊還興旺呢。”

慎年道:“當初錢莊做的是官府的生意,外頭櫃臺上當然人不會很多,現在是敞開門,誰都可以來,所以顯得熱鬧,但利是很薄的。”

斯年道:“我想也是。”又問:“原來的店面,還是匯豐在租著的嗎?”

慎年說是。不僅是匯豐在租著——而且現在的掌櫃是寶菊。他的目光一暼,便落在了令年的臉上。令年則毫不察覺,還低頭看著手旁一個景泰藍琺瑯臺燈,燈的底座雕成老虎樣式。這原本是擺在錢莊的簽押房的,現挪了過來。看會客室的布置,也多是舊物。她手指將老虎摸了摸,微微地一笑。

斯年嘆道:“頭幾年,想必都是很難的。”

慎年說:“頭兩年,簡直是賠錢在做,今年才勉強回本。一塊錢銀行這種事情,原本就是噱頭很大,但也是瞧熱鬧的多,而且這兩年金融動蕩,百姓寧願把錢藏在床底下。要在百姓之間建立起信用,是需要點耐心。”

斯年道:“換成我這種急性子的人,那可是不行。你倒沈得住氣。”

慎年往椅背裏一靠,笑著把茶端起來,說:“我是最有耐性的,你不知道嗎?”

斯年道:“這話沒錯。陪我們逛半天,還笑吟吟的,我敢說,長齡、康年他們沒一個能做到。”

瑕年嬉笑了一聲,扮個鬼臉,說:“昨天你兩人可不是這樣的呀。”

慎年兀自微笑。

斯年仍是掛心著生意,說:“沒有官府的銀子,只靠老百姓那幾個銅板,可是難做呀。”

慎年說:“官銀的確沒有,不過……”說著,又是一笑,“官太太、姨太太們的私房錢,也很可觀了。”

斯年略微一想,便明白了,說:“那些當官的人,和上海幾家洋人的大銀行,當然都是很熟的了。女眷們既然弄了私房錢,當然不敢往熟人的銀行裏存,只能找這種新開的私人銀行。這麽說,哪家的太太私房錢多,你是很了解的啰?”

慎年搖頭道:“知道是知道,這個就不便告訴你了。”

斯年端著茶杯,只是思忖。

慎年眉頭一揚,笑道:“譬如你那一萬塊錢呢,想要存在這裏,也一定是保密的。你在南京不方便,自然也可以開了單子來,我們有夥計替你采辦,替你會賬,再替你提貨,你看方不方便?”

斯年撲哧一聲笑了,不置可否,只啐他道:“糊塗東西,生意做到我頭上來了!”

瑕年卻興致盎然,忙將荷包拿出來,說:“我這裏有二十塊錢,不知道能不能開個戶頭?”

慎年說:“當然可以。”便按鈴叫掌櫃來,替瑕年辦理一個戶頭,那掌櫃的要去辦時,又順口問令年:“三小姐要不要也辦一個?”

令年說:“我也要辦一個。”

掌櫃因問:“那三小姐是要存多少錢?”

令年今天卻忘了帶荷包,她猶豫了一下,說:“我有一千塊錢,但都在家裏,等我改天再送來,可不可以呢?”

掌櫃的哪有拒絕的道理,忙笑道:“那自然可以。”

慎年卻把他攔住了,從抽屜裏隨手拿了一塊銀元,說:“別壞了規矩,這一塊錢算我借她的,改天再還吧。”

掌櫃收了兩人的錢,出去了。斯年直笑,先說令年:“一千塊錢不是小數目,存在外人的銀行,倒還放心點,你敢往自己家裏人手上送?改天他說,生意賠本,你這一千塊錢算是入的股子,再不還你了,你怎麽辦?”又指著慎年:“一塊錢,也要人家還?莫非你們不是嫡親的兄妹,倒是仇人?”

慎年道:“欠的債總要還,做生意如此,做人也是如此,馬虎不得。”

斯年點頭,因兩個姊妹都開了戶頭,就自己婉拒了,便解釋道:“你別多心,好像我不相信你似的。一來是我要回南京的,錢放在上海,不大方便。二來,也是怕你姐夫多心,好像我背著他攢了多少家產,急著要送回娘家似的。”

慎年說:“這個我知道。”見天色晚了,便交代了掌櫃幾件事情,驅車回家。

汽車駛離了鬧市,因時辰不早,路上行人漸稀,離於府不遠處,有一段新鋪的馬路,很是平整,慎年便履行諾言,將司機的位置讓給斯年。斯年自認是個聰明大膽的人,這一路觀察慎年的動作,便自信滿滿,誰知扶上方向盤後,才覺得自己的四肢和這龐大的機器一樣,完全不聽使喚,手也僵了,嘴也笨了,車子要麽只是轟隆隆響,卻半天不動彈,要麽就是猛地往前竄一下子,連道旁經過的洋車夫,也嚇得遠遠躲開,不時回頭來看。斯年用手絹擦把汗,喘著氣道:“不行不行,丟死人了。”瑕年也在後座捂著嘴,抱怨道:“快別開了吧,我要吐了。”

斯年只好將車停下來,讓瑕年在道邊歇息了一會,請慎年再回去。不意被令年拉住手,說:“大姐,你和我換個位子,讓我試著開一會。”

斯年駭得直搖頭,“我都不行,你哪行呢,萬一撞著人,還得巡警來問話呢。”

令年道:“二哥坐在旁邊,不會撞人的。”因為斯年堅決不肯,瑕年又精神懨懨,懶得開口,便不由看了慎年一眼,慎年說:“這個汽車最多跑十幾英裏,不用怕。”果然打開車門,叫令年坐在司機位置,自己從另一頭上車,坐在她旁邊。

斯年坐在後排,倒比自己開車還緊張,緊緊攥著手絹,見慎年把一只手扶著令年的椅背,另一手虛虛扶著方向盤,等車子慢慢開起來,看了看令年,索性將手都拿開了。前後兩排的人都沈默著,不敢說話。快天黑時,開回了於家,雖然走走停停,竟也不曾鬧出什麽岔子。斯年這才松口氣,道:“你們兩個——都是膽子比天還大,一個真敢開,一個真敢隨她開。”

令年也是捏著一把汗,卻也不敢分神回頭,一張臉上,早已綻開了笑容,說:“我看著二哥開汽車,也好幾年了,沒吃過豬肉,總見過豬跑呀。”

斯年道:“照這麽說,你哪天也學了慎年,去做女銀行家,女商人,我都不會意外了。”

令年正在得意時,便隨口道:“那想必也不是難事。”

斯年“哦”一聲,故意說:“你做了銀行家,可把你那位姑爺怎麽辦呢?”

令年道:“真有那一天,還要男人做什麽呢?”

斯年瞪起眼睛,笑斥道:“這可反了天了,該打,”因知道叔父早逝,於太太又不管事,慎年兄妹感情要格外親近些,便對慎年道:“你做二哥的,就是這麽教她的嗎?”

慎年微笑道:“雖然我是男人,但我認為她說的也沒有錯。”

這時,車子已經由鐵門進入了於宅,滿宅的聽差仆婦們,聽說三小姐在開汽車,都跑出來看稀奇。斯年一見人多,又要緊張,催促令年道:“快些停下吧。”

令年不舍,說:“我再開一會。”便在前院的草坪上兜了幾個圈子,又走去後院,這裏濃蔭遮蔽,雖然有車燈,視線也不大好,慎年這時也說不要開了,卻感覺車子猛然往前一栽,轟隆響著,卻不能前進了。這時下人們追上來,把廊檐的燈都打開,齊聲說道:“糟了。”原來是令年把車子開進了一方新挖的小水塘裏。這水塘原本是預備種荷花的,車輪陷進淤泥裏,自然不會動了,滿池的荷花苗也給碾得東倒西歪。

斯年等人先是嚇得臉色慘白,繼而見車子只是不能動彈了,倒也沒別的事,這才放下心來,又往車窗外一探頭,笑道:“這可怎麽辦,也不曉得那淤泥深不深。”

車子陷在水潭中央,尚未熄滅,下人們也不敢造次,圍在旁邊出主意,說:“找個力氣大的,去把她們駝出來。”這時慎年已經推開車門,跳進了水塘裏,見水也不過齊腰,只是淤泥很深,便繞到令年這一側,把車門也拉開,說:“你下來吧。”

令年見他的意思,是要抱她下來,又把身子縮了回來,說:“水不深,我自己……”

慎年不等她說完,將她胳膊一扯,一手攬在腋下,一手攬住雙腿,將人從車裏打橫抱了出來。令年只好輕輕摟住他脖子,臉頰一側,避過那雪亮的燈光和眾人的視線,靠在他胸前。不過短短一瞬,便自水塘裏出來,慎年把她放在地上,見斯年姐妹也手拉手,涉水走出來了。

斯年在燈下一照,半身衣裙都被泥水浸濕了,她將裙子拎起來,跺了跺腳,說:“我這今天才買的新鞋,可算是毀了。”見令年倒是完好無損,有些難為情地站在一旁,斯年又氣又笑,將慎年一瞪,笑道:“沒良心的東西,怎麽只管她,不管我們?我今天才知道了,畢竟你們是親兄妹,我們都是外路人罷了。”作勢用指尖將慎年指了一指,笑著往回走。

慎年心知她是玩笑話,也不辯解,見下人們都湊了過來,便叫人明天一早將車子送去修車行,然後也轉身往回走,令年和他並肩,仍是很沈默,不提防忽然被慎年在手臂上一捏,她“哎喲”一聲,忙將胳膊拽回來,又不禁在那裏揉了揉。她自己還不明白,慎年卻看得仔細,她開車時太緊張,兩手將方向盤死命得攥著,因此肌肉都繃得僵硬了,他說:“晚上揉一揉就好了。不是說我在旁邊,你不怕嗎?”

令年一手還捂著胳膊,卻搖頭道:“我沒有怕。”

慎年側眸看了她一會,說:“一天都沒有一句話,你現在是跟我結仇了嗎?”

令年咬著嘴唇,因他倆都走得慢,不一會就落在了眾人身後。她飛快看了他一眼,嫣然一笑,說:“長兄如父,我可不敢!”

慎年也笑了,手指在她鬢發上隨意地掠了一掠,“傻,”他輕聲說,“真是小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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