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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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慎年當然不會去搜程小姐的身,便只做沒聽見她的話。

一大家子人悶悶地坐著,也沒心思吃飯。於太太上了年紀的人,難免愛絮叨些,忍不住又埋怨令年:“我在溪口就跟你說,不要戴出來,太招眼,你從來就不聽話,看給家裏惹出多少亂子。”

令年垂了頭,手指在衣擺上絞得發白。連康年也聽得煩了,讓於太太少說兩句:“你看小妹,丟了塊玉,跟丟了魂似的。”

於太太把話咽了回去,看令年那個樣子,也覺得可憐,神色緩和了些,替她拂去鬢邊的散發,說道:“你也別多想了,去睡一覺。”叫阿玉陪令年回房,又喝道:“好好在房裏守著你小姐,哪裏也不許亂跑。”

令年微微點了頭,一言不發地回房了。慎年坐了一會,也離開客廳。來到令年房門外,見她坐在床畔,任由阿玉給擦頭發,擦好之後,衣服也不換,就背對他在床上躺著。不一會,又翻個身,正和慎年的目光撞個正著。

她倒也沒哭,只是精神懨懨的,臉在枕頭上對著他,無聲地對視。

慎年沒走進來,就在門口站著,說:“媽的話你別放在心上。”

令年下巴抵在被子上,說:“我知道。”

阿玉把帳子曳過來,不知道慎年要不要進來,便叫了聲二少爺。慎年對她點點頭,見令年慢慢閉上眼,便轉身離開了。

偌大的於府,要把各個角落都搜遍,還不得幾天幾夜的功夫。不覺天竟黑了,於太太打起精神,正要招呼開晚飯,黃炳光帶著一隊巡捕來了。先命人將於府各處進出口都把守了,黃炳光被請進客廳,見過了於太太和康年,問慎年道:“怎麽不見三小姐?”

於太太道:“何媽,去把令年叫起來,黃巡長要問話。”

何媽去了一趟,又慌裏慌張地回來,說:“房間裏是黑的,小姐和阿玉也不見人了。”

於太太一聽,險些暈倒,忙張羅人四處去找小姐。宅子裏亂作一團,慎年匆匆起身,越過眾人往庭院裏去了,自那大香樟樹下往花園裏找了一圈,茫然四顧,見薔薇叢中有一道亮光搖晃,慎年走過去,是阿玉打著手電筒,令年沿著墻根,手在草坪裏一點點摸索。

慎年拽住胳膊把令年扯了起來,她辮子勾在薔薇花枝上,扯得頭皮一疼,輕呼道,“二哥。”

慎年握著她兩只手腕,半拖半抱地把人拉過來,也動了脾氣,“你是不是傻啊?”

令年挓挲著手,指縫裏都是草葉和泥,她反手抹了一把眼睛,甕聲甕氣的:“我得把玉牌找回來,不然媽得多生氣。”

“媽這些年對你怎麽樣,你看不見,為了這麽點東西,至於嗎?”慎年怒喝,頓了一下,語氣溫和了,“再說,玉牌是我給你的,丟就丟了,也沒什麽,媽管不著。”

令年又抹了一下眼睛,說:“都是我不好。”

慎年手停在她背後,把人按在胸前,靜了一會,拍拍令年肩頭,示意她回去:“等天亮了再找吧。”

令年答應一聲,稍一動彈,才扭過頭說:“我的頭發……”

慎年在花枝上摸索了一會,把她的辮子解下來,這一拉扯,頭發又散了,他用手指將她的頭發往耳後稍微梳攏了一下,然後垂頭,嘴唇在她發頂似有還無地碰了碰,說:“走吧,都在找你。”

阿玉高舉手電筒,猶在楞神,見慎年忽然轉身,嚇了一大跳,忙不疊將手垂了下來,那一束光掃過二人,投在了草坪上。

三人回到家裏,令年洗過手,挽了頭發,黃炳光嫌人多眼雜,請她移步小書房,問她昨夜去過哪裏,今早又去過哪裏,都有誰常進小姐閨房,還親自往令年房裏轉了一會,回來對慎年道:“幾個服侍小姐的婢女都搜過了,沒有找到,要是昨夜或早上被偷的,恐怕外頭有人接應,這會早被送出府了。今晚先讓我把幾個可疑的下人帶回巡捕房,好好拷問。”

阿玉臉色一白,先帶著哭腔轉向令年:“小姐。”

黃炳光見令年為難,便說:“小姐不要擔心,只是帶回去嚇一嚇,不會傷人的,”他挽起袖子往交椅上一坐,很篤定地對慎年說:“這種事情我見多了,既然是小姐貼身之物,十有八九都是侍女勾結外人。”

“肯定不是阿玉。”令年道,見廳裏覓棠還僵坐著,又說:“程小姐也從來沒進過我的房間,讓她回去吧。”

“你不用管別人,”慎年道,他轉向黃炳光,“沒有玉牌的下落,恐怕這些人也不會輕易招供。”

黃炳光沈吟道:“我剛才去三小姐的閨房,看見滿房的奇珍異寶,聽說還有匯票在櫃子裏,怎麽這個賊這麽有眼光,別的都看不上,只偷了玉牌?按於太太的說法,這玉牌也的確是價值連城了。”

令年按著衣襟上的紐襻,半晌,才輕輕搖頭,說:“這塊玉牌,我回上海之後,就從來沒有戴在外面過,連身邊的婢女們也都沒見過。”感覺慎年的目光在她領口一停,令年下意識地用手遮掩了一下,說:“只有家裏請了玉雕師傅後,把玉牌交給了他們幾天。”

“玉雕師傅?”黃炳光很精明,立馬追問:“人在哪裏?”

“前幾天就結完錢,離府了。”阿玉對令年道:“小姐,你記不記得,他們當時要了五百塊錢,那個小徒弟還嫌少呢。”

黃炳光當即叫巡捕來,讓去玉器行拿人,並連夜往附近各個當鋪去搜查,在小姐身邊伺候的婢女,除阿玉外,都帶回巡捕房審問。離開於府前,黃炳光問慎年:“能否請三小姐把玉牌大致畫個樣子給我,也好叫他們拿去比對。”

慎年見令年六神無主地坐著,大概也沒心思提筆,便叫人把當初緬甸玉商一起送來的圖樣給他,上頭細細標註了皮色、底色、長幾許、寬幾許等,他還不知道康年打趣令年要刻猴兒豬兒那一節,說:“上面刻了一個令字。”說完便看一眼令年。

令年仍舊垂著頭,半晌,遲疑著點了點。

“令?”黃炳光頓悟,“是小姐的閨名吧?”慎年稱是,黃炳光小心將圖紙折起來,裝回貼裏的衣兜,便率人離開了。

折騰到半夜,於太太精神不濟,飯也不吃便去歇著了。覓棠這客人還滯留在廳裏,康年致了歉,說天晚了,請程小姐在於府歇一宿,明天再回家,覓棠動了動僵硬的手腳,說:“不叨擾了。”又請康年派一名婢女來,等她搜過身後再走。

康年悻悻的,忙道不必了,覓棠卻堅持要搜,兩人正在廳裏爭執,慎年從書房走了出來,打斷康年的話,說:“程小姐要自證清白,大哥就不要推辭了。”

康年便不勉強了,叫一名仆婦跟隨程小姐去客房,將手袋、衣裙都翻檢了,沒有可疑之處,才送她出了府。其他人也都各自散了。

將近淩晨的福開森路上,零星的路燈撥散暮春的夜霧。覓棠堅辭了於家的車,站在道邊,滿心悲憤。見吳寶菊也從於家出來了,她下意識往墻邊的陰影裏躲了躲。

寶菊徑直走過來,忽而在道邊站住了,扭頭看了一眼陰影裏的覓棠,說:“你躲什麽?見不得人?”

覓棠一陣難堪,生怕寶菊要當街捉住她打罵。誰知他也不肯走了,只管在那裏瞪著她。她硬著頭皮走出來,趁身後於家門房還亮著燈,抱緊手袋,快步往前走。寶菊的腳步就在身後不遠不近地跟著,好一會,覓棠忍無可忍了,轉過身來。她又倦又餓,臉上表情卻格外的警惕。

“你跟我來上海,又跟我來於家,你想做什麽?”

“你以為我來於家是為了找你?”寶菊匪夷所思。

“不是……最好。”覓棠暗自松口氣,見寶菊走近,忙退後幾步。

“怕什麽?我又不吃人。”寶菊輕嗤一聲,“你們家吃人不吐骨頭,我可沒那麽好的牙口。”和覓棠擦肩而過,孑然一身地回家了。

黃炳光做事果然盡職,翌日一早,便傳了話來,已經去玉器行將那玉雕師傅也捉拿回了巡捕房,老頭兒嚇得不輕,說道:他徒弟昨天中午家裏忽然來了電報,說娘病死了,他就急急辭了工,回家奔喪去了。再追問這徒弟姓名籍貫,老頭卻說不上來了,只知道叫阿旺,大概是天津一帶的人。黃炳光又掉過頭來拷問幾名於府下人,一個叫做阿蛤的婢女招認了,是阿旺在府裏的幾天,和阿蛤眉來眼去,勾搭上了,唆使她去偷了小姐玉牌,好賣錢私奔。

阿蛤聽聞阿旺早就逃脫了,白眼一翻,暈了過去,再醒來後,尋死覓活,說要去京城找阿旺。

到這裏,於太太已經不想聽下去了,說:“又是天津又是京城的,大約是個慣騙。人已經走脫了,再要找,如同大海撈針,談何容易?只當它丟了吧,幸好只是謀財,沒有害命。”把那阿蛤開銷了,交由巡捕房法辦,餘事不再問了。

她想通了,不再埋怨令年,恰好大少奶奶盧氏也攜一雙兒女回到上海,家人團聚,於府一掃去年以來的陰霾,熱鬧起來。這天,令年正手把手教芳歲安裝娃娃屋,一大一小兩個女人,爭論著要給洋囡囡穿白紗裙好,還是紅褂子好,芳歲指責令年道:“小姑姑你真笨,結婚要穿紅褂子才對。

於太太將芳歲抱起來,笑道:“芳歲沒見過穿白紗裙的洋囡囡吧?”把令年幼時的照片擺出來給她看,芳歲也看不出究竟,只覺得慎年抱著令年的姿勢別扭,便把頭搖得如同撥浪鼓說:“這不是結婚呀,這是二叔給小姑姑把尿。”

令年臉騰的熱了,把那照片搶了過來,一家人才說笑兩句,聽差走進來,捧了個匣子,說是楊將軍感謝二公子引薦威爾遜,送的謝禮。

於太太先見匣子接了過來,打開一看,裏頭白絹上放著一枚碧綠的翡翠牌。眾人都怔了,於太太拿起來端詳了一會,說道:“我也險些看差了,這一塊比咱們那塊小一點,顏色沒有那個好,大概也要值幾千塊,這禮是很重了。”說是感謝二公子,禮卻顯然是給三小姐的,於太太將玉牌放回去,拿著匣子沈吟不語。

康年搖著頭道:“可見這世上真是沒有不透風的墻。”他轉頭問慎年,“姓楊的出手很大方,他最近買股票發了嗎?”

慎年笑道:“大概是發了吧。膽子也更肥了,連鐵路局的款子也經他的手投了進去。”將匣子接了過來,看也不看便合上了,交還聽差,說:“送回去給楊將軍,就說玉牌丟已經丟了,再送這個來,家裏大人徒增傷心,請他自己戴去吧。鑲在那頂新做的瓜皮帽上,肯定標致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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