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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 醇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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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束,你又看什麽呢,太醫不是說過你要多休息?”

柳清棠一進房就看見秦束靠在床頭翻看什麽,便湊過去靠在他身邊探頭去看。入目是熟悉的山茶花圖冊,柳清棠一下就笑了:“是我給你畫的‘束茗’山茶花圖冊。”

想到還有一本沒能畫完的,柳清棠伸手抱住秦束的脖子靠在他肩膀上說道:“本來還應該有一本‘清華’,可惜還差了幾頁,下次我們再去浴佛寺,補滿它好嗎?”

“自然是好的。”秦束合上圖譜,同樣伸手抱住柳清棠。還能像現在這樣抱著她,多好。在那時候,那種知曉自己將要離開她的時候,他心中的痛苦悲傷,不會比柳清棠少。

滿滿的都是擔心自己的清棠會難受會哭泣,只要想著,秦束就覺得這種因為她的難受而感到難受的心情,比身上的傷口痛楚還要讓人不能忍受。

其實,那時看到柳清棠的痛苦,他想過幹脆讓她一同赴死,但是只是一瞬就被他自己壓了下去這個念頭。

秦束只有柳清棠,可柳清棠不只有秦束,她還有親人朋友追隨者和她心心念念的南朝百姓,所以秦束能死,柳清棠卻不能。

好在,他們最終都沒有事,所以能像現在這樣安靜的擁抱對方,感受到對方鮮活的生命,是一件多麽值得感恩的事情。

“秦束,今日陽光好,我陪你一起去外面曬太陽可好?”

秦束有些疼惜的摸摸柳清棠眼下淡淡的淤青,“昨晚清棠又沒有休息多久?”說完,他自己先嘆了一口氣。

“若不是我現在這個樣子……”

“所以你更要好好休息然後快些養好身子,不然拿什麽精力來逗我開心?還有你這滿身的傷不快些養好,我晚上都不敢和你一同睡,怕自己不老實的碰到你的傷口。你看,你不和我一起睡,這才幾日,我眼下都有淤青了。”柳清棠一番話又是哄騙又是嗔怪,讓秦束再不好接著說下去。

她的心思他如何不知道呢,他的心思她也明白,所以這些事不說也罷。

只是,這次徹底要拉下首輔和死忠皇派,還要控制外面的輿論和朝中的聲音風向,解決那些一下子空缺出來的位置,就已經足夠清棠忙了。再加上他臥病在床還要擔心他這裏,秦束擔心柳清棠會累著。

夜裏他躺在床上,就想著清棠是不是還在處理那些事不能休息,白天吃飯,他就想著清棠是不是忙起來就忘記了用飯。

他是親眼見證過的,雖然那時候他還是默默在躲在一旁看著,他愛著的這個女人是如何從一個天真的少女變成執掌朝政的成熟女子。其中的努力和汗水,別人看在眼裏是驚嘆,他看在眼裏卻只有心疼。無以覆加的心疼。

秦束總是想要見到柳清棠,想要看著她依舊安好。

他這些天無數次做夢,每次醒來後都是滿額頭的冷汗,雖然不記得夢中的內容,但是他醒轉之後,那種沒能保護好清棠的不甘和遺憾都深深的纏繞在他心間。

就好像在夢中他沒能保護好她,只能看著她死去一般的難受,以至於即使不記得了夢中發生的事,心也依舊牢牢記得那種疼痛和害怕。

清棠很累很忙,就算再想見到她,也不能打擾她。就算再想和她多待一會兒,也不能開口挽留。秦束只能這樣想著,然後一個人坐在那裏,拿起她送他的畫冊,透過那一株株美麗的花樹,在心中鋪陳那些美好時光裏的繾綣回憶。

有情人自古就是兩處相思,分開就會開始思念,無關距離的遠近。秦束想念柳清棠的時候,柳清棠同樣也在想念他。

但是秦束和柳清棠兩個人都太過理智,他們的大多數時間都是理智的,即使他們自己有時候也十分痛恨這種理智。

柳清棠本來只是過來看看秦束的,她還有許多許多的事沒有做完。一個明面上政權的交替和暗地裏的變動,不是那麽容易的,何況在這種情況下,她還要頂著來自柳家派系一些官員的壓力。

拘禁皇帝,賜死罷免官員,並不是每一個柳派官員都能接受她這種,像是謀逆一樣的行為。對於敵人她能手段強硬,但是對於這些曾經是她堅實後盾,支持過她的人提出的疑問,她只能做出切實的,更好的改變,讓他們看到,讓他們安心。

柳清棠知曉自己這件事做的急躁了,但是她並不後悔。既然朝堂因為這件事動蕩,那麽她幹脆給這個被老一派臣子把持太久沒有做出變動的朝堂,換上新鮮的血液。她一直致力於提拔那些敢想敢做的年輕臣子,現在她給他們展現的機會,接下來就是他們為南朝做出些實事的時候。

如果不解決那些殘餘的腐朽氣息,她怎麽放心陪著秦束安心養老,而這個時機轉瞬即逝,她只能把握住這個機會,抓緊時間把現在能做的都為以後的皇帝——他們的幹兒子蕭樂安做好了。

所以柳清棠真的很累,累到被秦束抱著,只一會兒就睡著了。明明還有許多話想和他說,來之前想的好好地,秦束一個人在房裏大概很無聊,要抓緊時間多陪他說會兒話。但是柳清棠發現在外面她再能堅持,一看到秦束,就仿佛從那個無所不能的太後變回了一株被精心照顧的嬌花,那些被刻意藏起來的弱勢和疲憊就再也不需要忍著,所以,她睡著了,就那樣靠在秦束肩上。

秦束靜了一會兒沒有見懷裏的人出聲,側了側臉卻聽到她輕緩的呼吸就響在耳邊。

她睡著了?秦束稍稍低頭挨著柳清棠的額頭,環著她的手臂抱緊了一些。本來,他腰腹上的傷口不能久坐,坐上一會兒就需要躺下去休息,但是看到柳清棠睡著了,秦束便不敢輕易出聲動作,免得驚動熟睡的她。

靠在那裏,挨著她的額頭,聽她輕輕的呼吸聲,秦束只覺得再沒有什麽比這更好的了。他想讓柳清棠多睡些時辰,但是只過了一會兒,柳清棠就驚醒了。秦束才剛察覺她動了動,像是快要醒了,就聽她忽然喊了一聲他的名字,像是極為焦灼的樣子,於是他立刻就握住她的手回答:“我在這裏。”

柳清棠這些日子都沒怎麽睡,偶爾休息一會兒,都會做夢,夢裏盡是些光怪陸離。秦束滿身的血躺在宮道上,躺在那一片亂石堆裏,從身上各處不停的冒出血來,染得周圍變成了血池。就連許久沒有回憶起的,上輩子秦束那被蟲蟻烏鴉啃食的殘破不已的屍身模樣,都再次出現在了夢中。駭的她一下子驚醒,等看到秦束關心的目光,這才忽的喘了一口氣。

“清棠,被夢靨著了?”

“嗯,我已經許久沒有做這種噩夢了。”已經靠的夠近,柳清棠仍舊覺得不夠,直往秦束懷裏鉆,把自己的發髻都弄亂了一些。可是她又忽然想起什麽,起身坐好有些懊惱的道:“太醫說了你不能久坐,我還靠著你睡著了,你坐很久了是不是?快躺下。”

秦束沒有聽她的,重新抱住她,安慰的撫著她的背和她說話,“我不會有事的,我舍不得。”

聽到秦束說話就覺得安心,柳清棠在秦束脖子上蹭蹭又親親他的下巴,忽然就什麽都不想做,只想待在他身邊了。

看來,她手裏忙著的事,應該扔給她的哥哥去做。前些日子席藍及時救駕,她本就想著乘機恢覆席藍的女子身份,但是還沒來得及和她說,在詢問她想要什麽獎勵的時候,她直接坦誠了自己的女子身份。柳清棠自然是想要保下她的,再加上這事關系到娶媳婦,柳清榕也一改往日的懶樣,十分積極。現在這事基本上沒有壓力了,她的哥哥就忙著追媳婦,忘了她這個妹妹還在忙的焦頭爛額。

父親幾次要幫忙,柳清棠都二話不說堅定的拒絕了,這些罵名她一點都不想讓老父親去背,她寧願自己來。倒是哥哥,她想著就覺得就該把這些事統統都分給他做,她操勞了兩輩子,還不能安安心心的陪著秦束過小日子。那個笨蛋哥哥呢,快要娶媳婦,看那春風得意的模樣她就不想讓他好過。

“等會兒我就讓哥哥進宮,把手裏的事都扔給他,然後回來陪你休息好了。”柳清棠說著,又想到長安宮裏蕭淮旭越發不好,便又道:“是時候讓阿庸進宮來一趟了。”

聽到柳清棠說起幹兒子蕭樂安,秦束依舊是緩緩的撫著她的背,沈靜的道:“我們別無選擇,阿庸那麽喜歡你,不會怪你的。”

“阿庸喜歡我?你從哪裏看出來的,明明每次都喜歡欺負我,在你面前就乖得不得了!”柳清棠哼了一聲,“連那只該死的鸚鵡也不喜歡我,只喜歡你,這次阿庸來,讓他別把那只死鸚鵡帶回來了,我看到那油嘴滑舌的小畜生就煩,以後就讓它待在楊家好了。”

“我喜歡你。”秦束忽然說。

柳清棠猝不及防聽著,忽然覺得臉上有點燒,哦了一聲就再也沒聲了。說也好笑,最開始,她還沒喜歡上秦束那會兒,理直氣壯的占他便宜也沒覺得什麽,拿他耳朵紅當有趣。

現在呢,就是忽然聽他說一句喜歡都覺得有些不好意思,倒像是初初聽見心上人這麽說的小女娃,不好意思的只想把臉埋在他懷裏。

這天,柳清棠果真召了柳清榕入宮,將一系列事情都交給了他,還帶著蕭樂安回到慈安宮。秦束被她安排在外面曬太陽,蕭樂安一看到秦束就掙脫了柳清棠的手,跑上前對秦束道:“幹爹,等庸兒學好了醫術,給你治病。”

柳清棠聽著有些欣慰,又有些心情覆雜。他們看著他長大,都知曉這孩子有多喜歡醫術,他還太小,或許根本不明白自己即將坐上的那個位置,讓他註定當不成一個懸壺濟世的大夫。

“庸兒,知曉自己進宮要做什麽嗎?”秦束左邊胳膊被柳清棠抱著,右邊趴著蕭樂安,坐在搖椅上將幹兒子當做一個小男子漢那樣認真的問道。

蕭樂安看了一眼柳清棠,脆聲回答道:“我娘說了,要好好安慰幹娘,別讓她想不開,她做親娘的都想開了。”

說完,見柳清棠感動的別過臉,又背著手小大人樣的嘆口氣:“我是不知道你們這些大人整天在煩惱什麽。幹爹幹娘對庸兒那麽好,有什麽事要幫忙和我說就好了,我都這麽大了,自己的事自己能決定。”

“那好,我問你,庸兒你願意當皇帝嗎?”柳清棠聞言好笑的問道。

“願意,因為我做了皇帝,全南朝的病人都隨便我治,藥材都是我的,住在皇宮裏這麽多房間,有很多地方可以養病人!”

蕭樂安說得擲地有聲,柳清棠有心想要告訴他說的不對,但是細細一想又覺得無從反駁。做皇帝的,那樣也不是不可以,只不過從沒有一個皇帝那樣想過。

看著幹兒子幼稚小臉上的希冀,柳清棠忽然有種奇怪的預感,等幹兒子做了皇帝,一定會是南朝史上最獨特的一個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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