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近一個月一來，穆晴明第一次踏出了荀居，感覺……像大病初愈的人出來散步，看著外頭的一切都有久違感，好像離別了許久突然回來，周圍的一切都發生了變化，既熟悉又陌生。

方玨也不說去哪兒，兩人一直在步行，他已經不知打了多少個哈欠。

穆晴明終於忍不住問道：“我們要走到哪兒？”

說話了啊？方玨這會兒回頭看她：“你想去哪兒？”

這麽一問，穆晴明思考了起來：“琳瑯跟子陵他們都還好嗎？”

“看來你還是擔心婆羅門的啊。”

這說的是什麽話？“難道這不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嗎？”

“包括你待在家裏不出來也是理所當然？”

“……”穆晴明回答不上來便不再說話，轉頭看著青山綠水，再看田地裏的農作物又是一片生機，仿佛前幾天的水患沒發生過一樣，這些植物又在盡情的生長。

村民正抓緊在烈日出來之前幹完地裏的活，方玨喊了一聲：“阿嬸兒，這黃瓜長得真好，能摘兩根嗎？”

田地裏幹活的夫婦直起腰來看了路邊的他們，一眼就認出了方玨，連忙放下手裏的鋤頭走到地頭：“二少主想吃盡管拿，哦，娘娘！”

樸實的老夫婦笑得有些拘謹，也不大知道怎麽行禮。

大嬸說：“就是剛下完大雨這瓜估計不太甜，我給二位摘些脆口的。”

大嬸摘了四五個覺得不夠，大叔也將隨手摘得一大把放到了大嬸的手上，大嬸笑呵呵地抱了滿懷走過來。

“我們就解解渴，兩個就夠了。”方玨好笑道。

穆晴明要給錢，大嬸連忙搖頭：“不要錢，隨便吃，那邊還有別的看上隨便摘，我們村民多虧有了仙家弟子們的守護才平安活著，只可惜沒有更好的贈送了，二位多拿一些吧。”

“不用，兩個就夠了，多謝。”

方玨拿著兩個黃瓜與穆晴明繼續往前走，在山邊的清泉裏洗了洗將一個給了穆晴明，他自己咯嘣就咬了一口然後說：“是不大甜，不過還是很爽口，這種瓜采摘的時候一定要倒過采知道為什麽嗎？”

穆晴明也吃了起來：“不知道。”

“因為不倒著摘頭部就非常苦……你不信？”方玨舉目看了一眼，發現最近的地裏也長著黃瓜就走過去，拿住那個瓜說，“剛才阿嬸給的是倒過來摘的，這個我就這個摘。”

他隨手摘了下來，又拿到冰涼的山泉水沖洗，把水甩了甩丟給穆晴明

穆晴明眼疾手快的接住，不大確定的在那根手腕大小的黃瓜咬了一口，直接苦出她一層眼淚。

方玨哈哈大笑：“這瓜很特別吧，根據村民的說法是，把苦倒出去剩下的都是甜的。”

穆晴明不由一笑：“吃個瓜你都能順便當人生導師？”

人生導師？方玨撇嘴：“那個老子可幹不來，老子自己的人生還不知道怎麽導呢。”

穆晴明把那節哭的瓜頭給咬掉，吃不苦的那一節，跟方玨返回大馬路上，兩人一邊繼續吃瓜一邊繼續往前走，走了大半個小時，來到了一大片種植藥草的天地間。

這個地方穆晴明知道，大概是婆羅門的種植園，供應著婆羅門的藥草與煉丹材料。

穆晴明路過幾次但沒進來過，方玨剛才說就漫無目的的散步看來是假的，他是特意把她帶到這裏的。

此時正值上午的勞作時間，所以種田間地頭都有弟子在勞作。

大片種植園的一角有一個大宅院，宅院內有一大片曬臺，上邊曬著各種藥草還有一些谷物，曬臺的角落駕著大型木架，上邊放著的大竹匾內裝著的是基本可以包裝入袋的幹貨。

但讓穆晴明震驚的不是這大量的藥材與幹貨，而是在這裏的幹貨的人一下紮刺了穆晴明的眼睛。

挑揀藥材的人沒有了腿，缺了個胳膊的人正在用腳踩著磨藥的滾輪，正在往晾架上曬藥草的人缺了只眼睛還有耳朵，有兩個坐在輪椅上的正用工具來回碾壓的藥籽。

此時從屋內走出酒紅色衣袍的女子，見到方玨與穆晴明她楞了半晌，然後便行禮說道：“姑娘，玨師兄。”

這名女子的臉有一大半被火燒毀了，一邊的身體肌肉也已經萎縮，走路是一絕一拐的，被燒熔的右手手指連在一起，她征用這手辨識藥材的好壞。

穆晴明的心臟像被沖擊著，很努力才控制住自己不露出同情或其他面色。

方玨走到女子跟前說道：“剛下過大雨，門主讓我來看看咱們這園子的情況怎樣了？”

女子扭曲的臉笑起來有點猙獰：“放心吧，不管是收回來的還是地裏的藥材都沒事，絕對能供應門裏隨時的需要。”

“那就好，我跟姑娘到處看看。”

“是。”

穆晴明對那女子頷首，跟方玨一道走到別處。

方玨問：“記得她嗎？”

穆晴明搖頭。

“北殿的靈符修孫瑤。”

穆晴明倒抽了一口氣：“北殿使的得意弟子，北殿的美人師妹，孫瑤？”

方玨點頭。

那女孩穆晴明見過兩面，是個如花似玉的小美人，今年才十七歲，可現在……穆晴明覺得心痛難耐。

方玨道：“她是在血猊獸攻擊下存活下來的人之一，因為沒有家人她申請來到藥物園做事。其他人也是在婆羅門的各個任務中受傷致殘的，但每個人都在努力地活下來。”

穆晴明心裏湧起無地自容的難受。

方玨偏頭看向她：“我沒跟你說過我為何會被門主也就是我爹關在斷雪崖吧？我以前覺得出任務完成是首要，至於要付出什麽代價那都是理所當然的，失去同伴我也會心痛，但覺得那是不可避免，因為我也是豁出命的。”

“我爹怎麽教育怎麽罵我心裏還是不服，我是完成任務量最多成功率最高的弟子，自然傷亡率也最高，我爹這麽說完全是嫉妒我比大哥更出色。去斷雪崖之前最後一個任務，我帶過去的人最後只剩下我跟子陵活著，而我也幾乎喪命躺在床上半個月才撿回一條命。”

“那次我爹不打也不罵就帶我來這裏，我看到這些人的時候跟你反應一樣，我爹說，藥物園裏有健全跟不健全的弟子，在不健全的弟子當中有一半是跟我出任務之後來到這裏的，當然死去的那些人連藥物園都回不來了。”

“我當場大哭起來，可我知道無論我有多後悔，我也不能換回那些人的健康與生命，我爹讓我去斷雪崖思過兩個月，我在那裏一年多才走出來。”

方玨看向穆晴明：“我現在依然很沖動，但我開始學會了害怕，同時很慶幸從斷雪崖走出來就遇到你這樣的良師益友，我這人自以為是心高氣傲的，但從未打心眼裏敬佩一個人如同你一樣，我覺得你會比任何人都走得更遠，更踏實，更堂堂正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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