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晴明回到家後，當天晚上就生病了，高熱不退。

東陵城的兩個名醫束手無策，行醫幾十年沒見過能燒得這麽厲害的，這溫度能燒死常人好幾回了。

另請高明，另請高明。

大夫都退避三舍。

穆夫人坐在床邊給穆晴明用冰袋降溫：“夫君倒是想想辦法啊。”

穆懷成擰眉看著床上燒得頻頻發抖的孩子良久：“救不活那也是她的命。”

劉素素聽得心裏發慌，回頭憤怒說道：“她可是我們的孩子，孩子有什麽錯？！”

穆懷成咬牙想了許久，掀開又已經被汗水濕透的被子將小人兒抱起來就走，穆夫人跟著跑出來：“附近要作甚？夫君！”

懷裏的孩子燙得幾乎灼傷穆懷成的胸膛，穆懷成目光冷峻看著前方，徑自穿過穆府的後門，進入了昆崚山，進入了一個被古樹遮蔽的水潭前站住了腳。

似乎察覺到父親的意圖，懷裏的小人兒睜開了燒得又紅又腫的眼睛，努力想看清父親的樣子，但只看到父親堅毅的下顎。

就在穆壞成想要將她丟出去的時候。

小小的手抓住了他的衣襟，孩子迷糊地說著：“阿爹，晴明還活著……阿爹，晴明以後聽話了……阿爹，別丟下我……”

穆懷成下顎緊繃，動作僵持許久，最後默然將她往前丟出去。

阿爹，阿爹……

穆晴明想抓住父親的衣襟，可她抓不住，她努力想看父親的臉，可父親冷峻的臉很快一轉，高大如山的背影大步離開。

噗通一聲，穆晴明沈入水潭中。

水迅速灌入她滾燙的雙眼，她屏住呼吸不讓水進入鼻腔，但她憋不住，冰冷的水從鼻子嘴巴裏都灌進來。

呼吸不過來了。

滾燙的身體終於慢慢察覺到不那麽燙了。

可是她也是真的呼吸不過來了。

身體慢慢地沈入水潭的深處……

就在她覺得自己必死無疑的是，模糊的視線裏，好像有個東西朝她游了過來。

那東西越游越近，這又白又腫的面孔究竟是個什麽東西啊，水怪嗎？

身體猛然一震有想逃的沖動，礙於確實動彈不得了，那能任由那水怪游過來一把抱住她的藥，接下來發生的什麽穆晴明就完全沒有意識了。

等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屬下，花白的視線逐漸有了焦距，能看到綠色的樹葉，看來她並沒有死……

動了動僵硬的脖子微微偏頭，水裏那又白又腫的面孔就在眼前。

“呃……咳咳……”穆晴明猛然嗆出水來，人也瞬間往旁邊退開，再仔細看眼前這個像剛蒸出來的饅頭是的臉，衣服，手腳，“趙衡？”

本來就又胖又醜的，一張臉毫無血色，這會兒還被揍得皮青臉腫，真不怪她會把他當成水怪啊。

趙衡也不說是，只是突然皺起眉頭看著她說了一聲：“騙子。”

呃。

穆晴明渾渾噩噩的腦子猛然想起，那天在馬車上她騙他說她是穆重陽，結果趙衡見到真的穆重陽之後，死活不肯承認那就是穆重陽。

誰知道他會這麽傻啊。

開口就是要狡辯的，但眼前這個皮青臉腫的家夥，可是剛剛把她從水裏救出來的恩人，穆晴明咳了咳：“是我錯了。”

那胖得跟球似的臉還非常嚴肅地看著她，可他嚴肅的模樣有點滑稽。

有點想笑，穆晴明抓了抓脖子：“對不住。”

“你阿娘沒教過你，別人跟你誠心道歉了，你就要接受嗎？”

趙衡立刻認真思考起來，阿娘有教過嗎？

“你阿娘是不是教過你，你的名字是趙錢孫李的趙，平衡的衡，趙衡。”

這個有點，趙衡頷首。

“所以肯定也教過你，別人跟你誠心道歉你就不能再生氣了。”

“你騙人不對。”趙衡非常堅持這點。

“是不對，但是呢……你知道我是誰嗎？”

趙衡擰眉，她不是穆府二小姐名字叫做穆重陽，那他也不知道她是何人了。

“穆重陽是你的未婚妻對不對？”穆晴明拍拍自己，“我叫穆晴明，是穆重陽的妹妹，所以你是我的二姐夫，我也算你的妹妹對不對？”

趙衡花了一些去消化這段話，懵懵懂懂地就說了一句：“妹妹？”

嗯，孺子可教，穆晴明點頭：“所以你得對我好。”

不等他明白過來，穆晴明又接著說：“不過你已經對我很好了，剛才我落水你不是救了我嗎？穆重陽一定會感激你救了她的妹妹的。”

穆重陽感激他？趙衡嚴肅的樣子慢慢的消散，雖然表情很遲鈍也很不到位，但他點頭了。

終於讚同了她的說法嗎？

穆晴明別開頭嘴角咧出一個得逞的笑容，不過……她又扭頭看他：“你怎麽回事？臉上的傷哪兒來的？”

趙衡沒回答，就看著人像聽不懂似的。

穆晴明一想：“你被師兄們欺負了？”

趙衡還是一副聽不懂的樣子。

穆晴明再問：“穆重陽叫人打你了？”

這會兒他慢吞吞地搖頭，穆晴明嘴角一抽，這個遲鈍的家夥居然這麽維護穆重陽，看來家裏人沒少教啊。

不過，她現在的處境跟能力也不能幫他做什麽吧，想起剛才被父親丟入寒潭中的穆晴明，難受得嘟了嘟嘴。

不過這會兒穆夫人從寒潭入口處跑進來，一見穆晴明完好坐在水邊，哭著跑過來抱住她：“晴明，我的孩子你沒事了？”

將穆晴濕噠噠的臉捧在手裏看了又看，又抱回懷裏哭得昏天搶地。

趙衡木訥地退到一旁。

穆晴明從母親的懷裏偏過頭：“阿娘，是趙衡哥哥把我救上來的。”

穆夫人回頭看那皮青臉腫的趙衡一眼，本來想說謝謝的，但實在看不上這孩子，回頭又抱穆晴明：

“別怪你阿爹，他只是想辦法幫你退熱而已。”

穆晴明抿了抿嘴不說話。

穆夫人捧著她的臉，又摸她的額頭：“你看這不是不熱了嗎？”

那如果趙衡沒及時趕到的話，別說不熱，她一輩子都涼了。

穆夫人眼裏又蹦出新的淚花：“晴明，別怪你阿爹，他心裏肯定也不好受。”

“嗯……”穆晴明點了點頭，蒼白的小臉沖著母親笑開，“阿娘我沒事，我知道阿爹是為了我好。”

“阿娘帶你回去換衣服。”穆夫人抱起穆晴明。

“也帶趙衡哥哥回家吧，他也得換衣服，也得擦藥。”

穆夫人腳步頓了頓，對跟隨她的丫頭說：“翠兒，你把趙衡帶回去，給他上點藥。”

“是夫人。”

穆家夫婦大多時候都呆在穆府的昆崚山，穆府大院的事多由總管裴澤新代為打理，穆晴明從小跟著裴澤新的母親裴阿嬤一起生活。

裴總管膝下有一兒一女，兒子裴子騫是最小一輩的三師兄，女兒裴子涵不願意修行陰陽術，就跟著穆晴明一起去滄海太學院上學。

裴子涵也不愛習文，夢想是當江湖第一女俠客，在太學院裏跟不少同窗結盟，整日沒事就愛到街上行俠仗義，比如，跟小叫花子們打架。

穆晴明沒夢想沒目標，反正爹娘不讓她修行陰陽術也不讓習武，她比裴子涵小一歲，就隨便當個軍師替她出出主意收收好處，比如，指揮他們去打小叫花子。

這段時間經歷了兩場起死回生穆晴明安分了許多，也長大了不少。

這幾個月，穆晴明每天都按時上下學，當裴子涵當軍師，看著把那幫小叫花子打得落花流水，又看著裴子涵帶著勝利的喜悅跟傷口回家，被裴總管打得落花流水。

裴總管每每都跟裴子涵說：“你怎的不學學小小姐，小小姐是太學院裏學業最好的，也不跟打架，你如何一樣都學到。”

裴子涵在外頭打架從來不哭，回來被她阿爹打屁股半下就哭天搶地，但不管哭得多淒慘一定不會揭穿她。

不是因為穆晴明是小小姐，一旦穆晴明遭殃了她就沒人打掩護了，也沒人給出謀劃策，就贏不了丐幫了……

總而言之，穆府大院並沒有因為昆崚山來了一個趙傻子有任何改變。

直到清明節穆府上下一起祭拜祖師爺，穆晴明才在祠堂裏見到了以家人身份，站在穆重陽身邊的趙衡。

這幾個月穆晴明都長高了不少，但趙衡不僅沒長高而且更胖了，臉更是沒法看，還是皮青臉腫的樣子。

而且，看起來像是從骨頭裏往外皮肉發黑，居然難看得有點驚悚，比起當日他再寒潭那救她那會兒嚴重多了。

穆晴明震驚不已，趙衡雖然殺，穆府的人應該不至於下如此重手吧？

阿爹再嚴格，阿娘再不喜歡，穆重陽再討厭，也不能放任這樣的趙衡不管吧？

都感覺趙衡在這裏生活隨時可能會死掉。

趁著阿爹帶領眾弟子跪拜，穆晴明移到趙衡身邊，他身上甚至散發一種腥甜的血肉氣息。

開口要問，但問趙衡也是白問，穆晴明探出頭質問穆重陽：“二姐，這是你讓人把他打成這樣的嗎？”

穆重陽此時十二歲，已經逐漸有了少女的模樣，她不屑地哼了哼：“我才懶得打理他。”

“那他怎麽會這樣？”

“因為他傻。”所以師兄弟姐妹們見不得這麽傻的人當她的夫婿，不用她說，也會有人是不是地下個絆、

穆晴明惱怒橫眉：“他如何說也是你未來的夫婿！”

這話立刻惹惱穆重陽：“就他這種蠢豬也配當我穆重陽的夫婿，做夢。”

是有點委屈了二姐，但是……“那你打算把他打死了事嗎？”

瞎說什麽？穆重陽狠狠地瞪了穆晴明，接著就抓起趙衡的手狠狠一掐，趙衡毫無反應讓她掐，那蒼白的肉迅速發青。

穆晴明蹭的一下起身踢開穆重陽的手：“不要太過分了！”

拜祭的人立刻都看過來。

穆重陽輕易避開了她那一腳：“我只是告訴你，就算別人不打他也是這腥臭的模樣。”

“你胡說！”

“穆晴明。”穆懷成嚴厲看過來。

穆晴明指著穆重陽：“阿爹，二姐她打了趙衡哥哥。”

穆重陽不急不慢地說：“我沒有，不信問趙衡。”

趙衡頂著那皮青臉腫一字一句地說：“二小姐沒有打趙衡。”

穆晴明瞠目結舌看著他。

穆懷成說道：“你等再對祖師不敬，就家法伺候。”

穆晴明憤憤然重新跪下去，穆重陽輕哼一聲，對穆晴明說：“知道他又多蠢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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