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重陽哭著就跑了出去。

“重陽，重陽！”穆夫人追到了門口，看外頭站著一幫孩子，對著一個大點的說，“子騫，快去看著重陽。”

“是，師母！”裴子騫立刻追上穆重陽。

“三師兄我們跟你一起去！”

一群十歲左右的孩子跟著裴子騫一起去追穆重陽。

一下就把躲在人群裏的穆晴明給剩出來，一看小女兒在這兒穆夫人更是皺起眉頭。

穆晴明食指往嘴上一放：“阿娘，噓，別讓阿爹聽見……”

“不讓何人聽見？”穆懷成一步跨出門口橫眉看著她。

穆晴明在行禮與逃跑之間猶豫了片刻，最後小短腿蹬的一下跑了。

“阿爹，我這就回去！”

穆懷成冷聲道：“把那那丫頭給我逮回來，越發的不知規矩了。”

“是，尊主。”

幾名弟子領命就去追穆晴明。

穆晴明不想挨板子所以可勁兒地跑。

雖然她不修陰陽術，但也算穆家的孩子，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師兄們能不能別這麽認真地追啊？

瞎跑了好幾個地方，最後在後勤院外頭看到一輛馬拉的板車，大概是給昆崚山送皮貨的，車上還剩著幾張皮毛，穆晴明連忙滾上去將自己埋起來。

真跑不動了。

躲了沒一會兒車夫出來，跟後院的人打了招呼，抽著皮鞭趕著馬車就走。

穆晴明本打算坐他的車出昆崚山就下來，可她窩在暖暖的皮毛裏睡著了，最後還是被馬車給顛醒的。

將近六旬的老大爺猛抽著馬車沒命的逃，嘴裏還喊著：“打了一輩子的獵，居然在這兒遭了狼群！”

“狼群？！”穆晴明嚇得連忙從皮草下爬出來。

老頭回頭一見她嚇壞了：“你這孩子！你怎麽會在老夫的車上……唉，我這一截身子已經埋進土裏的沒了也就沒了，這孩子如何是好……”

說著老大爺只能更拼命的驅趕馬車。

馬被狼群跟皮鞭逼瘋了似的亂串，也往前道路越崎嶇，疾馳的車軲轆撞上大石塊，整個車板炸開似的散了架，穆晴明一下被甩飛得老遠。

連人帶皮貨摔得不是很重，很快又能爬起來，可老大爺不知道被甩到哪兒去了，穆晴明驚慌失措地喊：“阿爺，阿爺你在哪裏？！”

但沒人回應，小小的人兒一下就沒了主意，害怕得面色都白了。

狼群見著她這鮮嫩的食物，迅速又追了上來。

慌不擇路，穆晴明撒腿就跑。

原來阿爹阿娘讓她別亂跑真是對她好，可是……可是她有會機會回去見阿爹阿娘嗎?

害怕得很想哭，可形勢根本容不得她哭，身後的狼群逼近再逼近。

“阿爹救我！阿娘救命啊——”

腳下踉蹌，穆晴明往前翻倒往山谷裏滾下去，這下是怎麽也爬不起來。

穆晴明有點絕望了，頭皮到脊柱直發寒，仿佛能感覺到狼群從背後撲殺而來，然後一口咬斷她的脖子，穆晴明下意識抱住脖子。

但身後卻一點動靜都沒有。

圍剿她狼群已在距離她幾丈開外的地方停下來，方才捕獵的狼嚎也都禁了聲，只是一只只都呲牙看著她。

不對，那些狼呲牙看著的並不是她，而是她身後吧？

穆晴明猛然回頭一瞧，身後除了山石與樹沒有活物，就在她再次轉頭看像狼群的瞬間，狼群急劇退散奔到了更遠的山頭，依舊不敢發出一聲嚎叫。

穆晴明心中忐忑，從地上爬起來看向眼前的山腳，那一株巨大的老樹。

樹就長在巖壁下，樹根盤根錯節遍布巖壁，起初瞧著也沒發現異常，可看久了會發現在被樹根盤繞的石頭裏，似乎鑲嵌著一個人。

穆晴明見到了那一頭灰白色的長發。

小腳下意識地後撤。

可狼群雖然沒有靠近這裏，卻在遠處等著她呢，她這麽離開一樣危險。

咽了咽口水，穆晴明捏起小拳頭往老樹那移步。

但看清巖壁上的東西時，她就不敢再邁步了。

石頭裏確實是個人，身體被打入石頭裏，露出部分也僵硬如同巖壁，上面長滿了苔蘚與蕨類植物。

臉也石化了，被風雨侵蝕痕跡十分明顯。

但還能辨認五官。

唯一能動的，是她那一頭灰白色的頭發，穆晴明這才驚恐地發現，巖壁上盤根錯節的大部分其實是這些頭發。

這是人還是石頭，不對，不管是人還是石頭都不正常。

穆晴明腳步再撤。

那石面突然睜開了眼睛。

“嗯……”穆晴明嚇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看他灰白色的眼睛一瞬不瞬盯著自己，穆晴明連忙爬起來就跑。

但那爬滿藤蔓一樣的頭發瞬間將她卷起來，高舉著回到了那石面人的眼前，穆晴明張口大喊：

“我我我不好吃的！”

“你不好吃？”石面人的嘴巴也動了，聲音蒼老，“那你告訴我什麽好吃？”

穆晴明想了想，指向後方：“外邊山頭的狼好吃。”

“……”石面人靜默了片刻哈哈大笑起來，但他的嘴動不了那麽大的幅度，所以僵硬的面部看起來十分怪異，聲音也是，“小丫頭，你是想讓我幫你殺了那些狼嘛？”

穆晴明哪敢承認，只是小聲地問：“婆婆你為什麽會在這裏？”

“婆婆？”那蒼老的聲音微微一樣，接著又輕笑了一聲，“婆婆在這裏等著吃掉你呢。”

“……”穆晴明目露驚恐看著她。

那石面人盯著她的表情看了好一會兒，接著就哈哈大笑：“好久沒人讓我笑了，不如你以後就在這裏陪婆婆說話吧。”

她還要回去找自己的爹娘呢。

但穆晴明沒有這麽說，睜著驚惶的眼睛卻還能鎮定地問：“我陪婆婆說話，婆婆就不會吃我了嗎？”

“那要看你能不能讓婆婆高興了。”

那充滿靈氣又稚嫩的眼睛在她身上掃了一遍，然後問：“婆婆這麽厲害卻被關在這裏，是因為身上那把劍嗎？”

“你看得到這把劍？！”石頭人驚訝不已。

看來這個話題婆婆還挺有興趣了，穆晴明點了點頭：“黑色的，就在婆婆的這裏。”

穆晴明指向她的心口。

那石頭人看了她好一會兒，低聲一笑：“嗯，是因為這把劍，既然你看得見不如試試替婆婆拔出來如何？”

拔出來她就能讓她回家嗎？

穆晴明很想問，但不敢。

那石面人卻似乎看穿了她的想法：“你若是能幫我拔出劍我就能讓你回家。”

“當真？”

“當真。”

“好。”

“那你先過來看看能否碰到它。”

樹藤把穆晴明送到了那把劍前，穆晴明伸手去抓劍柄。

能碰到，很好，石面人灰白的眼睛微微一亮：“小姑娘，看來你資質不凡啊，現在試試看是不是能拔下來。”

“好。”

穆晴明試了，但使出吃奶的力氣也沒能把劍拔下來。

想著拔出來就能回家見爹娘，穆晴明不氣餒的屢敗屢試。

分明感覺有股力氣灌進來，但最後又不了了之了，石面人正覺得奇怪，穆晴明的手從劍柄上脫了出去，小身板往後一倒。

石面人趕緊用樹藤托住掉落的人。

這會兒，看到了穆晴明的腳踝上有一只仿佛用玄冰打造的玉鐲，石面人微微瞇起眼：

“小姑娘，何人給你戴上的腳鐲？”

“阿娘。”

“你阿娘真是有心了。”說著灰白色的發絲就纏住了鐲子，密不透風後石面人道，“小丫頭你再試試拔劍。”

軟嫩的雙手握住那把對穆晴明來說格外巨大的劍柄，雙腳蹬在石面人堅硬的身體上蹬，整個人往後用力拔劍。

勢必要回家見爹娘的信念再起，卯足勁兒的小晴明感覺胸腔猛然竄起火焰，手心跟著發燙，握著大劍的手分外有力。

劍有松動的感覺。

她一鼓作氣再拔。

噌的一下。

山體震動，原本還守在遠處的狼群此刻做鳥獸散。

小晴明也連劍帶人往後翻滾著出去，樹藤再次接住了她，穆晴明喜出望外的地說：“婆婆，我把劍拔出來了！”

“嗯。”石面人也覺得很滿意。

那她可以回家了嗎？穆晴明眼睛一轉：“那您能從這裏邊出來嗎？”

“暫時還不行。”石面人一直低頭看著身前的創傷。

穆晴明小心翼翼再問：“那我能回家了嗎？”

石面人擡起視線看過來。

穆晴明屏住呼吸。

石面人眼睛一笑：“當然可以，而且你以後有什麽事也可以來找我，只要我還在這裏的話，都會幫你完成心願。”

說著發絲纏住古樹的一個小樹枝，折斷送到穆晴明面前：“帶上這個，能保你安全回到家中。”

“多謝婆婆。”

穆晴明拿著樹枝飛快地跑回家，直到離了古樹很遠才敢回頭看，但什麽也看不見，唯獨蒼茫的山林在晚風中隱隱回響。

她接著落日的餘暉，找著回家的路，一路奔跑。

在見到遠處高高的城門上寫著“東陵城”三個字時，方才一直感覺背後是深淵與猛獸的感覺瞬間消失，穆晴明抿著嘴就掉眼淚。

但也沒有哭，只是滿是傷口的手將眼淚一抹，大步踏入城內。

此時，手裏一直緊攥著的樹枝一輕，她低頭一瞧，古樹枝逐漸化成灰燼，在她手心裏隨風消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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