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晴明看著荀楚的眼睛半晌，終於妥協了說道：“我們回家，回家。”

兩人坐上回家的馬車，這種氣氛，比起穆晴明昨天直接對他發脾氣更加壓抑，荀楚知道她一定經歷了什麽，但她已經不願意開口跟他說。

這時候才有點明白穆晴明為什麽那麽執著於坦誠。

荀楚的視線從她擰緊的眉頭，到緊閉的嘴角，再到她手上裹著的紗布。

突然覺得剛才自己質問她是不是跟玄瀾闕在一起的話，有點過分了，原本對面而坐的他再次妥協起身坐回她身邊，持起她那只受傷的手的手腕，將她的手托在手心裏。

“發生了什麽晴明可以跟我說，玄瀾闕能做的事我也能做到。”

他們兩人已經把事情弄得一團糟，如何還能將這事告訴他？

而且如果她告訴他，她殺了目睹他圍觀紅鞋女殺人的唯一目擊者，他會給她怎樣的答案？

“荀楚，我昨晚並沒在淩雲殿過夜，我跟玄瀾闕還跟以前一樣。”穆晴明的聲音多了難得一見的疲憊。

荀楚歉然：“是我問了多餘的話。”

穆晴明對此也不置可否只是繼續說：“最近事情可能比較多，可能不是每天都能盡早回家了，所以不用每天等我吃飯或睡覺，暫時不用管我。”

“這個我做不到。”

“荀楚。”

“我們是夫妻教我如何不管你？”

“可我寧願你什麽都不要管，我寧願你沒來過婆羅村。”

以為荀楚這次會發脾氣的，上次因為說了類似不讓他來婆羅村的話，他就發了一次小脾氣，但荀楚再次耐心地詢問：“你究竟遇著什麽事了？”

“沒有，你什麽事情都沒有，我又能有什麽事呢？”因為荀楚的耐心與好脾氣，讓穆晴明莫名暴躁，“就算是夫妻也不用凡事都跟對方說，這不是你覺得比較妥當的相處模式嗎，你問我那麽多做什麽？我也需要有自己的空間自己的秘密。”

說完，她知道他難受了，她也一樣。

可她現在沒辦法去管理自己的情緒，如果單純的只是看到荀楚跟紅鞋女在一起，在李文英的死亡夢境裏見到荀楚，那她還有可能保持冷靜。

但在自己成為殺人兇手之後，她腦子十分混亂，感覺自己都沒有立場再去證明荀楚的清白。

在這種自我背叛與自我嫌棄之下，她好像喪失了很多能力。

在荀楚默然了許久之後，她將視線轉向了外頭，荀楚靠過來將她抱入懷裏，可她的心卻像被自己深深地埋起來，並不大願意去接受他的安慰。

她回到家就進房間躺下了。

荀楚進房間兩次，讓她先吃些東西，她卻假裝睡著沒聽見，荀楚第三次進來的時候沒再叫她，只是掀了被子跟著她躺著，從後邊抱住她的被，低聲說了一句：“其實就這樣與晴明長眠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背對著他閉著眼睛的穆晴明眉頭皺了又皺。

其實荀楚一向活得很無所謂，後來跟她在一起了也只是喜歡跟她在一起，對其他的事情好像都不大在意。

這種無所謂在穆晴明看來，有時候是消極的。

可現在讓他賴以存活的穆晴明，好像也有點消極了，就此長眠居然也覺得有點……沒所謂了。

在這樣的消極當中，穆晴明帶點破罐子破摔的心情終於睡著了。

只是又做夢了，夢見趙衡背著紅鞋女淌過下雨的水窪，看見趙衡與紅鞋女並肩站在海棠花樹下的背影，紅鞋女仰頭看著開滿花兒的樹梢，而趙衡就偏頭看著她。

紅鞋女說：“哥哥，這海棠開得真好看。”

趙衡看著她傻乎乎地重覆：“真好看。”

風吹來，落英紛飛。

紅鞋女慢慢地偏頭看過來，帶著花落的風吹得她發絲飛舞，飛花與青絲之間一抹嫣紅唇角飛揚，在豆蔻少女的臉上美得如同四月海棠，她滿是笑意的聲音問他：“趙衡哥哥覺得海棠花真好看嗎？”

趙衡紅得像朵粉色海棠似的，慢慢將目光轉向了樹梢，點了點頭，沒說花也沒說人，只說：“嗯，好看。”

穆晴明胸口撕著醒來，頓時覺得頭痛欲裂，荀楚依舊貼著她的背睡著，她幾乎是下意識就掙脫了他坐起來。

荀楚瞧她抗拒的模樣跟著坐起來，目光清醒，顯然他完全沒有睡過，他有些無辜地望著她說：“晴明……”

“晴明姑娘！”樓下傳來的聲音打斷了兩人的氣氛。

穆晴明趁機離開了床鋪，匆忙套了鞋子下樓。

衛榮阻攔著說道：“邱子淩，這裏可不是婆羅門，容不得你在這裏大喊大叫。”

“我有急事要見姑娘，十萬火急，衛榮侍衛就替我傳話吧！”衛榮再次懇請，卻見到明目清明從樓上下來，便立刻脫離衛榮行禮，“姑娘。”

“怎麽了？”穆晴明說著話，跟隨在她後邊的荀楚已經將外套披在了她身上。

穆晴明拉了衣服大步往前，與荀楚拉開了一些距離，自己將外袍穿上。

邱子淩與衛榮都避禮地躬身後退了幾步，穆晴明走向了邱子淩說道：“你說。”

邱子淩低著頭說道：“姑娘，找到張師姐的屍體了……”

腦子瞬間嗡的一聲炸開了，從頭皮到手指尖都微微發麻，胸腔之間心臟砰砰直跳，原來這就是罪犯的心理啊，穆晴明指尖冰涼，許久才繼續整理了外衣。

邱子淩繼續說道：“方玨師兄請姑娘立刻回門裏一趟，看看是否能找到什麽線索。”

“咳……”苦悶的胸腔往喉管裏湧上來一股窒息，穆晴明狠狠地咳起來，“咳，咳咳咳……”

而且怎麽咳都停不下來。

黎溪已經倒了一杯溫水過來：“小主先喝些水。”

穆晴明喝著水，但依舊咳得不止，面色也因為咳嗽顯得異常的紅，荀楚將她扶著坐下來，與衛榮說道：“去請大夫。”

“是。”

“不用咳咳……”穆晴明咳得喉管火辣，手指微微顫抖，也終於沒阻止衛榮去找大夫。

荀楚對一臉擔憂的邱子淩說道：“王妃身體抱恙，需休養幾日，你先回吧。”

“是。”穆晴明看起來雙眼浮腫，臉色也十分不好，邱子淩歉疚道，“姑娘勞累了，請好生養病，子陵這便回去跟玨師兄說。”

其實她知道自己沒生病，只是心虛得急火攻心吧，但她現在也確實不想見到張秋麗的屍體。

一個藏屍的兇手還沒藏過一天就被人發現的心情，原來是這般的心虛與恐慌啊。

邱子淩離去。

婆羅村也來了大夫給她瞧，只說是受了風寒。

荀楚擔憂的臉色比起早上更加擔憂了，穆晴明有點不敢也不想見到他的眼睛，便又借口著累了又回房間躺下。

時間因為張秋麗的屍體被發現而變得更加煎熬，張秋麗的身體上確實有紅鞋女的發絲，但致命一擊必然是來自與胸口的傷，那是戒律制造出來的創口。

方玨一開始可能弄不清那傷口的由來，但致命傷他不會輕易忽略。

穆晴明養病的第二天一早，月琳瑯就來到了荀居，來的時候荀楚正在給她餵藥，月琳瑯便在門口說了一句：“能否請殿下出去一下，我與晴明有些姐妹的話要聊兩句。”

荀楚手持藥碗繼續餵她：“晴明先把藥喝完。”

穆晴明便從他手上拿了碗將剩下的藥一口飲盡，然後將空碗放回他手上，看了他一眼。

她已經有些時候沒跟他說話了，荀楚用手帕擦了她的嘴角，將碗放到了黎溪的托盤上，起身離開房間。

黎溪也跟著退了出去。

等他們走了之後，月琳瑯才坐在方才荀楚的位置目不轉睛地盯著穆晴明。

不心虛是假的，但穆晴明只是沈默回應她的目光。

月琳瑯擰起眉頭問她：“你……見過張秋麗對嗎？”

心臟再次一緊，穆晴明牙關緊了緊依舊閉口不言，月琳瑯狠狠地吐了一口氣：“所以張秋麗身上的傷口是戒律對吧？”

果然，連月琳瑯都看得出來。

穆晴明依舊不出聲。

月琳瑯一拳打向了床鋪，發出砰的一聲：“你瘋了，為了保住荀楚你居然殺人？”

最後一句話讓她壓得很低，紅著眼睛看了穆晴明許久，恨鐵不成鋼道：“所以，李文英的死亡夢境並沒有被破壞，而且那個夢境跟荀楚有關對不對？張秋麗肯定也在夢境之中，你找到了她然後滅口了？！”

連月琳瑯都能推測得如此合理貼切，如此看來人應該就是她殺的吧？

為了阻止張秋麗她當時不僅只是想將她暫時關起來，而是真起了殺心的對吧？但張秋麗極度不配合，情急之下殺人滅口？

穆晴明閉了閉眼依舊沒回答。

月琳瑯幾乎想要將她從床上揪起來，但看她一副頹然的樣子只是急得自己捏著拳頭站起來，在她床邊轉了兩圈：“我對張秋麗的死活其實根本不在意，你殺了我也覺得無所謂，但穆晴明你當真值得嗎？”

“荀楚跟紅鞋女在一塊也就算了居然還協同她殺人，你還包庇他？”

“他不會……”穆晴明終於開了口，聲音特別沙啞，喉管灼燒。

月琳瑯哈的一笑：“你倒是還再替他辯解，他若不會，你怎麽會急得殺人滅口？”

對啊，這樣她滅口就解釋不過來了。

可不管怎麽想，荀楚若想要跟她在一起心裏必然很清楚，絕對不能在婆羅之境沾上任何不該沾的血，否則他們所有的努力都將功虧一簣，這一切可都是用她穆晴明的命來賭啊，荀楚如何能做到呢？

可這種篤定在見到他跟紅鞋女在一起後，動搖了。

荀楚或許不會因為紅鞋女這麽直擊後果，但趙衡呢？

她能為了荀楚連人都傻了，那荀楚為了紅鞋女……

終於知道自己那麽一蹶不振的原因了，不僅是自己傻了人，而是發現自己沒有堅信不疑的目標了，穆晴明苦澀一笑，跟月琳瑯承認道：“張秋麗是我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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