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晴明這麽問東陵婉反而不像剛才那麽肯定：“當時……當時你來我家的時候，她確實就在你身上！”

“所以她現在不在嗎？”

東陵婉遲疑了好一會兒：“何人知道你將她藏在了何處？”

所以紅鞋女現在確實不在，怪不得當時穆晴明分明覺得她應該就在周圍，但卻怎樣也找不到，原來是潛伏在了她身上嗎？

穆晴明看向方玨。

方玨道：“若是她選擇了你做寄主，又怎會輕易放過你？且她若是在你身上，我們看不出來也就罷了，你進進出出羅生殿那麽多次，門主與長老們一個都沒發現嗎？”

東陵婉反駁：“那是因為她道行深。”

“連玄尊都能欺瞞過去的道行那得多深？”方玨厲聲反問東陵婉。

東陵婉便當真反駁不了，只能又說：“反正我並沒有撒謊。”

“我也不覺得你在撒謊，下次要是還在我身上看到她請務必要告訴我。”穆晴明道。

原本怒不可遏的東陵婉見她如此心平氣和，更是憤懣：“你這拆人姻緣的人少在人前裝深明大義！”

現在看到東陵婉這淚眼婆娑的模樣，穆晴明覺得有些歉疚，不知道當初勸阻這場姻緣的做法對不對，誰能確定東陵婉與肖長恩這樣的婚姻就不幸福呢？

“婉兒姑娘，我們能單獨談談嗎？”

為什麽要與她單獨談？

東陵婉看看周圍的人，再看向肖常德。

肖常德安撫她道：“沒事的大小姐。”

“誰擔心有事了，談就談，本小姐還怕你不成？”

這孩子心性，穆晴明給她做了一個請，小丫頭仰首挺胸從她身邊走了過去，兩人進了東院的偏廳，她不請自坐，然後瞪著紅紅的眼睛仇視穆晴明。

穆晴明給她遞過來一張手帕抹眼淚，她哼了一聲：“沒別人在場，你無需裝友善。”

好吧，穆晴明將手帕收了回來，便直入正題：“聽肖常德說你並不會陰陽術，卻能看到紅鞋女在我身上？”

“……你還在懷疑我跟紅鞋女有關系？我是沒學過陰陽術，但我打小就能看見一些連陰陽師都看不見的東西，不行嗎？”

東陵穆氏，陰陽世家，出幾個天生攜帶天賦的孩子也不是不行。

“婉兒姑娘既然一開始就看得見紅鞋女，那對左青雲的死當真一無所知嗎？”

東陵婉張了幾次口後才怒道：“紅鞋女要殺誰跟我沒關系！”

穆晴明點了點頭：“這話我信不信不重要，不過肖長恩若知道了……呵。”

“你！你此話何意！”

“何意啊？”穆晴明低頭撣了撣裙子上的小褶子，“就剛才姑娘急於舉報我的時候，大家也都知道你能見到紅鞋女的事實。我們至今都沒告訴肖長恩左青雲的真正死因，姑娘又怎麽知道我去你家是為了紅鞋女的事？”

“我……”東陵婉臉上閃過驚慌的表情，“就算我知道紅鞋女，但我跟她也沒有關系！”

“這樣告訴肖長恩的話他會信嗎？”

她要告訴肖大哥？！東陵婉氣白了一張臉俏臉蛋：“你這個卑鄙的女人！”

“反正你都那麽討厭我了，卑鄙就卑鄙吧。”

“你，你不許告訴肖大哥！”

“這個嘛，也不是不行，但你得把事情一五一十告訴我。”

原本打算來將軍穆晴明的東陵婉此刻進退不得，無措的小手緊緊捏著裙子，但還是不肯松口。

穆晴明看著她一字一句道：

“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我雖然怨恨伯仁，卻沒有想殺他的意思；但因為我的怨恨使伯仁被人殺，伯仁的死與我有間接的關系。東陵婉，你若真覺得愧疚就該告訴我實話，否則你餘生難安，還談什麽跟肖長恩攜手白頭？”

“嗚……”最後一句成功讓東陵婉崩潰哭了出來，“我真沒有殺她的意思……”

“阿爹不讓我學陰陽術，可便偷跑到婆羅門跟著學，那時認識左師姐。她待我好，我也將她視為親姐姐看待，還帶她認識了肖大哥，可後來卻發現他們兩人好上了。”

“左師姐分明知道肖大哥與我有婚約，即便開始不知道，但……但後來之後就該放手的不是嗎？”

“無論我如何做也挽不回大哥的心，他一直將我當孩子看。我只能去求左師姐，跪下來求她，可沒過多久他們二人又開始背著我會面。”

東陵婉說起這些已經是絕望大過憤怒。

“我在家中偶然發現一本秘籍，裏邊有道問靈術，說只要學會問靈就能實現願望，當時一怒之下確實曾許過讓左青雲死，但說完我便後悔了，我只要大哥離開她喜歡上我就好，我真沒想過會靈驗……更沒想到左青雲真的會死。”

穆晴明：“既然沒靈驗，那你怎麽知道在我身上的就是紅鞋女？”

她都哭成這樣了，她還在質問她，東陵婉委屈道：

“我不是說了我打小能看見嘛？那個穿著紅衣紅鞋的女子偶爾會在我家屋頂上坐著，小時候我很害怕，但後來發現她就看看我從不靠近，我也就習以為常了……反正你愛信不信，我知道的就是這些！”

看她這小樣兒穆晴明心裏嘆了口氣，重新把手帕遞過去，東陵婉警惕看著她。

穆晴明：“都這樣了，還非要現在就嫁給肖長恩不可嗎？”

東陵婉瞪著她看了半晌，最終憤懣地奪過她手裏的毛巾：“我們本來就該成親的！大家都知道我們要成親的！”

“本就該。”

“大家都知道。”

“那麽你自己呢，覺得該這樣嫁給他，或嫁給這樣的他嗎？”

東陵婉抽噎著卻沒有像剛才那麽理直氣壯地反駁，看著穆晴明好一會兒反問：“如果是你呢？會選擇不嫁嗎？”

這樣的反問讓穆晴明覺得心口一堵，瞬間想起當年她為了回到荀楚身邊，都做了什麽不可能的事情。

“對不起，是我跟你阿爹說了不該說的話。”

東陵婉一下又繃不住抽泣起來：“所以換做是你也想嫁的不是嗎？我從小就喜歡肖大哥為什麽不能嫁呢？我只是想過左青雲死又沒真的殺了她，我為什麽會覺得對不住肖大哥，對不住左師姐呢嗚嗚……”

穆晴明已經起身走到了她身邊，本來想安慰幾句的，但最終只是站在一旁看她嚎啕大哭了很久。

然後走出門，讓肖常德進來把她帶了回去。

紅鞋女既然上過她的身為什麽沒有再次對她下手？如果她要接近荀楚，那她應該是不二之選的。

就在穆晴明心存顧慮之際。

某天晌午過後。

邱子淩突然急匆匆來找她說：“姑娘，月師妹讓姑娘即刻去松林崗，一定要往天子墳的方向去。”

“她有說發生了什麽事嗎？”

“什麽事沒說，但一定讓姑娘帶上這個。”

邱子淩給了她一面小小的幡旗，上邊是紅與黃兩色：“玄黃旗？”

“月師妹應該設了玄黃靈障，這是入障旗。”

穆晴明帶著玄黃旗來到松林崗的天子墳，就見月琳瑯趴在歪倒的墓碑前，面朝不遠處的松林崗看著。

見她走入她的靈障內，立刻做出一個噤聲的手勢。

然後給了她一個白眼，對她招了招手，自己來看。

穆晴明走了過去，又立刻被她拉倒在地，橫著好看的眉警告她，你想被發現嗎？

分明她舉動已經很小心了呀，穆晴明與她趴在歪斜的墓碑前，透過石碑拼搭成的空隙看過去。

松林崗裏天子墳並不是很近，但這距離還是能讓穆晴明清楚地看到，在一座古老的石亭下，身穿一身淺青色衣袍的挺拔身影正是荀楚。

而與他面對面而站的，是紅衣紅鞋，前後長發都及地的紅鞋女。

聽不到他們在說什麽，只是說話之間，紅鞋女突然朝荀楚懷抱沖了進去。

穆晴明視線不由瞇起。

荀楚站得如同一面墻，那紅色的身影卻一下穿過了他的身體，兩人由面對面站著，變成了背對背。

荀楚渾然不動。

紅鞋女怔忪了片刻，低頭看自己的身體，突然很不甘心地又折返去抱荀楚的背，但身體又穿過了荀楚來到他的面前。

她不甘心地試了一次又一次。

而荀楚始終如同一面墻站著不動。

紅鞋女執拗地再一次從他背後抱過來，還是抱空了，整個人又穿到他面前來，終於崩潰地雙膝跪在地上，一頭的長發埋在雙手之中，淒厲的哭了起來。

壓抑了今天的天空此時下起了白雪。

那哭聲像寒風輕嘯，昏暗的山谷內細雪亂飛，也吹亂了紅鞋女那一頭長長的發絲。

原本直立不動的荀楚慢慢地低下頭，看著哭泣的紅衣人許久，像是於心不忍地慢慢蹲下來。

在他遲疑著擡手的瞬間。

穆晴明心臟猛然一刺，不要，不要碰她。

荀楚停留在半空的手，最終還是慢慢地落在了她的發上。

山中淒厲的風慢慢地停了下來，吹得四處飛揚的紅鞋女的黑發，也慢慢被安撫下來，服帖地披在紅色的嫁衣上。

可是，穆晴明覺得，被紅鞋女的頭發攻擊了很多次，沒有哪一次像現在這樣令她窒息。

她毅然站起身，沒有什麽好遲疑的，就是想問問他們在做什麽，荀楚你到底知道不知道你在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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