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猛然一抽穆晴明睜開了眼睛，眼前是漆黑的夜，窗外是模糊的樹影。

這只是一個夢。

夢是她心裏的真實反映，她很想他。

可在夢裏的荀楚只是她的奢望，都是虛無。

如果荀楚對她當真思之如狂，為什麽一次也沒來過海棠閣見她？

他說，晴明，我大概只能陪你走到這裏。

那他現在即將陪著另外一個人，走到哪兒？

以前聽過一個故事，說一對談了四年戀愛的男女朋友，有一天男的哭著對女孩說，他家裏人讓他出國他沒辦法選擇，只能跟她分手，讓她一定不要等他。兩個月後，女孩子見到了那個說出國的人跟另外一個女子舉行了婚禮。

穆晴明不是說，荀楚跟她分開是為了跟其他女孩在一起。

只是她現在很消極。

覺得自己也很狼狽，所有悲情的故事都像她被拋棄的故事。

穆晴明翻了一個身，繼續睡，然後關於荀楚的夢又延續下去。

所以睡著的時間比清醒的時候更讓穆晴明覺得幸福。

而且夢似乎像是一種安撫，她很輕易就做起關於荀楚的美夢。

夢裏的聲音、擁抱都跟她最喜歡荀楚那時候的一模一樣。

每次她都是笑著醒來，然後被現實粉碎笑容。

慢慢的，穆晴明喜歡睡覺的時間多過於清醒的時候。

衛榮一大早去了海棠閣，黎溪說小主還在休息。於是衛榮又回了青樾殿，見到荀楚靜坐在書房內看書，他準備進門去說點什麽，好像又有點不合適，於是到了門口又轉頭走掉。

又去了海棠閣，黎溪還是那句話，小主還在閣樓裏沒下來。

於是衛榮又回了青樾殿，荀楚依舊還在原地。

他幾次想要進門，又幾次退了回來。

最後還是荀楚沒忍住說了一句：“衛榮。”

衛榮這才進了青樾殿的書房，殿下這幾天都沒去看過娘娘，衛榮想提議讓他去，但一般他說什麽錯什麽，所以才猶猶豫豫要不要去跟荀楚說。

王錚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不該說的時候嘴巴關不住，該說的時候又拿不定主意，衛榮這家夥到底是靠什麽生存到現在的？

衛榮打量了荀楚好一會兒，才說道：“殿下，李延年一直沒查出許氏的身份，還有她的丈夫是何許人，法道場的案子沒進展，所以娘娘這兩日都沒出門。”

他已經提到娘娘了，殿下還是靜靜看著他沒有阻止，那就表示他可以繼續對吧？衛榮咳了聲，還偷看了一旁的王錚一眼。

衛榮：“娘娘這兩日面色比較差，黎溪讓大夫來瞧過，大夫只說是有些疲勞沒有大礙，但屬下覺得娘娘跟以往不大一樣。”

以前的穆晴明，哪是一天能睡七八個時辰的人？

“娘娘睡眠時間過長，這讓屬下有點擔心。”主上依舊沒有表態，但這個狀態依舊可以繼續說，衛榮鬥膽直入正題，“屬下覺得，殿下是否去一趟海棠閣。”

說完就低下頭去。

這兩年就是沒人敢在殿下面前提起王妃娘娘的事。

殿下也閉口不提。

今天衛榮也是壯著膽子說出來的。

書房內安靜地只有衛榮的呼吸聲，許久荀楚也沒開口，衛榮硬著頭皮擡頭瞧上一眼。

荀楚垂眸繼續看手中的書卷，語氣如常說：“退下吧。”

要是以前，衛榮肯定會很不識相地問，那殿下到底是去還是不去？

現在他不敢了。

楚王以前的沈默是好像整個人都不存在，這兩年他的沈默總讓人覺得畏懼。

衛榮當然也不敢問他，但出門之前不斷地給王錚使眼色，你倒是說兩句啊。

王錚見那人眼睛快眨出聲音來，無奈地跟他走了出來。

一離開荀楚的視線，衛榮插著腰問王錚：“你怎麽不幫著娘娘說兩句呢？”

“你的意思傳達到了就行，其他別管。”

“怎麽不管，這兩年我都……都快憋死了。”

王錚：“以前娘娘沒來之前你是怎麽過來的？”

衛榮哎呀了一聲：“我那是沒見過跟娘娘在一起的主子嘛，這見過了，當然希望他永遠那麽好啊。”

這話說得讓王錚沒辦法反駁，可衛榮這傻大個能不能別跟他撒嬌？“腿給我站直了。”

“你還管我怎麽站的？”

王錚道：“反正我告訴你了， 你所傳達的意思殿下必然是聽了進去的，再來第二次就只會適得其反，老實等著，別說我沒警告過你。”

王錚說完進屋。

衛榮瞅著那背影，那到要等到什麽啊？

是夜。

海棠閣的閣樓裏，突然傳來輕微的響動，睡在樓下的黎溪卻渾然味覺。

夜闌人靜，正是大家深度睡眠的時間。

穆晴明卻木然地從床上坐了起來，在床上坐了片刻，扭頭看向後院昏暗之中的那些梧桐樹，呆坐了片刻，她起身穿鞋，從窗戶爬了下去，雙腳輕盈落地，人已經在海棠閣後的梧桐樹下。

她睜著雙眼，但兩眼無神地沿著墻角往外走。

似乎有自動避開被人發現的潛意識，她又成功地越過外頭的圍墻，通過側門，離開了楚王府。

夜半三更，落雁城大街小巷灰暗一片。

穆晴明像只幽靈徑自穿街走巷，走到了君安橋頭的一棵相思樹下。

這株相思樹很高大，正值花季，細長的葉子之間，一朵朵毛茸茸的金黃色小花競相開放，開得密密麻麻。

穆晴明渾渾噩噩走到了樹下。

擡頭看著樹上的花良久，突然她笑了：“呵，還不乖乖給我出來？”

尾隨在她身後的人身子驀然一頓，目光看向了相思樹茂密的樹冠，難道樹上有人不成？

站在樹下的穆晴明背起手，卻嬌嗔地叫了一句：“小荀，我都看見你了。”

橋上的人下意識後退了一步，她說看到他了？

尾隨穆晴明到此的荀楚心臟猛然劇烈跳動，呼吸也不自覺地屏住。

樹下的人兒卻沒有回頭看他，一直仰頭望著那開滿花的樹。

仿佛樹上有人在回應她，她一直仰著頭嘴角帶著笑著，好一會兒目光從樹上往下調。

似乎是方才躲在樹上的人下來了。

但其實她面前空無一物，除了那棵相思樹。

可穆晴明背著手，嘴角吟笑的模樣，就如同以前她每次高興時站在他面前的那樣，嬌俏動人。

她一直對著相思木在自言自語。

所以，她根本是在孟幽之中，荀楚停滯的腳步重新向前邁去。

安靜的夜晚，讓穆晴明不大的嗓音聽起來也格外清晰，她說：“我不會作詩……不過可以給你背一首我們那的現代詩，名字叫做《一棵開花的樹》。”

然後，請清潤的嗓音緩緩響起：

如何讓你遇見我

在我最美麗的時刻

為這

我在佛前求了五百年

求佛讓我們結一段塵緣

佛於是把我化作一棵樹

長在你必經的路旁

陽光下

慎重地開滿了花

朵朵都是我前世的盼望

當你走近

請你細聽

那顫抖的葉

是我等待的熱情

而當你終於無視地走過

在你身後落了一地的

那不是花瓣

是我雕零的心

這首詩念完穆晴明突然沈默了，她低著頭許久都不動。

晚風吹過，樹上一朵一朵小小的毛茸茸的花朵墜落下來，落入她細白的頸項，像是突然驚動了沈默的人。

穆晴明習慣先打破尷尬，擡頭笑著問他：“小荀，我是不是不該回來？”

“我是不是打擾了你現在的生活？”

她的臉色有些蒼白，但笑容很燦爛，她很想像久別重逢的朋友那樣跟他說話。

“你別多想，我就是想看看你好不好，可是上次走之前不是能走路了嗎？怎麽現在又坐回輪椅上？腿……還經常疼嗎？”

“是渡劫的時候受傷，所以沒能離開是因為沒成功對嗎？對不起啊，天刑山那次我是真不知道……”

說罷她尷尬地又不敢直視前方。

沈默了好一會兒，她自嘲道：“我這人總習慣先撒謊，其實……其實我很想問你。”

“以前，是不是你親了我之後我就粘著你，讓你覺得我特別煩？”

“不是。”

荀楚從相思樹後邊走了出來。

夢游中的穆晴明沒區分出現實與夢境，反正出現在眼前的都是荀楚。

“不是你為什麽要走？”穆晴明走近他，“大不了我以後不那麽粘人了，我聽你的話哪兒都不去……所以你不娶別人行不行？啊？你娶我，只娶我行不行？”

說完又覺得自己很丟人，她擡手捂住了臉：“我知道我已經不好看了，我也知道你的新夫人很好看，我已經不好看了……”

穆晴明今晚的夢很淩亂，一直在美夢與現實中拉鋸：“哈，我一個現代人居然……哈哈哈……”

笑得太假，她抹了一把臉頰很是尷尬，然後尷尬也慢慢消退，剩下的好像只有失望，不斷逼近絕望的失望。

“其實不管夢有多美好，我心裏一直很清醒，我知道你跟別人成親了，你是別人的丈夫，我以後再也不能打著你王妃的旗號牽你的手，抱你的人……”

“對了，其實你的婚禮我沒有打算來破壞……我知道自己什麽也不是就算很想來我也不能啊……但好歹我們也算相識一場，你連看我一眼都不肯嗎？”

穆晴明的思緒開始暴走，整個人開始焦躁不安起來。

荀楚朝她走進了兩步:“晴明看著我，別讓夢魘吞噬你的意識穆晴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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