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摸摸她的頭:“曉得了,定然帶回來給你解饞。”

她卻不好提要求,叫江畫梅也一起去,畢竟還有其他幾個姐妹,總不能真一起去了,要是出了事,誰來負責?

江如梅目光灼灼,冷笑著慢慢踱到江念梅身後,輕聲道:“二姐姐,你不去麽?平常祖父可疼你呢。”

這句諷刺的話叫江念梅好一陣難受,她在袖子裏握緊了手,指甲都要掐到肉裏去,面上卻雲淡風輕,並不理會。

江兆敏已經去吩咐下人準備車馬。

香山就在城外四十裏處,早上出發,晚上便能回,江素梅也不用帶多餘的東西,只戴上一頂帷帽,兩個丫環,便跟著老爺子出門去了。

到得山腳,遠遠就見連綿青山一片,範圍很大,但不算高,江素梅估摸,帶上老爺子大概一個時辰也能走到山腰,那山腰有座永寧寺,她可以在那裏歇腳,老爺子跟江兆敏麽,自然就去附近觀看美景,順帶交流書畫心得去了。

三人同六個仆役慢慢前往香山。

這香山有二十八景,一路自是美不勝收,歷代皇帝都在這裏修建過離宮別院,所以山上某些地方是禁止進入的。

江素梅滿心的好奇,此刻終於忍不住問老爺子。

老爺子哈哈笑了起來:“等一會兒你就知道了。”

還賣關子呢!

江素梅挽著老爺子的胳膊,笑嘻嘻的道:“我猜猜,定是跟書法有關的。”

“丫頭聰明。”老爺子擡起手臂,“看到前面永安寺了罷?”

那寺廟有一座鐘鼓樓,高高的聳立著,沐浴在陽光下好似都要發光了,她自然看得見,點了點頭。

“裏頭有處來青軒,幾百年來,多少才子在此地住過呢。”老爺子搖頭晃腦,又是娓娓道來的趨勢。

江素梅眉毛一下子揚了起來,激動萬分的道:“是掛滿眾多文客真跡的來青軒?”

這處地方她曾聽老爺子提過,來青軒原是永安寺的齋房,專給人留宿所用,可自從唐朝的大才子李正己在某一日春夜詩興發作,大筆一揮,留下一首名詩《拜月》之後,再借住的文客們便一發不可收拾。

久而久之,五楹齋房四壁掛了許多才子的詩文,其中有不少是聞名天下的大文豪所做,後來來青軒便出了名,再不讓人住宿,反而成了景點之一。

老爺子看著她:“正是,所以帶你過來瞧瞧,需知天外有天。”

“可是祖父,我一向很謙虛的啊。”江素梅道,“人外有人,就是祖父,我這輩子都比不過呢,哪裏還想過這些。”

老爺子便高興的笑起來,輕拍了一下她的腦袋。

江兆敏伸手摸摸頜下三寸胡須,沈默不語。

三人到達永安寺。

老爺子叫江兆敏去捐香油錢,自己先行帶江素梅去來青軒了。

來青軒裏尚有幾位文人在,江素梅便有些猶豫。

老爺子倒很豪爽,鼓勵道:“你雖為姑娘,卻也是愛好書法之人,來到此處,便與眾人一般,何必拘謹,不見向佛者,便是不分男女呢?”他微微一笑,輕聲又放輕,“更何況,還戴了帽兒,祖父在,不必怕的。”

江素梅瞧著他慈祥面容,忽地想起自己的父親。

當初,他引領她走入書法的世界,時時相陪,既耐心又溫柔,春秋夏冬,她都不曾懈怠過,一步步走來,終於有所成就,父親對她的努力也一直秉持著肯定的態度。

如今,老爺子也一樣的看好她,甚至親自帶她來此開闊眼界,好讓她的書法精益求精。

江素梅鼻子微酸,心緒激蕩之下,差點被門絆了一跤。

老爺子只當她激動,大笑著扶住,叫她小心。

祖孫兩個站在一處欣賞眾家書法,老爺子一一點評與她聽,並不在乎旁人的目光。

江素梅認真受教,走動間,見其中一處齋房三面墻壁尚且空著,便笑道:“原來還不曾掛滿呀!”

“只等有才之人填滿。”老爺子道,“只是,鮮少有人能有這樣的自信。”說著喟嘆一聲。

因為他自己也不敢動筆啊,實在與那些才子比起來,自慚形穢。

江素梅卻是摩拳擦掌,她到底年紀還小,就算穿過來時,也不過才二十八歲,熱血仍是有的,自信也是有的。

可惜老爺子在旁,她不敢上前去寫,雖然旁邊桌上便擺著筆墨呢。

兩人看了會兒,老爺子要去參加設於翠微亭的聚會,便先告辭,江素梅則由迎客僧送著去了別處的齋房。

她還記得江畫梅的事情,正好自己也有些餓,便叫采蓮去買些齋菜,這次並不節省銀子,要了羅漢菜與四樣別的。

不到一會兒,采蓮便同送飯的兩個小沙彌回來,把齋菜擺於桌上,采蓮笑道:“老爺子捐得多,沒收錢。”

江素梅便笑著把銀子又塞回了荷包。

在這裏,她也不講規矩了,叫翠羽,采蓮兩個坐下同享,至於那個老太太派來的婆子,卻是不熟,便盛了一些,讓她端到外面去吃。

羅漢菜不負盛名,配料有蘑菇,蓮子,山藥,荸薺,筍等等十八種之多,好些都是山珍,難怪吃起來那麽鮮美,飯後,四個人的肚子都是脹鼓鼓的。

“這些包好了,小心路上漏了。”她漱完口,吩咐翠羽把早就分出來的羅漢菜打包。

翠羽仔細做了。

江素梅在院子裏走了走,雖然風景在前,卻沒有多少心思欣賞,她還在想著那來青軒呢,要是自己也去寫一副字,若被留下來,那該是多麽大的榮耀!

可會流傳千古,讓後來的人也能欣賞?正如她前世所仰慕的那些古人?

她想著又微微擰起眉,後世倒並未聽說來青軒這一段歷史,許是在戰亂中被毀了。

可不管怎樣,到底也能留下些許年月,她耐不住,把翠羽叫來,小聲道:“你去來青軒看看可有人在。”

翠羽一楞。

“快去。”江素梅催促。

翠羽只得去了,不久後回來道:“暫且無人。”

江素梅便叫那婆子去要些水,結果趁她離開,回屋便取了帷帽往來青軒走,兩個丫環趕緊跟上,翠羽吃驚道:“姑娘要去做什麽呀?”

“自然是有要事。”江素梅神秘一笑,快步而行。

三人很快便到來青軒,江素梅見四下果真無人,便摘下帷帽,叫采蓮磨墨。

采蓮是個執行能力很強的人,江素梅發現,只要她吩咐的事情,采蓮是連發問都不發問的,只管執行,但是翠羽若有不當的地方,采蓮卻會表達出異議。

有趣的是,她每回都做對了。

翠羽見她要動手,也不知怎麽勸,後來見她寫了,便只希望她能寫快一些,不要讓旁人看見就行。

江素梅在宣紙上寫下一副少時模仿書聖《快雪時晴貼》的《新陽有月貼》,“日越落,月漸亮,豁然開朗,始知吾之錯。世上事,對錯亦可並立,時不需急於決斷,當以心視之,方可明。”

最後一筆落下,堅毅又不乏灑脫,全書一氣呵成,完美收筆。

兩個丫環見她寫出這樣一幅字,全都瞪大了眼睛。

還是采蓮先反應過來,輕聲提醒:“姑娘,還未落名。”

翠羽忙道:“可不能寫姑娘自己的名字。”

“這是自然。”江素梅沈吟片刻,提筆寫上四字,“一游居士”。

一游居士到此一游啊!

她彎起嘴角,笑聲仿若清脆的銀鈴聲飄出了窗外。

正當三人跨出門口時,外面竟飄下了細雨,翠羽嘆一聲:“油傘沒拿來呢!”

“走罷,雨中散步,挺好。”江素梅走出去,平舉雙手,感受到絲絲涼意,她昂首闊步穿過了門前小道。

斜對門的槐樹下,一個小廝把桐木油傘緩緩打開,笑道:“那姑娘竟真的在裏面寫了字呢,公子,可要去看看?”

傘下立著一位身材修長的年輕男子,雨中,並看不清他的容貌。

徐徐的,有若低沈琴弦般的聲音流淌出來,他道了一聲:“好。”

主仆二人一前一後去了來青軒。

☆、17 到底是哪位名家

江素梅在此地留下了字,心中大為滿足,等到雨停,又去四處散了會兒步,領略下香山的風光,過得一個多時辰,老爺子來了。

他的表情甚為奇怪,像是滿腹疑惑。

江素梅不知道,她寫的這幅字此時已經被好些人看見,甚至於,眾位文人騷客為此還展開了激烈的爭辯,有說此人定是來自昆滇的孟仲遠,有說此人許是江州的張胡,也有說,怕是藏在永安寺中的僧客。

眾說紛紜,卻無人猜到其真正的身份。

“我看應該是黃良行。”老爺子還在絞盡腦汁,“我在湖州遇見過他,那一手狂草……哎,不對不對,雖形體有些相像,墨法又用之不同。”

江兆敏笑道:“父親何必多猜,此人不留真名,定是不想讓別人知道。”

老爺子長嘆一聲:“可惜,可惜,竟無緣得見,這手狂草,我見張胡都不及,他寫得雖然流暢謝意,到底沒有這種風韻,狂中見險,似飛流瀑布,傾瀉而下,實乃一絕。”

江素梅這才知道,老爺子竟是在猜那副狂草是誰寫的,而且還猜的很辛苦。

在那瞬間,她真想把這秘密吐露,好讓老爺子驚訝一番呢。

可想來想去,終是閉了口。

那副狂草的水平太高,實乃她二十餘年努力的結果,若是說出來,肯定會遭來猜疑,更何況,女子寫這種字也不討好,她還是好好寫那些圓潤,溫婉的字罷。

誰料老爺子仍是讚嘆不絕。

她忍不住疑惑,偏頭笑了笑問老爺子:“只當祖父喜書聖之飄逸健秀呢,原來也喜狂草?”

“丫頭,書法千變萬化,每一路走到極致都有其美,當然,要花費的功夫也是很多的,像這樣的字,誰寫出來都該得到欽佩啊!”

原來如此。

江素梅點點頭:“祖父說的極是。”

一行人隨即下山。

路上,老爺子同江兆敏道:“那餘二公子,我瞧著不像是醉心書畫的,怎的竟兩番前來?想他祖父日理萬機,一年都不得閑的,旁人不是說他像餘老爺子麽,我看他有些奇怪。”

江兆敏沈吟一聲:“確實奇怪。”

“可能心裏藏了什麽事。”老爺子又擰起眉,想了想,“我見他剛才盯著一根竹子,看老半天。”

“可能。”江兆敏也道。

老爺子氣不過,罵道:“跟你說話真個累人。”

江兆敏呵呵笑了笑,並不在意。

這個大兒子實在太內斂了,老爺子都受不了,幸好他在官場還算混得開。

其實江兆敏在外頭,雖然話少,可每句話必是切中要點,他的深沈,穩重就是他最大的優點,也深得長官的賞識,只是在家人面前,就顯得太過不易親近。

傍晚,江素梅終於到家,結果剛要去向老太太請安,就見江兆年從裏面忙不疊的沖出來。

老爺子差點被他撞到,狠狠的瞪起了眼睛。

“父親。”江兆年心一顫,連忙行了一禮,就要溜走。

老爺子知曉他的本性,當下就起了疑,問道:“急慌慌幹什麽,可是又做了什麽錯事啊?”

江兆年見江素梅也在,覺得很是丟臉,面上滿是尷尬的撓著頭道:“父親,您說什麽呢,我是來看母親的啊,這不是正要走麽,父親剛從香山回來,該好好歇一歇,兒子就不打攪了。”

老爺子哼了一聲。

江兆年腳底抹油的跑開了。

江素梅進去正屋,見氣氛與平常有些不同,那些丫環的臉皮都繃得緊緊的,老太太也不太自然。

她請安後也就走了。

剛進院子,就聽到江畫梅的聲音:“這麽晚才回,可把我等的。”

江素梅一下就笑了起來:“小饞貓,可沒有忘了你,青禾,你把這放爐上熱一熱。”自然指的是她帶回來的羅漢菜。

江畫梅喜不自禁,上去挽住她胳膊笑道:“三姐姐真好,我有口福了!”

正好也是用晚飯的時候,二人便坐下一同吃了,江畫梅連誇羅漢菜美味。

江素梅卻只吃了兩口,便停了下筷子。

她在想剛才的事情。

看起來,像是有什麽呢,因為老太太雖然裝的很好,可幾個丫環,包括金媽媽的臉色都有些不好看。

怎麽她才離開大半日,就出了事?

江畫梅吃完,擦一擦嘴,笑著問她:“香山好玩嗎?”

她回過神,點頭道:“挺好看的,可惜中間下了會兒雨,我也沒有逛多少地方。”始終是女子,不然就是留宿一夜,把香山好些美景都看完又有什麽。

“哎,可惜我沒能去!”江畫梅惋惜的搖頭。

“以後總有機會的。”江素梅安慰她。

江畫梅忽然壓低聲音說道:“三姐不在,祖母那裏出了事呢,鬧出人命來了。”

“什麽?”江素梅大吃一驚。

青禾跟采蓮兩個趕緊關上門。

“到底怎麽回事?”江素梅追問,心中暗嘆小喇叭果然是名不虛傳,什麽八卦她都能知道。

江畫梅不屑的道:“還不是我爹做的好事!”

身為江兆年的女兒,江畫梅那是萬分的不甘心,這父親要才沒才,要品沒品,實在是天底下最糟糕的父親了!

江素梅有些想笑,但還是勸道:“畢竟是你父親啊,還是得尊敬些。”

江畫梅本就是庶女,若是還不得父親的支持,前途更是一片黑暗,但幸好,她個性開朗,老太太也算喜歡。

江畫梅撇撇嘴,沒有反駁,只把這事講了一遍。

原來是江兆年勾搭上了二老房裏的丫環珠蘭,那珠蘭是二等丫環,不止老太太喜愛的,就連老爺子都很看好,說她聰慧,以前還教了幾個字的。

江素梅回想起來,她有時去老爺子的書房練字,珠蘭確實也經常在旁伺候,不過好像最近都沒有來,聽說是病了。

“哪裏是病了,是有喜了。”江畫梅道,“好幾個月了,如今還未到冬天,那肚子也遮不住,她只好說不舒服……反正今兒是被祖母發現了。”

江素梅聽到這裏,打斷道:“你怎麽曉得這些的?”

這可是一樁大醜聞啊!

照理說,老太太肯定要小心處理的,豈能讓消息洩露出去。

江畫梅輕聲道:“是玉蘭說的。”

她性子外向,又不擺姑娘架子,頗得下人喜歡,那玉蘭原也是老太太身邊的丫環,但早就配出去了,如今住在江府隔一條街的仆役大院裏。

這事發生後,老太太把她叫回來,讓她好好勸珠蘭喝下墮子湯,誰料到,這孩子已經大了,沒打下來,大人卻沒了命,玉蘭覺得是她害死珠蘭,躲在園子裏哭,正巧被江畫梅遇見,便說了一些。

江畫梅是聰明人,平時聽到的八卦消息也多,幾樁事一聯系,就猜出來了。

江素梅也不知該怎麽評價。

珠蘭也是沒腦子啊,江兆年什麽人,豈能理他呢,但現在人也死了,總是悲慘。她這三叔也是可惡,花花腸子多,碰了別人又保不全,到底把人給害死了!

想起珠蘭秀麗的模樣,江素梅又是嘆了口氣。

雖說是奴仆,但是被謀害的事情傳出來,家裏也是危險的,若被政敵給抓住不放,男人們的仕途受到影響都不一定。

故而,老太太的心裏也是七上八下。

她哪裏想到,珠蘭會死呢,她只覺得這事兒不能讓老爺子知道,一定不能讓珠蘭把孩子生下來,結果卻……

她現在也只能瞞著,對外稱珠蘭是得重病暴斃,畢竟之前也是說生病了的,倒是個好借口。

也幸好珠蘭雖然是個家生子,父親卻不在了,母親又是個懦弱的人,好打發的很,老爺子竟一無所知。

這事兒發生後,江兆年很是老實了一陣子,連姨娘的房都不進了,還時常念書練字,向江兆敏討教,一副收心養性的模樣。

老爺子以為他是真心改過,還挺高興呢。

過得半個月,安陸伯府的夫人請江家女眷過去玩,這是江慕梅嫁去沈家後,他們第一次去安陸伯府。

李氏興高采烈,但可不止為這個。

在二老房裏,她笑瞇瞇道:“餘二夫人帶了姑娘也來呢。”

老太太一拍手,笑得皺紋都深了幾分:“看來餘二夫人也挺愛走動的,還說不太與人交際呢,這回可好,熱鬧的很,別家還有誰來呀?”

“就請了咱們跟餘家,還有那沈家姑奶奶也來。”沈家姑奶奶也是永康侯夫人。

老太太好奇:“餘二夫人也知?”

李氏頗為得意:“正是。”

老太太大大松了口氣。

餘二夫人知曉這些,那便是對他們江家甚有好感了,不然肯定會拒絕,畢竟沒有別家的人麽。

到第二日,女眷們又是一番打扮,去了安陸伯府,蔣氏因有身孕,倒是沒去。

江素梅對最近頻繁的走動頗為感慨。

都說閨中女子足不出門,大概只是平時,但到了要出嫁的年齡,卻不是的,該走的還是要走,該見的還得要見,總之,還是挺忙的。

☆、18 暗香盈袖

安陸伯府位於富春街,這處大宅原是百年的老宅,但在二十年前卻被翻新過,只因原主人東寧侯府出了事,東寧侯夫人後得失心瘋,釀造出一場大火,把偌大一個府邸燒的七七八八。

先帝命人翻修,恍然一新,因安陸伯在那一年立下大功,最後便賜予了沈家。

這地方極大,院子套著院子,各處布置自是好的,但比起歷史悠久的曹家,總是少了一些底蘊。

江慕梅聽見她們來,早早的在外頭等候。

她今兒穿了身明綠色遍地錦的夾衣,沈香色絹杭縷金裙,面如滿月,雖容貌不出色,可這一身穿戴,顯得十足的富貴氣,李氏滿意的笑了。

“祖母,娘親……”江慕梅撲上去就撒嬌起來,“好久不見,可是想死我了。”

老太太推她,佯怒道:“都做人家媳婦了,還小女兒態,沒得叫親家笑話,還不站站正呢!”

安陸伯夫人出來道:“慕梅在我面前可是端莊呢,我還喜歡她這般,可不是親?”

李氏便拉著江慕梅:“瞧瞧你婆母不高興了,還不去跟著她,你嫁出去,可是潑出去的水了,沒得還叫我們疼的,就只靠著親家夫人了。”

安陸府夫人哈哈笑起來,招呼道:“來來,都進來罷!”

眾人魚貫進去堂屋旁邊的花廳。

江素梅看到廳裏此刻已有兩位上了年數的夫人,一個梳著牡丹髻,頭插紅寶石發釵,面色略顯高傲的應是永康侯夫人,還有一位鵝蛋臉,梳著圓髻,身穿竹青褙子,書卷味甚重的則是餘二夫人,在她身邊,筆直站著餘大姑娘餘文君。

至於她為何知道這兩位夫人,自然是江畫梅說的了。

在這樣的家族裏,有個耳目靈敏的小夥伴還是非常好的。

剩下的一個二十出頭的年輕婦人,自然是江慕梅的妯娌,沈家的大兒媳婦阮氏。

安陸伯夫人請眾人坐下,丫環們便上來一一上茶。

在冒著氤氳香氣的雨前茶湯裏,一場談話會開始了。

江素梅自然不是主角。

事實上,當她聽說餘二夫人的名頭時,便已經知道此行的目的。

她跟其他姑娘不過是來當陪襯的。

聽著耳邊一句接一句對江念梅的稱讚,江畫梅輕輕撇嘴:“也不知咱們來了幹什麽。”

江素梅拍拍她的手:“你別毛毛躁躁的,就當玩兒麽,一會兒有南戲聽呢。那喜秀班可不好請,一家輪一家的,沒個休息,請晚了,都沒得聽,咱們也算有耳福不是?”

江畫梅笑起來:“這麽想想,也是,橫豎出來轉一轉呢,總比悶在屋裏強。”

坐了會兒,安陸伯夫人果然請她們去聽戲。

老太太同安陸伯夫人閑話家常,抹著眼睛道:“也不知多久能再見到韋老夫人那!”

上次意外重逢,老太太遇見了手帕交,而今韋老夫人又回老家去了,卻不知何年再能相逢,老太太也是出自真意,想那年少的時光,總是叫人懷念的。

安陸伯夫人喟嘆一聲,她何嘗不想念自己的娘親,然而女兒家總是要離開家的,只不過,她離得太遠了一些。

“興許明年罷。”她想了想道,“母親很喜歡慕梅呢。”

要是江慕梅哪日有喜了,指不定韋老夫人還會再來一趟,說的是這個意思。

老太太笑著點了點頭。

從安陸伯夫人對待江慕梅的情況來看,她過得很是不錯,江素梅心想,雖然江慕梅本身並不出眾,可不是有那句,女子無才便是德麽,她勝在平穩,聽話,是個當好兒媳的料子。

聽戲臺搭在府邸西南處一處園子裏,那園子種了許多西府海棠,可惜現在不是開花的時節,只生了個枝繁葉茂,擋住了小半邊園子的陽光。

臺下,案幾,椅子已經一排擺好。

那些戲子也都在進行著準備工作。

安陸伯夫人讓老太太先點戲,後面再輪到餘二夫人,永康侯夫人,李氏,然後再她自己,至於姑娘們,也都給看了冊子,江念梅點了一曲《金釵記》,江素梅點了《牧羊記》,江如梅跟江夢梅,二人對戲曲都不太有興趣,便沒有點。

永康侯夫人笑著問江素梅:“怎麽女兒家家愛聽這種呢?”

這牧羊記是歌頌蘇武的愛國思想與民族氣節的,與她們點的那些截然不同。

江素梅認真道:“我雖沒有這等勇氣,但極欽佩蘇武此人。”

四下皆靜。

餘二夫人側頭看了江素梅一眼,這姑娘說完話好像很羞澀的樣子,臉頰微紅,可眼眸卻亮的跟星辰一般,璀璨奪目。

女兒家有此種情懷,不太多見。

李氏未免尷尬,開口笑道:“咱們素姐兒許是書看多了,戲曲不曾聽過多少。”一邊教導江素梅,“素姐兒啊,南戲,要說唱的精彩的,牧羊記可不在裏頭。”

“對啊,像念姐兒點的金釵記才是其中之一呢。”永康侯夫人笑道,“還是念姐兒聽得多。”

老太太道:“念姐兒以往都跟在我身邊的,我愛聽什麽,她都記得呢。”

“念姐兒果真孝順。”安陸伯夫人誇獎。

眾人又把註意點轉到了江念梅身上。

江素梅並無所謂,南戲她神往已久,可惜上一世並沒有聽過,這回一定要好好享受一回,至於她們關於牧羊記的評價,她一點也不介意。

戲臺上,戲子們全力演出,只是天色卻不太好了,時時起風,吹得衣裙飄搖,未免有些影響水準,但江素梅仍是聽得津津有味。

要說穿越的好處,大概便在這裏。

這些在漫長的時光中漸漸消淡的東西,奇跡般的又重現在眼前,也算是一種珍貴的經歷罷!

也不知過了多久,江素梅忽然感覺到江畫梅在拉她袖子。

她回過神來:“怎麽?”

“那餘二公子來了!”

江畫梅聲音裏有掩飾不住的激動:“就在後面呢。”

“哦。”江素梅臉色嚴肅下來,叮囑道,“你別去看他,別人只當你輕浮的。”

“看看怕什麽。”江畫梅一笑,“總歸咱們攀不上。”

這姑娘要不是知根知底,還真以為她是穿來的呢,江畫梅沒法子,只好道:“少看幾眼罷,又不是什麽仙人,難不成還能比這些戲曲好看啊?”

江畫梅撲哧笑起來:“那可不同。”她湊到她耳邊,“不過也差不了多少,長得很俊。”

江素梅其實也想看看那餘二公子什麽樣子,總是有些好奇麽,不過到底也沒有回過頭去,所以她自以為,比起江畫梅來,她還是有些虛偽的。

“正好也聽完了,一會兒便回去。”餘二夫人跟自家兒子說話,“今兒回的早麽。”

“所以來接娘了。”餘文殊微微一笑。

餘二夫人心裏高興,叫他去跟幾位長輩見禮。

李氏頭一回見到餘文殊,心裏暗嘆,都一樣生了兒子,可別家的兒子就是不一般。這餘文殊身材挺拔,五官俊美,像是挑不出毛病,偏偏還文采出眾,學識淵博,餘二夫人的命怎麽那麽好啊!

她連忙叫幾個姑娘,一邊笑道:“咱們也正要回去呢。”

剛才聽見餘文殊的聲音,江念梅的心便是一跳。

這聲音低沈,像是醇酒一般,還未見到人,便好似要醉了,她忍住看他的欲望,低著頭,慢慢走了過去。

江素梅原也想像她一般,結果就在路過餘文殊身邊時,一陣風又吹過來,他寬大的衣袖好像翻雲一般飄起,落蓋在她的頭頂。

江素梅大驚。

暗香盈袖,撲面而來。

她深呼吸片刻,伸出手掀開那一方湖色的袖子。

皓腕纖細,仿若一折便斷,長長的手指似春蔥,可就是這樣的手,卻能寫出奔放不羈,氣勢萬千的狂草。

他的目光落下來,靜靜的罩在她的臉上,

二人一見,江素梅的臉騰地紅了。

這個人真的是非常的英俊,烏黑的劍眉,寬而長的眼眸,高挺的鼻子似山岳,雖然才十八歲,卻並不像少年,也不像江素梅原本猜測的一般,是個有些文弱氣的男人。

相反,他顯得有些老成,身上的氣息很穩,很重。

她看著他的時候,覺得自己面對的是一個年輕的男子,並不幼於她二十八歲的靈魂。

眾人都被剛才突發的一幕所驚。

李氏連忙拉過江素梅,說道:“素姐兒真是膽小,連路都不會走了。”

這話說的好像是她的錯一般,江素梅頓時無語,明明她好好的走的,是那餘二少的袖子早不飄,晚不飄,偏偏這時候飛起來,關她什麽事呀?

還是安陸伯夫人公道,笑道:“總是風惹的,這天氣怕是要下雨了。”

眾人便都看向天空,只見確實有大片的烏雲已經凝起來,風吹到身上,也帶了些寒意。

只有餘大姑娘餘文君側頭瞧著餘文殊。

她的這位哥哥平常最重禮儀,此前一直壓著袖子的,直到江素梅過來時,他似有瞬間的失神,才出了這樁事,可只憑她的容貌,實在不足以令人驚艷。

莫非二人早已見過?

何時呢?

她湊過去,輕輕在餘二夫人耳邊說了幾句,餘二夫人便露出驚訝之色,目光投向江素梅多看了幾眼。

這時,安陸伯夫人連忙吩咐丫環們去準備傘,每家都送上幾把,很是周到。

在沒有天氣預報的時代,遇到突然的下雨,總是有些煩人。

眾人互相道別,上了各自的馬車。

江念梅的目光一直落在江素梅的臉上,在餘文殊的袖子籠在這位三姑娘頭上的那一刻,她就有種說不出來的感覺,原本滿是自信的她,心事重重。

☆、19 伴君如伴虎

餘家是最後走的。

到二門處,三人一下車,餘二夫人便叫住了餘文殊。

遣開下人後,她單刀直入:“你認識江家的三姑娘?”

餘文殊有些驚訝,但稍稍平靜之後,就回答道:“在香山見過一面,原來那日她隨餘老爺子前來的,我原不知,今日才知道她是江家的三姑娘。”

這話半真半假。

真的是,他確實是在香山遇見江素梅的,也確實不知她是誰。

假的是,他隱藏了最重要的一個環節,他是如何見到江素梅的。

但其餘二人都不是好糊弄的人,餘文君追問道:“那哥哥是怎麽看到她的?姑娘家出門不戴帽兒的麽,可是她藏在哪處,見你出來便也出來了?”

她原先以為江素梅是個不錯的姑娘,可誰料到她竟然有辦法結識餘文殊,便又有了一些鄙夷之情。

餘二夫人的臉色也沈了沈。

餘文殊在這節骨眼上忽然笑了起來:“我又不是什麽天下異寶,有必要花費這些功夫麽?”

“怎麽沒必要,咱們家可不是那麽好進的!”餘文君滿面傲慢。

餘二夫人卻露出擔憂之色,教育餘文君:“你要有文殊一半的謙遜便好了,怎麽性子偏像了……以後嫁去婆家,這個樣子可不行!”

餘文君臉微紅:“娘,不是在說哥哥的事情麽。”

餘文殊道:“無甚好說的,只有長德事先知道我會去,那三姑娘,並未見到我。”

其實是他無意中撞到江素梅,他原本在來青軒左方一間齋飯欣賞書法,結果小廝說隔壁來了一位姑娘,他為避嫌,見她進去便要走了,結果卻從裏面傳出的聲音中知道她竟要寫字,不由起了好奇之心。

等到江素梅離開了,他便進去一看。

這是一幅很難得的狂草,若不是事先知道,他都不敢相信會是出自女子之手,只可惜,礙於性別,他不能結識,也沒有打聽江素梅的來歷,是為遺憾。

倒是茶會上的一些人議論紛紛,猜東猜西,他莞爾之餘,自然沒有透露。

如此說來,那江家三姑娘並不是假裝偶遇,品行不好了,餘文君神色訕訕,她又一次誤會了這個姑娘啊!

餘二夫人卻是沈吟一聲:“那三姑娘無父無母,我之前觀那江家老太太與大夫人所為,只當她在家中是不受重視的,原來餘老爺子竟還帶著她去香山,可見也不是完全不受疼愛。”

餘文殊默然。

想那日見她瀟灑走入雨中,面上一片開朗,誰知卻是沒有父母的孤苦之人,當真看不出來!

“是啊,我看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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