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裏,歷母仍舊是用那種輕輕柔柔的聲音說：“一個唱歌的，說到底只是戲子伶人罷了，怎麽會配得上我們家兒子。”

陌桑死死咬住嘴唇，怕是這種話才是歷母心裏真正所想的吧。她早就應該想到了,所以她——她不難過。

我不難過。

她這樣告訴自己。

厲父的反應有些超出她的意料,她隱約聽見他笑了，低沈地,深深地笑了：“真是可笑,她竟然想用身世來博取我們的同情麽？”

厲母也跟著笑了起來,軟軟的語調，卻帶著數不盡的嘲諷之意：“她未免太天真了些。親生父母的條件也沒好到哪裏去呀，何況都死光了,拿什麽指望我們厲家娶她？要我說,咱們倒不如學學人家蔣家，在家裏收養一個女孩，直到子淵結婚前……”

“行了。”厲父的聲音又變得嚴肅起來：“你又開始打那些歪主意了。你也不看看蔣家現在落得什麽結果。”陌桑怔了一下，不知為何，她感覺他們指的好像是蔣皓晨和蔣宇溪所在的那個蔣家。

她知道蔣宇溪是抱養的，可是這話從歷母嘴裏說出來，怎麽有一種說不清的暧昧呢？

不過，她現在可沒有心情關心別人家的事。墻角聽到這裏也就夠了，她知道了厲子淵的父母其實並不喜歡她，她應該有自知之明別再留在這裏礙他們的眼，不是麽？陌桑冷笑了一下，正要往樓下走，忽聽厲母毫無笑意地說：“不過這個女孩子也好打發，只要她知道自己奶奶是怎麽死的，應該就不會纏著我們子淵了吧。”

陌桑聞言如遭雷擊，只覺得全身的血液都湧到了頭頂，腦袋痛得仿佛要在下一秒炸掉。

她……說什麽？

奶奶……不是意外死的？

雖然她聽林阿姨說過奶奶死後來過一些黑衣男人善後，但她只以為那是梁灼塵的手下來晚了一步，萬萬沒想到此事竟然不止那麽簡單！

而且，竟然和厲子淵有關！

她好像被人從頭到腳澆了一桶涼水，又好像驀地從山頂跌至谷底，掉落到未知的深淵。

那麽冷，那麽痛，那麽……不知所措。

“不能讓她知道。”厲父的聲音淡淡的，淡到無喜無悲，不慍不怒，淡到可以輕飄飄地傳進她的耳朵。“不過就算知道了也沒事，就憑一個丫頭，還能鬥得過我們家麽？只要子淵一口咬定是意外，誰能證明人是他派去殺的？”

聽到這裏，陌桑終於再也忍不住了。她沖進去，顫抖著，喘息著，像一頭受了傷的小獸：“你說什麽？我奶奶是厲子淵派人……”

厲父皺了一下眉，打開陌桑的手指，有些嫌惡地說：“小姑娘，沒人敢用手指著我說話。”

陌桑冷笑一聲，瞪大眼睛上前一步，一字一頓地道：“我被你們折磨瘋了，已經不是人了。”見厲父沈默，她又轉過身抓住歷母的手臂，聲音淒厲得可怕：“你也知道的對不對？你告訴我，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不同於剛才的厭惡，厲母的眼神忽然變得無比溫柔：“你這孩子，倒也可憐……算了吧，你所謂的奶奶和你並沒有血緣關系，你何必如此執著呢？”

從苦笑到嘲諷地大笑，陌桑的笑聲越來越大，眼淚隨著肩膀的聳動不住地落下，好像源源不盡，永遠都不會幹涸，永遠都不會停止。

她曾以為失去奶奶之後，已經不會再有什麽事情會讓她哭了。可是沒想到，沒想到自己還是這麽軟弱，在得知承受範圍之外的真相時，她還是會忍不住流淚，忍不住示弱於人前。

她覺得自己是一個天大的笑話，竟然愛上害死奶奶的兇手。這算什麽，狗血電視劇麽？

在電視中的那個虛幻世界裏，女主角或許會為了愛情不計較男主角殺了她最親最愛的人。可是這種電視劇存在的意義就是讓你覺得自己的智商還挺高。生活中怎麽會存在這種事呢？明明是不共戴天的仇人，又怎麽可能相愛？

可是，一想到要向厲子淵報仇，在他溫暖的胸口捅上一刀，陌桑忽然心中一涼，竟然有些恐慌。她做不到，做不到蟄伏在厲子淵身邊伺機報仇，也做不到把他送到監獄裏去！

她愛他。

那麽絕望地愛著他。

的確，他們地位懸殊，他的背景雄厚，而她此刻離開了厲子淵之後只會一無所有。她扳不倒他，傷害不了他一絲一毫。可是，就算給了她報仇的能力，她就真的能狠下心給厲子淵致命一擊麽？

還是做不到。

但是她可以做到——離開他。

陌桑突然心頭一跳。離開他？這不就是厲子淵父母的目的麽？或許……這一切只是他們編造出來故意騙她的？

想到這個可能之後，陌桑心裏仿佛迅速生長出一種迅速蔓延的毒草，那毒素蔓延到她全身，侵蝕著她的身體，她的靈魂，叫囂著告訴她：厲子淵不是你的仇人，你可以和他在一起！

這聲音給了她勇氣，她擡起頭，近乎懇求地看向他的父母，低低地說：“你們只是騙我的，是麽？”

兩人怔了一下，最後還是厲母輕聲道：“你別指望著告倒子淵，我們是不會親口承認的。”

這麽說，還是他幹的。

陌桑深吸口氣，跑出房間去找厲子淵。她一面漫無目的地跑著，一面按下他的號碼。沒人接聽。

她呆呆地等在門口，身上只穿了件薄薄的套裙。天很冷，陌桑卻渾然不在意似的。她一會兒想著，厲子淵怎麽還不回來？一會兒又想：他要是永遠都不回來也好，那麽她就不用親口去問他那麽殘忍的事情了。

對她，對他，都是一種殘忍。

所以，哪怕今夜凍死在這裏，她也不希望再聽到厲子淵的回答了。

可是偏偏就在她萌生這種念頭的時候，一個高大的男人下了車，一步步向她走來。他眼底帶著喜意，語氣卻是帶了些責怪之意：“天這麽冷，你怎麽穿這麽點兒就站在這裏？”他一把將她擁在懷裏，不知是不是凍的，聲音還帶了點軟軟的鼻音。“怎麽了？想我了？”

她想推開他，可是厲子淵太霸道，以她的力氣根本推不動。陌桑有些惱了，索性停止掙紮，就這樣靠在他懷裏冷冷地說：“我奶奶是被你殺的？”

因為抱在一起，她能清晰地感覺到厲子淵身子一僵。可是短暫的錯愕之後，厲子淵還是答道：“不是。”

陌桑並沒有因為他這樣回答就松了口氣，她剛剛問的不夠明確，讓他鉆了空子。“是你派的人殺死的？”

“不是，桑桑，你聽我解釋……”他突然有些手忙腳亂起來，略顯不知所措地松開了擁抱著她的手臂。

陌桑心中一沈，腦海中只有一個念頭：完了。

她和這個男人，完了。

她僵硬地站在那裏，並沒有像韓劇裏那樣頭也不回地走掉。她擡起頭，用一種很受傷的眼神看向厲子淵，聲音輕柔地如同夢囈：“我聽你解釋。”

這回倒換厲子淵楞住了。他很早之前就在想，如果有些事情她永遠都不知道該有多好。可是她還是知道了。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不知是誰告訴了她呢？

敏銳如厲子淵，一下子就明白過來。他第一次帶陌桑回家就發生了這樣的事，那麽毫無疑問——是他那對“高貴”的父母了。他們恐怕也是被他逼急了吧，否則怎麽會把這種事透露給陌桑？之前演出很喜歡陌桑的樣子，背地裏卻在調查有關她的一切，好，真是好啊，簡直是為他著想到了極點。

虧他還真的相信了他們會接納陌桑，原來之前的所作所為不過是為了穩住他罷了。沒想到他厲子淵會有這麽被人耍的一天！到底是情之一字，蒙蔽了人的雙眼啊！

他深吸口氣，看向陌桑的眼神帶著疼惜：“桑桑，對不起……你奶奶的死，的確和我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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