壓抑感像瘟疫一樣在這群零零散散分布在街頭巷尾的年輕人之間蔓延，終於有人無法忍受這種能將人吞噬的氣氛。

他們互相使了幾個眼色，結伴從陰影處走了出來，圍攏過去，以老人為中心壓縮著包圍圈。

心理脆弱的人在過大的壓力面前有時候會做出近乎瘋狂的舉動，這些年輕人的行為顯然就是這樣。他們對待這個老人的態度太謹慎了，包圍圈縮小的速度極慢，而且仔細看去，這些即將施暴的人都表現得不情不願，他們的身體在向前，眼神卻在後退，活似是有一把手槍抵在他們的後腦勺上他們才不得不出此下策。

老人還在旁若無人地往前走，身姿筆挺，邁出的每一步都顯示出他是個心志堅定、雷厲風行的人，越靠近他你越難以相信他已經老了，但越靠近他，你又越能感受到他的老態——

這種人是絕不可能被一群渣滓攔路的，他會殺掉所有不敬之人，就像舊時代的獨裁者維護自己至高的尊嚴。

但現在他竟然因為這群一無是處的垃圾停下了腳步。

盡管只有一剎那，但他畢竟讓步了。

“哼。”他從鼻腔裏發出不屑的冷哼，萬般不耐，又萬般無奈地擡起頭，用他冰冷的眼神註視著這群攔路者，然後他垂落在身側的手輕輕做了一個揮開的手勢。

一股並不強硬然而無可抵擋的力量拂走了擋在老人正前方的年輕人，他們像一塊柳絮，一粒塵土，或者一張紙頁那樣飛到了一邊，砸到墻面上，發出“砰”的一聲悶響，而後從墻上緩慢滑落。

“變……變種人！”

這一幕被所有人看在了眼中，停留在偏僻處沒有上前的混混們裏有人驚呼出聲，眾人頓時倒吸了一口涼氣，一哄而散，那些圍在老人身後的人也顧不得查看被糊墻的同伴是個什麽結局了，慌不擇路地彼此攙扶著扭頭就跑。

老人沒有理會他們。

整個事件中他扮演著最重要的角色，但從頭到尾他都表現出了置身事外的態度，這群人暗地裏窺伺他的時候他不在乎他們，現在這群人逃走了他也懶得追上去，唯獨被攔住的時候他給出了一點反應，但也不過是像揮開塵土一樣將他們弄到一邊罷了。

這做派和他年輕時候比起來簡直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哪怕是十年前，這群蠢貨落到他手上也只有死路一條。

“蘭謝爾先生，”一個無奈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來，還伴隨著輕微的急速奔跑之後所產生的氣喘聲，“您其實沒必要這樣……大張旗鼓地出現。我們可以把見面的時間往後推，選一個更安全和隱蔽的地方見面……”

“這顆星球上早就沒有‘安全和隱蔽’的地方了，拉奧。”萬磁王冷淡地說，擡眼打量著拉奧，在拉奧充滿自信和希望的面孔上停留了片刻，再開口的時候語調難辨喜怒，“看來他把你照顧得很好。”

拉奧笑起來：“您是說老板嗎？老板他不太照顧人，雖然我覺得他很喜歡照顧別人，但是他不常這麽做。他給人希望，給人機會，然後要別人自己照顧自己。”

“我不喜歡他，但必須承認他手段漂亮。”萬磁王說，“他的權威完全建立在個人魅力之下，這不可取。”

“我想您和澤維爾校長也是如此。”拉奧客氣但綿裏藏針地回應道，“請跟我來吧，蘭謝爾先生，這不是說話的好地方。”

他轉身走開，路經那幾個被糊墻之後還昏迷不醒的混混時，拉奧擡起手，給了他們一束肉眼不可見的柔光舒緩情況。

“婦人之仁。”萬磁王評價，“他們死不了。”

“變種人的名聲最近才剛好了一點，蘭謝爾先生，這只是一種戰略手段。”

拉奧帶著萬磁王走進了一棟外表十分普通的居民樓，最後停在一個房間面前，沖萬磁王做了一個請的手勢：“從個人的角度來說，我當然不覺得他們的性命有多重要。這些人不算窮兇極惡，但是壞事也一點也沒少做，皇後區裏發生的搶劫、勒索、強奸案十有八九要落到他們的頭上，他們死有餘辜——但他們不能死在變種人手上，蘭謝爾先生，這就是我的看法。”

“你不像我，也不像查爾斯和卡爾。”萬磁王說。

他走進了房間，在他身後，拉奧的笑容平靜到無懈可擊：“我在不同時期受到你們三者不同的教育，我像你們每一個人，蘭謝爾先生，但只像了一部分。我不是你們中的任何一人，我只是我。”

華盛頓，卡德摩斯計劃實驗室總部。

大屏幕上反覆播放著從萬磁王和拉奧見面一直到兩人相伴離開的那段視頻，萊克斯站在屏幕前凝視著這個片段。

整個實驗室大得厲害，也熱鬧得厲害，穿著制服的人類警衛站在崗位上值班，忙碌的實驗員拿著半透明的平板走來走去，通過耳麥和同僚激烈地爭吵，精密的實驗器材需要有人時刻看護和操縱，巨大的野獸在現代文明的輝煌成就中走來走去，將這地方襯托成蒼莽的原始叢林。

厭倦和憎恨在萊克斯的心中瘋長，他面無表情地盯著拉奧的笑臉和萬磁王看似冷漠的表情，在心裏揣摩和推測了幾千遍他們會面的原因。

超人知道這件事嗎？

卡爾又在其中扮演了什麽角色？

事件一旦和變種人扯上關系就會變得尤其錯綜覆雜，更別說超人和變種人之間的聯系還那麽緊密。

美帝內部勢力混亂的程度和深海生物長相的混亂程度有得一拼，智商再怎麽高超也別想梳理清楚邏輯關系，因為那種混亂是超乎邏輯的，很多時候兩個大勢力之間不死不休的敵對關系開始得莫名其妙，也結束得非常離奇，好像只是雙方領導人最初的突發奇想，又在耗費了大量資源和時間以後忽然失去興致。

萊克斯研究過那些古怪的對立和混亂的戰爭，要不是他找不到丁點證據，他一定會認為有什麽奇特的力量影響了這些群體的心智，即使是在毫無證據的現在，也有種說不清緣由的直覺令他認定事件的真相裏一定有什麽玄機。

對那些隱藏玄機他並沒有太強烈的興趣。

並非是萊克斯對此毫不在意，而是因為他在很多年前就已經找到了值得他為此奮鬥終生的目標。

——殺死超人。

除此之外的任何事情都要往後推移，除此以外的任何理想都比不上這個目標，仇視超人、對抗超人仿佛是他的宿命。

萊克斯對這一點痛恨得十分深切，又沈迷得無比深刻。

高跟靴踩在地板上的聲音逐漸從他的身後靠近，那個頻率是他所熟悉的。他沒有回頭，只是等待著腳步聲的主人不斷接近，最終停在距離他不遠不近的位置。

“老板。”茉西說，“二號實驗室的結果已經出來了，關於您……養育的那個外星生物的全部資料都已經在這裏。研究員們對您提供的樣本很感興趣，想詢問您還有沒有更多的材料可以提供給他們繼續研究。”

“有什麽結果？”萊克斯問。

“最後得出的結論和您的結論相差無幾，實驗體除了強大的生存能力和擬態以外其它特殊之處。研究員們認為細胞構成非常特殊，超過了我們現在所能解析的所有構成，即使單純從這個角度來說，實驗體的存在也是科學史上極大的進步……”

“一群庸才。”萊克斯冷冷地說，“告訴他們，萊克斯集團不會再提供其它樣本。”

“明白了，老板。”茉西飛快地說，將手中的平板上顯示出的事項翻頁，“還有您在關註的卡德摩斯計劃中關於變種人的實驗，相關負責人說‘X武器’計劃已經暫停了十多年，涉及此事的幾位博士全都身死或失蹤，總指揮官沃勒女士對變種人沒有特殊情緒，就目前來看，‘X武器’計劃至少在十年內不會重啟。”

“終於有一個好消息了，茉西。”萊克斯重放了屏幕中的錄像，這次他放大了萬磁王的一舉一動，力圖從對方稀少的表情和動作中推斷出對方的心情，“變種人對我們的事業沒有太大的妨礙，我向來認為他們是非常有用的工具——無論哪一方面都是。”

視頻正好放到萬磁王轉身看向拉奧的位置，放到了無數倍之後，萬磁王的臉上那一抹稍縱即逝的微笑顯得無比清晰。

萊克斯不動聲色地觀察著萬磁王在對話中展現出來的微表情，最終按下了暫停的按鈕。

“看看他。”萊克斯喃喃說，“萬磁王，變種能力是操縱磁場，多麽強大的力量。超人總把自己偽裝得溫柔無害，但稍微有腦子的人都知道他和普通人之間有多大的區別，任何人在萬磁王這個等級的變種人面前都會心生恐懼，這種恐懼根本不受意志的影響，而我敢打賭，超人甚至根本就意識不到萬磁王的氣勢。”

“普通人在他眼裏大抵和小貓差不多。萬磁王？體積大一點的小貓。可笑，到這個地步了，超人竟然還天真地以為他能站在人類的角度看待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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