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沒有得罪過露易絲，和她說話的時候，你會相當驚奇地發現與人交流竟然是一件這麽愉快的事情。

她的語調平緩而有力，用詞總是很風趣，就算偶爾會問到一些較為敏感的問題，她也會盡可能讓自己的態度不那麽咄咄逼人。

她表現得就像是時時刻刻都在為和她談話的人考慮。

至於到底是不是真的，她又到底有沒有靈活地運用語言的技巧去設置陷阱，通過對話中被采訪者的細微動作和表情探索對方話語背後的真實含義，采訪結束以後，她又會不會想盡辦法去核實和校準自己從被采訪者處得到的信息，那就是只有她自己才知道的事情了。

不過卡爾不畏懼露易絲，他迄今為止流落在外界的資料依然相當稀少。

和周圍那些從小到大按部就班地讀書、上學的人不同，他接受的是家庭教育，一方面來說，這種量身訂制的教育手段更加有利於汲取知識，然而從另一方面來看，他同時也失去了大量的和人相處的機會。

現代社會已經極少有人會堅持這樣一種古老的教育手段，采訪中，露易絲不可避免地詢問到了這一部分。

“我不會覺得這是一種缺憾，露易絲。雖然一直以來都缺少和同齡人相處的經驗，但是我的老師們都給了我非常謹慎和細致的教育。他們在我的整個人生裏都起到了不可忽視的作用。”卡爾的回答非常官方，“我偶爾也會想如果我能像普通人一樣就好了，但這種想法的出現，是因為我非常確定我不可能變得和普通人一樣。”

其實他洩露了相當多的信息在對話之中——卡爾就像他一貫自稱的那樣誠實，他從來都不說謊。

只是很少有人能聽懂他的潛臺詞，和那些他從未說出口的未竟之語。

“……我最喜歡的老師？抱歉，他是一個性格有些古怪的人，不樂意我在外談及他的存在……很難說我最好的朋友到底誰，他們對我來說都很重要。我不做這樣的比較，我認為這樣對他們很不尊重……我的擇偶標準？露易絲，你改行做娛樂版的記者了？”

露易絲笑著搖頭：“沒有，但人們對你的了解太少了，來自你的任何信息都很有價值。”

“人們最好不要了解我。”卡爾說，“他們知道有卡爾．艾爾這樣一個人就好了，不知道也沒關系，我又不重要。”

“你無法控制所有人的想法，”露易絲則說，“如果你始終保持沈默，他們依然會傳播和你有關的消息，而那時候你會被貼上什麽標簽就不是你能控制的事情了。”

卡爾凝神看了露易絲一會兒，露出一個淺淺的微笑。

“謝謝你的提醒。”他說，“以及上一個問題的答案，如果你真的想知道——你就符合我的標準，露兒。”

“OK，停下。”露易絲的笑容帶上了更多的私人情緒，但她馬上忍住了，“現在這是在調情了，小男孩，你學得可真快。”

“別告訴萊克西。”

“小心點兒，我可還開著錄音。現在我手上有你的把柄了。”

“哇哦，我好怕怕呀。”卡爾嗤嗤地發笑。

除此之外他們還說了很多，露易絲不太提及艾爾集團，不過著重詢問了D&M公司的建立和發展過程，還有卡爾對這個公司的一些意見。

在商業和藝術方面卡爾名聲不顯，但那完全是因為艾爾集團的總裁這一身份壓倒了他身上其他的所有標簽。

盡管D&M公司自建立起就展示出蓬勃的生命力和創造力，出品的每一部作品都口碑收益極佳，常看電影、不常看電影，常看電視、不常看電視的人都對那個紅藍雙色的片頭標志十分熟悉，卻鮮少能有人在第一時間把卡爾．艾爾和D&M公司聯系起來。

D&M已經發展成為好萊塢圈子裏的龐然大物，它擁有一切站穩腳跟和統治行業所需要的資源，成為真正意義上的霸主只是時間問題。

而這無疑都是卡爾的功勞。

不然呢？直到現在，D&M公司每一個重要成員都是在業內起碼混過十多年的老油條，在遇到卡爾前他們一文不值，老大年紀了都只能在片場中打打醬油。

可一遇到卡爾，他們的人生就硬生生拐了一個大彎，從此朝著功成名就的方向絕塵而去，向上攀升的速度快到周圍人甚至都來不及驚嘆和羨慕，只能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發楞。

世上總有懷才不遇的人，或是得罪了小人，或是遲遲碰不到合適的機會。

這個圈子因為日新月異的改變速度和特殊的成分，成功所需要的運氣因素會超過其他絕大部分行業，但不管怎麽說，失敗者中懷才不遇的人總歸是少數。

沒道理卡爾撿到的人都是懷才不遇的蒙塵珍珠。

再加上某些心懷不軌的人暗地裏往D&M公司插了人手，刺探消息的人明明加入了某部大爆電影的制作過程，到頭來卻根本就說不清楚整個事件到底是怎麽回事，只知道上面給他們下達了一個任務，他們照著完成了，然後電影就出來了。

種種跡象都表明卡爾是D&M公司當之無愧的領頭人和決策者，即使這個決策者很少管事，但他做出的每一個決定都在事後證明了他的英明。

露易絲對此很有興趣，然而所有的問題同樣也都相當克制。

采訪結束的時候兩個人都覺得有些意猶未盡。

路易斯是沒想到卡爾說話那麽幹脆直白，驚喜於今晚自己所得知的消息，而卡爾就純粹是覺得和露易絲聊天很有意思。

她既聰明到能大概理解他的話，又沒有聰明到能順著他隱隱約約透露出來的東西找到某些真相。

他幾乎什麽都能和露易絲說。

最有趣的是，她的某些觀點對他來說非常新穎，因為他自己無法站在普通人的角度去考慮那些東西。

用晚餐的時候他們沒有繼續說話，大概是因為拉奧的加入，這條長桌給人的莊重感也太過了，平白拉開了用餐者們的距離。

露易絲倒沒有顯得拘謹，只是不那麽令人感到親近了。

卡爾覺得露易絲也有和他一樣的感受，因為在偶爾擡頭和對方對視的時候，他能從露易絲輕微轉動的眼神裏感覺到對方的厭倦情緒。

大英帝國，倫敦。

這座陰郁的城市又下起了小雨。

玻璃窗被雨滴敲打出有節奏的聲音，濕潤的涼風吹進了房間，讓人不禁有些擔心雨水會不會落入窗前的茶水中。

萊克斯和福爾摩斯先生相對而坐。

這場談話並不十分愉快，雙方都在某些事件上寸步不讓。

但總體來說氣氛依然相當愉快，萊克斯彬彬有禮地微笑著，標準得足以被列入社交禮儀教科書；麥考羅夫特的笑容也不遑多讓，即使在面見女王的時候擺出這樣的表情也沒人能說他有任何失禮之處。

還好這個小房間裏只有他們兩人，茉西和安西婭，後者是麥考羅夫特的得力助手，都在另一個房間中，靜靜等待老板和上司完成這場會談。

“請原諒我把話說得太直白，盧瑟先生。”麥考羅夫特慢條斯理地說，“我對您依然有某些疑慮，鑒於您在過去一段時間裏犯過的某個錯誤，我暫且還看不出幫助您對我來說有什麽好處。”

他們都知道麥考羅夫特所說的錯誤是指什麽。

那場讓超人在公眾面前暴露了自己的“飛機事件”。

萊克斯的手段相當漂亮，然而任何發生過的事情都必然會留下某些痕跡，常人難以捕捉到這些痕跡，不代表所有人都不知道萊克斯在那場事故中所起到的作用。

福爾摩斯家族的人都是最好的偵探。

或許哥譚市那位初出茅廬的蝙蝠俠也能名列最好的偵探這一行列。

有一瞬間，萊克斯因為窗外陰郁的天空和綿綿的小雨而想到了哥譚，那座他從未有過好感的罪惡的城市，還有在那座城市裏誕生的蝙蝠俠，布魯斯．韋恩。

目前依然沒有任何證據能表明蝙蝠俠和超人之間有什麽聯系，不過萊克斯知道，事實並非和它所表現出的一模一樣。

超人和很多超級人類都有聯系，目前已經有明確證據的聯絡對象包括那些變種人、神奇女俠和綠燈俠，鑒於超人偶爾會離開地球一段時間，或許他的聯絡名單中還包括某些宇宙生物。

萊克斯知道他需要更多的資料和更多的證據。

而要得到更多的資料和證據，他需要更多的力量。

他走神的時間只有片刻，不過麥考羅夫特是何等敏銳的人物？他將萊克斯細微的變化盡收眼中，表面上卻不露聲色。

“您稱之為‘錯誤’，福爾摩斯先生。”萊克斯說，“可那根本不是錯誤。我相信以您的智慧不會看不出他對人類的危害，我只是盡我的職責。就如同您有責任保護和領導您的國家一樣，我也有責任保護我的城市。”

“這不是‘我的’國家，我僅僅是組成它的龐大人群中微不足道的一員。”

“我對您的自謙沒有意見。”萊克斯開始感到輕微的不耐，每次和麥考羅夫特說話他都會有這種感覺，並且由衷地懷念超人直截了當的表達方式，“您對我的提議？”

麥考羅夫特淺灰色的瞳孔一動不動，透出一種無機質的冰冷。

他的表現毫無熱情。

但他說：“合作愉快，盧瑟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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