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托尼還沒反應過來卡爾說了什麽。

他只是習慣性地翻了個白眼，耐心地向他眼中已經陷入了某種魔怔階段的卡爾解釋：“行了小王子，你別想太多，阿富汗的事情怪到誰的頭上都怪不了你……”

“我救了霍華德和瑪利亞。”卡爾又說。

這次托尼真的聽見了。

但他還是沒回過神來，或者說他的耳朵接受了這句話，又將這樣的訊息傳進他的大腦，但出於各種各樣的原因，他的大腦拒絕將這句話的深層含義詮釋出來。

因此“霍華德和瑪利亞還活著”這樣的事情就被他過濾了，

像是有一層看不見的薄膜將他和這個真相隔離開來，托尼看著卡爾，臉上還帶著隱約有些難受的、對於自己又嘴賤地戳了卡爾痛點的愧疚。

不知道為什麽，卡爾竟然有些不敢再重覆他剛才說過的話。

老實講，沒幾個人真心實意地喜歡成為鋼鐵俠之前的托尼．斯塔克，因為他輕佻、浪蕩、花心而且永遠把別人的真心踩在腳下踐踏，從不反思自己的錯誤，那麽傲慢，簡直將自己視為“世界之王”。

可他的囂張和燦爛又那麽奪目，像是還未誕生起就受到無限期待，像是一降臨於世就有萬眾喜愛，像是成長過程裏要風得風要雨得雨，一切他看中的東西都會被他背後的財富和勢力鋪陳在他腳下，像是一生裏從未經受過任何挫折，從未被人責罵和拒絕。

何況他還那麽英俊，又那麽聰明。

所有這一切都是他還沒有出生起就存在的，又或是從他一出生起就擁有的，那意味著他不需要任何努力、不用花費任何心思，就能得到普通人有那麽一項都要灑下無數汗水經歷無數拼搏的珍寶。

有些人會反對說托尼．斯塔克在科學方面的成就也是他努力得來的，是他在實驗室中夜以繼日地研究和拼搏的結果，這話倒是沒說錯，可這些人忽視了一點：

有幾個正常人能在連續熬夜好幾天以後依然保持理智？

說得殘酷和慘烈些，多數人熬夜熬到一兩點就會神志不清，連續熬夜一段時間後就會記憶力下降，精力難以集中，脫發、生病、體重減輕……而托尼這樣的人，他們不僅聰明，還天生就精力充沛，只需要極短暫的休息時間就能恢覆體力。

他的存在引人嫉妒、遭人痛恨。

因為不管人們願不願意承認，他擁有的是所有人都在心靈深處夢寐以求的人生。

這樣的人生固然會讓無數人引為目標，視他為偶像，但本質上說人們根本不在乎“托尼．斯塔克”是誰，這個身份上的標簽眾多，於是人們也只看得見那些標簽。

正如同未來他將成為“鋼鐵俠”，“鋼鐵俠”也會成為他身上的標簽之一。

人人都會愛他，可是沒有人喜歡他。

這樣的愛有多少分量又有多少盲從暫且不說，起碼人們確實有在愛他，愛他身上滿布的光環——

也正因此，當囂張傲慢的燦爛從他的面孔上褪去，當他的所有表情逐漸消失，最終留下一片麻木的時候，誰能不為他感到心痛？

“我知道了。”托尼說。

“你、你知道……什麽了？”卡爾有些結巴地問。

“我知道你救了霍華德和瑪利亞，霍華德還不允許你告訴我他們還活著的事情了。”托尼慢慢地說，他竟然還扯起唇角笑了一下，“你知道嗎？剛知道他們死訊的那幾天我一直是這麽想的，我覺得這肯定是老頭子的一個鬼扯計劃，我媽……瑪利亞，她愛老頭子愛得死去活來，肯定不會大聲反對，多半也半推半就地同意了。”

卡爾沒吭聲，他有了種相當不詳的預感。

已經參觀完托尼的實驗室，打算出去看看外面的情況的萊克斯聽到一個優雅的聲音。

“盧瑟先生，我是賈維斯，先生的智能管家。出於待客禮儀，我誠懇地建議您暫時留在這個房間裏，以免受到波及。”

萊克斯的第一反應是：“他和卡爾因為我吵架了？”

“沒有，盧瑟先生。”賈維斯的聲音保持著高度的平穩，仿佛沒有丁點情感上的波動，“沒有人大聲說話，但先生的情緒非常不穩定，您現在過去很有可能會受到牽連。”

都不用想，萊克斯就能明白這段話裏面的邏輯。

小斯塔克一直都看他不怎麽順眼，只是看在卡爾的面子上忍著，現在小斯塔克都“情緒不穩定”了，他一出去只有觸人黴頭的份。

偏偏卡爾就在旁邊，他還不能敞開了還擊。

萊克斯的愛好非常廣泛，但其中絕對沒有上趕著找罵這一項，所以只是略一思考，他就順從地放下了已經握住門把的手，禮貌地沖賈維斯道了聲謝。

“謝謝你，賈維斯，你的程序智能程度非常高，制造出你是托尼最了不起的成就。”

“您謬讚了，盧瑟先生。”賈維斯立刻說，“等待的時間可能會稍有些久，您需要喝點什麽嗎？”

萊克斯接受了賈維斯的好意，他要了一杯香檳，然後說：“既然現在我不能出去，你願意和我聊聊天嗎，賈維斯？”

“我的榮幸，盧瑟先生。”

即使正對著處於爆發邊緣，已經暴怒到極致的托尼，卡爾還是被萊克斯見縫插針般收集情報的行為弄得有些有些想笑。

就算你能從口香糖配料表裏看出宇宙的奧秘，和賈維斯聊天應該也沒可能知道些什麽的萊克西……亞歷山大對賈維斯很感興趣，他肯定有和賈維斯相關的監控行為。

卡爾覺得這樣的行為不太妥當。

但他又不是人工智能，人工智能和人工智能之間的事情好像也沒什麽他能置喙的，別的不說，亞歷山大本人沒有丁點“隱私”的概念，做出許多這一方面的退讓完全是為了照顧卡爾的情緒和人類的道德，賈維斯又不是人類，沒有受到這樣的“尊重”的待遇，根據卡爾對亞歷山大的了解，它自己或許也不需要這樣的待遇。

所以糾結了一通以後，他只是告訴亞歷山大，不用把他對於賈維斯的分析告訴自己。

現在他需要擔心的不是萊克斯能從和賈維斯的交談中得出什麽，而是托尼的反應。

他看起來太鎮定和平靜了，搞得卡爾渾身都不對勁。

“對不起，是我的錯，我應該在你得到消息當天就告訴你他們還活著的。”卡爾試圖彌補，“但是我……我的想法太自私了，我當時就是不想介入你們父子的矛盾，所以我什麽都沒有說。托尼，對不起。”

“不不不，卡爾寶寶，你沒錯。我和老頭子的事情本來就和你無關，你和我是朋友，你和老頭子關系也不賴，你幫誰都不行，這我知道。我沒生你的氣。”

托尼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也不是一點都不生氣，我現在恨不得抽你一頓。”

“我倒是沒有意見，不過我覺得就算我站在這讓你打你也打不動。”

卡爾心想你恐怕會手疼……你得準備一個布滿紅太陽射線的房間，或者一個綠氪石手套才行。

綠氪石他會給托尼的，只不過不是現在。

要等他真的成為鋼鐵俠，等那些象征著命運轉折的事情發生以後再給。

“別說傻話！我才不會抽你。”托尼對天翻了個白眼，“我不喜歡這麽說但是，算我欠你的。”

“你不欠我的。你不欠任何人的。”

“我有。你不是救了老頭子和我媽媽嗎？”托尼說，他輕輕拍了拍卡爾的肩膀，看得出來這個動作他很生疏，以至於做出來以後他笨拙得有些可愛，“我希望我能為你做些什麽。”

他竟然又微笑了一下，這個笑容看得卡爾渾身雞皮疙瘩直往外冒。

當然，是心理上那種雞皮疙瘩。

如果能感覺到冷，卡爾還會狠狠地打個哆嗦，以平覆他現在心裏發毛的滋味。

托尼肯定會惡整霍華德，這不用說，可看托尼現在的表現，卡爾開始由衷地擔憂托尼會在和他的老父親撕逼的時候不小心玩過火把老父親弄死。

不，可以把“不小心”這個詞去掉了。

他就是想把他的老父親弄死。

“托尼……”卡爾決定幫霍華德說說好話。

看在他和霍華德的友誼的份上，也是看在他和托尼的友誼的份上——還是試試說服托尼別把老父親弄死吧，哪怕是留著霍華德可持續發展地折騰呢？

“我、不想、討論、這個、話題。”托尼一字一頓地說，“現在說說別的，小王子，我希望我能為你做些什麽，認真的，讓我為你做些事，或者你也可以開開你那些玩笑，我保證我不會對你生氣。”

怎麽著啊，你還要積攢怒氣然後對準霍華德宣洩嗎？

卡爾覺得托尼現在的情緒非常危險，並且一點也不懷疑如果現在有一顆導彈對準霍華德的所在地而托尼手上又有發射導彈的按鈕，他會毫不猶豫地一按到底。

別和已經失去理智的人講道理，這是真理中的真理。

“真的我做任何事你都不會生氣？”卡爾問。

他換了一個站姿，將兩只手都插進褲兜，露出一個明明白白地透出不懷好意的笑容。

一瞬間，那個托尼所熟悉的，溫暖、親切、閃閃發光的卡爾，那個被他戲稱為“小王子”的年輕男孩又回來了。

攜帶著卡爾所特有的那種將一切大事都化作一個玩笑的能力，攜帶著卡爾所特有的包容和忍讓，攜帶著在他們的相處中卡爾總是在努力哄他開心——又或者是努力惹他生氣的活潑。

“真的。”他輕聲說，滿懷對卡爾救下他的父母的感激。

“我們認識這麽多年了，我覺得我應該有一個對你的專屬昵稱。”卡爾若有所思地說。

……不祥的預感令托尼豎起了耳朵。

“妮妮。”卡爾說，一錘定音道，“我要叫你妮妮。”

正和賈維斯聊天的萊克斯聽到了一聲震耳欲聾的怒吼。

“卡爾．艾爾！你他媽【嗶——】！”

“噢。”他挑起了眉，對賈維斯說，“托尼聽起來心情不錯啊。”

“是的，盧瑟先生。”賈維斯說。

他的聲音聽起來還是那麽標準刻板，可又仿佛帶著輕微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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