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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番外二、降谷家明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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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六點,生物鐘準時地喚醒了沈睡的稻見。

黑發女人半睜開眼,習慣性地伸出胳膊摸向床頭櫃,首先碰到的卻是男性肌肉飽滿的胸膛,形狀優美、軟硬適中。絕佳的手感讓她立刻放棄了原本的行動目標,轉而忍不住在枕邊人完美的胸肌上多摸了幾下。

“好摸嗎?”

在頭頂上響起的嗓音還帶著剛剛醒來時些微的沙啞。稻見慢悠悠地擡起頭,對上一雙似笑非笑的紫灰色眼睛。

“好摸。”她真誠地點了點頭,繼而又強調一遍,“超級好摸。”

盡管已經差不多習慣了女朋友時常蹦出來的直球發言,降谷還是沒忍住輕咳一聲,面色微紅著抓住了胸前的那只手,順勢翻了個身,壓上去吻了一下稻見半開的嘴唇,用唾液潤濕了一覺睡醒時有些幹澀的觸感。

每天睜開眼就能看見心愛的人,伸出手就能擁抱柔軟的身軀,這簡直就是人間最幸福的事了。

神仙日子不過如此。

摸也摸了,親也親了,再不起床可能一時半會兒就起不了床了。思及至此,降谷有些意猶未盡地松手起身,然後又把被子往上拉了拉:“再躺一會兒吧,我先去做早餐,想吃什麽?”

“煎培根。”稻見抿了抿嘴唇,不客氣地點了餐。等降谷走出臥室,她才收回了觀賞男友性感身材的視線,懶洋洋地從被窩裏伸出胳膊,拿到了床頭櫃上的手機。

香噴噴的培根拉開了新一天的序幕。

波洛咖啡廳前招牌店員的手藝無可挑剔,哪怕是最為簡單的料理也能做到完美無缺。稻見心滿意足地咽下一口牛奶,邊用紙巾擦幹凈嘴角,邊撐著下巴側過頭,充滿笑意的目光幾乎粘在了廚房裏金發男人的側影上。

“安室先生的特制料理,還是和以前一樣好吃啊。”

“是嗎,讓您滿意就太好了。”降谷關上水龍頭,聽見對方口中說出的稱呼時,極其自然地切換進了波洛服務生的角色,“那麽就請允許我今後一直為您制作料理吧,是專屬服務噢。”

“那我真是太幸運了——”

稻見靠在椅背上伸了個懶腰,緊接著,客廳的一角傳出小狗輕輕的嗚咽聲。她走過去給剛剛醒來的兩只寵物倒上早餐,然後便直接在地毯上盤腿坐下,有一下沒一下地撓著兩小只毛絨絨的腦袋。

和諧的一幕落在剛剛走出廚房的降谷眼裏,讓他的嘴角不由擡起一個溫柔的弧度。他推門走進臥室,從衣櫃裏拿出嶄新的襯衫、長褲和外套,然後轉頭叫了一聲稻見的名字。

對方很快回了一個簡單的疑問詞,只是聽起來有些心不在焉:

“嗯?”

“今天我要去處理點事,不能在家陪你了。”

“好啊,註意安全。”

降谷系好扣子,把襯衫塞進褲腰裏,再度往客廳一角看過去,只見坐在那裏的黑發女人正背對著自己,頭也沒回地坐在那裏饒有興致地逗狗:棕色的比格犬乖巧地趴在她的腿上,任由女主人輕撫自己的背部;而白色的柴犬則直接被稻見的另一只手臂抱在了懷裏,兩只前爪好巧不巧地搭在她的胸前。

越過稻見的肩膀,站在臥室前的金發男人與伸著小舌頭的柴犬隔空四目相對,氣氛一時有些微妙。

“零?怎麽傻站在那裏?”

處在正中間的稻見似乎並沒有察覺到這些。她半天沒聽見聲音,有些奇怪地轉過頭,入眼的便是正與哈羅大眼瞪小眼的男友。過了兩秒,她拍了拍兩只小狗的腦袋,站起身,徑直走到降谷面前,從善如流地接過他拿在手裏的領帶,稍稍踮腳,擡手將它掛上了白襯衫的衣領。

“低點頭,嗯,這樣就好。”

降谷順從地稍稍俯身,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著身前近在咫尺的女人,從這個角度能夠輕易地看見她神情專註的臉龐,以及手指上靈巧嫻熟的動作,溫熱的呼吸輕輕地打在領口間露出的皮膚上,有些癢癢的。

一個完美的半溫莎結很快成型,稻見放下手,正準備拉開距離觀察一下效果,卻被先一步擁住了肩膀,緊接著,一個有些濕漉漉的吻落在了光潔的額頭上。

“晚上應該就能結束了,等我一起吃飯?”

“好啊。”稻見“嗯”了一聲,伸手環住他的腰拍了拍,“快去吧,等下風見先生該著急了。”

送走了周末加班的男朋友,稻見把玩具丟給兩只狗子,然後利落地給家中做了個大掃除。最後將臟衣服塞進洗衣機後,她擡頭看了一眼掛鐘:上午十點半。

時間正好。

她換了一身衣服,難得地穿了一條淺藍色的襯衫裙,比起往常那樣簡單隨意的打扮要更顯柔和。

哈羅和透子正窩在茶幾底下,兩只腦袋挨在一起,不知道在玩些什麽。稻見從玄關處的衣帽架上取下挎包,扭頭往客廳中央看了一眼,擡高了聲音叮囑兩只狗子乖乖在家,見它們仍舊保持著同樣的姿勢,似乎專註於懷中的玩具,才無奈地搖搖頭,開門走了出去。

三十分鐘之後,她到達了目的地,站在一戶建房屋的門前,擡頭觀察著建築物整潔的白色外墻,神情若有所思。

隨著“哢嗒”一聲,房門被打開,一位胖胖的老人出現在她的面前。看見門口的黑發女人時,老人稍稍一楞,但很快反應過來,微笑著向客人打了招呼,側身讓出位置讓對方進屋。

“啊,是稻見小姐吧,請進。”

“打擾了。那個……阿笠先生?”

阿笠點了點頭,一邊關上門,一邊用充滿善意的口氣對她做了自我介紹:“叫‘博士’就可以了,就像孩子們一樣。”

話音剛落,坐在客廳沙發上的幾個小孩子便不約而同地看了過來,興奮地向剛剛進門的稻見招了招手。

“是稻見姐姐!”

“稻見姐姐來了!”

“是安室哥哥的漂亮女朋友!”

元太的後半句還沒說完,旁邊的光彥就飛快地拍了一下他的胳膊,叉著腰糾正道:“真是的,元太——是降谷哥哥才對!”

稻見忍俊不禁地聽著元太小聲嘟囔起“真麻煩啊”之類的話,然後再被光彥和步美義正言辭地打斷。她歪了歪腦袋,看向了默默走到自己身邊的眼鏡男孩。

“他們倒是很自然地接受了‘安室先生’的新名字。”

“畢竟是優秀的少年偵探團。”柯南雙臂環胸,鏡片後的雙眼在看向沙發上爭執不休的三個孩子時,露出了毫不掩飾的欣慰與自豪,只是搭配上小學生的模樣,稍稍顯得有些滑稽。

今天是江戶川柯南與灰原哀的送別會。過了今天,他們就要離開帝丹小學,與各自的父母一起回到國外生活,名聲大噪的少年偵探團也將就此失去兩名重要成員。盡管相伴的時間並不算長,但五個人之間確實發展出了深厚的友誼。於是,偵探團的孩子們準備在阿笠博士家中舉辦一次小型聚餐,為柯南和灰原兩人餞行。

而稻見會出現在這裏,則是柯南通過降谷送來的邀請,原本大概是想讓降谷也一起來,但他今天不得不去警察廳加班。稻見最後猶豫再三,還是選擇了獨自前來。

“對了,柯南君,這個給你。”稻見從挎包裏翻找出一個小巧的機械裝置,伸手遞給了柯南,“之前的那個發信器被留在了現場,應該是拿不回來了。這個雖然不太一樣,但該有的功能還是有的,只要稍微調試一下就能匹配上你的眼鏡了。”

柯南有些驚詫地接過了全新的裝置,對稻見還想著這件事感到有些不可思議。

“不,這倒也沒必要……”

“那怎麽行,弄丟了別人的東西是要賠償的。”

事實上何止是弄丟了,那枚來自柯南的竊聽器早就前前後後被她折騰了好幾遍,堪稱命途多舛。先是最開始發現的時候隨手給捏壞了,後來她從上面提取了指紋,通過之前那張偵探團用來求救的計程車收據,確定了裝置的主人就是柯南。再之後,為了讓紅方在最後得到組織Boss所在地的位置信息,稻見又親手把裏面的線路給重新接好了,接的過程中直接拆掉了沒什麽用的收聲裝置,只保留了定位的功能。

最後究竟能不能管用,其實她心裏也不是非常有底,畢竟深山裏本就信號微弱,烏丸的公館裏肯定也存在信號屏蔽裝置。稻見炸了屋頂又炸了電腦室,除了不讓Boss逃走、以及毀掉組織的數據庫之外,多少也有破壞屏蔽網的意圖。

總而言之,即便沒有遺落在現場,那枚竊聽器也實在是拿不出手了。

稻見回過神來,徑直對上了男孩無語的半月眼,似乎在質問她為什麽偏偏在這種小事上如此有法律意識。

她假裝沒有看懂,不顧對方抗議的一聲“餵”,蹲下來與柯南平視,還伸手按上了他的頭頂。

“但是啊,柯南君,我之前說過的話,並不是在開玩笑。”黑發女人盯住男孩的眼睛,微微收斂起嘴邊的笑,神情顯得嚴肅了不少,“小孩子就要有小孩子的樣子,不要總是往危險的地方湊。”

“我才不是……”

“就算你有十七歲,那也還是小孩子。”

女人的無情打斷讓柯南莫名有些底氣不足,說話的音量都小了不少,卻還是不死心地扁了扁嘴,反駁道:

“我可是偵探……”

“就算是偵探——!”稻見聽了這話,猛地擡高嗓音,不僅把柯南嚇了一跳,還引得坐在沙發上的另外幾個孩子和阿笠博士也看了過來。

稻見嘆了口氣,回以一個抱歉的微笑,重新調整好表情,面對柯南繼續說道:

“就算是偵探,也不能總是那麽橫沖直撞的。無論什麽時候,要懂得保護好自己,不可以逞強,否則會讓別人為你擔心的。明白了嗎?”

說到最後,她忍不住伸出手指,往男孩的腦門上戳了兩下。

“……我知道啦。”柯南有些吃痛地捂住腦門,別過頭嘟囔了一句,末了,他又好像突然想起了什麽,眼中閃過一絲狡黠,“這樣的話——以後遇到危險的時候,可以拜托稻見姐姐幫忙嗎?”

稻見面露意外地眨了眨眼,須臾,她輕哼一聲,屈起手指往男孩的額頭上彈了一下。

“你啊……”女人無奈地開口,“好吧,如果有時間的話。我平時可是還要工作的。”

“工作……難道是寵物店嗎?”

“當然了。我已經和店長銷了假,明天開始就要回去上班了。”稻見看著柯南表情覆雜地揉了揉自己的腦袋,輕輕地拉下他的手,及時地挽救了男孩愈發淩亂的黑發。

“雖說我已經從這一行退休了……不過朋友的請求還是會考慮的。”她伸出食指,笑著在柯南眼前晃了晃,補充道,“我會給你打折的,柯南君。”

稻見只在阿笠家待了一小會兒,與博士和孩子們聊了聊天,便以下午還有其它事情為由告辭了。臨走的時候,之前一直話不多的茶發女孩抓住了她的袖口,小聲地說了一句“謝謝”。

“之前在水族館的摩天輪,還有最後這次……謝謝。”灰原閉了閉眼,似乎下定了決心,忽地仰頭直視女人深棕色的眼眸,深吸一口氣,說道,“……你是正確的。”

“是嗎……?”

“你是正確的。”灰原又重覆了一遍,語氣聽上去更加篤定,“毀掉他們的資料庫,是正確的選擇,謝謝。”

稻見用平靜的目光回望茶發的女孩。良久,她抿出一個微笑,伸手拍了拍灰原的臉頰。

“加油吧。”她說道。

灰原望著她的背影,輕輕地瞇了瞇眼,爾後扭過頭,瞥了一眼不知什麽時候也走了過來的柯南。

“你付得起她的酬金嗎?”茶發女孩冷不丁地發問,跨度過大的話題轉換讓柯南一下子楞住了。

“啊?”

“怎麽,你剛剛不是還打算讓那個女人來保護你嗎?所以我才問你,你知道雇傭‘颶風’的市場價是多少嗎?”

“……多少?”

“大概沒有五百萬是不行的。”灰原聳了聳肩,“而且最近幾年因為‘颶風’銷聲匿跡,有不少人在不斷地擡高傭金,想要以此來引她出山。當然,懸賞金也差不多這個價。”

柯南陷入了沈默,想起了毛利偵探偶爾會遇到的一些財大氣粗的委托人,也是上手便開一張幾百萬的支票,讓那個大叔樂得不行。

灰原輕易地看穿了他心中所想,鄙夷地翻了個白眼。

“你在想什麽呢,工藤,我說的是美金。”

柯南徹底閉嘴了。

稻見在門口與出來送她的阿笠博士道別,兩人互相交換了聯系方式,約定之後有空再聚,一起探討一些發明上的事情:從柯南身上那些個做工精巧的小玩意兒就能看出阿笠博士不俗的手藝,她實在對這位博士層出不窮的新鮮點子很有興趣。

緊接著,轉過身的稻見與前方端著一口大鍋的茶發青年狹路相逢。

“……沖矢先生?”她頓了一下,打量了一下對方易容過後的那張臉,最終不太確定地選擇了這個稱呼。

頂著沖矢昴裝束的赤井沖她點點頭,算是默認。

“稻見小姐也是來和孩子們聚餐的嗎?”

“嗯,不過我等下還有事,現在就要告辭了。”

“不留下來吃個午飯嗎?我多煮了一些咖喱,正要給他們送過去呢。”沖矢笑瞇瞇地擡了一下手裏的鍋,咖喱的香味從鍋蓋的縫隙間飄了出來。

“不了,謝謝。只是我接下來……和人有約。”稻見擺了擺手,停頓一下,繼而又意有所指地補充道,“無論如何,都要謝謝你。”

沖矢慢慢地轉過頭,黑框眼鏡厚厚的鏡片後,顯露出來一只屬於赤井秀一的墨綠色眼睛。

“那件事的話,不必在意。降谷零君已經對我道謝過一遍了。”

“零嗎?”對方後半句中表達的意思讓稻見有些詫異地挑了挑眉,“是嗎……你們沒有又打起來吧?”

赤井沒有正面回答,只是聳了聳肩,似乎還想做出一個攤手的姿勢,但礙於手上提著的鍋而不得不作罷。

稻見欲言又止地張了張嘴,最終還是放棄了對“自家男友如何與赤井秀一道謝”這個問題的尋根究底。

“這樣的話,我也要作為當事人,再次親自向您表示感謝。”

她背過雙手,輕輕地鞠了一躬,肩膀上滑下幾縷披散在背後的黑發。帶上敬語的時候,稻見話中的北海道口音變得比平時要更加明顯了許多。

“不過我那時也真的是嚇了一跳。世界第一的狙擊手,真是百聞不如一見。如果單論狙擊技術的話,大概我也會輸掉吧。”

赤井笑了一聲,倒是沒有謙虛地接受了對方真誠的褒獎。

他自己心裏清楚,稻見這話算是沒有說錯,只是現實從來不會像奧運會的比賽那樣,嚴格地規定好選手可以使用的□□,遵循一套完整的規則,在裁判的監督下分出勝負。如果有一天他們兩個真的單獨對上,不考慮其它任何因素的話……五五開吧。赤井潦草一想,得出了一個沒什麽用的結論。

“稻見。”他突兀地叫住了已經走出一段路的黑發女人,沒有加上敬稱,出口的嗓音分明還是經過變聲器處理的沖矢昴,卻帶著比那位大學研究生更為低沈有力的語調。

墨綠色的眼睛盯住回身的稻見,銳利如鷹隼:

“理由我就不問了,之後的事情……應該都解決了吧?”

“是的,請不用擔心。”

他們都對話中語焉不詳的指代心知肚明。

“那就好了。如果還有問題的話,FBI也很樂意……”

“這就不用了。”

幾乎是剛說出“FBI”一詞,赤井的話就被直截了當地打斷。他笑了一下,借著推眼鏡的動作,睜開的雙眼又瞇了回去。

“你要活著啊。你要好好地活下去啊。”

按響阿笠家門鈴,等待屋主人為自己開門的時候,赤井再一次轉過了頭,而黑發女人的身影已經消失在了道路的盡頭。

“你這樣的人不應該……不能再死在他面前了。”

最後的這一句自言自語,大抵是沒有被聽見了。

到達帝丹高中附近那一家咖啡廳的時候,距離約定時間尚有十五分鐘,但身穿深藍色西式制服的女高中生已經坐在靠窗的位置上等著了。

“抱歉,久等了,月山小姐。”稻見走到她對面落座,摘下挎包放到了一旁。

而聽見動靜的月山擡起頭,把手裏的書收回包裏,搖頭露出一個禮貌的微笑:“沒關系,是我來得太早。”

大概是稻見剛被公安逮捕的那會兒,月山綾音找上毛利小五郎,急切地想要得知當時在案發現場救過她一命的黑發女性的聯系方式。毛利自然是沒有什麽頭緒,但是小蘭提起了稻見與安室的戀人關系,這才順理成章地找到了降谷零那裏。

“她說有東西想要交給你。”降谷掛斷了自己前老師的電話,有些遲疑,又有些小心翼翼地問道,“你要見她一面嗎?”

稻見卻是沒多猶豫,只是低頭捏著哈羅的爪子,輕飄飄地答說:

“好。”

兩人約在了一家月山經常光顧的咖啡廳見面。短暫的幾句寒暄過後,留著黑長直的女高中生選擇了開門見山,直入正題。

她從書包裏拿出一個文件夾,然後從中找到一張照片,放在桌上推到了對面的稻見眼前。

“這就是我想要交給您的東西,稻見小姐。”

稻見低頭看過去,然後瞳孔一縮,楞住了。

照片已經很舊了,邊角泛黃,顏色也褪了大半,但仍舊可以清晰地辨認出畫面上的人物和背景:

一個比著剪刀手的小女孩和一個叼著薯片的小男孩,兩人中間則是一張白色的嬰兒床,吮著手指頭的小嬰兒正在被窩裏熟睡。

“十五年前的那件事之後,父親突然地辭去了外務省的工作,轉而去大學裏做了講師。那段時間,他變得非常古怪,總是疑神疑鬼,像是在害怕什麽一樣。他把家裏翻了個遍,似乎要把過去的痕跡都抹得幹幹凈凈。我們搬了家,他換了新的號碼,切斷了之前所有的人際關系。他還不顧母親的哭鬧,找出了哥哥曾經用過的衣物、玩具,他曾經留下的照片、影像……所有的一切,全部都燒掉了。這張照片……大概是因為夾在了我小時候經常看的童話畫冊裏,所以僥幸留了下來。”

說到這裏,月山垂下眼簾,深吸了一口氣。她的聲音有些顫抖,但仍舊繼續說了下去:

“直到他去世前,也沒有對我說過這麽做的原因。只是不停地說著‘我好後悔’、‘我不應該逃走’、‘我應該去找那孩子’、‘我應該帶她回來’……這種話。而當我問他究竟在說誰的時候……”

她擡起頭,有些通紅的雙眼望向對面的黑發女人。

“‘加賀裏’。”

帶著哭腔的聲音卻格外有力地砸了下來。

“雖然沒有聽得很清楚,但我現在想起來了。他對我說的……是你的名字。”

稻見用力地閉了閉眼睛,伸手拿起了那張照片。緊接著,她的另一只手伸進挎包,取出手帕,遞給了對面的高中女生。

“……抱歉,我失態了。”

“沒關系,該道歉的人是我。”女人用拇指輕輕地摩挲了兩下照片光滑的表面,“謝謝,能再見到你……我很高興。”

這場時隔十五年的重逢比所有人想象中都更加平靜。無需多言,畢竟她們所經歷的過往早已不是簡單的言語所能草草概括的了。稻見和月山在咖啡廳一起吃了一頓簡餐,間或談論些無關緊要的瑣事——以及無關緊要的回憶。

月山問她,當年她哥哥真的是因為交通事故去世的嗎。

“是啊。”稻見抿了一下嘴唇,用叉子卷起意面的動作沒有破綻,放在桌下的另一只手卻捏得緊緊的,“那是……很嚴重的交通事故。”

於是月山沒有再問下去了。

作為背負著升學壓力的優等生,月山還要在下午去上補習班。稻見沖她笑了笑,隨口問了一句對方的升學意向。本以為作為辯論隊選手的女生會選擇經濟學或是法學,然而月山卻坦言自己對理學更感興趣。她有些羞澀地摸著鬢角的碎發,說自己的目標是東大的理學部。

“你會成功的。”稻見招呼服務生結了賬,然後從桌角拿過一張便簽,在上面寫下了自己的電話號碼和郵箱地址,“如果遇到了麻煩,或者有什麽困難,隨時來找我。”

女高中生接過便簽,仔細地收進了包裏,然後突然問道:

“那如果沒有特別的事情的話,也可以來找你嗎?”

稻見一楞,下意識地點了點頭。隨後只聽月山“噗嗤”地笑了一聲,沖著黑發女人彎起眉眼,看起來確實與照片上那個小男孩有幾分相似的輪廓。

“那麽,等這段時間忙完,一起去逛街吧。”女高中生提起書包,嘴角高揚,“——稻見姐。”

降谷零走進家門,首先吸引了他註意力的是從廚房飄出來的誘人飯香,其次,便是被放在茶幾上的一張照片。

“加賀裏?我回來了。”他往照片上瞥了一眼,很快又收回目光,不動聲色地喊了一聲,放下公文包後準備去換衣服。

廚房裏稻見轉了轉身子,從虛掩的門後探出半個腦袋:“歡迎回來,零。時間正好,馬上就可以吃飯了。”

“好啊,做了什麽?這個味道……蛋包飯嗎。”

“沒錯,我今天在網上看到了很容易操作的菜譜,於是學習了一下。”

最近這一周,總算如願退休的稻見在家裏無所事事,便自然而然地重新拾起了過去的愛好,並且在逗狗和養花之外,又進一步向著烹飪發展。

大概誰也想不到,當年那個令黑暗世界聞風喪膽的都市傳說,有朝一日會像現在這樣,用那雙開過槍殺過人的雙手撫摸幼犬頭頂的絨毛,或是捧起泥土、輕點花瓣。手心裏所觸摸到的也不再是粘稠腥澀的血,而是米飯、雞蛋和蔬菜。

當然,他們更加不會想到,就在幾個小時前,這雙手還給一個男人系過領帶。

這個把自己活成了傳說的女人身上最為真實、也最為柔軟的一切,全部都是只屬於降谷零的獨家福利。

只要想到這一點,他就會不由地產生巨大的滿足與幸福感。

“我今天……見到那位月山小姐了。”

女人輕盈的嗓音打斷了降谷的出神,話中提到的名字令他條件反射地轉頭,目光越過身側的沙發,望向了前方的茶幾。

稻見笑了笑,並不意外於降谷會註意到那張照片。

“那就是綾人君,月山綾人,我的青梅竹馬。”她從善如流地為男友介紹了照片上那個叼著薯片的七歲男孩,他曾經的吃醋對象。

話音一落,沒等反應過來的降谷開口說些什麽,她突然又話鋒一轉,語調微沈:

“他死在我面前。”

勺柄與餐盤發出一下清脆的碰撞聲。

“那個時候的事,說實話,我也記不太清了。大概是遭遇了襲擊,父親用力把我們推開,我就和綾人君隨著混亂的人群一起跑了起來。我們一直在跑,手牽著手,不知道過了多久,周圍非常吵鬧,但我卻覺得自己什麽也聽不見。然後,某個時刻,綾人君突然松開了我的手,我轉過頭去看他,只看見了一片鮮紅的血。

“再之後,我撿起了不知道是誰掉在地上的□□,對著走過來的那個男人,開了一槍。”

大概就因為這一舉動,目睹了一切的那個男人認為這個七歲女孩是個可造之材。他將稻見帶回了發起這場襲擊的武裝組織,用仇恨、暴力與憤怒作為養料,僅僅花了三年時間,教會了她如何扣下扳機、切斷動脈、引爆炸彈。

事實證明,他的眼光並沒有出錯。這個天賦過人的東方女孩在掌握了力量之後,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槍口對準了殺死她親人與朋友的罪魁禍首。

她報了仇,離開了那個組織,卻始終沒辦法真正獲得自由。哪怕在十歲那年陰差陽錯地救了月山父女一命,但她根本不敢與他們相認——她不敢回國,不敢聯系尚在人世的祖父母,不敢再與過去那段美好得如同夢境一般的光明人生有任何接觸。

那時的稻見也不過才十歲,唯一會做的事就只有殺人。為了能活下去,她實在別無選擇。

當傭兵的日子遠不是一段神秘的傳說所講述的那般輕巧。在東歐那種地方,東方人的面孔太過顯眼,因此她從不能露臉,甚至要在生活中的每一個細節上掩蓋住日本人的痕跡。如果有人知道了她的出身,就能輕易地查到當年的恐怖襲擊,最後順藤摸瓜地找到“稻見加賀裏”的信息。到那時,不知道會有多少無辜的人因為她的緣故而被牽扯其中,陷入危險。

顯然,月山先生正是意識到了這一點,才會如此堅決地與過去劃清界限。他是為了保護自己和家人,他沒有做錯,稻見沒有任何立場和資格去責怪他。

“你也沒有做錯,加賀裏,你沒有錯。”

降谷一下子握上了女人的手背,有些冰涼的觸感令他心頭一緊。

“你只是……”他斟酌了一下用詞,“你只是,運氣不太好。”

沒錯,她只是不太走運地遭遇了一場飛來的橫禍,而人生就此偏離了原先的軌道。

降谷有時在想,如果稻見沒有經歷那次恐怖襲擊,沒有被武裝組織擄走,她一定會像那些普通的女孩子一樣,在父母和朋友的寵愛下幸福快樂地長大。她會像如今的月山綾音那樣,成為出色的優等生,考上最好的大學,將來也許會繼承父母的衣缽,也去當個公務員,或者去學校教書——她很適合去做老師。

又或者,某天,她顯露出了這份天資,於是順理成章地進入警校,再毫無疑問地以第一名的成績畢業。他們會在降谷的辦公室相遇,成為真正意義上的同事。

然而,也正如夏目所說,即便有過如此千瘡百孔的過去,稻見加賀裏仍舊拼盡全力地走上了正路。在充滿了暴力、憤怒與絕望的黑暗世界裏,是她骨子裏那份始終不曾泯滅的善心與正義感拉住了搖搖欲墜的靈魂,令她不至於徹底落入深淵,踏上歧途。

墮落很容易,有些時候甚至顯得合情合理,但守住本心卻很難得。

“這樣說的話……大概我這一輩子的好運,都用來遇見你了。”

女性更加小巧的手掌反握住了降谷的手,然後她前傾身體,隔著餐桌吻上了男友的嘴唇。

“別露出那種表情了,我沒事的。不如說,托零的福,我現在感到很幸福。”

“……我也很幸福。”降谷順勢按住她的後腦,讓兩人額頭相抵,鼻尖相碰,“我非常、非常、幸福。”

兩個又就著這個動作膩歪了好一會兒,才終於意識到飯還沒吃完。稻見無奈地捧住那張深色皮膚的娃娃臉揉搓了兩下,坐回去重新拿起勺子。

“好了,快點吃飯,等一下還要帶哈羅和小透去散步呢。”

“是、是——這次明明是加賀裏先親上來的。”

稻見嚼著米飯,一臉正直地強行轉移話題:“總之,我給它們準備了新衣服,今天正好用得上。”

“新衣服……給哈羅它們嗎?”

降谷配合地全程保持著驚奇的表情吃完了飯,但當他看見女友拿出所謂的“新衣服”,給兩只小狗仔細地穿好時,原本有幾分假意的驚奇變成了十分真心的驚奇。

如果他沒有看錯……那是防彈背心吧。

“怎麽樣,不錯吧?我還向阿笠博士預訂了兩個安了定位裝置的狗狗項圈,應該幾天之後就能做好了!”

他看著女朋友一副邀功請賞的可愛表情,忍不住伸手去捏了一下臉。

“嗯,不錯,很酷。”

金發男人輕松地單手抱起因為穿著防彈背心而重了不少的白色柴犬,站在玄關處等稻見換鞋。

——“走吧,今晚的天氣不錯。”

作者有話要說:

我悟了,這兩個人的戀愛日常就是用食物作為線索串起來的,大晚上給我寫餓了

接下來期末了,寫論文去了,我們聖誕節再見

已經確定了總共會有6篇番外,不包括那個人設彩蛋,我看了一下所有的評論基本都能滿足,除了救警校組這個野心太大了,以後可能會單開另外的中篇專門救人(……),不過下章會出現平行世界中活著的景光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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