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看。”蘇贏輕聲道。

蘇贏的父親原為耳國大理寺少卿，後辭官歸鄉，到五十歲時太子殿下卻親自上門求請，蘇贏的父親見太子殿下誠心實意而來，因此便竭力幫助太子殿下除水患，消瘟疫，但是蘇贏的父親終究是上了年紀，幾趟巡查河道下來，人瘦了一圈，之前的各種病癥也全部有重了，但蘇贏父親不後悔，他同我的父親蘇筠一樣，虔誠的愛著自己的國土，無關國主，只因百姓。

恰好此時又出瘟疫，時間大概就是東裏紹遇到鴛鴦的時候，我以為那一場瘟疫波及的地方不多，卻不知原來耳國也收到了侵擾。

蘇贏聲線毫無起伏，說起這些舊事仿佛是發生在被人身上的，神色安然而寡淡：“是一個流民，順江而下，被人所救，醒來卻是一條毒蛇，太子殿下為安撫人心，便壓下了此事，後來不知從哪裏得來的藥方救了一個鎮子的人。”

蘇贏的父親便在這時將一直在外游歷的蘇贏召回，蘇贏代替自己的父親留在天子殿下身邊，時間匆匆便是兩年。三王奪帝位的戰爭從一開始便是註定要帶血的，蘇贏謹遵父親的命令，一直推崇佳鄂貴妃的皇子太子殿下登基。太子殿下為人勤勉，但性格中卻又有一些沈穩和魄力，不管在亂世還是在盛世，他都會是一個好的君王，身系黎民百姓。所以蘇贏毫不害怕，準確說他從一開始就認定自己是對的，所以毫無保留毫無企圖地助太子登基。

從開始被人小瞧的舊臣親子到太子府中的肱骨之臣，他證明自己的方式迅速而果決。一副好皮囊，一個好性格，一份好前途，一顆玲瓏心。太子殿下風頭越來越盛，連帶著媒婆也能踏穿蘇贏的宅院，家中有適齡女子的，或無意或有意送到蘇贏面前，家中無適齡女子的，路上貌美的賣身葬父姑娘、花樓裏不可多得的魁娘，都買回來送進蘇贏宅院做侍女。因此蘇贏見過的美人，實在多不勝數。

“所以，你是在說姬將美。”我啞然失笑。

蘇贏不大好意思的笑了笑，溫馴有禮地頷首輕聲道：“是的，不過後來想起才覺得將將問的應當是那些桃花。”

“然後呢？你大抵對她一見鐘情了吧。”我用的是肯定的語氣。

蘇贏笑笑，有些落寞的點點頭：“但是她有心上人了，叫如雪，韓如雪。翰林院的大才子，錦心繡口，寫的一手好文章。”

蘇贏沒有猜錯，他在姬將找到的桃花林中央找到了一棵人參，姬將看著人參皺著眉，埋怨道：“我帶你來是看桃花的，你要拿走了人參，這裏以後就再沒桃花了。”

蘇贏看著姬將，她臨風而立，神色單純孤傲，一身白袍繡了桃花，黑發迎風而起，微微皺眉的樣子十分可愛。姬將眉一展，冷冷道：“我不能讓你拿走它！”

蘇贏蹲在地上看著姬將，他正在想要怎麽說服姬將，桃花林突然晃動，他一擡頭就見一只毛茸茸的手伸過來，蘇贏想躲已經來不及了，耳邊只覺一聲風聲，他再回神，身前已站著姬將，她單手執著流光矢，皺著眉看著蘇贏，而一個猴子掉在地上，心口上插著一支短箭。

“姑娘又救了我。”蘇贏不大好意思地說道。

姬將聞言笑起來：“那你能答應不動這個人參嗎？你知道的，殺你對我來說簡直輕而易舉，再說了，這裏不會有人來，我就算殺了你也沒人知道。”

“姑娘，你的手。”蘇贏的視線落在她的手上，她穿著軟袍，手上沒有任何防護，拉流光矢的弦時，手指被割破了。姬將不大在意地甩甩手，無奈道：“當女子就是麻煩，老爺子非讓我繡花，弄得這一雙手到現在也不敢空手拉弦，別人的手上都是厚繭。”她嘆口氣笑起來：“你說男人真是奇怪，家裏有那麽多的侍女嬤嬤，幹嘛非娶個夫人回家繡花呢？”

蘇贏沒有回答她的話，他從袖子裏 拿出一張手絹認真地幫姬將包紮傷口，只是他才碰到姬將，姬將已經躲開了，她不大在意地笑笑：“不過是一個小傷，過幾天就自己好了。”

蘇贏搖搖頭：“你不怕疼？”

姬將一把推開他，生氣地說道：“我也是人，怎麽可能不疼？！你跟如雪為什麽都要這麽問，我跟一般的姑娘是一樣的，也是水做的！”

蘇贏忍不住為她那句‘水做的’笑出聲，他拉過姬將的手，將隨身帶的傷藥給她擦了些，才包紮好傷口。

姬將看著他蹲在地上，惆悵道：“你來這裏就是為了找人參？”

蘇贏點點頭：“我需要它去救一個人的性命。”

“救命啊。”姬將神色有些黯然，隨後壯士斷腕一樣悲壯的死死盯了蘇贏好一會兒，才洩氣道：“那你拿走吧，我爹娘如果當時也有人這樣能幫他們拿到藥，他們也就不會死了。”

蘇贏拿走了人參，不過他只割下了一些須，揉在一起等下山後再找別的藥材混一下，大抵不會有人再想來這裏。

下了山後兩人道別時，姬將手裏拿著一把桃花，外面有人侍候著，她又穿上了甲胄，騎在一匹棗紅馬上笑著對蘇贏揮揮手道：“你這人不錯。”她想了想笑起來：“不過比起如雪還是差了些。”

恰好有侍女牽了一匹馬過來，是姬將送給蘇贏的。蘇贏輕聲道：“如雪是誰？”

“就是韓公子咯。”侍女笑笑，自幼學習武藝的女子比尋常的女子多了一份灑脫，笑聲也是爽朗的：“我們小姐的心上人，會寫一手好文章的！”

姬將紅著臉下馬去追侍女，兩人鬧成一團，蘇贏卻是有些失神，他在這一瞬間才恍然明白自己是喜歡姬將的。只是姬將已有心上人。

“然後呢？”我看著他問道：“你放棄了？還是魚死網破也要娶她？”

蘇贏失笑出聲：“哪有蘇姑娘想的那樣快意恩仇。當時太子殿下命懸一線，我當即便回了耳國。幸好那藥下去，太子殿下身子好起來了。”

“你們男人就是這樣，總覺得自己是做大事的。”我笑笑：“不過後來你肯定又碰到她了，對吧？”

“是的，可是卻不怎麽好。”蘇贏的聲音淡淡的。

蘇贏再碰到姬將是在一年後的三月，他隨著太子殿下前去暮國為耳國的國君籌辦大壽的壽禮。跟著太子殿下去的皆是男子，幾個人中又有武將，一眾人攛掇著了暮國中有名的花樓，恰逢樓中選魁娘子，有備了筆墨紙硯邀來當時文人才子留下墨寶，美人如花，風景如畫，在那裏蘇贏遇到了姬將。

當天的魁娘子選完後，太子殿下身邊的幾個臣子起了興致非要標下這個花魁，幾番擡價下來終是蘇贏發現了問題，有一群衣著不一般的人也在競標。太子殿下這邊的幾個武將一時氣憤，便硬要拿下這個花魁，雙方你來我往，價格最後高的離譜。

最後那一方終究是放手，臺上紗簾後的美人一身紫衫，剪水雙瞳似秋水含愁，遠遠看過來時視線恰好與蘇贏對在一起。這一夜標下的花魁最終因太子殿下有事，而成了蘇贏的。

美人送來的時候，微微俯身行禮，眉眼一彎，淺淺的笑意流淌出來，掐金絲的軟簾映的美人姿容模糊，蘇贏端坐著捏著手裏的白瓷茶杯，半晌輕聲道：“姑娘為何又想來了？不怕韓公子誤會麽？”

美人身形一僵，半晌輕輕一笑，軟著語氣道：“公子多心了。”她的語氣淡漠而冰冷，全然不覆魁娘子比試時的柔媚風情。

“方才在樓中，我看見一副美人圖，上面署名為輕羽，畫中人卻是姑娘。輕羽，便是如雪，不知我猜的可對。”蘇贏淡淡道。

美人輕輕一笑：“公子好眼力。”美人笑著直起腰身，伸手撩起面前的掐金絲軟簾子，素白的指尖拂過金絲，蘇贏低頭放下手裏的茶盞，再擡頭美人已站在他面前，蘇贏見過的美人不少，但面前的女子稱作美人也是可以的。

滿月樣的臉，黛青色的眉，唇紅而齒白，一身紫色的軟煙羅紗裙，美人尚未說話，門外已傳來一陣腳步聲，腳步聲急促地停在蘇贏的門外。他擡頭側過去便見一個人撞了進來，穿一身甲胄手裏拿著流光矢，傲氣地直視著蘇贏。

是姬將。

“不該是如雪麽？”姬將迷惑道，她轉頭看著美人，一雙眼睛充滿了不解。

“韓公子一心要做梁上燕，怎會來這裏，姬小姐多慮了。”美人說起話來客氣有禮。

“韓如雪……”蘇贏默念道。姬將忍不住笑起來，英氣的眉眼笑意流轉，她轉頭看著蘇贏，朗聲道：“欺負女孩子可不是大丈夫的作為！”

蘇贏啞然失笑，美人嘆口氣無奈道：“這位公子付了銀子的。”

“付了銀子又能怎麽樣。”姬將小聲嘀咕道：“大不了我替你還給他。”

“別鬧了。”美人笑笑：“只是一個朋友，說些話的，姬小姐快些回去吧，晚了又會被責罰。”

姬將單手握著流光矢朝著蘇贏走上來，屋頂上保護蘇贏的暗衛在輕輕移動，屋子裏的月光被暗衛的影子晃地碎開。蘇贏看著她踩著月光一步一步朝自己走過來，走近了她看著他，在屋頂上緊張的刺客就要跳下來的一瞬，她猛地笑起來，聲音清脆而嬌俏：“不要欺負她，否則我會幫她報仇的！”她沒有認出來蘇贏，抑或說她只記得韓如雪，因為她傾慕他，所以旁人皆不在她的眼中。

姬將說完匆匆又走了，美人嘆口氣走上前來替蘇贏倒杯熱茶，拔下頭上的簪子將酒桌上的蠟燭撥亮了一點。蘇贏看著美人低聲笑道：“是個有意思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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