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才要說話，顧春已自嘲的笑起來：“她死不了，她要是這麽容易就死了，當年也不會活下來。”

我立在他面前看著這個漂亮的男子，一瞬間有點茫然，過了許久我才回過神來，笑笑看著他道：“顧公子想讓她死還是想讓她活著？”

顧春沒答話，恰好有一個小沙彌前來說雅閣備好了，他便帶著我朝雅閣走去，我對花子官使個手勢讓他在這兒等著我別跟過來。

這裏的確很清幽，小沙彌一路將我和顧春帶到一個坐北朝南的廂房裏才走的，推門進去時，爐子上的茶水正煮沸。

顧春先走進去，他將玉簫放在一邊熟練地泡茶，沒多久便將一杯茶放在我面前，白瓷上繪著兩片清脆的柳葉，我掃一眼茶杯看著興致勃勃的顧春，低聲開口：“她是喜歡你的，比你想的還要喜歡。”

顧春聞言端起茶杯，垂眼看著茶水上的飄的茶葉尖，唇角掛著點點笑意，溫潤的眉眼映在三月春光下，窗上一只青銅鈴鐺微微晃著叮當做響。他喝一口茶，漫不經心將手裏的茶杯擱在桌子上，擡頭時那鈴鐺上的光暈恰好落在他眉目間。良久他一手撐著下巴，一手沿著茶杯的邊沿摸索著，過了片刻漫不經心笑道：“是她做了什麽擺不上臺面的事情，以至於蘇姑娘覺得她喜歡我，要這樣小心的告訴我？”

“你……”我惱怒地看著他：“她在你眼裏就這樣不好！”

“嘖，說起來今天也沒事，只是昨夜突然想來這裏喝杯茶，恰好在十二樓裏也沒什麽認識的人，便約了……”

“她一直到記得第一次遇到你的樣子，只是後來你不說她便沒提過。”

顧春怔在那裏，風吹的鈴鐺一陣亂竄，顧春笑笑：“昨天算錯了，今天實在不是什麽適合喝茶的天，不如……”

“我讓她重來了一次，她還是選擇嫁給你，然後被你折磨死。”

顧春袖子一拂，面前的茶杯登時摔在地上碎開，茶水潑在朝暮胳膊上，我下意識往後退一步，身子一斜尚未來得及看自己被茶水潑到的胳膊，顧春已一把揪住我的衣領，他雙目微微泛著紅有些濕潤，漂亮的眉眼變得有些猙獰：“我說了今日不適合喝茶，請蘇姑娘先回府，你聽不懂我的話麽？”

“昨天夜裏她身上的蠱蟲快死之前，她自己掉進了湖裏，那湖水跟厲水相連接，她死的屍骨全無！”我對著顧春吼完後，猛然眼眶濕潤了起來，花荻死的時候沒掉下來的眼淚終於在這個時候掉下來了。

“今天不適合喝茶！”他十指頭發力一把揪住我的衣領，我直直瞪著他，他神色一瞬間變得淒惶，喃喃道：“今天不是個好天……”他的聲音漸漸輕下來，微微打著顫，我看著他正要說話，他猛地擡頭看著我，兩個人的眼睛撞在一起，他慢慢松了手，一雙眼水光瀲灩，他生硬地扯起唇角笑了笑，低聲喃喃道：“蘇姑娘再不走，時間就該晚了。我約蘇姑娘的帖子，只說請蘇姑娘喝茶，沒說請吃中飯的。”

我站起身往外面走，才出門就見花子官候在門外，他看著我嘆口氣，心疼的摸摸我的額頭道：“你再不出來，我就該進去了。”

我揪住他的袖子垂下臉，聲音悶悶地道：“趕緊走吧，我都餓了。”

“好。”花子官應道，我將臉蹭在他的袖子上把眼淚擦了個幹凈，一路才走到千層塔下，卻聽見顧春喊我的名字。

我腳步一頓沒有轉身，花子官朗聲問道：“顧公子什麽事？”

顧春走過來，他的腳步聲很重，一直走到我身邊才停下，他聽到他說：“她真的不在了？”

“嗯。”花子官應道，我的眼淚又刷的一下止不住了。

顧春沈聲道：“我知道十二樓能滿足客人的心願。”他說著話一只手搭上我的後腦勺，我只覺靈臺一片清明，便聽到他輕聲道：“我想今天達成。”

我才要回頭瞪他，脖頸後面突然針刺一樣疼了一下，我眼裏的東西開始慢慢模糊，花子官看著我神色覆雜，我在那一瞬間突然想伸手抓緊他的袖子，我怕這又是一場夢，遇到顧春後，我的夢裏大多是不好的事，但我沒有抓住花子官就先跌在了地上，肩胛骨磕在地上發出一聲悶響。

眼裏的顧春的臉開始逐漸變得模糊，我沈沈睡了過去。

顧春你這個王八蛋，本小姐我殺你了！

我再醒來的時候一睜開眼睛又看到了顧春，我差點沒氣的背過氣去。

“當了花娘開心麽？”顧春笑笑，他穿著一身大紅色的衣裳，手裏端著兩只酒杯。

我的脖頸仍然有點疼，看著他覺得好像是夢，又好像不是夢，我沒好氣翻個白眼道：“真是倒黴，做個夢還夢到你！”

“不想夢到我？”顧春的聲音涼涼的。

“當然了！”我揉揉脖子，腦袋晃悠的時候突然發現四周都是紅色，大紅的窗幔，大紅的衣裳，桌上還點著一對龍鳳喜燭。這個場景再配上穿紅衣裳的顧春就有點詭異了，而且我也穿的是嫁衣。

我四下裏掃一圈驚訝道：“我這是在哪兒？”

“夢裏啊。”顧春笑笑，他笑的時候大多時候很好看，讓人忍不住喜歡他。只是他的心太狠，我自從知道他做過的那些事，對他都覺得怕怕的。

顧春看著我，突然輕聲道：“看見你倒有點像她，她有時候比你使喚花子官還會使喚我。”

我聳聳肩：“這是女孩子的特權。”

顧春笑出聲有點無語：“就當是好了。我記得有一天恰好來了朝賀的使臣，有幾個外嫁的帝姬也回來了，當時我跟著她去賀儲晏帝的大壽。有使臣要比賽功夫，我讓我去了，是比賽射箭，我得了第一。”

我大致記得那件事，當時我在花子官的冊子上看見過。那一日顧春射箭那得魁首，四周推杯換盞，突然外面走進來一個侍女，身穿碧綠的裙衫，端著朱漆盤子走進來。烏發如雲，十指似白玉，跪在顧春面前。

儲晏帝遙遙笑道：“這顆浮沈珠，便賜給寡人的昭明帝姬。”

番邦進貢，只此一顆的明珠。

花荻謝了恩典，轉頭掃過來看著顧春微微一笑，輕聲道：“這就是你從不示人的箭術？”

“嗯。”顧春看著她，輕聲道：“殿下覺得如何？”

花荻笑笑，端起一杯酒一飲而盡，而後倒轉過酒杯給顧春看，她唇上沾了酒漬，一雙眼亮的似是螢火，雙頰微微泛著紅，朱唇一挑輕輕道：“我看一般般。”

我看著顧春笑起來：“她我比不上，她很喜歡你，所以才吝嗇誇你。”

顧春不可置否地低下頭，他把玩著手裏的杯子，嘆口氣道：“我知道我不死，你就到不了下一關。”

“所以呢？”

“你剛才還沒醒之前，我就給了自己一刀。”

……我震驚地看著顧春：“你再說一遍？！”

他沒說話，他用實際行動證明了，他起身朝著我走過來，腳步虛浮身子晃悠，他的手腕上一道紅線趴在瓷白的皮膚上，看上去觸目驚心。腰間的衣擺已紅了一片，我趕緊起身扶住他，他勉強走到床榻邊，而後一頭栽倒下去。

我慌張想替他包紮被他攔了，他看著我笑笑：“我時間不多了，跟我聊會天吧。對了，我在你身上放了解藥，回去後靠近郎斐，他就沒事了。但不可被利刃傷到皮膚，否則會必死無疑。”

我一時驚訝過後有點難過：“你怎麽會……”

“怎麽會自殺？”顧春笑笑：“我來十二樓的時候就知道自己會死在這裏，只是沒想到她死在了我前面。而且來十二樓我也沒幹嘛，跟我想象的不一樣。”

我沒好氣道：“你想象的是什麽樣？”

“起碼不是只聽戲喝茶。”顧春的語氣顯得很是遺憾，他這次來十二樓還真是沒怎麽掀起腥風血雨，於他這樣習慣了生生死死大起大落的國君來說，這段時間想必他過的平靜的都有點不大習慣。他見我走神，拍拍我的手道：“我剛才說郎斐的事，你記住沒？”

我趕緊點點頭表示記住了，顧春這人來勢洶洶，去的卻也是去勢洶洶。他不能算一個好人，但他其實也不壞。要不了一會兒，他就會離開十二樓，徹底消失在我面前，一時想起來倒還有點難受。心驚膽戰過了這麽多天，他倒是好突然就要走了。

“來這裏你後悔麽？”我還是問出了口，在這麽一個充滿了欲望的地方，這該是我最想問的一句話。人都有欲望，那是正常的，只是有些人的欲望過於可怕了。

顧春若有所思看著我，看得我直心裏發毛，我傻笑兩聲企圖緩解氣氛，但笑過之後更覺得尷尬，過了很久顧春才點點頭，他笑笑道：“沒有什麽好後悔的，都是我自己選擇的，我一向覺得我選擇的都是最好的。”他的聲音低沈帶著笑意，聽起來嘶啞又好聽，這樣的男子，憑借著他的這幅嗓音已經足夠了，卻偏偏上天還給了他一副好的容貌和心思。

我很認同他的話，點點頭附和道：“確實是這樣。”

“真可惜，我忘了同她說一句話。”

“什麽話？”

他悠悠嘆口氣，唇角掛著綿延細碎的笑意，一身大紅衣裳襯得他面色蒼白，剛飲過酒的雙唇泛著脂粉塗過一樣的白：“我也很喜歡她，比皇權更喜歡。”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