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著黑漆漆的湖面，天上圓圓的月亮照的四周一片透亮，唯獨水裏是烏黑的，我知道厲水，世人都知道通往曲寶齋只有一條路，就是厲水河，厲水之上，舟不可行，人不可過，無論什麽東西，一旦沾上厲水，就會沈下去，屍骨全無。

“你放開我，我知道的。”我輕聲說道，花子官瞥一眼湖水慢騰騰松開了，被他松開的那只手有風從上面吹過去，冷的我直想打哆嗦。

“小仙女。”花子官嘆口氣，月色下的他和我都異常的平靜，好半晌他開口：“你信不信我？”

是了，信不信。這是最起碼的東西，我的性命我的全部，簡單的一個問題，要麽全押上去，要麽全撤下賭桌。花子官隱瞞了我太多的東西，比如這厲水，比如於燕的身份，比如郎斐的身份，比如好多好多……

他是一個謎，而我猜不透這個謎底。

我看著他，這大概是顧春那裏一夢中知道郎斐的來歷和於燕的身份後我第一次這樣認真的看一個人，我從沒想過這樣短暫的時間裏，我會下意識將一個人看的這樣重。他的眼睛就像我面前的這湖水，平靜而漆黑，深不可測，再多看幾眼，我怕是就會迷失在他的眼睛裏。

“你想讓我相信你麽？”我低聲道。

“想。”花子官答的毫不猶豫。

我點點頭笑笑：“如果除了目前的東西，你沒有瞞著我的，我就相信你……”

“如果有呢？”花子官打斷我的話。

“現在說出來。”我開口道。他神色一晃，我自己也知道自己此刻的語氣定然是叫他為難的。但我需要知道，我害怕面對未知，就像到十二樓裏一路的人仰馬翻，我不知道會怎麽樣，所以只能承受所有的變故，毫無反擊之力。

花子官在我期盼的神情終是輕輕搖搖頭，他的語氣淡淡的沒有一絲人情味：“我不能告訴你。”

“哦。”我點點頭笑起來：“我還是相信你，現在除了你，我沒有可以相信的人了。”

“不覺得相信我危險？”

“最多與虎謀皮，反正我也不知道我會怎麽樣。”我強壓下心裏的酸楚，強裝鎮定的掃一眼湖面笑笑道：“如果沒來十二樓就好了。”

“‘如果’是個好詞。”花子官淡淡道。

花荻的死來的太快，快到我毫無預兆，她之前順著厲水到了曲寶齋，也許這次也能到。我只能這樣想，其他的我不能多想。因為這畢竟是花荻自己的選擇，我只是不知道該怎麽和季雪瑤說，郎斐倒是罷了，我跟季雪瑤還有於燕一起到這兒的，半道上卻將她弄丟了。怎麽跟季雪瑤說，好像都不大好。

“你先回去吧，我去跟他兩說。”花子官看著我說道。我感激地點點頭，同他又說了兩句話便讓他先過去了。

我一個人在湖邊坐了很久，漢白玉的長橋上雕刻了卷心蕊蓮，摸上去觸手生涼，我靠在橋頭，聽著水輕輕的聲響，仔細想起來，恍然覺得來十二樓不過是一場夢，而我現在仍是在夢中。因為來這裏後什麽都不太好，如果沒來這裏，我還是那個待嫁的蘇家劍莊小姐，除了每日學習禮儀頗為苦惱，其餘的都是悠哉。而來這裏後，除了不用學習禮儀讓我比較開心，餘下的事情則都讓我很苦惱。

身後突然傳來腳步聲，我轉頭就看見花子官臂彎裏抱著一件衣服走過來，他走近了將衣服遞給我，我拿過來披上，隨口道：“你怎麽說的？”

“說她身子不大好，我送她出去了。”

“真不怎麽樣的借口。”

花子官笑笑，挨著我坐下，嘆口氣道：“借口這個東西不用管好不好，只要有用就行。”

“她信了？”

“那得問她，我不知道。”

我點點頭，花子官又道：“顧春約了明日，在千層塔下見你。”

我驚訝地扭頭看著花子官，花子官嘆口氣道：“我也不知道原因，不過他身在十二樓中，消息不會太靈通，畢竟這裏是十二樓，他只是一個普通的客人。”

“不是才見過麽？”我喃喃道。

“別擔心，我明天跟你一起去。”

“嗯。”我點點頭。

第二天一早就來了嬤嬤，她親手幫我梳頭，白玉梳子擦著頭皮過去，我掃一眼鏡子裏嬤嬤的樣子，第一次主動開口和她搭話：“嬤嬤見過帝姬麽？”

她手一頓，微微笑起來，嚴苛的面孔一瞬間和藹不少，她看著我笑笑：“老身侍候過女帝。”

我渾身一僵，想起第一次見到嬤嬤時於燕問她是燕國人還是薛國人，我頓時有些明白了，嘆口氣輕聲道：“你果然是雁宮裏的人。”

“小姐不必多問，十二樓中人皆為凡塵中人。女帝當年靈堂遭焚，國君下令斬殺數千人，老身僥幸逃脫，陰差陽錯到了十二樓，得樓主垂簾，給了老身鳳臺宮掌樓嬤嬤的位置，算起來小姐是老身樓裏的第九個花娘。”

“哦。”我點點頭隨口道：“那花子官呢，他來十二樓前身份是什麽？”

“老身來之前花公子就已經在樓中了，知曉他身份的人很少。”

沒多久就梳好了頭發，嬤嬤帶著幾個宮娥幫我換了衣裳，花子官來找我的時候我剛收拾好，一行人浩浩蕩蕩朝著顧春約定的千層塔下去。一路上走過的地方都很安靜，厚重的緞面簾子將整個馬車遮了個嚴實，我坐在馬車上不由自主就想起了花荻。

她的死太突然了，我到現在都不敢相信。

馬車突然停了，有人撩起簾子遞過來一只手，我看著花子官，他沖著我笑笑手動了動，我搭在他的手上下了馬車，才站定身子，耳邊已傳來一聲響徹雲霄的鐘聲。

我一擡頭就看見了雁國的國寺以及千層塔，在顧春和花荻的故事裏，這是我看見的次數最多的一個地方。

嬤嬤等人侍立在馬車邊，我同花子官兩人沿著石階朝寺中走去，一路人煙稀少，偶爾會遇到幾個僧人，匆匆問好後便匆匆離開。

顧春果然是等在千層塔下，他一身湖水綠的衣裳，手裏拿著玉簫負手而立，瞧見我微微揚眉笑起來。在他面前的所有人，都比不上他從容。想起昨天見時我的吵鬧，花荻的音容笑貌突然有點模糊。

在看到顧春的這一瞬間，我在心裏突然就相信花荻是真的死了。

顧春笑笑道：“蘇姑娘昨夜沒睡好？”

我點點頭道：“顧公子看樣子昨天睡得不錯。”

他笑了笑沒答話，只擡頭看著千層塔。他竟然一句都沒有提起花荻，他能來十二樓，見花荻第一眼便玩笑似的求親，他肯定是一早就知道了於燕就是花荻。我突然有點想要笑，他們兩個人之間實在不好說是誰對不起誰，兩個人互相都欠了對方東西，這些東西不是一時半會就能償還得了的。顧春他愛花荻，可是他還是不了解花荻，一直到花荻死，或許花荻都贏了他。

“我從一開始就知道花荻是死在錦上花手裏的，錦上花為了谷陽國而來，她成功了。”顧春轉頭看著我，一雙眼睛直直看著我，像是能把我看穿，他看著我語氣不帶一點溫度，冷笑一聲漫不經心道：“花荻死的那一夜，我就在殿外，我親眼看著錦上花殺了她。”他松一口氣沈思了一下臉上泛起戲謔的笑：“我很早就像殺了她了，可是我下不了手。”

“你……”我一時覺得毛骨悚然，花荻說的都是對的，她不死，他是不放心的。

他突然和我說這些，我是驚訝的，以為我也不知道他究竟是又在想什麽，他這人的鬼點子我是一早領略過了，雖然在十二樓裏他的手段沒有在現實裏那麽兇殘，但是也差不離了。

“其實我並非要花荻死。”顧春輕聲道，他負手而立的樣子讓我一下子想起菱花鏡裏他站在石階下吹著蕭的樣子。

我忍不住笑起來，心裏酸酸的，花荻已經死了，他再說什麽都沒有一丁點兒的意義。我看著顧春突然有一種物是人非的感覺，按照花荻對我的囑咐，他不問，我便不能說。花荻曾和我說她本該就是一個亡人，能活到現在已是意料之外，三年前的大火裏她本該就死的。能多活這些年已經是意料之外了。

我眼裏忍不住淚水打轉，花荻不會再回來的，只要一想我便覺得心裏十分難過，而欠了她的那個人，她囑咐過，我不能替她討債。

顧春狐疑的看著我，他大概是覺得我感情實在豐富，他才說了一句話，我就突然這樣子了。顧春輕聲道：“蘇姑娘怎麽了？”

我擦擦眼睛，沒好氣道：“沒怎麽，你今天喊我來到底什麽事？！”

顧春呆了呆，他應該沒料到我會發這麽大的脾氣，我說完自己也楞住了，我看著顧春輕咳一聲。

“我總覺得你有事情瞞著我。”顧春冷冷道。

“沒有。”我氣憤道，看著他我自己都知道自己現在眼睛快噴火。我收回視線看著湖面，上面的蓮花擁擠的開了一大堆，跟雁宮裏的很像，當年的花荻每天坐在蓮花池邊，有的時候放水燈，有的時候彈琴，她大概是所有的國君裏最悠哉的一個，從來沒想過什麽國家大事，顧春幫她打理好了一切的事情，她只安心地做一個國君就好。

顧春探尋地看著我，我趕緊躲開他的視線，我可不想在他面前突然忍不住全盤托出。畢竟我答應了花荻的，我輕聲道：“你有什麽趕緊說好了。”

“她不在了是麽？”顧春的口氣冷的讓我不由得打個哆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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