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荻的馬車從宮裏離開那天，正是顧春娶螢山的時間，一個毫無背景來歷的女子，卻做了國後，這也證明顧春的手段非比尋常。

我在花子官的冊子上見過顧春娶花荻的樣子，當時還是花荻娶顧春，更正的十裏紅妝，京都內的樹梢全部蒙了紅綢緞打成沈甸甸的花垂著，道路上全部都是出來看的臣民，花荻坐在大輦上，一副珠簾遮住她的臉，厚重的帝冕壓得她半晌也不會動一下。

一直到國寺下，她親自下了大輦，由兩個年紀偏大的嬤嬤親手扶著一步一步踏上石階，石階盡頭立著顧春，他第一次穿大紅色的衣裳，雁國的江山圖被巧手的繡娘繡滿了衣擺，他負手而立垂眼看著花荻。

在那一瞬，我身為一個局外人，我亦能感受到風輕雲淡，歲月悠遠。可惜的是，顧春想要的不止美人。

這一次顧春娶螢山，他會在雁宮內大婚，我拉著郎斐用郎斐的腰牌跟他一路進了雁宮。七國之中，雁宮是修建最精妙的王宮，因為在這裏曾居住過的美人太多，她們沒有在這裏待到人老珠黃便早早離開了，來來往往的美人憑借著自己的喜好，將雁宮有的地方裝飾的富麗堂皇，有的地方則雅致有趣。

我跟著郎斐隨著文武百官一起去看國婚，這是我第一次真正看到螢山本人，她坐在大紅的轎輦上，過了宮門後下了大輦，一步一步從宮門下朝著顧春走近，能來議事的朝堂的，除了花荻，螢山是第二個。

這個無意救了顧春的女子，她是一個有福氣的人。

四周熱鬧又擁擠，我擡頭看了一眼天色，這個時候想必花荻已經出宮了。郎斐見我一直看著宮門，小心地扯扯我的袖子，關切道：“怎麽了？”

我搖搖頭回他一個笑：“沒怎麽，還好。”

郎斐看著我笑笑視線轉移到螢山身上，我一擡頭才發現她已經走到我面前了，大紅的綢緞蓋頭，掐金絲描了邊，裏面必定是戴了金冠，所以將蓋頭撐得這樣好看，她從我面前走過去，蓋頭的流蘇時不時擦過雪白的鎖骨，應當也是個美人。

四周的臣子高聲祝禱，這是顧春吩咐過的，他的國婚上，不要鴉雀無聲，要熱熱鬧鬧，如同民間的婚禮一樣，四處人聲鼎沸最好。我混在人堆裏怎麽也開心不起來，我心裏還在記掛著花荻，她會怎麽樣，真的遵照顧春的意思默默出宮，還是寧死也要守在自己的宮裏。顧春給的選擇，其實根本稱不上是選擇。

我嘆口氣，看著螢山一步一步走上臺階，這個場景跟當時花荻去娶顧春的時候很像，一個人打扮成最好看的樣子，用盡了所有東西裝點自己，然後去到另一個人面前。

顧春往下走了幾步，他親手握住螢山的手，兩人立在那裏低聲說了幾句話，扶著螢山的嬤嬤退到一旁，顧春待螢山是真好，他不曾給過花荻這好的一半。

我立在郎斐身邊擡頭看著他，突然猛地吹起一陣風，我腦袋上只覺一重，人群裏一片嘈雜，我才要伸手去抓那個東西，已先有人撩起了一角，我一擡頭恰好撞進郎斐的眼睛裏，他看著我眼角帶著笑意，我眼睛一斜，才發覺我頭上蒙著的正是螢山的喜帕，螢山立在顧春面前朝我看過來，眼角眉梢帶著暖意微微一笑。

螢山的眉眼與花荻一點都不同，她的臉還帶著嬰兒肥，笑的時候兩只酒窩看得人覺得甜甜的。一雙杏子樣的大眼睛，淺淺的一雙眉，她雖也是個美人，但她比起花荻來，始終是缺了那一份貴氣的驕矜。

“既與姑娘有緣，便贈予姑娘了。”顧春朗聲道，他立在高處的石階上高聲說道。我看著他，他輕輕笑了笑從我臉上移開目光重新看著螢山，而後他拉著螢山朝內殿走去。身邊的人潮洶湧亂的厲害，我被人推了一把身影一晃還沒來得及站穩，腰身已被摟住了，我擡頭看著臉上帶笑的郎斐有些恍惚。

自他身上的邀月零花針的蠱毒解開後，他待我便不像從前那樣客氣，他總給我一種錯覺，他想起了我與他之間的糾葛，卻又像是沒想起來。

我不大適應的躲開了，我跟他拉扯了一會兒，再進內殿已經是晚了，裏面的王公大臣熱鬧的厲害，我看著郎斐。回頭掃一眼人煙稀少的宮門，我心下一動小心地扯下郎斐的袖子，他垂頭疑惑的看著我，我低聲道：“不如去看看花荻吧，或許她還沒走呢？”

“好啊。”郎斐應得很爽快。

花長嬰被沒有被處死，而是被圈禁在一個秘密的地方，顧春將花荻送到花長嬰面前，便放了他們二人。我跟著郎斐到的時候，花荻才醒來，屋外風大的厲害，她躺在繡了戲水鴛鴦的綠緞錦被裏。側耳聽著屋檐上檐鈴喑啞的響聲。

“現下幾更了？”她微微側頭，瞧著花長嬰小聲問道。她話音初落，風猛地吹開窗，花長嬰嘆口氣，起身關了窗，燭火飄搖拉長了他的身影。

時間過得很快，七年後才終於來了轉折。

這個轉折，源於一封萬民書，顧春在帖子中發現了花長嬰的名字，而後宣他入宮。

顧春撐著頭坐在鎏金的王位上，一身黑色的帝袍襯得他面如冠玉，他看著座下被扭送進來的男子，無聲地笑起來，良久才輕聲道：“是誰給的你膽子，來這裏。”他的聲音裏更陰寒，似乎這七年來他從未曬過太陽，一雙眼睛波瀾不驚，當初的唯一的軟肋被他輕松地送走。於是餘下的日子在他手上，輕松卻又無趣。

“我為她守孝七年，今日期滿，特來告訴你而已。”當年被顧春打壞的腿，即便有名醫替他治療，卻還是留下了隱疾，尤其在這樣的下雨天裏，他站著的時候腿往出曲著，兩條腿完全不一樣，能看出腿還是疼的。

顧春坐在王位上，撐著頭的手慢慢收緊，蒼白又無力，就像現在他本人，黑珍珠的帝冕投在他臉上灑下一片陰影，他看著面前端立的男子，神色有點恍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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